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下女儿的那年 隋乾为了挣出一条功名路 拿着家里仅剩的粮食走了

发布时间:2025-05-15 01:16  浏览量:2

我生下女儿的那年,隋乾为了在这乱世挣出一条功名路,拿着家里仅剩的粮食走了。

于是我只能在月子里拖着身子下了床,重操旧业,开始杀猪宰羊,寡妇一人带着儿女在这乱世艰难求生。

女儿三岁,儿子十二岁那年,隋乾派人突然回来,带着我的儿子隋安连夜走了。

如今,这是第五个年头。

隋乾跟随的主君攻下了祁州,他带着儿子骑着高头大马风光回了旧地。

我的肉铺前,隋乾施施然立马,高高在上同我宣布,「怜娘,我回来了。」

而我只是抹了抹刀上的肉沫,未曾抬眼看他,「这位客人,买肉请排队。」

隋乾咧开一抹笑,他以为我没有认出他来,「怜娘,是我,我回来了,我没有辜负你,我如今是武安王近前骠骑将军了。」

刀光泛着油亮,我将它擦干净后插入案板,终于抬头施舍给他一个眼神。

「你也知道,一个寡妇家孤儿寡母在这乱世是很难活的。」

「所以,隋乾,我早已改嫁,你与我,已无甚关系了。」

1.

乱世第五年,武安王同南鸢王于祁水交战,南鸢王从临渠王手里占此州才不满两年,扎根不深,寡不敌众,弃城而去。

武安王志得意满,入主祁州主宁远县,预计磨刀霍霍,挥师南下。

前几日躲了整日整日的官兵搏杀,连天刀光剑影。

洗完血水的街道上,青天白日,日头晃晃。

百姓们又探头探脑地出来忙活着生计,如一群谨慎机警的田鼠在田野山梗间躲躲藏藏搜寻活下去的野草根茎。在他们心里,诸侯天子打来打去,也不过是换了个要缴奉的对象罢了。

前日是临渠王,昨日是南鸢王,今日就是武安王,后日谁知道是哪个手里挥舞着大旗的贤王。

街前渐渐稀稀落落有了人影,我拿着抹布沾水,利索地甩上案板厅台,将那副杀猪宰羊的老家伙什擦得干干净净。

抹布浸水,轻飘飘一拧,油花花水星溅起,一张稚气未脱的小脸出现在眼前。

来人是李员外家的管家的儿子水生,按照往日,来的是合该是他父亲才对。

看着这孩子核桃般的肿眼和故作大人镇定的花脸,我只略微沉默了一瞬。

「你要替主家来换肉?」

他见我没有开口质疑他,咽下眼里的泪花,摆上笑脸,瘦巴巴的爪子伸出来是一包盐巴。

「是,罗婶婶,听闻武安王的一位近前将领是咱们弗县人,几天前武安王一下榻,他就请命前来弗县接他的家眷亲属了,李员外就让我换些肉回去好款待贵人。」

旁边正在摆弄她从地里刚摘来带泥野菜的徐大娘闻言,不禁一脸艳羡。

「这是谁家命这么好,家里男人发迹了,那可不得鸡犬升天。」

我不语,只是接过那袋盐巴,颠了颠重量,放到一旁,拿起刀过了一遍水就开始剁肉。

清脆的剁骨头声哗哗响起,看得旁边两个人眼神直勾勾不能离去,就连官兵开道进街,他们也只是侧了侧身,继续盯着。

徐大娘悄声开口。

「怜娘你可真是个有福的,且不管是谁家男人发迹了,都比不得自家男人在身边;瞧你现在,有个猎户傍身,啥时候也不能缺了油花子,这年头,就是快有肉味的抹布,我看也是千金不换。」

没想到,那串噔噔作响的马蹄声一路从城门口响来,在我摊位口戛然而止,一片阴影覆下。

一声低哑熟悉,几乎夜夜入我梦中,我至死也不能忘记的男声乍起,惊得我在这尘土飞扬的燥夏,浑身如同浇了井水般战栗。

刀把差点没拿稳。

他语气灼热,眸光紧盯着我道:「怜娘,我回来了。」

我手不停,眼不抬,抹了抹刀上的肉沫:「这位客人,买肉请排队。」

隋乾微微轻笑,意中尽是豪情,他以为我没有认出他来。

「怜娘,是我,我回来了,我回来接你和女儿。我没有辜负你,我如今是武安王近前骠骑将军了。」

「哦?隋乾。」

「你也应知道,孤儿寡母在这乱世是很难活的。」

「所以,我早已改嫁,你与我,已无甚关系了。」

他闻言,刚刚的笑容几乎凝固,唇角拧线,脸色铁青。

而他身后半步远的一匹健硕黑马上,是那年夜里跟随隋乾的人连夜走了的隋安。

如今一改那瘦小孱弱的身形,少年英姿,锐气勃发。

他见我视线来时眸光一颤,欲言又止,终究垂首不敢回视。

我呼吸不由得一乱,却只是自嘲勾起唇角,移开了视线。

2.

隋乾看起来气疯了,他紧紧地攥着缰绳那个,一言不发,血丝却慢慢攀上他的眼眶。

我这句话将他定在那里一般,他就那样盯着我,眼里的情绪汹涌压过来,似乎要将我淹没。

我早料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会有我们重逢的一天。

可在我脑海里推演过无数遍的场景此刻真真切切发生了,我却只是觉得脚下发虚,心尖一疼。

我轻咬舌尖,闭上眼,让自己清醒。

水生和徐大娘吓得瑟瑟发抖,一句话也不敢说。

此时一道清脆的童音轻快地戳破了这份诡异的寂静,「娘,娘!我和阿爹从山上下来了,今日我们在山上采了野果儿呢,爹还带我捉了山雀儿。」

入眼的正是我那穿着淡青色襦裙,挽着两个童子髻的五岁女儿和正抱着她大阔步走来的我的新夫君,蒙靖。

隋乾显然认出了这是他那自从生下来就没有见过面的孩子,他或许想扯起唇角对她笑笑。

可是看着自己的女儿双手搂着一个陌生男人的脖颈,全心全意依赖般倒在那人怀里,一口一个爹爹。

隋乾的脸更绿了,绿种带红,很像混着血水的胃胆。

他打量着站在我身边的蒙靖,很明显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眼神里尽是轻蔑。

他紧盯着我,如同狼盯着猎物般一瞬不落。

蒙靖倒也不低头,甚至跨步向前想将我遮挡住。

我回首同他对视,他见我眼神来,憨憨露出一笑,清脆大声喊着,「娘子!」

是了,怪不得隋乾这么自得,蒙靖是个标准武夫形象,在林子里头能摔熊斗猪的那种。

他高壮且黑,不比隋乾秀美,且此时身着寒酸,更不如隋乾锦衣华服显贵。

当年爹娘为我挑遍了街头巷尾,隋乾正是因着识文断字和形貌俊美,入了我们全家的眼,赘了进来。

这样一对比,高下立判,蒙靖似乎输得着实惨烈了些。

隋乾鼻间短促轻哼出声,看着我的样子,如同看着不懂事的孩子,三分恼怒四分纵容般,他勉强扬起唇角。

「匹夫而已,怜娘,你改嫁的就是此等货色。」

「罢了,你说得对,孤儿寡母乱世存活不易,我不与你计较。今日你只要跟了我离去,我便既往不咎。只要你愿意,你还是我隋乾的妻。」

他这番话挑衅意味甚浓,看不见的杀意朝着浑然不觉的蒙靖包裹而去。

他这番话却也好笑。

全然忘记了,自己曾经也不过是父母双亡的匹夫,蒙我们罗家收留得以继续读书的匹夫而已。

女儿意识到现场氛围不对,看着眼前红了眼的隋乾,高头大马的鼻息直直吹过来,她紧紧抓住我的衣角。

我拍拍她的小手,柔声道:「绮月,别怕,娘在。」

一句话让隋乾注意力转向了自己那陌生的女儿,他细细打量了她一番,似是在这相像的眉眼间勾起了血浓于水的温情。

「七月?你叫七月?是了,怜娘生你那年,就是七月。」

「你不认得我,我告诉你,我才是你的生父啊。你瞧你,跟我长得真像。来,到爹爹这里来。」

他许是觉得这句话对一个从未见过生父的孩子来说没有说服力,于是扯出一旁的隋安。

「来,瞧瞧,这是你兄长隋安,你三岁之前听说都是由他在带着的。」

隋安长大了,绮月已经不认得了。

见状,少年的眸子有些黯然,他低声,嗓子有些喑哑,先是唤了我声,「娘,儿子回来了。」

我忍下鼻间滚动的酸意。

他继续道,「爹,她不叫七月,她叫绮月,绮丽明月之意。」

隋乾温柔笑笑,「好名字。」

他得了权力名利的滋养,如今笑起来,本就俊逸的一张脸,因着岁月沉淀颇有一番潇洒阔绰的爽朗。

哗啦——

我一盆血水泼出去,正正好泼在他身上,将他淋了个底朝天。

3.

他错愕立在那,周围兵甲想围上来,他终于动作,横剑制止了他们。

他看着自己那一身刚刚还威武锃亮的锦衣新甲,此刻如此狼狈,却蓦地一笑。

那双桃花眼看着我,软声道:「怜娘,你生气了吗?」」

我此刻收拾门头的动作一顿,将剁好的肉扔给水生,而后咵一声,将店门紧闭。

隋乾刚下马,欲走进来的脚步,被这房门突闭一挡,关在了店外。

我高声,「五年未见亡夫,如今妾再嫁他人,夫妇恩爱,望君莫要纠缠。」

隔着店门,他粗重的呼吸声一滞,他一字一顿复述道:「夫妻,恩爱?」

声音依旧带笑,却冷冰冰的没有温度。

良久,他敲了敲门。

「也罢,怜娘。我今日来得太急,我再给你几日,你好好想想。」

「我且回去,换身新衣,处理些事,再来见你。」

我没有应答,他等了许久不见我出声,带着兵马踏踏远去。

死寂后,是一阵连连的喘气惊呼声。

这时,我的手才从那门框上缓缓滑落。

一道银光闪过,门缝里有一根银钗,钗头芙蓉花被摩挲得发亮。

我拿下来一看,是十六年前,我同隋乾成亲时,他抄了三月的书,送我的第一件礼物。

不知何时,我紧握的拳头掐出了血痕,蒙靖在黑暗中叫了我一声,我如坠梦中未闻。

直到第二声,我才从水淋淋的过往惊醒。

他关切道:「怜娘。」

我平复下仿佛要窜出嗓子的心跳,接过女儿。她乖巧地有样学样,把十指抵在唇边。

我笑着揉揉她的脑袋,彻底冷静下来。

压低声,同蒙靖道。

「此番试探,可见隋乾对我容忍之深。你刚刚做得太过了,你应该软弱一些的。不过无碍,日后注意一些,待到时机,同安儿交接后出县,在团关口,那里有人接应。」

蒙靖闷声道,「我晓得。」

我知晓他对我有意思,只是,我无心情爱诸事,加之今日见了隋乾,思绪纷杂。

没有光透进来的店面里,一时间沉寂无声,相顾无言。

4.

自那日后,城里传遍了那荣归故里的隋大将军是为了他的原配发妻而来。

隋乾次日,就遣人绑来了他还残存着的那些宗亲。

直接抢了我这屠户的生意,在我门头前杀头如砍瓜切菜般利落,本就血迹斑斑的柴门,此时门底被血染得发黑。

我知晓,他是在威吓蒙靖,也是在威吓我。

他每日就让人搬了破败县府的太师椅,坐在我那店铺对面,遣散了他一堆兵卫,笑嘻嘻盯着我。

一开始,他弯弯眉眼,「怜娘,主君放我回来七日,我也给你七日。」

后来,时间一日日过去,我无所动作,他唇边的笑意一日淡过一日。

第四日,他将隋安送来。

「怜娘,你不疼我也就罢了,你总该疼些孩子吧。」

我没有理会他,只是对着隋安道:「当年,你愿意跟你父亲的人走,想必也料想过今日我不会再认你。」

隋安的泪硕大,一粒粒砸下来,他啜泣着,肩膀抖得像一只无助的小兽。

隋乾没有说话,也不再笑,抿唇不语。

于是第五日,他身穿丧服,跪坐在门前。

「岳丈岳母,小婿隋乾来拜见你们,小婿给你们磕头了。」

门前摆了十架炭盆,里面不断续进去一张张滚圆的纸钱。

满街的纸钱洋洋洒洒漫天飞舞,隋乾一身暗红色官服叉腰,一副无赖模样。

这一举动,吓得那一群还想围观一下、看看大人物热闹的百姓们噤若寒蝉,作鸟兽散。

我忍无可忍,抱出堂内双亲的牌位砸在他脸前,终于对他说出了这六日来的第一句话。

「隋乾,你要跪便跪,这是你应该的。」

他不顾额间的血迹,欣喜抬眸,「怜娘。」

我清脆一巴掌扇在他脸上,这一巴掌是情势所需,也是我多年等来的苦果。

我残忍勾唇,欣赏着他的错愕,「隋乾,你怎么不死在外面。」

「乱世伊始,我尚生产,本意一家人去深山里躲。可你未曾与我言语,偷换了家中金银细软粮食,揣着银票出走。」

我说着说着,几乎要作呕,这番话我曾在无数的深夜,疼着嗓子咽下。

泪水似乎湿了我的前襟,可是有些话一旦开口,犹如水出闸关,越激越涌。

「你刚走时,我不敢信,你我少年夫妻,一子一女。我不信,你如此狠心,弃我而去,于是一开始我怨你。我怨你为什么不同我商量,你为何将我当作随时可以丢弃的东西,我怨你,可我也盼你,我盼你能在深夜敲响那扇门,同我讲你错了,你回来了。可是你没有,整整五年你都没有!敲响那扇门的从来就是觊觎我们孤儿寡母的豺狼虎豹,你一次也未曾来过。五年,五年啊,你未曾回来过一次。那就让我来告诉你,我现在,恨你,恨毒了你。」

「这五年来每日每夜,我都巴不得你早早下地狱。」

说话的是我,歇斯底里的是我,可隋乾却如同被扼住了脖颈般,大口大口喘着气,好似一尾骤然咬钩离岸的鱼。

「我娘为了省下过冬粮食,自戕于寒腊。我爹为了护住我们孤儿寡母被打折了一双腿,枯死床头。隋乾,你也曾叫过他们爹娘啊。那时,你在哪里啊,隋乾。是在军帐里欢饮作宴,还是在楼阁前把酒言欢。」

我眼前闪过爹娘死前的可怖空寂,闪过我追了数十里山路找到铁锅旁差点被煮的女儿,闪过尸山遍野我带着儿女逃了一圈又一圈,无数的瞬间将我淹没。

我想,南鸢王派人特地为我校对的稿子真是多余了,我是真心实意等这场质问,等了许多年。

蒙靖拉了拉我的衣角,高高大大的汉子无措着想递给我胸膛依靠。

这一幕让隋乾彻底红了眼,一拳打了上去,将蒙靖掼倒在地。

我连忙去扶演得很合理的蒙靖,猎户打不过将军,太合理了。

可是隋乾颤抖着抓住了我的衣袖,他不知何时也哭了,「姐姐,我错了。」

他跪着膝盖挪到我身前来,拿着我的手捶打自己,他道,「姐姐,可是,你别不要我。求你,求你跟我走。」

这声姐姐,将我恍惚拉回十五岁那个时候,我也恍惚间惊觉已经过去近乎二十年了。

隋乾如今二十八岁,我三十一岁了,若世道未乱,这时或许已经在四处奔走为长子求亲,等着做祖父母了。

我只是一愣,却没有犹豫地挣脱隋乾紧紧抓握的手。

我只是同他嘲讽,「你觉得,你配?还是你真的觉得,我罗怜是什么很贱的人么?」

他那双握得过紧而骨节分明的指节一松,如同被烫到般收手,眼睁睁看着我扶起蒙靖离去。

5.

今日是第七日,也是隋乾应该启程回去复命之日。

一大早,我就带着蒙靖收拾好了行囊,预备出官道离开,可是绮月却遍寻不见。

直到隋乾一手抱着睡在他肩上的绮月,一手牵着缰绳踱步而来。

「怜娘,怎么要走,也不跟我告别呢?」

我冷笑,「卑鄙。」

隋乾闻言一笑,「多谢娘子谬赞,多亏夫君卑鄙才有如今高位。只是你走,何必还要带着蒙家哥哥,我还未谢过他替我照顾妻女两年呢。不如随我移步,我在府里设下了酒宴。」

他说完这句话,带着绮月掉马就走。

真真好似得了癔症一般,昨个恨不得将蒙靖打死,今日非要设宴送哥哥。

蒙靖见状,故作甩手离去的姿态,我连忙拉住他,置气般跺脚,余光看他们走远后。

我与蒙靖对视一眼,向隋乾临时下榻的县府走去。

我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耳语,语气郑重肃然,「进去后,见机行事,切莫因着私情误了大事。」

蒙靖带着几分真情实意的垂头丧气,「我知晓了,怜娘,我不是那等心无成算之人的。只是,此去惊险,你也万望保重。」

他又偷偷加了一句,「原来你也知道我有私情。」

我回应了他前一句平安嘱托,对后一句话装作听不见忽略。

隋乾为我设了一场有来无回的鸿门宴。

宴席上,他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正房模样,同蒙靖讲他与我是如何相识相知,青梅竹马到少年夫妻,曾经岳父母又是如何将他视若亲子。

这一番话把蒙靖的脸彻底说绿了,隋乾满意笑了,他自得看向我,似乎在说,我另找的眼光确实不怎么样,还是他好。

隋乾说着这些的时候,他的那些亲卫摘了剑鞘,刀刃晃晃在日头下。

最终,蒙靖被灌了酒,表面是被说得挂不住脸,负气离开,实则是摄于恐慌,逃命而去。

隋乾这是阳谋。索性,我们要的就是这阳谋。

所谓送别宴,送别了一半,就将蒙靖软硬兼施送走了。

隋安接了命令,亲自押送蒙靖出弗县地界后,隋乾得意望向我。

「姐姐,我们之间终于没有外人了。」

他说着就要靠近。

我退后一步。

「民女哪能当得起将军一句姐姐,不过从来就是将军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罢了,不是吗?」

我眼眶发烫,惨淡一笑:「你以为,你走后,我只有一个蒙靖吗?我告诉你,你错了,我叫过夫君的人,何止一个蒙靖……」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下一刻堵住了我的唇,暴风骤雨般的熟悉的呼吸急促落下来。

「姐姐,别说了。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我不在乎,我只要你在我身边。你怨我恨我随你去,只要你陪着我。哪怕你要我这条命,我也甘之如饴。」

我饶有兴趣笑了出来,酒盏打翻的那一摊水渍倒映出我脸上讥讽的笑意。

「我要你的命,你也给吗?」

隋乾随着我的视线看过去,他笑了起来,指尖点皱了我的倒影,「姐姐如此美,便是要了我的命又如何。」

说着,他解下腰间的匕首,放进我的手里。

我握住匕首,对准他的心口,一寸寸刺破衣服,我警告他,「将军,我杀猪,可我也拿刀杀过人的。」

他心疼般摸了摸我的脸,「我的错。」

而后他闭上眼,唇角噙笑,似乎坦然接受着。

哐当一声,我颤抖着手,匕首滑落。

他闻声睁眼,眼里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璀璨笑意,「姐姐,你不舍得。」

我不去看他,也不理睬。

笑话,我五年杀了猪羊无数,间或熊狼……还有一千三百五十八个人呢。

6.

驱车慢赶,隋乾带着我行至祁州,他新分的府邸。

一路上,他卯足了劲地在我面前献媚,一开始还顾及些,叫我怜娘或者娘子。

到后来,见我只对那句姐姐有不耐烦的羞怒,他直接将这句话抬到了明面上来讲,一口一个姐姐,叫的那些不明所以的仆从,都以为是主人家的怪癖,拿着怪异的眼光时时偷瞄。

隋乾叫我姐姐,只是因为我十五岁及笄那年和十二岁的他定了亲,他从打杂的酒肆马厩搬到了我们家来暂居,重新拾起书本读书。

在成亲前,他对我的称呼便是姐姐。成亲后,这句姐姐,也便成了闺中戏语。

到了祁州隋府,他才终于在我的再三坚持下,保证不在人前这般喊我。

我被强硬地捂着眼睛带来看他所谓为我准备了已久的院子,灼热的气息喷涌在耳边。

「姐姐,你瞧,这是我早早为你准备好的院子。其实,我随武安王在朔州时,那里有一间院子,我为你准备了两年,更大更宽阔些,等战事结束,我就带你去看。」

我睁眼,从黑暗里见光还有些不适应,微微眯眼。他见状细心地抬起衣袖,为我滤去头顶的艳阳。

我手指动了动,往院子里看去。

尽管我从未见过这间院子,可却是分外熟悉。

看着看着,模糊的水色遮眼,我确实觉得天意弄人了。

乱世将起前,隋乾已经中了秀才,准备了两年举进士,按照外祖手下那位最得意宋叔父的话来说,隋乾必定中榜。

所以,在他备考的闲暇,我喜欢和他铺开了画卷,细细遥想等他中了进士做了官,我们该怎么布置我们的新家。

「你说前院栽梅兰竹菊四君,与我堂前会友议事。向阳的小院子给咱们未出世的女儿,给她扎一个秋千架子。你瞧,那边是隋安现在住的院子,你说男孩可以先委屈一些,给他一间稍小一点,养出些志气。你看,这是咱们的屋子,挂着你喜欢的芙蓉图……」

我打断了他,笑着盯着他,望了望他故意略去的那些地方,「那边呢,大抵是你的妾室吧。」

「你这些年未曾来找过我,大抵,是你也曾娶过妻子吧。」

我犀利戳破他为我,为自己编织的美梦。

因为我不想听他在这里同我表演他的一往情深。

他张了张嘴,但也只是一时的无措:「怜娘,那些事我会同你一一解释的。但在我心里,只有你,是我的妻子,也只有我们的孩子,是我的孩子。」

这时,一道童音混同一声怯生生的嗓音响起,「爹爹!」「郎君!」

来人纤细秀美,手腕间叮铛坠着美玉,一身袅袅粉缎锦衣,眉眼间与我五分相像。在隋乾看不见的地方,她打量我一眼,挑衅扬眉,朝隋乾扑去。

隋乾瞳孔微缩,他慌乱看向我,「怜娘,你听我解释。」

我推开他,往那他所谓为我准备的室内走去,「将军,我乏了,您请便。」

7.

次日,我刚从帐中起身,就看着地面整整齐齐摆了一大一小两具尸体,正是昨日亲密唤着隋乾的母子二人。

我终于惊惧。

我朝前来邀功的隋乾怒吼,手心泛起薄汗,「隋乾,你疯了!」

他一步步走来,将我死死揽在怀里,察觉到我的僵硬,他将我推坐在床,自己则一下下滑落,倚靠在床边。

浓重的熏香和药草气息裹挟着我,我只觉得心惊肉跳,生怕事情超出了我的控制。

他将头乖顺贴在我的小腹,喃喃,

「是啊,姐姐,我疯了。没有你,我早该疯了。你原谅我好不好?是我没把他们处理干净。我留着她,是因为她的姐姐是左护卫的夫人。也是昨夜,我旧疾突发,头疼欲裂,将人错认。如今杀了她,顺理成章。」

他握住我指尖颤抖的双手,一脸餍足的将脸埋进去。

我感受着他的脸颊温凉感觉,试探着安抚,「好。」

我察觉出,隋乾的精神或许不太对。

于是我低垂眉眼,任由他环抱着我的腰,不可抑制昏睡过去。

门外一道身影闪过,我拨开隋乾,轻轻下榻。

绕过直直倒在地上的母子二人,我打开房门。隋安关切的眼神映入眼帘,他看见了地上两具尸体,立马慌乱地上下扫视着我。我摇了摇头。

他见我无碍,放下心来,会意我的神情。

「娘,昨夜爹饮了酒。他旧日有失眠头痛的沉疴,一疼起来,容易伤人。我担心您,过来看看。绮月醒了,嚷着要见您,您先去看看吧。」

他最后毫无征兆问道:「母亲,这两年,您过的还好么?」

我正要离开去寻绮月的身影一顿,微微一笑,只是话里嘶哑了三分。

「我一切都好,辛苦你了。」

他扯出一抹天真的笑意,「我不辛苦的。」

我步履匆匆,顾及着身后是否跟着人。

在察觉到身后没有一丝气息后,迅速闪身来到一处墙根,三敲砖瓦,一封纸条递进来,我匆匆一扫,将纸条卷起来,面无表情吞下。

此时,远远一声惊诈声响起,「嘿嘿,嘿嘿。」

我手腕翻出一把小刀,警惕朝声源处探去,拨开那一处处杂草,幽深的院子里,是一个被铁链绑住了的女子,她早已瘦的的形销骨立,显然受了许多折磨。

我沉声,「你是谁?」

她披着一头间杂黑灰白的乱蓬蓬头发,闻言歪头看向我,「我?我是你余大小姐!你是谁?我看见你吃了东西,你是谁?」

我瞬间头皮发麻。

8.

隋乾今日又大发雷霆了,他摔了一地的酒盏杯碟,醉醺醺扑在我怀里,一声声喊着头疼,一声声要给我谢罪。

隋乾今日带我赴宴。

他为了向众人,向他诸位同僚宣布我是他的妻,带我赴宴了武安王举行的猎会。

宴席上,左护卫的夫人巧笑嫣然,用那染着血红豆蔻的手指向我。

「奴家听闻,隋骠骑这位失而复得的发妻可谓是杀猪好手,今日猎宴欢饮,何不由这现成的屠户给我们演个杀猪。」

她一双眼揣着明晃晃的恶意和恨毒。

隋乾冷冰冰注视着她,那夫人浑然不惧。

隋乾虽然是武安王座下近臣,也似乎也树敌无数。此言一出,立马就有人鼓掌欢呼。

他愧疚看了我一眼,毕竟就在刚进宴会时,我就差点被上手。

那人嘴里不干不净问道,「哟,隋兄,这又是哪来的美人。啧啧啧,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徐娘半老,风韵天然呐。」

隋乾被冒犯了般,凉凉开口说我是他的发妻。

那人才忽地变了脸色陪笑,一边自己掌嘴,一边道,「瞧我这张嘴,原来是嫂夫人,恭喜隋兄,贺喜隋兄啊。」

隋乾干巴巴向我解释,之前他不喜欢带着他的妻子,所以会带些青楼妓子或是妾室而来。

如今,我又这般被架在了火上烤。

上首,我敏锐感觉着武安王的视线,他打量着我,蹙眉对着求情的隋乾,不悦:

「隋乾,不过一个女人而已。」

隋乾脸色发白,两眼直直看向我。

而我只是施施然起身,安抚拍拍他的手背,好似从前那许多年。

我挑衅回怼了武安王挑剔的眼神,「妾有幸。」

武安王不喜欢女人,这显而易见,毕竟他的心腹大患,坐拥江南五州的南鸢王就是女子。

故而,他拼了命般轻贱女子。

或许隋乾作为他的得意部下,一攻下祁州就奔着弗县而来,千求万求,求回来一个女人,他已经不满许久了。

于是,我欣然应邀,在他们嬉笑围观注视下,行云流水般刨了一头猪。

割喉、放血、剔骨、剥皮,铁刃和皮肉骨骼碰撞出叮当作响的韵律。

我微微带着笑意,只是他们似乎看得寒毛耸立。

除了隋乾,他心疼的看着我,接触到我视线时,会心虚低下头去。

武安王最终打碎了这凝滞般的寂静,他阴狠道:「好手艺。」

一阵吸气声顿时接二连三响起,左护卫的夫人显然不甘心,她以为我真得了武安王的夸奖,恨恨道:

「如此狠辣,不会是南鸢王的细作吧。」

此话一出,我的儿子隋安率先出声高呛,「主君圣明,我母亲绝非细作,我外祖便是屠户,这一番手艺母亲在闺中便早已学会。」

他在撒谎,可隋乾却只觉得这是给我开脱的好机会,丝毫察觉不出问题,立马起身朝着武安王跪下去。

「主君,我以性命担保,我妻怜娘绝不是细作,她一弱女子,只是因为家传所以善于杀猪,昔年曾在临渠王治下,南鸢王接管弗县不过短短两载,且南鸢王一直在江南未曾出州,百姓哪里能称得上衷心的细作呢。」

他这番急迫模样看得武安王冷了脸,于是假笑着打了圆场,却事后找了由头,罚了隋乾一顿。

此时,醉醺醺的隋乾在我怀里,话不成句,似乎巨大的痛苦折磨着他。

他赤红着眼,扶着额头,向我承诺,「怜娘,你再等等。我再也不会叫人,轻贱你了。」

又是等等。

我反握他试图缓解他头痛的手,替代他的指尖,替他舒缓着痛苦,「好。」

等你似乎太慢了,还是让我自己来讨回这公道吧。

他被我的举动一惊,欣喜若狂,以为终于破冰了我二者的关系。

于是冷白的面容上,刚刚还被头疼折磨得冷汗直流的眉目间浸润出真切动容的笑意。

「姐姐。」

我沉默了一会,回应了他,「乾郎。」

9.

那日后,隋乾做局奸杀了左护卫的夫人,同他闹翻了脸。

他便不带我出席任何宴会了,只是将我娇养在家,美酒布匹,奢靡无度,任我挥霍。

武安王同南鸢王在赤水一战大败而归,水军头领来报信时,听闻武安王打杀了三名姬妾。

为了鼓舞士气,他接受了坐下一名谋士的建议,举办了一场更为盛大的猎会,广开门路,结交豪士。

宴会进行时,我还在家中品茗,急急传来的一道指令,让我终于从暗无天日的笼中鸟般的生活解脱出来,不由得展颜一笑。

来报信的人是隋乾的死对头左护卫的人,他似乎讶异了一番。

在他看来,叫我堂堂将军夫人去杀猪,显然是辱没了我。

我只是好声好气将他送走,看了看手里的敕令,高兴着晃了晃。

武安王的猎会上有俊杰豪士捕猎了一头大若小丘的山猪,武安王还记得他有位部下的夫人十分擅长杀猪,兴致一来,就召我前来了。

可我却知道,武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