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我和皇上有仇,选秀那天他毫不犹豫点了我,我当场就哭了
发布时间:2025-06-27 23:48 浏览量:1
洛妃执起茶盏轻叹:"咱们入宫何尝是为了自己,身后牵着整个家族荣辱。管他陛下性情如何,尽好本分才是正经。"
花嫔更是喜形于色:"姐姐说得极是!"
我:"……"
这这这……
怎么话锋陡转?听她们言下之意,竟又对那暴君生出期许来了?
这可使不得!林菀才刚回宫,若她们再前赴后继往上扑,非但伤敌不成,怕是要引火烧身,最后谁也别想落着好!
眼见她们个个眉飞色舞,我暗道方才心软酿成大错,须得赶紧补救。
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眼眶瞬间泛红,我执起绢帕假意拭泪。
众人见我异样皆是一怔,杜嫔蹙眉问道:"妹妹这是怎么了?"
"姐姐……"我哽咽着抬眸,"妹妹实在不忍再欺瞒各位。"
说着将衣袖半卷,露出早间被茶水烫红的藕臂:"这是陛下罚的。"
心里默默给陆云涧赔了个不是。
为了诸位姐妹的终身幸福,只得先委屈你了。
众人见状立时围拢过来,我忙不迭将袖口扯下,泪水恰到好处地滚落腮边:"我自幼伴驾,最知陛下眼里容不得沙子。从前有个宫女偷尝了半块玫瑰酥,竟被活活杖毙……"
见有人面露惊恐,我愈发绘声绘色:"陛下最是睚眦必报,但凡犯错被他记挂上,便是秋后算账也逃不过。"
"任你哭得梨花带雨,他自是铁石心肠。"
"手段之狠辣……"我刻意压低嗓音,指尖在案几上划出刺耳声响,"诸位姐姐可曾听闻人彘之刑?"
众人早已面如金纸,花嫔更是"扑通"跪倒在地,膝盖重重磕在地砖上。
……跪下了。
……真跪下了?
我后知后觉察觉到异样。
脚下生风似的往前窜,却被人从后领口揪住了命门。
机械地扭过头,果然撞见那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
四目相接的刹那,空气都凝固了。
"呵。"他拖着长音冷笑。
我就像被提溜着后颈的猫崽子,一路踉跄着被拽到太和殿。陆云涧周身裹着寒霜,所过之处宫人如潮水般退散,连片衣角都不敢沾。
我蔫头耷脑地任他扯着领子,把脸深深埋进衣襟。
虽说早有心理准备,可真被当犯人似的押解,老脸还是有些挂不住。
跨进殿门那刻,陆云涧挥袖遣退所有侍从。我警惕地攥住裙摆:"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甩了个白眼径直往里走,我只得磨着后槽牙跟上。待掀开内室珠帘,满桌珍馐映入眼帘,更令人惊诧的是端坐主位的窈窕身影。
"菀菀姐!"我如乳燕投林般扑过去。
这份惊喜绝非作伪。
我们三个打从穿开裆裤就厮混在一处,彼此糗事知道得比自家祖坟埋哪儿都清楚。经年巨变后重逢,胸腔里那颗心扑通得比擂鼓还响。
陆云涧撩袍落座时,我忍不住嘟囔:"早说是来见菀菀姐,我何苦跟个没头苍蝇似的乱撞。"
他执起青玉壶往琉璃盏里斟酒,酒液在烛光下泛着粼粼波光:"欠的账可都记在小本本上,咱们秋后算总账。"
我冲他扮个鬼脸,林菀在旁掩唇轻笑:"你们这对冤家,真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这话里裹着三分怅惘,听得人心里发酸。往事如烟,恩怨情仇都成了镜花水月。
陆云涧将三只酒盏斟得满满当当,我端起来仰头灌下。他边给我续杯边斜睨:"喝这么急,当心醉成烂泥。"
我懒得理会这乌鸦嘴。
不过……
我晃了晃昏沉沉的脑袋,这酒后劲怎生这般大?才入喉就上头?可再匪夷所思也由不得我多想,身子已然不受控制地往旁边歪去。模糊视线里最后定格的,是陆云涧骤然失色的俊颜。
——他该不会被吓着了吧?
混沌间跌入时光漩涡。
之所以笃定是梦,因着眼前景象分明是旧年光景。
正是上元佳节灯如昼,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皇后在宫中设宴,遍邀三品以上诰命夫人携眷赴宴。
我爹是当朝太傅,我娘自然在受邀之列。
那日我刚得了个玉雪可爱的兔儿灯,正抱着在府里撒欢,被我娘揪着耳朵套上新裁的袄裙。
进宫路上我撅着嘴生闷气,直到踏入琼林宴场还耷拉着脑袋。
百官家眷依礼参拜皇后与诸皇子时,我偷眼望去,在重重叠叠的锦衣华服里,独独记住了那个坐在末座的瘦小身影。
所有人都挂着应景的微笑,唯有他抿着薄唇,像尊玉雕的小菩萨。
待皇后与众贵妇叙过家常,宴席正式开场。我们这桌正对着御座,从我的角度恰好能将陆云涧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同桌除了位与我年纪相仿的姑娘,其余皆是长辈。后来听人提及,那穿樱草色襦裙的姑娘是威武将军府的千金,闺名林菀。
我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任她们家长里短说个不停,自顾自埋头苦吃。当尝到玫瑰酥时眼睛倏地亮了,忙掏出手帕包了两块藏进袖袋。
她们瞧见,一位锦衣华服的贵妇人探身问我:"欣儿这是要作甚?"
"我要带回去喂我的小兔儿。"我朝她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说这话时我板着小脸格外认真,岂料周遭忽然响起此起彼伏的轻笑。几位夫人用帕子掩着朱唇,肩膀微微发颤。
我困惑地眨眨眼:"不能这样吗?"
这回开口的是凤座上的皇后娘娘,她执起青瓷茶盏浅啜一口:"自然是使得的……这便是太傅府上的千金吧?果真生得玉雪可爱。"
听得夸赞我顿时眉开眼笑,规规矩矩福身谢恩,捧着食盒的手更稳当几分。冷不防抬眼正对上陆云涧讥诮的冷笑,那抹弧度像根刺扎进心里,好心情瞬间消散大半。
宴席过半,气氛不复先时凝滞。夫人们三三两两围在皇后身边说笑,孩童们则由宫娥引着去园子里玩耍。皇后特意命人在红梅林里悬了百盏琉璃灯,允每个孩子挑一盏带走。
我相中盏金鱼造型的灯笼,赤金鳞片在烛火下流转生辉。捧灯的宫女亦步亦趋跟着,我脱了织锦斗篷便蹲在梅树下堆雪人。小宫女一边捧雪团一边与我搭话,说起宫闱秘事倒毫无顾忌。
"四殿下虽是龙子,却最是不得圣心。"她压低嗓门道。
"这是为何?"我手上动作未停。
"贵妃娘娘当年宠冠六宫,偏生四殿下时血崩而亡。圣上痛失所爱,竟将怨气……"
话音未落,一团雪块啪地砸中她额角。小宫女惊呼着踉跄后退,只听玉碎之声清脆刺耳——我视若珍宝的金鱼灯摔得四分五裂。
"让你多嘴!"陆云涧从梅枝纵身跃下,俊秀面容因怒火扭曲。小宫女扑通跪地,浑身抖如筛糠。
我盯着满地琉璃碎片,胸腔里腾地燃起怒火。尖叫着扑将过去,刹那间便将他压在雪地里,十指揪住他束发的玉冠。待嬷嬷们七手八脚拉开我们时,他发髻散乱如蓬草,我鬓边珠花也歪斜欲坠。
"放肆!"皇后轻叩凤椅扶手,声线却无往日威严。我抿唇不语,陆云涧亦别过脸去。倒是方才的小宫女抽噎着将前因后果道明,我暗自诧异——按理说皇子犯错该轻轻揭过,谁知皇后竟沉下脸:"给欣儿赔不是。"
这话惊得我险些咬到舌头。且不论尊卑有别,分明是我先动的手。众目睽睽下,陆云涧攥紧拳头,指节泛起青白。他忽然甩开拉扯的林菀,飞也似地冲进夜色里。
"到底是孩子心性。"皇后执帕拭着唇角,我却分明看见她眉心极快地蹙了蹙。
事后,母亲将我拽到回廊角落替我掸了掸衣襟,满眼怜惜地蹙眉:"可伤着哪儿了?"
我垂着脑袋摇头。
攥着袖口嗫嚅:"阿娘,我是不是闯祸了?"
母亲指尖拂过我鬓边乱发:"便是天大的理,你也不该动手打人。"
我耷拉着脑袋应声,暗自懊悔当时确实冲动了。
却听母亲轻叹道:"说起四皇子的事,自打贵妃娘娘血崩薨逝后,圣上便再没正眼瞧过他。这深宫里最是拜高踩低,上头主子不待见,底下奴才们自然跟着作践。"
我望着游廊外飘落的雪花,忽然觉得胸口发闷。
方才打架时满心都是输赢,这会儿想起四皇子独自缩在假山后的模样,再对比此刻母亲替我整理衣领的温存,喉头竟泛起酸涩。
同样是打架,我有母亲嘘寒问暖,可他呢?这偌大宫闱里,竟连个替他掸雪的人都没有。
我转身就往园子方向跑。
"作死的小·蹄·子!"母亲提着裙摆追了两步,"天都擦黑了还往哪儿窜?"
"我去寻人赔罪!"我头也不回地喊。
红梅园里花灯如昼,各色琉璃灯笼将梅枝映得流光溢彩。穿过层层叠叠的光影,果见陆云涧独自坐在老梅树下,正笨拙地整理被扯乱的衣襟。
我本想悄悄坐到他身旁,谁知石阶结着薄冰,脚下一滑便扑倒在积雪里,结结实实摔了个五体投地。
"蠢材。"他闻声抬头,看清是我后立刻沉下脸,"你来作甚?"
我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跺着脚上的雪讪笑:"那个……我来帮你拾掇拾掇。"说着就要伸手去拨他散乱的额发,这才瞧见他颧骨上几道细碎血痕,分明是我指甲划的。
他猛地往后躲:"不用你假好心!"
我踉跄两步站稳,见他耳尖泛着可疑的红晕,正要再凑近些,忽听得环佩叮当。
"可算找着了。"林菀提着盏桃子形状的琉璃灯袅袅走来,"我来取落下的灯,倒巧遇着你们。"
我客客气气地见礼,余光瞥见陆云涧又恢复成木雕似的神情。
林菀忽然轻呼,执起绢帕就要触他伤口:"四殿下这伤……"说着从荷包里掏出个青瓷瓶,"这是太医院新制的玉肌膏,最是生肌止血的。"
"太好了!"我眼前一亮,方才还愧疚没处使呢。
陆云涧却偏过脸,声音冷得像冰:"不必。"
"为何不要?"我急得直跺脚,"你脸上都见血了!"
他猛地转头瞪我,眼底燃着两簇火苗:"我说了不用你们施舍!都滚!"说着挥手便打,林菀手里的药瓶当啷落地。
我看着林菀蹲身捡药时泛红的眼眶,无名火腾地窜上心头。
那会儿我尚不懂得,这世上有种倔强叫宁折不弯。只觉着既然要帮人,哪由得他这般作践心意。
"药拿来。"我朝林菀摊开手掌,面色少见的严肃。
她怔了怔,还是将药瓶放在我掌心。
我纵身扑过去,三两下将他反剪双臂按在雪地里,挖了药膏就往他脸上抹。他在身下剧烈挣扎,震得梅枝上的积雪簌簌而落。
"放手!"他嘶吼着,雪沫子溅了我满襟。
我怔怔望着他摔在地上的身影,这才惊觉自己又把事情搞砸了。明明打着赔礼的旗号而来,此刻却像雪地里炸开的爆竹,把场面弄得比初见时更僵。
林菀提着裙裾小跑过来,掸着我斗篷上的碎雪叹气:"我的小祖宗,可消停些吧。"她护崽似的挡在我跟前,生怕我再扑将上去。我盯着鞋尖发愣,耳根烧得发烫——本意是来化解干戈,怎料又结下新仇?
"对、对不起啊……"我慌忙从怀中掏出绢帕,里面躺着几块玫瑰酥。这是今晨特意留给雪团儿(我的垂耳兔)的点心,此刻却成了赔罪的筹码。他鼻腔里哼出冷气,别过脸去。
我惯会死缠烂打,掰开帕子先递给林菀一块,又往自己嘴里塞了块,最后拈着块酥饼往他跟前凑:"别见外呀,真的好吃……"话音未落,那酥饼已顺着他微启的唇缝滑了进去。
看着他喉结滚动,我正要追问滋味,却见他猛地弓起身子呛咳,面颊瞬间涨得通红。"咳咳……咳!"他攥着领口弯下腰,活像吞了炭火的公鸡。我讪讪将整包点心塞进他掌心,逃也似的窜出三丈远。
这事像根刺扎在心口,后来每回遇见都让我愧疚难当。直到数月后踏进父亲书房,瞧见那个颀长身影立在皇子堆里,我险些咬到舌头。
"宝儿,快来见过几位殿下。"父亲抚须笑道,"从今往后,几位皇子要在府中进学,你可要守着规矩。"我这才知晓,圣上龙体欠安,太傅府与将军府成了皇子们的临时学堂——我爹是太傅,负责教导皇子诗书经略。林菀的爹是将军,负责教导皇子武艺功夫
望着队伍末尾那抹冷若冰霜的墨色衣角,我肠子都悔青了。那包玫瑰酥怕是要成为我们之间永远的梁子,偏生这梁子还日日要在眼前晃悠。
果不其然,孩童时的男女大防尚不严苛,我常偷溜到书房外头。其他皇子待我还算和善,唯独他总爱寻衅。三言两语便能激得我动手,次次都要太子出面调停。
那位储君虽长我们两岁,说话却总带着绵里藏针的劲儿。他挂着温润笑意劝架时,我反倒替他憋屈——活像戴了张精巧人皮面具,这般端着架势过活,岂不累得慌?
总之我跟那帮小子也混得烂熟了。
偶尔还会偷穿兄长的袍子,跟着他们溜去林将军的练武场。他们在校场上操练得热火朝天,我便溜去找林菀看她捣鼓药草。
林将军虽是武将出身,这丫头却对刀枪棍棒毫无兴趣,整日缠着她外祖学岐黄之术。她总爱塞些养颜润肤的蜜丸给我,我向来是来者不拒地吞了。
有时玩得忘了时辰,干脆挤在她的绣榻上抵足而眠。
阿爹素来由着我胡闹,任我在将军府野马般撒欢。
太子殿下曾多次打趣,说林菀才像是太傅家端庄的千金,我倒像是将门虎女。
那日我又跟着皇子们到林府玩耍,偏巧林菀去她外祖家送药材,皇子们在校场练武,我独自闲得发慌。
忽地想起后院角落那棵老梧桐上有个鸟窝,心里早就像猫抓似的痒痒。
当下便猫着腰溜到后院,使出吃奶的劲儿才爬上树桠。
正得意洋洋间,无意间透过交错的枝叶往下瞥了眼,顿时眼前发黑,两条腿直打颤,竟是骑虎难下不敢动弹了。
我死死抱住树干,扯着嗓子喊了两声,奈何这院子偏僻,连个丫鬟小厮都不见踪影。
转念一想倒也不慌,左右我是跟着皇子们来的,他们回宫时发现我不在,自然会派人来寻。况且这院子虽僻静,总不至于连个过路的都没有,届时我瞅准时机再呼救便是。
这般想着便趴在树桠上数起了叶子。
数着数着瞌睡虫就爬了上来,再睁眼时浑身僵得像块木头,所幸及时惊醒才没摔下去。可更要命的是,天边竟泛起了暮色!
我又惊又气,难不成我消失这般久,竟无一人察觉?
细想又觉不对,八成是那些家伙寻我时,我睡得正香半点声响未闻。
这梧桐叶子生得密实,若我不出声,纵使有人从树下经过也未必能发现。毕竟谁能料到,太傅家的千金小姐会像只猴儿似的蜷在树梢上?
无奈之下,我只得运足中气大喊救命。
奈何月黑风高,树影幢幢,始终不见人影。
这下我是真慌了神。
此刻又饿又怕,四肢发麻,偏生还恐高得厉害。
越想越觉委屈,终是忍不住抽抽噎噎哭起来。
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忽听得树下传来模糊的呼唤声。
我硬生生憋住哭腔,侧耳细听,那声"宁欣"分明就在树底下!
借着朦胧月色望去,只见陆云涧仰面站在树下,衣襟上还沾着片梧桐叶。
"宁欣,莫慌。"他嗓音沉稳。
"哇——"我本已止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带着哭腔埋怨:"你怎么才来……"
"先别哭,想想怎么下来。"他仍仰着头,月光给他轮廓镀了层银边。
我抽噎着坦白:"我……我就是下不来才困在树上的。"
这话出口,倒也不觉得丢人了。
“你跳下来吧,”他说,“我接住你。”
我一听这话连忙摇头:“那怎么行!你要是没接住,我要是摔出毛病可怎么办!”
“信我。”他只说了两个字。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感觉到安心,一下子就相信了。
“那我跳了啊!”我说着,稍微调整了下姿势。
“跳吧。”他道。
深吸两口气,我闭上眼睛,身子朝侧边一滚。
一股失重感霎时袭来,接着我便坠入一个柔软的怀抱。
他被我压倒,手臂却紧紧环住我的腰。
我趴在他身上,脸紧贴他的胸膛,听到他胸腔中心脏有力的律动,不知怎的,我的心也狂跳不止。
我猜自己这是吓的。
“没伤到吧?”他问我。
“我的腿好像抽筋了。”我说。
他叹了口气。
扶我起身,在我身前蹲下。
“上来吧。”他说。
我一愣,慢慢伏到他背上,任他轻轻托起我。
我则环住他的脖颈,头轻轻靠在他耳边,随着他的步伐移动,耳边的发丝一颤一颤,挠得我心痒。
还以为他会疾言厉色吼我说我,没想到他只是淡淡的,与往常不一样,竟然有些……温柔?
可是这可能吗,陆云涧也会对我温柔?
想到此,我伸出一只手抚上他的额头:“你没发烧吧。”
他顿住。
“再乱动我把你摔下去了。”他冷冷说。
我点点头,这才对嘛!
回到前厅的时候众人都不在,一打听,原来都出去找我了。
他们以为我被人贩子绑了去。
听说太子还禀明圣上,动用了城中禁卫军。
听说太子还禀明圣上,动用了城中禁卫军。
如此大张旗鼓,我委实过意不去。
待众亲友接获消息接二连三抵达时,我正捧着将军府厨房师傅新蒸的桂花糕细品。每来一位长辈便要问我行踪,我竟也不觉烦闷,耐着性子将前因后果向每位访客复述一遍。
直到瞧见众人眼底浮起的同款无奈,我才后知后觉尴尬起来。横竖颜面已失,索性破罐子破摔。
最后现身的是双亲,母亲尚能维持端庄,父亲却当众红了眼眶。他掏帕子拭泪的模样,让我越发确信自己爱哭的毛病定是遗传自他。
父女俩对着淌眼泪,倒把满屋子人晾在旁边。太子殿下清清嗓子打破寂静,转而问向陆云涧:"陆卿怎知顾小姐在此处?"
我立刻竖起耳朵,这问题也正是我好奇的。
却见那人漫不经心掠我一眼,轻描淡写答道:"恰巧路过罢了。"
原来只是巧合。
偏生太子还要打趣:"孤还当陆卿平日里暗中留心着欣儿呢。"这次陆云涧垂眸未语,我忙抢白:"殿下说笑了,这怎么可能!"
此事便算揭过不提。
临走前我被再三叮嘱,往后出门若不带上侍从,至少要知会家人去向。日子又恢复往日轨迹,只是与陆云涧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稍有缓和,偶尔还是会拌几句嘴。
这般光景持续到碧玉年华将至。
那日父亲执我手长叹:"宝儿啊,虽说你这丫头性子憨直,脾气火爆,容貌也算不得倾城,但终究是女儿身。为着你清誉着想,往后莫要再同皇子们胡闹了。"
是了,我已到了该顾忌闺誉的年纪,再不能如从前那般肆意。母亲开始频繁携我赴宴,成箱往府里抬绫罗绸缎,延请教养嬷嬷指导规矩,林菀亦被如此调教着。
当本月第三次在宴席上与林菀碰面时,她执我手怅然道:"终究要被困在四方天里,这便是女子宿命。"
我这才惊觉,她心里积压的愤懑竟比我还深。
是夜卸了钗环独卧牙床,我竟也对着茜纱帐出神。嫁人自是逃不过的,可满京城的世家公子,谁又能入得了我眼?
恍惚间脑中掠过陆云涧清隽面容,我忙甩头驱散这荒唐念头。
正辗转难眠时,忽听得雕花窗棂传来有节奏的轻叩,像是有人用指节叩击青砖。
"何人装神弄鬼!"我攥紧锦被喝问,暗自盘算着若是歹人便要放声尖叫。
窗外动静戛然而止,随即响起熟悉声线:"是我。"
绷紧的神经倏然松懈,我赤足踩上凉榻推开窗棂,月光下赫然立着陆云涧。
"深更半夜的,你来干嘛?"我佯装镇定发问,全未察觉半月未见,此刻竟生出几分隐秘欢喜。
“嗯……”他目光在我身上游离了一圈,马上避过去。
我顺着他的视线垂眸,这才惊觉自己只穿着中衣就跑了出来,耳根子瞬间烧得发烫,慌忙提着裙摆逃回房中套了件外衫,这才磨磨蹭蹭踱回窗边。
"深更半夜的,你来作甚?"我面上绯云未散,却硬撑着摆出平静模样。
他唇角噙着抹戏谑,偏要刺人:"月余未见,怕某些人睡梦里把自己憋死。"
我自然不肯示弱:"那可真要谢您惦记。"
话音落地,四周骤然静谧。
夜色在窗棂间流淌,我倚着雕花木框,他立在阶前青石板上,中间隔着道半开的檀木窗。抬眼望去,银河如练悬于天际,明月将清辉洒在他肩头,恍若披着星辉月华的谪仙。
这才恍然惊觉,记忆里总被我揪着发髻按在泥里的孩童,早已抽条成芝兰玉树的少年郎。身姿如松柏般挺拔,眉眼间尽是清隽风骨,更兼得一副玉雕般的好相貌。
目光便像被磁石吸住般黏在他身上。但见月华流转间,他忽然侧过半张脸,语调漫不经心:"喂,和解么?"
星子坠入他澄澈眼眸,月光在玉色面庞流淌。我只觉胸腔里小鹿乱撞,咚咚咚震得耳膜发疼。
他见我呆愣模样,低笑出声:"傻了不成?"
我正慌得不知所措,檐下忽然传来细碎脚步声。
丫鬟翠儿的声音裹着夜风飘来:"姑娘,可是魇着了?奴婢仿佛听见人声……"
我俩同时僵住。
他猝然俯身,温热气息拂过耳际:"改日再访,切莫挂怀。"
我尚未回神,又听他压低嗓音:"和离还是和解……且待下回分解。"语毕身形一晃,如同融入墨色的夜枭,转瞬没了踪迹。
那夜我辗转反侧,锦被翻来覆去揉成咸菜干。原以为"下回"指日可待,岂料再见已是数月之后。
听父亲说,他因军功卓著被封安王,如今深得圣眷,正领兵平定南疆叛乱。更有传言道,天家龙体欠安,储君之位或将在他与东宫之间抉择。
我着实诧异,初见时分明是个连宫宴都坐末席的落魄皇子,怎就得了青眼?然这些朝堂风云于我如浮云,唯独"和解"二字日日啃噬心扉。
终是盼来他凯旋的消息,还未来得及展颜,又闻他负伤归京。
我急匆匆拽着翠儿往安王府赶,朱漆大门前连报三声名讳,看门小厮见是相府千金,哪敢阻拦?提着裙摆闯进正厅时,却见那抹颀长背影正与位鹅黄衫子的姑娘谈笑。
林菀应是刚为他换完药,忽然伸手环住他腰际,再抬首时,满面春色藏都藏不住。
这画面刺得我瞳仁生疼,待回过神来,早已提着裙摆逃出老远。
"姑娘跑什么呀!"翠儿追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猛然顿住脚步。
是啊,跑什么?
不知是不是我步履太急,我的头竟泛起阵阵昏沉。
猛然拽住追上来的翠儿,我强扯出一抹笑意:"许是着了风,先回府歇息吧。"
踏入太傅府门槛的刹那,那股眩晕竟神奇般消散,只余下心头萦绕的郁结。那日在假山后瞥见的画面总在眼前浮现——太子与林菀相拥的身影,像根刺扎在记忆深处。
又过了数日,宫里突然传来急诏。圣上要为东宫和安王府择选正妃,街头巷尾都在传,说人选就在我与林菀之间。这消息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惊得满府上下如临大敌。
御前召见那日,太子与安王并肩入宫的身影格外刺目。我暗自揣度,若真由他们自己抉择,太子殿下定会选林菀。毕竟皇后娘娘与林家是血亲,娶了林菀既能巩固东宫地位,又能得林将军手中十万兵权。这般算盘,怕是连市井小儿都看得分明。
"那安王殿下岂非要娶小姐?"翠儿捧着茶盏的手都在发抖,"可您与安王素来不对付,这……"
我望着窗外飘落的杏花未置一词,心底却泛起奇异涟漪。说不清是惶恐还是期盼,就像春日里将融未融的薄冰,在阳光下折射出斑斓碎光。
谁料密谈次日,安王陆云涧竟在宫门前长跪不起。鹅毛大雪落满他玄色大氅,未愈的伤口在寒风中渗出血色,最终晕厥在皑皑白雪里。最终还是圣上动了恻隐之心,命人将他抬进殿内。
坊间顿时流言纷起,茶楼酒肆都在传,安王殿下怕也是心仪林姑娘。我攥着绣帕的指节微微发白,那些隐秘的期待如同遇霜的桃花,一夜间凋零殆尽。
三日后圣旨降下时,我竟恍惚听到翠儿在耳边惊呼:"竟是小姐赐婚东宫!"她欢喜得直念佛,"定是圣上体恤安王伤重,这才成全了这桩美事。小姐能嫁给温润如玉的太子殿下,真是天大的福分!"
我望着铜镜中自己惨白的面容,喉间泛起苦涩。这当真是上上签么?可为何胸口像堵着团浸了水的棉絮,连呼吸都带着涩意。
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在四肢百骸蔓延。是因被当作棋子的屈辱?是因无人问过我是否愿意?还是因知晓他心有所属的钝痛?
婚期定在三个月后,听说圣上龙体欠安,这才急着为两位皇子操办婚事。整个太傅府忙得脚不沾地,唯独我像被抽去魂魄的木偶,任人摆布着试嫁衣、量喜服。
近来愈发频繁的昏眩症让父亲忧心忡忡,太医诊过脉后只说春困秋乏,多歇息便好。
这日翠儿捧着新打的金镶玉头面进来,眼里闪着期待:"小姐,可要去珍宝阁挑些出阁的钗环?"
我虽没什么兴头,可转念想到这些时日总困在府中,出去透透气倒也使得。
便由着丫鬟引路往珍宝阁去。这处是京城顶有名的首饰铺子,金玉琳琅满目。谁料刚跨进门槛,抬眼便撞见林菀与太子并肩而立。
二人瞧见我的刹那,眼底闪过一丝慌乱。我暗自思忖他们定是怕我多心,倒也未往心里去。果听得太子扬了扬手中锦盒解释:"本欲选几件钗环赠予欣儿,倒巧遇着林姑娘。"
这声"欣儿"入耳,我指尖不自觉地蜷了蜷。从前在闺阁里嬉闹时,他们总唤我们"欣儿""菀菀",如今这般生分地称呼,倒真应了那句世事无常。
太子踱步近前,掀开手中雕花匣子:"瞧这支步摇可还入眼?"我望着他眉眼间熟悉的温柔,勉强扯出笑意:"殿下眼光自是好的。"
婚期渐近,太傅府上下却不见多少喜气。我瞧着仆从们脚步匆忙,连空气中都浮着几分凝重。耐不住好奇去寻父亲,却见他捏着眉心叹道:"安王不知怎的与太子生了龃龉,如今朝堂上人人忙着选边站队,哪还有心思操办喜事。"
这话像块石头压在胸口,偏生我半点法子都没有,只得强作镇定按着礼数筹备。
是夜暴雨倾盆,雨点砸得窗棂噼啪作响。我正辗转难眠,忽听得极轻的叩窗声。披衣下榻的瞬间,熟悉的声音混着雨声钻入耳中:"宁欣,可曾安寝?"
推窗便见陆云涧立在雨幕里,玄色衣衫尽数湿透,发梢滴着水珠。我慌忙将他拽进屋内,转身寻帕子时,腕子却叫他攥住了。
"多日不见,倒要瞧瞧你可还喘气。"他唇角噙着笑,眼底却翻涌着我看不透的暗潮。这话像根针扎在心口,往昔那些辗转反侧的夜突然涌上心头,我登时冷了脸:"托您的福,定要活得比您长久些!"
谁知他竟朗声笑道:"这话可要作数。"我愈发摸不着头脑,蹙眉问他深夜来意。他漫不经心把玩着案上茶盏:"不过是惦记着某人身子骨是否康健。"
"好得很。"我端起凉透的茶水抿了口。他握盏的手顿了顿,忽而抬眼:"听说你近日总头晕?"
茶盏险些脱手,我强作镇定:"哪个碎嘴的胡诌?"话音未落,见他眸色骤沉,连语速都急了几分:“所以真的是这样么?”
我漫不经心说:“是有点,应该是天气暖了吧,身子乏。”
我望着他煞白的脸色,鬼使神差地伸手探他额头:“不会是淋了雨发烧了吧。”
他勉强笑笑:“怎么可能呢。”
我们俩就这样相对无言,彼此都未发一言。
窗外雷声轰鸣,仿佛被某种力量突然唤醒,我恍然回神,转身就要往屋里去:"我去取帕子给你擦擦。"
他再次攥住我的腕子,声线轻得像飘在风里的柳絮:"真的不必了,你……多珍重。"
话音未落便松了手,转身冲进茫茫雨幕。
我望着窗外瓢泼大雨,喉间泛起酸涩。记忆忽然倒带回那个夜晚,他披着满身星辉站在我院门前,问我要不要重归于好。
胸腔里腾地窜起火苗:我凭什么要原谅他?!
接下来几日我都深居简出。
直到父亲突然称病闭门,看着仆从们脚步凌乱地穿梭,我直觉要出大事。
父亲沉着脸将我唤到跟前:"太子和安王兵戎相见了!"
我愣了半晌才挤出一句:"谁占了上风?"
父亲气得直拍案几:"你这脑子是榆木做的?"
我懒得与他争辩。还是贴身丫鬟翠儿道出实情——这"打起来"是真刀真枪地干上了。
龙椅上的天子病入膏肓,底下两个儿子却已按捺不住。我这才惊觉事态严重,追问父亲若败了该当如何。
父亲面色凝重如铁:"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你说呢。"
整整半月我都坐立难安。
这种惶恐像瘟疫般蔓延,但凡有些见识的人家都悬着心。翠儿整日在我耳边念叨:"千万要保佑太子殿下,若让安王得了势,小姐往后可怎么活?"
她的小算盘我清楚得很,一来世人皆知我与安王不睦,二来我顶着准太子妃的名头,安王若掌权必会拿我开刀祭旗。
可半月后传来的消息,却如惊雷劈在所有人心头——太子殒命,老皇帝竟将江山托付给了安王。
震惊之余,我竟察觉到心底某个角落悄然松了口气。
但新君随即展露的雷霆手段,让这口气瞬间堵在喉头。听父亲带回的消息,太子旧部或杀或贬,唯独威武将军林升保住了性命。
坊间都在传,安王留着林升是为着林家嫡女林菀。
老皇帝终究没熬过这个春天,驾崩的讣告与新帝登基的诏书几乎同时传遍天下。朝臣们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为由,草草办了国丧便拥戴新君即位。
接下来便是论功行赏的戏码。
父亲因着始终明哲保身,官职竟纹丝未动,依旧顶着太傅的头衔。至于我与太子的婚约,自然随着那纸诏书成了废纸。
林升带着林菀远赴边关戍守……
这场闹剧总算落幕,可新的风暴却在酝酿。
朝臣们忽然热火朝天地操办起选秀,有功之臣的千金们如同春日里的桃花,一茬茬被送进宫闱。最令人瞠目的是,这浩浩荡荡的秀女队伍里,竟也有我的名字。
别说旁人,连我自己都觉荒唐。细究起来,新君与前太子势同水火,我作为前太子的未亡人,合该是他的眼中钉才对。
我轻嗤一声,除却假公济私的报复,实在寻不出其他缘由。
罢了,懒怠再费神思量。
往昔片段如走马灯般掠过,待我猛然惊觉,方从混沌梦境跌回现实。
我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环视周遭既陌生又熟悉的雕梁画栋,心下已然明了——此处仍是太和殿无疑。
耳尖泛起薄红,素日自诩千杯不醉,谁料今日竟栽在一盏酒上,醉得如此彻底。
抬手间瞥见晨间被茶水烫伤的手臂,此刻已被仔细包扎妥当。
四下空无一人,却有断续人声隐约传来,听音色该是陆云涧与林菀在对话。
我鬼使神差地放轻脚步,屏息凝神朝声源处挪去。
陆云涧的语调透着罕见的焦灼:"……情况如何?"
林菀的声音裹着寒霜:"再服两日汤药,毒性自会清除。"
我怔在原地,什么人中了毒?
忽闻陆云涧似是松了紧绷的脊梁:"有劳了。"
林菀冷笑声如碎玉迸溅:"我可不是为你,只望陆大人莫要食言才好。"
这番对话听得我云里雾里,索性不再躲藏,径直踱步出去:"你们在打什么哑谜?何人中毒?可是生了龃龉?"
二人闻声俱是一惊。
林菀忽地绽出笑靥:"是朝中某位大人遭了刺客,误中毒针,圣上特命我调配解药。"
这番说辞听着总觉蹊跷。
我下意识蹙起眉头,却见他们二人皆闭口不言,显是不愿多谈。
遂识趣地转开话头,瞪向陆云涧:"你往酒盏里掺了甚么?怎的才抿一口就醉得人事不省!"
原以为他要讥讽我酒量浅薄,谁知他竟怔忡片刻,反问道:"可曾清醒些了?"
这话倒将我问得愣住,下意识答道:"早醒透了,现下神志清明得很。"
他微微颔首,朝殿外击掌三声。
不过片刻,便有宫女捧着青瓷碗款款而来。
他朝我抬了抬下巴:"醒酒汤,趁热喝。"
我望着眼前这碗比脸盆小不了多少的汤药,嘴角抽搐:"方才不是说过已酒醒了?"
他眸光骤冷,唇角勾起讥诮弧度:"怎么?不愿喝?"
这阴阳怪气的语调吓得我浑身一激灵,忙不迭端起海碗:“干了!”
我含着蜜饯含了半晌,又灌了两盏茶水,才将舌根泛起的苦意压下去三分。暗道自己真是流年不利,满桌珍馐佳肴半口没沾着,倒叫人当药罐子似的灌了满肚子汤药。
正腹诽着,忽听得林菀轻声道:"欣儿今晚便歇在我这儿罢,怕是以后再难有这样的光景了。"
我手一抖差点打翻茶盏,刚要追问此言何意,却听陆云涧径自接了话茬:"就依你所言。"
这理所当然的语气险些让我气笑——方才分明是在问我,怎的倒成了他们夫妇二人唱双簧?然终究拗不过二人,当夜便宿在了承香殿。
此情此景倒叫我想起幼时,每逢在将军府贪玩不愿归家,便总要与林菀挤在一张锦榻上。两个小丫头片子总有说不完的体己话,常常絮絮叨叨聊到深夜。
今夜亦复如斯。
只不过这回我们絮叨的是这些年的离合悲欢,各自在深宫里的起落沉浮。说着说着困意便漫上来,朦胧间忽听得林菀幽幽开口:"从前我做过两件对不住你的事……"
"何事?"我困得眼皮直打架,含糊应了声。
她却突然噤了声,良久才轻声道:"如今再提这些,倒像是往你伤口撒盐了。"
我彼时已困得神志不清,暗道既是不打紧的旧事,那便明日再问罢,于是并未接话。只听得她长叹一声,分不清是说与我听还是自言自语:"睡吧……"
次日晨起,这段对话倒像是隔了层纱帐,虚虚实实记不真切。我拉着林菀衣袖追问:"菀菀姐,你昨夜可曾说过什么胡话?"
她执起银箸的手顿了顿,旋即摇头:"你定是睡糊涂了。"
我:"……"
罢了,再纠缠下去倒显得我魔怔了。
早膳照例是在承香殿用的,只是万没想到陆云涧竟特意赶来同席。我望着他端坐在紫檀木椅上的身影,暗自腹诽这新婚夫妇当真是片刻都分不开。却见林菀执起青花瓷勺,忽地嗤笑道:"陛下这般作态,倒像是生离死别似的。"
话音未落又自顾自点头:"也是,世事无常,谁晓得下次同桌而食要等到何年何月。"
又是这等晦气话!
我执筷的手顿在半空,电光火石间恍然大悟——林菀这封后大典怕是近在眼前了!若她当真登上后位,依着宫规我自然要搬离此处,届时天高水远,再见之期确实渺茫。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愈发明晰,倒叫我无端生出几分怅惘,忙低头扒了两口粥将情绪压下。
待用过早膳独自返回寝宫时,老远就瞧见翠儿提着灯笼在宫门口张望。
刚踏进宫门,她就提着裙摆迎上来。
她说月贵妃传召,让我得闲即刻去趟承欢殿。
我怔在原地。
月贵妃是当朝宰辅的掌上明珠,虽说入宫前在宴席上打过照面,可自打进宫后便再无往来。
昨儿御花园的百花宴里也没见她露面,这会儿突然召见是唱的哪出?
不过我也没在原地转磨,横竖人家递了帖子,去瞧瞧也无妨,权当消食了。
于是我脚尖一转就往承欢殿方向去。
刚被引路宫娥带进正殿,当即被眼前的阵仗骇得倒抽冷气。
好家伙!
这哪是月贵妃单独召见,满宫的妃嫔娘娘·们乌泱泱挤了满屋子!
这群女人正围作一团窃窃私语,见我跨过门槛,呼啦啦全涌了上来。
"贤妹妹……"她们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个遍,眼波流转间尽是试探,"贤妹妹可还安好?"
我抿着唇不吭声。
这探询的目光何其相似,分明是昨日御花园的情景再现!
刹那间我便悟了她们的盘算。
果然,又是为了那档子事来探口风。
昨日我被陛下当场撞破,今日陛下如何发落我,这群女人可都伸长脖子等着听响呢。
月贵妃作为代表率先发难:"皇上那头的事,花嫔妹妹都与我们说了。敢问欣妹妹,你昨日所言可是句句属实?"
她那双丹凤眼灼灼逼人。
从这目光里,我读出了深埋的焦灼。
也是,换作谁都得急。
这些深宫女子哪个不是世家千金?在家时都是父母掌心宝,未出阁前哪个不是做着"愿得一心人"的美梦?
如今一朝选在君王侧,前路漫漫望不到头,叫她们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尤其昨夜得知林菀即将册封中宫,我更添了几分兔死狐悲。
林菀与陛下尚有旧情可念,自然不会为难我。可这些姐妹呢?
当初她们是被家族当作巩固权势的棋子送进宫的,陛下为着朝堂平衡断不会轻易放人。可有林菀在,她们注定要守活寡。
难道这满屋子如花似玉的姑娘,就合该在红墙内熬干青春?
我暗自握紧帕子。
事已至此,唯有一条出路。
也是我暗戳戳筹谋许久的那步棋——
若能让她们的母家主动接回闺女,岂不是皆大欢喜?
念及此处,我挺直腰板,目光在众人面上逡巡一圈,坚定地给自己打了打气。
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姐姐,我所说句句属实。”
说完我警觉地回头扫了一眼门口,确定没有其他人,才放下心来。
她又问:“那昨日皇上将妹妹带去哪里?可曾处罚你?”
我楚楚可怜:“昨日皇上罚我在承香殿的台阶上跪了一夜。”
拿起帕子抹了抹眼角,继续道:“我背后议论皇上,本就是大逆不道,如今不小心让皇上撞见,皇上罚我无可厚非。”
“可是!”我的声音陡然提高,把她们都吓了一跳。
“可是姐姐们,我先前所说都是真的……想我们如花一般的年纪,在这深宫之中,既无法得到皇上的宠爱,还会有被皇上虐待至死的危险,人生短短一世,我们难道就这么凄惨地死在这里吗!”
我说得慷慨激昂,抬眼一看,见她们脸上都露出悲戚之色。
花嫔叹道:“是啊,自打进宫,我见皇上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众人皆是同病相怜点点头。
月贵妃自嘲般扯了扯嘴角:“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自踏入宫门那一刻起,我们的命运就注定了。”
她们神色越发凄惨。
我则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洛妃看在眼里,忙道:“妹妹有话不妨直说。”
我于是开口:“姐姐们,要想摆脱这样的命运,我这里倒是有一个法子。”
“是什么?”她们忙齐声道。
我再次回头确定了没有别人进来,这才道:“其实大家都清楚,我们进宫,也都是想为家族出份力。”
她们闻言点点头。
“但是现在这情况,出力是不可能了,反而一不小心会给家族带来祸端。”
众人又是一怔,若有所思。
我看形势大好,再接再厉:“既如此,我们何不写信告诉家里人如今的情况,让家中长辈给皇上上折子将我们接回去。皇上刚继位不久,还要仰仗诸位的家族,定然不会推脱,如此我们不就能跳出火海了!”
我一段话说完,她们似有些心动,却也还有些犹豫。
我看这情况还得加把火,于是将袖子朝下拉了拉,露出缠住手臂的绷带,像是自己哀叹:“我这情况,若是再经历几次,怕是要将性命丢在这里了!”
说着我捂着帕子嘤嘤嘤哭起来。
她们动容。
互相对视几眼,终于点了点头。
我看在眼里,不动声色。
心里却乐开了花。
众人打定主意,开始给各自家人写信。
我在旁添油加醋指导一番后,喜滋滋离开。
后面两天也是跟她们互相传递着消息,看有什么进展。
结果这天,进展没等来,却等来一个人。
林菀。
她一进来就道:“欣儿,这两日看你气色不好,给你送来一碗养颜汤。”
说着,她从食盒里端出一大碗药汤,放在我面前。
我:“……”
小心翼翼道:“菀菀姐怎么知道我气色不好,这两天我们俩好像没见面吧。”
她笑意盈盈:“你的意思是不喝吗?”
我泪流满面。
端起面前同样比我脸还大的碗,闻着熟悉的味道,心说这不就跟那天醒酒汤一样嘛!
见她眼含笑意望着我,我打了个寒颤,最终还是含泪一饮而下。
刚咽下去,就听她忽然又道:“我要离开皇宫了。”
我一惊。
咽下去的药差点没喷出来,被呛得直咳嗽。
她慢慢拍着我的背,我缓了缓,急忙道:“为什么啊!”
她笑了笑说:“我已经跟皇上说过了,这样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这次过来也是跟你作最后的告别。”
我惊讶于她的话,脑袋里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偷听到的事。
细细想来,那天两人神色都不大好,林菀还说要陆云涧“遵守约定”。
那晚他们说的是什么约定?
这个约定,难不成就是同意她出宫?
我进一步回想那晚他们说的,努力将事情串联起来。
灵光一现,想到林菀那天对我奇怪的解释。
她说有位官员中毒,陆云涧请她帮忙制药。
所以说,他们二人之间的交易,便是林菀帮她医治大臣,他放林菀出宫?
“可是……你走了陆云涧怎么办?”
那他得多伤心啊。
却不想她看着我似笑非笑道:“后宫这么多人,他的心意未必在谁那里。”
“啊这……”
我吞了吞口水。
没错,后宫人是挺多的。
可是我要说一下前两天已经帮他把后宫解散了吗?
这可怎么办,再说服他重新招吗?
林菀不知我心中所想,她继续说:“而且我喜欢的人也不是他啊。”
这次我彻彻底底愣住了。
电光石火间,难得思绪特别灵活。
脑中一下子想起那日我去珍宝阁,她跟太子在一起,神色有异。
难不成……
她喜欢的人不是陆云涧,她喜欢的是太子?
我忽然间悟了。
他们之间这是……
三!角!关!系!
我脑袋飞速旋转,开始脑补。
林菀与太子两情相悦,但是陆云涧对林菀爱得深沉,于是跪求皇上赐婚,皇上心疼他,同意了。
太子痛失所爱,与他展开斗争,却是惨败身死。
但是因为林菀她爹的原因,陆云涧不罚不好收场,于是象征性让他去边关戍守一年。
一年后归来,强行将她纳入宫中。
可是她并不愿意,陆云涧心软,答应让她离开。
这、这这这……
我倒吸一口凉气。
我觉得我发现了真相。
震惊得久久说不出话。
她看着呆呆的我,抬起手拍拍我的头,笑道:“走了啊。”
我忙回过神,拉住她的袖子:“可是你要去哪里呢?”
她笑道:“悬壶济世,浪迹天涯。”
这句话让我心头一酸,有种想哭的冲动。
太子身死,那她岂不从此世间再无所爱。
只留自己孤单地在人间。
转念一想,陆云涧何尝不是一样可怜呢。
为得到她什么事都做了,可为了她的幸福又只好放开。
连后宫都被我解散了。
我又难受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该心疼谁。
最后只说出一句话:“那你以后再到京城,可得来看我啊。”
她又笑着点点头:“当然了。”
林菀就这么离开了。
这消息很快传遍了后宫。
众妃嫔又是一阵动荡。
我心说要不然我努力努力再让她们留下来。
毕竟林菀已经走了,那也就没什么顾忌了。
结果我还没出手,就见花嫔匆匆来找我。
她哭着对我说:“连最受宠爱的皇贵妃都忍受不了离开了,妹妹所言果然不错!”
反而坚定了她们走的决心。
看着她信任的小眼神,我也没好意思说出来那都是我造谣的。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心里记挂着陆云涧,也没有太多心思应付她们。
林菀走了,不知他会如何难,毕竟这么多年的感情……
我竟有些心疼,还是决定去看看他。
我到他所在的太和殿,进去之时,他正在看奏折。
走过去,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
看起来不像难过的样子。
我叹了口气,心想他必定是将难过藏在心里,才装作若无其事。
我于是更加心疼。
开始没话找话:“你在看什么啊……”
他给了我一个“你说什么废话”的眼神,还是开口道:“众妃嫔联名给我奏折,说要自请出宫,我在想这事怎么回事呢。”
我一顿。
想安慰他的想法立刻烟消云散。
心说还是改天再来他吧,也不急在这一时。
“那你先忙着哈~”
我打了个招呼,溜了溜了……
“站住。”他忽然道。
我顿时钉在原地。
他推开椅子站起身,慢慢走到我身前。
“这件事情,或许你来帮着解释解释。”
他意有所指。
“哈哈哈我哪知道啊。”我忙打着哈哈,干笑着说。
他就静静看着我。
我心虚。
毕竟被他撞见两次了,想耍赖也不成啊。
“你信我,我也是一片好心。”
于是我只好真诚状跟他讲。
“说来听听。”他双手抱胸,一副准备洗耳恭听的样子。
我思索状,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
不过我确实是一片好心来着,我想为他和林菀排除干扰,我想成全他们一生一世一双人。
结果这货反过来赖我,我做这些都是为了谁!
我越想越委屈。
毕竟我也不知道林菀最后会走掉啊!
所以我冲他发火:“还不都是你!你既对菀菀姐有意,又何苦糟蹋别的姑娘!”
我这火发的突然,也不清不楚的,不过却是我的心声。
他反而愣住:“我什么时候说我喜欢林菀?”
我震惊:“你不喜欢她?”
我差点就指着他的鼻子说“你骗人”。
“那次你受伤之后,你们两人不是抱在一起?”我开始列举证据。
他惊讶:“你看到了?”
我冷哼一声。
他焦急解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忽然就抱了过来,然后说自己崴了脚。”
我心说你骗鬼去吧。
竟然拿这种解释来搪塞我,还把锅甩到林菀身上!
可与此同时,我脑袋里没由来闪过那天晚上林菀对我说“我以前做过两件有愧于你的事”,心里“咯噔”一下,马上摇摇头,这又有什么关系。
我又急又怒,继续举例:“先帝赐婚时,你不是为求娶她在雪地里跪了一夜!”
他脸上的神色变成了无奈,细看眼神里还带有几分懊恼:“当年先帝亲自指婚我与林菀,并非我主动求娶。我在门外跪一夜,是想恳请先帝收回成命,只是他未应允罢了。”
我呆住。
胸中怒火顷刻不见。
他见我冷静下来,继续道:“我一直喜欢的不是林菀,是别的姑娘。”
“是、是哪个姑娘?”我楞楞地问。
心悬在了嗓子眼,此刻经历如梦似幻。
他目光灼灼看着我:“你说呢?”
我还是不敢相信:“不、不会是我吧。”
我心里期待着答案,却还是要从他嘴里确认。
被人这样直接问,我以为他会含糊过去。
却不想他的表情却十分认真。
“哦,是你。”
我的脸“腾”一下像烧了起来。
心中的激动与欢喜像是空中炸开的烟花,炸得我脑袋一片空白。
一时间竟是手足无措。
他便在我的眼前站着,我心想自己的窘态被他看了去,多么丢人。
连忙道:“我、我有点事先回去……”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只想从这种陌生状态中逃开。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指尖的触感是同样无比的滚烫。
“都这时候了你还要到哪里。”他胳膊环住我的身子,把我圈进他的怀中,“今晚可是你主动送上门的。”
我呆呆的,闻着他身上传来的香气,呼吸都要停滞。
已经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了,却迈不开步子,只能嘴里喊着:“不行不行不行……”
“为什么不行?”他摩挲着我的手腕,我又痒又烫。
为什么不行?
那是因为我还很羞涩,我还没准备好啊!
“因为翠儿……翠儿还在门外等我呢!”
我病急乱投医,一边要挣扎着从他怀里钻出去。
却不想他手臂又紧了几分,昂头朝门外喊:“翠儿!”
翠儿应声进来。
他抱着我,厚颜无耻:“你家姑娘今晚要侍寝了,你自己先回去吧。”
我在他怀里挣扎着冲翠儿招手。
翠儿心领神会,立刻道:“可是教习嬷嬷还没教常在怎么伺候皇上呢。”
他一滞。
圈住我的手臂慢慢放开。
我松了一口气,心道翠儿好样的。
结果就见他凑上,一个用力将我横抱起来,边朝寝殿走边叹:
“那我只好辛苦一下,亲自来教了。”
月色丝丝如水,透过窗棂向室内窥探。
罗屏后,银烛长照,红绡帐暖。
春宵一刻,谁盼天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