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荒时节鸟不慌

大概鸟儿们也懂得，夏天来了，秋天便不再遥远，繁殖季正接近尾声，需要为养育后代加班加点，并且，无论是否迁徙，一年一度的换羽作业也悄然开始。凡此种种，让鸟儿们变得深居简出、谨小慎微，在郁郁葱葱的绿意掩护之下，观鸟变得愈发困难。于是，接下来酷热难耐的暑期，总被鸟人们称作“鸟荒时节”。 殊不知，于鸟而言，这一时节却像极了农耕时代的“双抢”——“抢收”、“抢种”，好不精彩 这“鸟荒时节”该去哪里观鸟？我比较偏爱生米、厚田一带，以“江南沙漠”闻名的新兴城市郊野。说它“新兴”，是因为这里原本属于新建县地界，妥妥的乡下地方，得益于红谷滩区的设立，位于南昌西北的湾里区被撤裁，整体划入新建，而西南方向的生米、厚田则从新建剥离，就近并入了红谷滩。 住过来之后，除了自觉屏蔽惨不忍睹的楼市信息，就是千方百计地挖掘这里比起老城区的点滴“好处”。比如说，下乡观鸟就比较方便，尤其是在这“鸟荒时节”。 先说厚田。江西的五河来水，一路上裹挟着大量泥沙，汇集到鄱阳湖。位于南昌市西南方的厚田，恰好是这水道上的堵点，经年累月的拥堵淤积，造就了江南荒漠的奇观。好在这所谓的荒漠从不缺水，大片大片人工种植的湿地松很容易就在这里扎根，结束了南昌每逢南风天便风沙弥漫的不堪过往。 松林覆盖下的沙丘起起伏伏，于低洼处总有人工合围的一湾碧波点缀其间。树林、沙丘、水塘，这恰好又是蜂虎、翡翠、松鸦、卷尾等鸟儿的最爱。如此，厚田沙漠非但与荒凉无关，反而是春夏观鸟的绝好去处。 我了解到厚田的鸟点，起先是始于新冠早期。小翠、鱼狗和翡翠等翠鸟科的颜值担当们，仿佛一夜之间齐聚厚田的一众村落，各占一方，颇有“一村一鸟”的意味。猜测很多人和我一样，内心深处会比较抗拒棚拍的收费鸟点。不过，有节制的收费棚拍客观上还能起到一些保护作用。并且，这些鸟点也为我们提供了重要的环境信息，棚拍之后，我们大致就可以知道，那种水塘附近有沙崖，且崖壁上有洞穴的生境，大概率就是翠鸟科鸟类的繁殖地。 翡翠也好、鱼狗也罢，它们的洞巢有一个共性。 首先，从洞口通往内室的隧道呈外低内高的倾斜状，这样能避免雨水灌入。其次，隧道的口径只容得下一只鸟出入，能阻止体形较大的捕食者进入。进到内室后，空间变得宽敞，以便容下亲鸟和鸟宝宝们在里面生活。与一般的鸟巢不同，翠鸟的巢室极不讲究，没有细嫩的枝条、羽毛、兽毛之类的“软装”材料，简陋到只有鹅卵石、贝壳、瓦砾铺地，而且它们的食物残渣如鱼骨、鱼鳞等并不清理，而是随意丢弃在巢室之内。如此，即使有入侵者闯入，也可能被鱼腥味给熏跑。 除了翠鸟，蓝喉蜂虎是厚田观鸟的又一大亮 点。蜂虎，顾名思义是一类捕蜂捉蝇的掠食者。蓝喉蜂虎 通体以 红、绿、蓝 三色为主，头顶及上背呈栗红色或巧克力色，两 翼蓝绿色，腰及长尾呈浅蓝，下体浅绿，因蓝喉而得名， 极具观赏价值，被誉为“中国最美的小鸟”。以中国鸟种之多，它是否配得上“最美”称号，只能见仁见智了。 但是，不管怎样，蓝喉蜂虎的配色可谓绝对高级。首先，红和绿是一组强烈的对比色，虽然“红配绿”听上去有点土，好在有与红、绿同为相邻色的蓝色加入，使得整体色彩变得和谐，鲜艳夺目却不凌乱。并且，在色调上有冷（蓝）、有暖（红）、有过渡（绿），明暗和饱和度也极具层次感。简直就是 大自然打翻了调色盘，老 天爷赏赐的绝世容颜。 就在上周，听鸟友说厚田发现了寿带育雏。结果看朋友圈发出来的照片，是白色型雄寿带与栗色型雌寿带组成的家庭，并且这种“红白配”生下的宝宝居然是清一色的“红孩儿”。此前一直想当然地认为，寿带鸟只能红配红，白配白。真是颠覆认知了。 去厚田看了现场，回来又上网搜了一通，原来，有大量白雄与红雌配对的影像记录，鸟宝宝也一律全是“红孩儿”。应了朋友一句话，“当你开始关注到某个事物，它就会涌现”，毕竟，我没见过不等于它不存在。
关于寿带鸟的色型，我引述过别人的观点，即认为“寿带的色型可能是基因所致，其白色型可能与年长无关”。当了解到“红白配”其实也很普遍之后，在我心目中关于寿带色型的年龄假说，又暂居上风了。这一假说认为，寿带年轻时为栗红色，随着年龄增长转变为白色。幽暗的树林里白色较栗红色更为醒目，在雄性竞争和守护领地中占据优势。于是，年长的白色雄性更容易得到雌性的青睐。当然，以上这些都还只是假说，并没有实证。欢迎专业人士在留言区不吝赐教。 在厚田，翡翠、鱼狗等翠鸟家族成员， 坐拥主场， 割据一方，蜂虎只能算配角。到了生米，它们基本上可以角色互换了。 蓝喉蜂虎的巢区，既有独门独户，也有比邻而居的集体户。其生境与翠鸟相比略有不同。大致有两种地形，一种是路边较突兀的大型沙丘，附近有乔木和输电线可以落脚；另一种是临水的沙质草地中，在流水形成的沟壑崖壁上凿洞营巢，附近有低矮灌木或输电线方便停留。 通常蜂虎的洞巢都处在较低处，部分巢区周边，有明显的牛群留下的足迹，相比翠鸟的洞巢，其安全性着实堪忧。 上周，我在距一个草地上的蜂虎洞巢三十米开外处观察，发现一旁高高的电线上站着一只蜂虎和一只伯劳，洞巢附近的矮灌上也站着一只蜂虎，猜测这两只蜂虎，电线上的是雄性，矮灌上的是雌性。很显然，两脚兽和伯劳，在蜂虎眼里都是不能忽视的威胁。雌性蜂虎很是纠结，要不要当着它们的面进入洞穴，在灌木与洞口之间，它来来回回虚晃了几个回合后，还是飞走了，电线上的雄鸟也随之离去，只留下我和伯劳。 我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径直向那洞口走去，想要一探究竟。出乎意料的是，电线上正俯视我的伯劳，竟然发出尖锐的报警鸣叫。我确信它是针对于我，但是这跟它有半毛钱关系吗？脑海里闪现两种可能性，一是同理心使然，它大概率理解这个洞与生儿育女有关，提醒蜂虎夫妇有两脚兽正在逼近；另一种可能是，作为骁勇善战的小猛禽，伯劳把蜂虎的繁殖地视为自己的狩猎场，警告两脚兽不要侵犯它的利益。无论伯劳出于何种目的，不得不不说自然世界真是奇妙！ 更奇妙的是蓝喉蜂虎的婚恋生活。它们会在洞穴附近的电线或树枝上秀恩爱，先是雄鸟展示捕食技巧，食物小的如蜜蜂、大的如蝴蝶、蜻蜓什么的，抓到猎物后会飞到雌鸟身边，并不着急投喂，而是一阵摔打，把猎物整废之后，才递到心上人嘴里，满心欢喜地看着它大快朵颐。 通过分享食物，雄鸟终于赢得雌鸟的芳心，建立起稳定的配对关系。于是，雄性会飞到雌性身上踩背、交尾。完事之后，还会相互梳理羽毛增进友谊。再往后的日子里，就会共筑爱巢，一起养育后代。 我提到“南昌家门口的呼伦贝尔”，其实就在生米地界，可能是更靠近赣江主航道的缘故，相比厚田，这里的村落之间有广阔的沙质的湿地滩涂。这里不仅深得蜂虎的青睐，翠鸟、杜鹃、麦鸡、水雉等，也都是这里的常客。有时候，还会有一些啼笑皆非的剧情上演。 在一片绿油油的滩涂深处，我曾看到一对水雉被一只黑水鸡打得落荒而逃。从个头来看，不管单挑或是群殴，一只黑水鸡都不足以挑战两只水雉，更不要说完胜了，这实在叫人费解。我透过望远镜，紧跟黑水鸡的行进轨迹，在赶走水雉之后，它不慌不忙地游到一个漂浮于水面之上的巢穴。这让我恍然大悟。显然，这片水域，黑水鸡先入为主，它已经花费了巨大的成本，圈地、建房。虽然，水雉也看中了同一片宅基地，但是毕竟还没有做任何投资，真犯不着跟黑水鸡拼命。可见，自然界里生存竞争无处不在，但也不全是你死我活的零和游戏。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也不失为一种智慧。 说起江西最盛大的观鸟活动，首推每年秋冬的鄱阳湖国际观鸟季，但那更像是入门级的群众运动，真要说精彩纷呈，还得是这热烈似火的“鸟荒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