青梅扭伤 他驾马而去,丢下句“自己滚回府”,而此一别就是诀别
发布时间:2025-06-19 18:49 浏览量:1
从那座令人窒息的天牢脱身,我并未径直归家,而是拖着残躯转向皇城。满身伤痕作痛,我跪在丹墀之下,求得皇帝一纸恩赦——许我离开这座金玉其外却吞噬人心的京城。
往昔眷恋早已化作飞灰。
踏出宫闱时暮色四合,比预想中迟了半柱香的光景。本该驾着青幔马车等候的司尧,终究没能耐住性子。偌大宫门前唯有奶娘形单影只,怀中铜炉泛着微弱暖意,浑浊泪光在暮色里闪烁。她哽咽着开口:"沈姑娘崴了脚,世子爷等不得,先回府了。"欲言又止的模样教人心疼,我何尝不知司尧定会蹙着剑眉冷笑:"她既没缺胳膊少腿,便是爬也该爬回侯府去。"
自沈枝枝踏入京城那日起,那个曾将我视若珍宝的表哥便渐行渐远。朱红宫墙在飞雪中若隐若现,寒风刺得我往银狐裘里缩了缩脖颈,哑声追问:"当真是这般说的?"奶娘布满皱纹的手抚上我渗血的衣袖:"我的小姐,您这是遭的什么罪哟。"
记忆中的司尧,会因我要议亲摔碎整套青玉茶盏;那个总爱揉我发顶说待我及笄便娶我过门的少年郎,如今却视我为污点。沈枝枝回京那日,便成了我与他之间斩不断的劫。
沈枝枝落水那日的情景,如同刻刀般深深镌刻在我的记忆里。司尧与沈晏几乎同时跃入冰湖,当他们将瑟瑟发抖的沈枝枝救上岸时,那双含泪的眸子盛满控诉:"章姐姐为何要这般待我?"司尧的耳光裹挟着风声而来:"章芙!你竟狠心至此!今日我便要代姑母教训你这孽障!"三十板子下来,我唇齿间尽是腥甜,沈晏的刑部令牌寒光凛冽:"押入诏狱!本官要教教你什么叫天家规矩!"
泪珠滚落腮边,我在诏狱暗无天日的半年里,无人问津的膝盖早已残破。每走一步都是凌迟,偏生还要强撑着走完这漫漫长街。
幸而遇见归家的朱太医,老太医瞥见我踉跄模样,摇头将马车让出。我隔着帘栊道谢,却听他长叹:"章将军夫妇若泉下有知,见独女受此折辱,怕是要掀了这京城的天。"袖中十指深深掐进掌心——大楚尚有人记得双亲忠魂,可司尧骂我罪臣之女时,早忘了爹娘是为救谁才血染疆场。
侯府朱门近在咫尺,司尧却在庭院摆下宴席,沈枝枝一袭火红狐裘倚在他身侧。若非太后执意留我作质,我早该随父母长眠边关。这吃人的侯府,我片刻都不愿多留。
"章芙!"石破天惊的怒喝震落枝头积雪,司尧拍案而起:"你摆这副死人脸色给谁看?酒席已备,你给枝枝敬杯酒赔罪,这事便算揭过!"沈枝枝贝齿轻咬朱唇,怯生生拽他衣袖:"阿尧哥哥莫恼,章姐姐定不是故意的。"
望着这幕主仆情深,我忽觉荒谬。十五年前北越大军压境,锦华公主以和亲换取十年太平。当北越王当众凌辱公主的密报传入京城,是爹娘率铁骑踏破北越皇城。可他们带回的,只有公主冰冷的尸骨与这个叫沈枝枝的女婴。
记忆中的沈枝枝总爱垂首绞着衣角,用大楚官话细声细气说话。此刻她仰起脸,泪光在睫羽上颤动:"章姐姐,阿娘临终前说大楚有我的亲人……"
我望着她肖似其母的眉眼,忽然想起娘亲出征前夜,将贴身匕首塞进我掌心:"若阿娘回不来,便替我护着那孩子。"北越十五年折辱,原该化作滔天恨意,可对着这张脸,我终究说不出重话。
在太后的再三恳求下,我终究成了沈枝枝唯一的闺中密友。她初次沐浴时,是我守在屏风外轻声细语;她夜半被魇梦惊醒,哭得喘不过气时,是我整宿抱着她轻拍脊背;即便她睁着懵懂鹿眼,在司尧与沈晏冰霜般的目光里瑟缩如鹌鹑,也是我执起她冰凉指尖,将她拽进世家子弟的交际圈。可命运弄人,我从未料到这个怯生生的姑娘,有朝一日会蚕食尽我所有珍视之物,将我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章芙,枝枝同你说话呢,耳朵聋了么?"司尧的声线裹着寒霜,尾音重重砸在我脊背上。
"我偏不愿与她交好。"我旋身便往庭院方向行去,却被司尧猛地拽住了臂弯:"愈发没规矩了,我尚未发话,你竟敢擅离?"
他不过轻轻一带,我便如断线纸鸢般跌落在地。掌心蹭在青石板上,登时渗出汩汩鲜血。司尧下意识探手欲扶,我却阖目仰面,摆出受刑般的姿态——那是诏狱酷刑刻进骨髓的印记,躲避只会招致更凶猛的鞭笞,唯有逆来顺受方能少受皮肉之苦。
司尧动作陡然凝滞:"你……你这是作甚?"
我睁开双眸,望着近在咫尺却再无往日温存的面容,扶着假山石缓缓起身:"可还要掌掴?若不打,我便告退了。"十指鲜血蜿蜒滴落,我竟未蹙半分眉头,"不妨事的,真的。"
"站住!"司尧突然暴喝,惊飞了檐下栖鸟,"今日又要耍什么把戏?往日蹭破点皮便要哭天抢地,今朝血染罗裙反倒缄口不言,莫不是要去灵隐寺向母亲告御状?"
他口中的母亲,是我嫡亲姨母。自去年家母血洒疆场,姨母便长居佛寺诵经超度,怕是连我被投入诏狱都浑然不知。
"要打要罚直说便是,何须惺惺作态。"我掸着衣袖上的血迹,语气淡漠如霜。
话音未落,沈枝枝已揪住我袖口,梨花带雨地哀求:"章姐姐若要迁怒,尽管冲我来!阿尧哥哥是翱翔九天的雄鹰,怎可因孝道折损羽翼?枝枝本就是浮萍漂泊,多添些怨恨又何妨?"
她眼底蓄着两汪深潭,攥着我伤口的手指却渐渐收紧。司尧看着怀中哭到昏厥的人儿,眼底泛起疼惜:"枝枝莫求她,不过挨顿家法罢了。"
"养你十年,竟不如枝枝一年情谊深重,当真连条狗都不如。"他临走时撂下的狠话,像淬毒的银针直戳心窝。十年相伴,纵使走到穷途末路,我亦未料到会听见这般诛心之言。
"司尧,你怎敢如此!"积郁的委屈如开闸洪水,裹挟着诏狱里的屈辱喷薄而出。我掀起广袖,露出腕间狰狞伤疤:"您素日驯犬,可曾这般狠心?挑断脚筋、碾碎傲骨、磨平利齿,再逼着它摇尾乞怜?"
"如今这条丧家犬,可能放归山林了?"我字字泣血,看着他瞳孔骤然紧缩。
"这伤从何而来?怎的不知上药!"他突然攥住我手腕,力道大得惊人,"随我去敷药!"
变故陡生——沈枝枝突然软倒在他怀中,脸色惨白如纸。
"枝枝!可是旧疾复发?"司尧慌忙将人拦腰抱起,飞奔向医馆方向,"不是告诫过你莫要沾凉?怎的手脚这般冰凉!"
我望着他踉跄的背影,忽然轻笑出声。他闻声驻足,面上闪过狼狈:"你且回房添件袄子,待安顿好枝枝,我便唤大夫来。"
"诏狱第三日便被挑了手筋时,尚无人怜惜。"我抚着溃烂的伤口,眼底泛起讥诮,"倒不似您的掌中宝,片刻离不得人照拂。"
若我稍加留意,便能瞥见腊梅丛后那抹颀长身影。沈晏攥着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你为何不接她回府?"
司尧脚步微滞:"枝枝崴了脚,我便先送她回来。不是你去接的人?"
沈晏喉结滚动,心口泛起细密疼痛:"她素来最听你话,备些珠钗首饰赔罪便是。"
他们不知,我归院后做的头件事,便是将往昔信物付之一炬。即将远遁江湖的我,再不需要这些陈年旧物,亦不愿留着供人耻笑。火舌吞没玉簪的刹那,那些或甜或涩的往事,终化作袅袅青烟消散天际。
五岁生辰那日,司尧为博我一笑,亲手扎了盏歪歪扭扭的兔子灯。虽画工稚嫩得像孩童涂鸦,我却将那盏灯悬在床幔十年,夜夜伴着微光入眠。
沈晏赠我的簪花小楷字帖,扉页题着"朝夕往昔伴卿同行"的簪花小楷。他不过是指那本字帖,我却会错意,将那当作他对我暗藏的情愫。
还有那架蒙尘的古筝、断弦的长琴、染血的挽弓、褪色的发簪……这些承载着旧时光的物件,终是被我决然投入火盆。去年生辰时,他们二人各自写下情笺,盼着我在及笄礼上能择其一人共结连理。
司尧曾将我堵在回廊转角,非要我应下选他的承诺才肯放行。而手无缚鸡之力的沈晏,竟提着三尺青锋闯入侯府,要与司尧以武定输赢,美其名曰予我抉择的自由。
于是京城最桀骜的世子爷与大越最年轻的尚书郎,为着我大打出手,沦为茶楼酒肆的笑谈。两人对此不以为意:"待你及笄若还拿不定主意,咱们再战三百回合。"
彼时情意绵绵,今朝只剩厌恶。我自嘲地牵动唇角,将那两封情笺也抛入火盆。就让所有前尘往事,都随这跳动的火苗化为灰烬吧。
直到起身欲归时,才惊觉司尧与沈晏不知何时已立在回廊阴影里。火光在两人面上明明灭灭,不过经年光景,竟已陌生得教我认不出。
"气可消了?"沈晏轻声发问,眉眼间波澜不惊,仿佛我们从未有过龃龉。可横亘在我心间的沟壑,终究难以填平。他向前半步,停在我咫尺之遥。
沾着炉灰的指尖刚要触上我衣袖,我便侧身避开:"沈大人不必惺惺作态,这般虚情假意,我不需要。"灰烬随风扬起,我悄然退后三尺。
沈晏的手僵在半空,面色渐渐凝霜:"芙芙,伤口还疼么?让我瞧瞧。"
我退至廊柱旁,颔首道:"劳沈大人挂心,这点皮外伤算不得什么。"他眸光倏然黯淡,悬在空中的手缓缓攥成拳头,复又负于身后。
"你真要如此?"他嗓音微哑。
我茫然回望,却见他深吸口气:"你真要与我生分至此?我备了你最爱的花生酥,若得空……"
"不得空!"我断然截断话头:"沈大人忘了么?我也快及笄了,早不是总角孩童。男女大防总该守着,还望大人少踏足这院子。"
"毕竟我如今声名狼藉,若污了大人清誉,可担待不起。"他该记起那日场景的。
我被侍卫拖拽时,曾死死攥着他衣角,哭求他为我陈情。可他竟一根根掰开我手指,语气冷得像数九寒冰:"你也是将笄之年,怎不知男女授受不亲?这般失态拉扯,成何体统!"
"我纵要为你求情,也断不会因你这种腌臜心思,玷污半生清名。"朔风裹着雪粒子扑在脸上,我含泪被拖出府门。
沈晏似是忆起往事,平静如水的面容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我继续道:"况且沈大人日理万机,怕是不记得了——为替沈枝枝试药,我已碰不得半点花生。"
"但凡沾上些,便是满身红疹。"说话间,他目光落在我耳垂下那道试药留下的疤痕上,终是将责备之词咽了回去。
可司尧却不肯善罢甘休:"那是你咎由自取!若非你害枝枝坠马伤腿,何须你试药赎罪?这般下场,本就是你该受的!"
沈晏目光微闪,薄唇抿成直线,算是默许了这番说辞。我眼底泛起讥诮,曾几何时,我也为沈枝枝的伤腿日夜难安,将试药之苦当作上天惩戒。甚至怀着愧疚,变本加厉对她好。
直到那夜,她倚在雕花栏杆上,用我从未见过的冰冷眼神逼视我:"若要在你我之间选一个,你猜司尧和沈晏会选谁?"我怔忡未答,她已狡黠一笑,纵身跃入荷塘。
再睁眼时,她蜷在沈晏怀中,哭诉是我推她落水。一夕之间,我从京城贵女沦为罪奴,连脊背烙下的耻辱印记,都在隐隐作痛。
思及此处,我不由自主地战栗:"是,我活该。如今吃足苦头,两位可满意了?"
沈晏闭目长叹,复又睁眼逼视我:"够了。既如此,你可知错?"
"还记得我往日如何教导你的?"我脊背绷直,仰头对上他视线:"你们也要逼我认错?"
司尧厉声喝道:"枝枝因你落下病根,至少要调养三五年!让你赔个不是,又没要你抵命,你还有什么不情愿?"
"枝枝心善不愿声张,若真闹到御前,你以为我们保得住你?"我难以置信地望着司尧:"没要我抵命?可你们不问缘由就把我下狱,毁我清誉,断我前程,这还不够?"
"保我?世子说这话时,不怕咬了舌头?当日迫不及待对我用刑,将我投入诏狱的,可不就是你们二位?"
"如今我名声尽毁,双手尽废,这般'保护'与'偏爱',还是留着给你们的枝枝吧,我章芙消受不起。"沈晏满眼失望,定定看了我半晌:"芙芙,你明知枝枝身世坎坷,处境艰难。将她推到风口浪尖,可知会给她招来多少祸患?"
"认错服软,或许能平息朝堂非议。毕竟你有章家军做靠山,又有司家与沈家撑腰,断不会损及分毫。"
我以为自己说得够明白,可他们仍当我无病呻吟。满身伤痕,前程尽毁,在他们眼中竟算不得损失。
“沈大人,若你执意要我低头认错,不妨直接带去圣上面前对峙。若天子查明真相,莫说道歉,便是索命我也绝无二话。”章芙望着眼前男子,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沈晏眸中黯然愈浓,眉心拧成川字:“你何时变得这般倔强执拗?我教你的诗书礼仪、闺阁教养,竟都抛诸脑后了么?”
司尧抿着薄唇接话:“你明知陛下对枝枝身世讳莫如深,偏要拿天子威仪相要挟,实在欺人太甚。章芙,你当真叫我们寒心。”
“既如此,今后这扇门便不必再踏入了。”章芙扶着酸胀的额角起身,“奶娘,关门落锁吧,往后若无要紧事,不必再开。”
“且慢!”老妪布满皱纹的手顿在门闩上,浑浊眼珠望向自家小姐。司尧喉结滚动两下,终是垂眸避开视线:“太医说枝枝体弱需静养,你这院子坐北朝南冬暖夏凉……最宜将养。”
见章芙眸光如刀锋般刺来,他喉头微哽,声若蚊蝇:“十年之期已满,总该物归原主。海棠园虽僻静,倒也清幽。”
章芙突然低笑出声。海棠园啊,那是司府最荒僻的院落,连侯爷新纳的妾室都嫌晦气不肯住,如今倒成了她章芙的归宿。
“好得很!”她霍然转身,素白指尖点着妆台:“把母亲留下的嫁妆抬出来,咱们另觅安身之处。”
“放肆!”两道男声同时炸响。司尧铁钳般的手掌攥住她腕骨,力道大得能听见骨节脆响:“那些是你姨母的遗物,你怎敢典当变卖?”
章芙望着他暴怒的面容,忽然轻笑:“我竟连处置自己物什的权利都没有?司尧,这十年寄人篱下的日子,我受够了!”
泪眼朦胧间,沈枝枝提着裙裾踉跄奔来,发间珠钗乱颤:“姐姐要作践自己便作践,何苦拉上阿尧哥哥与司家声誉?你当真要世人戳着脊梁骨骂司家薄情寡义,逼得孤女走投无路么?”
章芙正待反驳,忽见那柔弱女子眼底闪过狠厉,竟直直朝朱漆廊柱撞去:“姐姐若不解气,便取了枝枝性命去!能用我这条命换阿尧哥哥清名,死亦瞑目!”
“枝枝!”沈晏飞身将人揽入怀中。司尧赤红双目瞪向章芙,字字如刀:“你非要逼死她才甘心?早知如此,倒不如让你烂在诏狱!”
“司尧!”沈晏厉声喝止,却见章芙面上血色褪尽,泪珠砸在青砖地上洇开朵朵寒梅。
“原是我不配活着。”她抬手拭去泪痕,转身时裙裾扫过满地狼藉,“司公子放心,待月后沈姑娘及笄礼成,我自会消失得干干净净。”
司尧身形微晃,下意识阻拦:“即便搬走也不急在这三两日……”话音戛然而止,他避开章芙审视的目光,喉结剧烈滚动。
章芙忽然遍体生寒。她踉跄两步扶住门框,指甲深深抠进木纹:“她及笄与我何干?我倒要问问,又欠了你们什么债?”
司尧垂在身侧的手掌蜷成拳,沈晏别过脸去。章芙望着两人躲闪的眸光,忽然想起诏狱里那九十九日——没有亲人探视,没有只言片语,原来他们早盼着她死。
“原来如此。”她抚着心口低笑,喉间忽然涌上腥甜。猩红血迹溅在月白裙裾上,宛如雪地红梅。
“芙芙!”司尧脸色煞白,伸手欲扶却被狠狠挥开。老妪跪在青石板上砰砰叩首:“表少爷开恩呐!看在章家满门忠烈的份上,饶过小姐这次吧!”
“杜嬷嬷使不得!”沈枝枝惊呼着要扶人,却被司尧与沈晏双双拦住。她泫然欲泣地望着老妪:“嬷嬷快起身,枝枝给您磕头赔罪……”
话音未落,司尧已扬手甩来一记耳光:“贱人!竟敢诅咒长辈折寿!”
章芙被掌风扫得踉跄,发间玉簪叮当坠地。她抚着火辣辣的面颊,忽然笑出声来:“这一巴掌,我记下了。待和亲圣旨颁下,你我恩断义绝!”
“小姐!”奶娘扑来时,沈枝枝正被沈晏护在身后。老妪抄起笤帚要打,却被沈晏反手推得撞向石阶。
“老奴该死……”鲜血顺着皱纹蜿蜒而下,章芙颤抖着撕碎裙摆,将手帕按在老人伤口上。她抬眼望着满院狼藉,忽然轻笑出声:“如今可满意了?见着血光,你们该称心如意了罢?”
司尧嘴唇翕动,最终化作一声喟叹。沈枝枝倚在男子怀中,望着章芙的眸光似淬了毒的刀。
“你总是这般信口雌黄吗?”
“若非你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扮出楚楚可怜的模样,我们何至于沦落至此?”
“若非你那沈晏哥哥推搡乳母,我至亲之人怎会平白无故摔得血溅当场?”
“不过是惧怕我与你争夺司尧与沈晏的宠爱?”
“今日我便对天起誓,若我对那二人尚存半分眷恋,便教我受五马分尸之刑,死后曝尸荒野,永世不得超生!”
“如此,你可称心如意了?”
司尧身形踉跄,嗓音发颤:“芙芙,你发此等毒誓,竟只为……只为与我割袍断义?”
沈晏面色煞白,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终是在那滩刺目鲜血前失了声。
“阿姐……”
“住口!”我眸光如刀剜向沈枝枝。
“你不配唤这声姐姐!”
不再理会众人神色,我搀着乳母径直走向别苑。行至门扉处,沈晏清冷声线破空而来:
“芙芙,家国大义岂容你任性妄为。”
“和亲之事铁板钉钉,待圣上回銮,我自当请旨封你为嘉禾郡主。信我,绝无加害之意。”
往昔我深信不疑,而今……
“说完了?”
四野寂静中,我推门入室,乳母含怒将朱门重重阖上。她攥着我的手直发抖:
“若真要联姻,老身拼了这条命也要带你杀出重围!咱们回漠北去,章家军定会护你周全!”
我强扯嘴角:“京城遍布天罗地网,若能逃脱,何苦困守十载?如今……不必逃了。”
从袖中取出太后密诏,我向乳母展卷:
“不逃了,我要正大光明走出这牢笼。”
是夜,我研墨铺笺,嘱咐乳母借采买之机将信送至客栈,再由章家军暗渡陈仓送出城去。司尧沈晏的胁迫令我如鲠在喉,只得隔空修书,以最大诚意与太后钦点夫婿缔约——
他娶我为妻,助我脱离苦海;我率章家军,助他稳固西北藩镇。
此刻,那两位竹马尚蒙在鼓里。
一个在乳母奉药时,漫不经心道:
“她以为摆出这副冷脸与我怄气,我便会顾念兄妹情分让步?此番她若不低头认错,我便当她形同虚设。”
另一个在琼林宴上,闻人提及我这位未婚妻,冷笑掷杯:
“稚子戏言,岂能作数?”
“若她肯伏低做小,或许我会念及旧情,给她留条活路。”
流言入耳时,西北回信已握掌中。唯见遒劲“可”字,如千钧重担骤然落地。
沈枝枝却当我闭门不出是欲擒故纵,竟将姨母遗留的燕窝悉数夺去,连冬衣银钱都克扣殆尽。她巴不得我上门理论,好再演一出苦肉计。
可这些身外之物,我何曾放在眼里?
燕窝无踪,自有西北雪燕填补;冬衣短缺,旧袄翻新亦能御寒;至于银钱……
聘礼清单上龙飞凤舞写着:
“舟车劳顿,实属烦扰。折现银五万两,权作本王聘礼。”
乳母笑出满脸褶皱,忙将契纸藏进贴身荷包:
“可别叫那些眼皮子浅的瞧见,否则又要哭天抢地来抢夺。”
“两个玉树临风的少年郎,偏生瞎了眼,倒便宜西北王那煞星。”
她不知这利益交换暗藏锋刃。西北王莫九卿虽缠绵病榻,却能以羸弱之躯镇守边陲,岂是等闲之辈?
思绪纷飞间,忽闻叩门声起:
“明日帝后返京,太后设宴,特命你随行。”
我与司尧隔着门扉相对,恍如隔世。
“说完了?”
我连睫毛都未颤动,语调平缓:
“章芙领命,多谢司公子传讯。”
司尧身形微僵,瞥见屋内陈设简陋,我身着半旧襦裙,冷笑破空:
“好个苦肉计,这是要告状说枝枝苛待于你?”
“燕窝如流水般抬进院子,绫罗绸缎不要钱似的往身上裹,连过冬例银都要翻倍,这也叫苛待?”
“也就是枝枝心慈,换作我掌家,莫说银钱,便是一根丝线都别想拿走!”
我轻嗤出声:
“敢问司公子,您口中那些燕窝现下何处?我这方寸之地,可藏得住您说的锦衣华服?至于银钱……我足不出户,敢问花在了何处?”
司尧语塞,攥紧的拳背青筋凸起。正待反唇相讥,忽地转了话锋:
“被戳中痛脚了?”
“与其费尽心机攀诬他人,不如自省为何失尽人心。”
“姨母遗物既托付司家,我自当妥为保管。待你大婚之日,必当完璧归赵。”
他甩袖离去,衣袂翻飞间似带起风声。
乳母气得直跺脚,我反倒轻笑:
“这般有眼无珠之人,我要他真心作甚?”
“待姨母回京,给不给还由不得他做主!”
“左右我不会嫁他,他亦不能磋磨我一生!”
许是错觉,司尧离去的背影似有刹那凝滞。
次日进宫前,我在司府门前苦候半晌,始终不见车驾踪影。乳母急去探问,方知马车皆被沈枝枝以各种由头支走。
“难不成要徒步进宫?”
乳母面如金纸。
正在此时,一辆雕龙画凤的朱轮车辇缓缓停驻。车帘掀处,露出张病态苍白的面容:
“咳咳……若不嫌弃……咳咳……与本王同乘如何?”
来人正是与我结盟的莫九卿。
我愕然驻足:
"你怎会现身此处?"
他狭长凤眸微扬,眸中波光潋滟:
"闻说未婚妻在天子脚下遭人欺辱,特······咳咳咳咳······特来撑腰的!"
奶娘面色一沉。
附耳低语道:
"我看这病秧子怕不是长寿之相,自己都悬着半条命,如何护得住姑娘。"
我唇角轻扬:
"嬷嬷且宽心,想从这吃人的京城脱身谈何容易。他若没这个本事,不必我开口推拒,怕是连西北荒漠都见不着明日朝阳。"
奶娘会意颔首,搀我登上雕花马车。
香炉青烟袅袅,不过半盏茶工夫便至宫阙朱门前。
车帘尚未掀起,已闻沈枝枝带着哭腔的声线传来:
"如今这般境况可如何是好,姐姐赌气不肯与我们同乘,眼见吉时将至,莫不是真要怄气缺席?"
"都怨我,若当时再三恳求姐姐与我们共乘,也不至陷入这般窘境。"
司尧照例蹙起剑眉:
"不来便罢,待她接了赐婚诏书,嫁去那苦寒之地,有的是机会使性子。"
沈晏温声劝慰:
"与枝枝何干,分明是章芙骄纵成性,总耍这孩童脾气。"
"我这便遣人去请她过来。"
他将"请"字咬得极重,暗含愠怒。
"不劳沈大人费神,章芙在此!"
车帘轻启,我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缓步下车。
"章芙你······"
司尧张口欲斥,却在瞥见紧随我身后的莫九卿时噎住话头。
惊诧、疑惑与莫名情绪在青年眼底交织。
"安王殿下,怎会与章芙同乘而至?莫非是她闹到殿下跟前惹出祸端,倒逼殿下押她入宫问罪?"
莫九卿淡淡掠过司尧一眼,那目光中凛冽寒意竟令司尧不觉皱眉。
"若当真如此,殿下不必心慈手软,当施以雷霆手段方是。"
"无端跋扈,蛇蝎心肠,章芙委实难辞其咎。"
这般场面我早已见惯不惊。
足下未停,径直迈向宫门。
擦肩而过时,沈晏突然攥住我腕间。
"你又闯下何等祸事?"
我顿住脚步,冰冷视线落在那截攥着我的手掌,沈晏如被火舌燎着般迅速撤手。
"我是怕你铸成大错难以收场。"
"我带你同去向安王请罪,这宫宴不赴也罢。太后跟前自有我为你周旋。"
静立人后的沈枝枝,目光如毒蛇般在我周身游移。
终是在沈晏欲包庇我时挺身而出。
"姐姐息怒,若今日当众受罚,只怕名声前程尽毁。"
"姐姐莫再执拗,向殿下磕头认错,我们自会为你求情。"
"呵~"
莫九卿以帕掩唇轻笑。
病态苍白的面容浮起七分讥诮。
"诸位是戏班出身?这般会演折子戏?"
"本王不过见章姑娘可怜,将门之后竟受尽委屈。如今这司侯府连辆马车都吝啬,要这娇花似的姑娘带伤步行,何其凉薄。"
"本王心生怜悯,捎带一程罢了。"
"倒不想,观了出群丑跳梁的戏码。"
围观官眷愈聚愈多,本欲令我难堪的几人反落得颜面尽失。
司尧仍要强辩,却被沈晏以眼神制止。
果不其然,沈枝枝又在众目睽睽下哭得梨花带雨。
待入得宫宴,两位护花使者正一左一右柔声抚慰。
落座时更刻意将沈枝枝安放在本属我的席位。
沈枝枝假意推辞:
"我若坐此,姐姐便无立足之地了,这如何使得。"
司尧将人按在座上,朝我挑眉戏谑:
"人家自有去处,哪看得上我们这等寒酸地界,你且安心坐着。"
沈晏欲言又止,我却浑不在意,径自走向最末席。
今日之后,一切恩怨皆成过往。
区区座位尚且不论,何况那些薄情郎。
宴至酣时,陛下借着三分醉意开口:
"如今大越海晏河清,既是祖宗庇佑,亦赖诸位爱卿尽忠竭力。"
"朕不忍百姓再遭战火荼毒,故而漠北求亲之请,思量再三终是允了。"
"奈何朕膝下无适龄公主,经与诸卿商议,拟从臣女中择一贤良,赐以公主尊位,远嫁漠北缔结秦晋之好。"
陛下语毕。
满殿目光皆投向角落的我。
沈枝枝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朝我投来挑衅眼神。
司尧恶狠狠瞪我,似在咒骂我咎由自取。
唯有沈晏假作不忍之色。
正当众人以为将远嫁和亲者必是我时。
太监总管高声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沈国公府孤女沈氏枝枝,蕙质兰心,端方淑雅,特封为嘉禾公主,钦此。"
霎时满殿抽气声四起。
沈枝枝失声惊呼:
"怎会是我?陛下明鉴,怎会选中臣女?"
司尧扶住摇摇欲坠的佳人,朝我怒喝:
"章芙,你又在圣驾前使了何种手段?如此歹毒心肠······"
"放肆!"
太监总管厉声呵斥,司尧扑通跪地。
"臣殿前失仪,求陛下恕罪。"
万籁俱寂中,沈晏失望地瞥我一眼。
缓步出列跪于殿中:
"枝枝身世凄苦,又遭章芙迫害身染沉疴,实难承受跋涉之苦。"
"依臣之见,堪当此任者当属将门虎女章芙!"
"可章芙早已被哀家许给安王了啊!"
满堂寂静里,唯有太后扶着宫女缓步而来。
众目睽睽下,陛下含笑搀住太后:
"安王年岁渐长,是该成家了。难得他主动求娶章家女,朕岂能不成人之美。"
司尧突然转向我,声音发颤:
"你何时暗中求得陛下与太后首肯?"
"明知她体弱多病,竟如此算计······"
"本王自愿求娶,怎得,本王的婚事还需向司侯世子禀报?"
莫九卿随太后踱入殿中,淡漠扫过司尧。
继而行至我面前,缓缓伸出修长手掌。
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泛起涟漪:
"京中诸多腌臜,可愿随本王回西北?"
满殿哗然。
安王莫九卿虽身中奇毒,却向来桀骜不驯。
陛下多次赐婚皆被其当庭驳斥:
"皇兄若觉合适,纳入后宫便是,莫拿些庸脂俗粉污我眼目。"
这般狂悖之态,偏生陛下拿他无法。
只因这残破身躯,皆是当年代陛下饮下毒酒所致。
除却江山社稷,只怕他索要天边明月,陛下也会设法摘来。
谁料他千里迢迢返京,求娶的竟是声名狼藉的我。
我识趣地将素手置于他冰凉的掌心。
迎着各色目光,与莫九卿并肩至御前接过圣旨。
然这还不够。
我怀抱赐婚诏书,扬声泣诉:
"求陛下为臣女主持公道!"
太后一惊。
我已经在她的大出所料里滚出了泪花。
“满京皆骂臣女心思歹毒,残害了长公主孤女。可臣女着实冤枉。”
说着,我不管不顾,露出手腕上挑断筋脉落下的伤,哽咽道:
“臣女本也是京中上好的女郎,可被嘉禾公主诬告,被沈大人与司世子不分青红皂白打了板子扔去了诏狱,受刑了整整半年。”
将狰狞的伤展示给在场所有人看:
“我一手挽弓是母亲亲授,上好马术也由父亲手把手所教,可如今,因断了手脚筋,却再也碰不得了。”
“章家世代武将,抛头颅洒热血战死沙场不计其数。偏偏因我弱女子无枝可依受人诬告,毁了清名。”
“章芙死不足惜,只求陛下还我公道,让我九泉之下的双亲得以安息。”
太后血色褪尽:
“章芙,你忘了你答应哀家的?”
我含笑滚出了两行泪来,直直望向这假惺惺的太后道:
“臣女不敢忘!”
“可如今臣女被许给了安王殿下,又如何敢拿着污名脏了皇室门楣。”
“臣女答应过娘娘,绝不为自己再做纠缠。可如今,臣女为的不是自己,为的是章家战死沙场的满门忠烈。”
运筹帷幄的太后娘娘因为出尔反尔气得发抖。
可帝后亲临,文武百官皆在当场,她便是想只手遮天拿捏我一介孤女也是做不到的。
她成全我离京的请求没错。
可在许我赐婚旨意的同时,也塞给了我一包毒药:
“那个贱种,能苟活那么多年算他命大。”
“若是此次如今哀家要不了他的命,你便替哀家要了他的命。届时,哀家依诺给你真正的自由。”
我只要自由,谁不给我,谁便是我敌人。
何况,既要嫁给莫九卿,我拿报复他最痛恨的太后吃瘪做大礼,他如何能不欢喜。
是以,从来板着腰背拿鼻孔看人的安王,竟对着陛下弯下了腰身:
“求皇兄,给臣弟的未婚妻做主。”
满朝文武的女眷们,也都在看到我手腕上狰狞的伤时动了恻隐之心。
加之我声名狼籍之时在司家受到的委屈,也因沈枝枝的“体贴”散播,人尽皆知。
今日他们知晓原是另有内情,才让我这将门孤女竟在偌大的京城里无处立身。
便互相对视一眼,也异口同声道:
“求陛下为章家孤女做主!”
哐当!
沈枝枝跌落在地,打翻了一桌酒水。
见所有人皆一脸意味深长地看向她,她进退两难,眸光一闪便大叫一声:
“姐姐若是要冤死我,不如杀了我的好。”
一咬牙,她朝身后的大树撞去。
虽被暗司挡在了身前,她还是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惯用的招数罢了,我正准备开口,莫九卿却含笑道:
“晕倒了?不怕,本王这里正好有鬼王十三针,两针自天灵盖扎下去,便是昏死到了阎王殿,也能给她拖回来。”
沈枝枝身子一颤,悠悠转醒。
众人越发鄙夷。
陛下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冲我赞赏地点了点头。
“朕定会一查到底,给章将军一个交代。”
沈枝枝的手,肉眼可见地抖了抖。
“陛下!”
“太后身子不好,夜风凉,朕送你回去休息。”
太后求情的话被狠狠堵住。
她愤恨望向我时,莫九卿不动声色挪了半个身子。
不偏不倚,正好挡在我身前。·
回府的马车上,莫九卿才真正正眼瞧了我一眼。
“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手段。”
“本王还以为,若无本王千里来接,当真要被磋磨死在了司府里。”
我含笑摇了摇头:
“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我若不一再隐忍退让,如何趁势而为,成为王爷与陛下的刀。”
莫九卿凤眼微眯,带着寒入骨髓的凉意盯着我:
“你可晓得,慧极必伤的道理?”
他敲打我,洞悉太多便命不久矣。
可我不怕,甚至抬眸与他对视:
“若无半分果敢与智慧,我如何为爹娘报仇。又如何敢与王爷陛下同船而下,一日千里!”
他僵直的背缓缓靠了回去:
“你要报仇?可本王只答应娶你,其他的,恕本王爱莫能助。”
我含笑摇了摇头:
“王爷能带我出了这满是杀机的京城就够了。杀父杀母之仇,当然该我亲自来报,如何敢拖王爷下水。”
“你未免·······”
“章芙,你给我滚出来!”
他话说一半,马车就一个急停,靠在路边。
又是司尧。
我无奈地与莫九卿对视了一眼:
“抱歉,我这就下去。”
他薄唇微动,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若用得着,叫我。”
我身子一僵,竟难得由心一笑。
却不想,正对上了司尧那张愤怒至极的脸。
“枝枝被你气病了,你可开心了?”
“故意当众卖惨,往枝枝身上泼脏水,章芙,你怎生无耻成了这般。”
说着,他就要伸手拽我:
“跟我回去,若不给你家法尝尝,你还以为司家是何种没有规矩的人家。”
“世子不觉得可笑吗?我章芙又不是司家的人,你凭什么拿司家的家法伺候我?”
司尧身子一僵,不可置信地看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