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小说：丑妻（79）

瞬间，往事历历，一一浮现眼前，短暂的高中生涯，那段青葱岁月，严厉睿智的老师，单纯可爱的同学们，一切恍如梦境。柳玉真又想起了跟孙巧洁相处的点点滴滴，那时的她们亲如姐妹，一起上课，吃饭，睡觉，就是上厕所也形影不离。最后她们的关系疏远了，因为孙巧洁为了通过读书改变命运，为了彻底脱离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乡村生活，拼命学习。柳玉真佩服她的韧劲和拼劲，但她除了学习对任何事的漠视态度让柳玉真反感，柳玉真认为，学习固然重要，但人是感情动物，生命拥有喜怒哀乐才完整才珍贵。世界观的不同，最终导致她们分道扬镳。

离开高中校园后，柳玉真没有跟任何高中同学联系过，对她来说，高中生活是种创伤，这里有她的青春，友情的破碎，亦师亦友凌老师的亡魂，还有她的暗恋。柳玉真思绪如潮，一时愣在当场。孙巧洁还以为柳玉真没有想起自己，笑着道，玉真，你真的把我忘了？还是我变化太大，你认不出我来了？唉，想想也难怪，都说女大十八变，我们当时才十六七岁，一转眼就是十年。十年啊，沧海桑田，斗转星移，变化太大了。不过你的辨识度挺高的，即使再过二十年，我也能一眼认出你来。柳玉真清楚，孙巧洁指的是她脸上的胎记，这无疑成了她的标志。

柳玉真知道孙巧洁没恶意，没有嘲弄自己。她笑着道，巧洁，咋会想不起你呢？只是你变化太大了，以前黑瘦黑瘦的，明显的营养不良，现在皮肤白了，脸方正了，说实话，我是真的不敢认了。孙巧洁的眼神扫扫黄春芬和顾大山，又瞅瞅柳玉真，问道，他们是？柳玉真解释道，我结婚了，这是俺兄弟和兄弟媳妇，刚才在卫生院那个年纪大的是俺婆婆。孙巧洁恍然地笑笑，连珠炮问道，恁丈夫干啥的？你哪年结的婚？几个孩子了？柳玉真笑道，我去年刚结婚，暂时还没孩子，俺那口子没文化，种种地，打打工，没多大出息。巧洁，你呢？孙巧洁回答道，对你说吧，我大学毕业那年就结婚了，都快四年了。

柳玉真随口道，恁那口子干啥的，也在县城上班吧？孙巧洁说道，他也是俺单位的，俺家就在县城。柳玉真继续道，那你有孩子了吧？有几个？孙巧洁笑着道，一个，是个闺女。你不知道啊，咱这计划生育管得严，不管男女只准生一胎，尤其像我们这种有单位的，一旦违反规定，工作铁定没有了。柳玉真说道，巧洁，我觉得闺女挺好的。柳玉真说到这，突然感慨说道，巧洁，你上学时意志坚定，非要通过读书改变命运不可，如今你美梦成真了，不仅有了固定工作，还有了幸福家庭。

孙巧洁叹息道，玉真，其实你如果不放弃，也能做到的，唉，可惜啊！刹那间。柳玉真心里很黯然，可是她马上轻快道，巧洁，咱俩不一样，你决心大，肯努力，我不如你，坚持不下来的。不过，我觉得现在挺好的。孙巧洁没说话，只是暗暗叹息着。

当柳玉真跟孙巧洁说话时，顾大山旁边瞅着，沉默不语。柳玉真也看到了黄春芬的眼皮动了几次，却始终没有睁开眼。这不仅是柳玉真第一次坐救护车，也是好久没来县城了，她透过车窗向外望去，街道上车水马龙，商铺栉比鳞次，热闹非凡。突然，顾大山碰碰柳玉真，然后偷偷地向孙巧洁努努嘴，使了个眼色，柳玉真以为他关心黄春芬，于是扭头问孙巧洁，巧洁，她的主治大夫是不是你，听说要什么剖腹产。孙巧洁听出了柳玉真的顾虑，笑着道，我是主治大夫，可动手术的是景大夫。

孙巧洁顿了顿，继续说道，我的资历不够，还要学习几年才行。景大夫是咱县最好的妇科大夫，这医院的剖腹产都是她做的，我给她做助理。你们放心吧，景大夫在省里深造过，业务精湛，刀法冷静，娴熟，绝对没有问题的。柳玉真放心了，笑着道，剖腹产没啥危险吧？孙巧洁看看顾大山和柳玉真，宽慰道，这手术在市里早成熟了，挺安全的。她们说着，救护车已然到了县人民医院，他们陆续地下了车，司机和副驾驶位置上的工作人员抬起担架向里面走，孙巧洁冲柳玉真说道，我先进去了，你们去里面交下费吧。柳玉真答应着，这时顾大山凑过来，低声道，二嫂，刚才我的意思是你跟对方说说，咱们能不能少花点钱，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柳玉真有点生气，顿时没好气道，老三，这是医院，人家收费肯定是有标准的，她只是一个普通医生，医院又不是她家开的，收费的多少她说了又不算。再说了，现在最关键的是要保证春芬和孩子的安全，钱算啥啊？顾大山脸色通红，不吭声了。柳玉真催促道，你赶紧跟着进去吧，我去问问在哪交费。顾大山赶紧跑进去了，没有多大会儿，有护士找到柳玉真，说道，你是黄春芬的家属吧？柳玉真点点头。护士继续说道，刚才那位顾先生说他的钱在你手上，你能不能跟我去交下费？

柳玉真说道，没问题，走吧。她刚走了几步，问护士道，黄春芬啥时候手术啊？护士思忖下，然后说道，如果你们顺利交了费，应该下午吧，最近做手术的人不多。这下柳玉真算是心里有了数，到交费处，柳玉真问，需要交多少啊？护士道，我看暂时交一千吧，除了手术还有其他费用。柳玉真点点头，把钱交了。这时候将近中午了，艳阳高照，柳玉真才发现她还穿着早上去地穿的衣服，不仅热，肚子还有点饿。她去病房找顾大山，这时顾大山正和黄春芬窃窃私语，等到柳玉真走到跟前时，两个人立马不说话了，黄春芬还闭上眼睛装睡。柳玉真没揭穿她，只是暗笑。

顾大山说道，对了，二嫂，刚才景大夫来过了，说是下午两点手术。柳玉真问道，现在几点了？顾大山道，才十一点半。柳玉真笑着道，既然没着急手术，看来春芬不严重，老三，走去吃饭吧，回来也快手术了。顾大山说道，我不饿，你去吃吧，给我带两个火烧得了。柳玉真没有多想，扭身出去了。到了车水马龙的街上，柳玉真也不知道吃啥，最后在医院门口的地摊上，就着烧饼吃了一碗凉皮。吃过饭，柳玉真奢侈地给顾大山买了两个火烧夹肉。

回到病房，柳玉真把两个火烧递给顾大山，他马上狼吞虎咽起来。柳玉真笑着道，老三，慢点吃，甭噎着。对了，春芬咋办？顾大山大口吃着火烧夹肉，含糊道，景大夫说了，暂时不让她吃东西。柳玉真不懂这个，既然大夫说过了，那就坚决执行呗。恰在这时，孙巧洁进来了，她冲柳玉真笑着道，玉真，我刚下班，走，请你吃饭去。柳玉真笑着道，我刚才随便吃了点，就不麻烦你了。孙巧洁蛮不讲理道，吃过咋了？再陪我吃点，好不容易见面了，请你吃饭是应该的。孙巧洁说着，挽着柳玉真的左胳膊直往外拽。柳玉真还想拒绝，孙巧洁故意板着脸道，黄春芬可是两点手术，我的时间有限，你甭耽误时间。

柳玉真没办法了，只好跟着孙巧洁出去了。孙巧洁领着她到医院后门的饺子馆吃饭，同时点了两个菜和两碗猪肉大葱馅饺子。孙巧洁说道，今天时间紧迫，咱们简单点。柳玉真不由笑着道，其实我真的不饿，既然你盛情邀请，我怎么也要吃点。孙巧洁哈哈大笑，然后说道，老同学，你还跟我客气啊。对了，你那口子平常对你怎么样？柳玉真笑着道，他是我的初中同学，人挺实在的，对我还算是还不错吧！孙巧洁继续道，刚才这两个是你小叔子两口？柳玉真点点头，算是承认了。孙巧洁说道，我看这两个人不咋地，尤其黄春芬，你知道吗？她从始至终都清醒着，故意不吭声。柳玉真笑着道，巧洁，你想多了，春芬这个人内向，不爱说话。

孙巧洁叹息道，唉，玉真，这么多年你还没变，还是那么单纯。柳玉真马上转移话题道，巧洁，春芬距离预产期还有一个月，提前生产没事吧？孙巧洁思忖道，她跌倒的重，羊水有点破了，预防万一，必须提前把孩子生下来，不过你放心，提前一个月生产没有事，最多前面体质弱些罢了，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就恢复了。突然，柳玉真想问问自己不能怀孕的事，可是她又觉得现在谈这话题不合适，还是等春芬的事稳定下来再说吧。两个人吃着聊着，孙巧洁时不时看看腕上的手表，到了一点二十分，她冲柳玉真说道，玉真，咱走吧，改日再聊，我要回去准备做手术了。

做手术期间，顾大山在手术室外焦灼万分，来回踱步。柳玉真被顾大山搅得心乱如麻，然后坐在长椅上心砰砰直跳。漫长的手术终于结束了，黄春芬母子平安。不错，她怀的确实是个男娃。因为是剖腹产和早产，家属暂时见不到产妇和婴儿，但是他们通过窗户还是见到了孩子，孩子小，黑不溜秋的，跟小猴子差不多。柳玉真扭头对顾大山说道，老三，家里都等着信咧，我先回去报信，你在这照顾春芬吧。顾大山唯唯诺诺道，二嫂，我没有带钱，你看……

柳玉真顿时明白了，她从裤兜掏出交费单递给顾大山，说道，这是上午交的一千块钱单子。说着，柳玉真又把剩余的钱掏出来，说道，这应该还有七百块钱，给你六百吧，剩下的给我当路费。柳玉真说着，把钱递给了顾大山。接着，柳玉真去赶班车，班车只能坐到镇上，于是她不得不步行回了家。家里没人，顾大志应该独自去拉玉米了。柳玉真去了趟厕所，然后骑车走了，她要向婆婆报信。柳玉真直奔婆婆的玉米地里，谁知地里根本没有人，有人告诉她，他们家的人都去老三的玉米地了。

柳玉真知道农场那块地，等她到了才发现，不仅婆婆他们在，就连顾大志也在，他们分工明确，顾文和，胡巧花和顾大娟掰玉米，顾大志和顾大河拉着架子车在后面装。胡巧花看见柳玉真来了，迫不及待跑过来问道，情况咋样？柳玉真笑着道，娘，真是恭喜了，你又添了个孙子，春芬算是母子平安。胡巧花也很高兴，于是冲大家喊道，老三添了个儿子。大家听了都很高兴，胡巧花笑着道，玉真，他们啥时候能回来？柳玉真道，娘，我来的时候问了，因为春芬剖腹产，孩子的体质有点弱，肯定要在医院观察几天了。

胡巧花道，玉真，你在家收庄稼，我今天必须去医院不可，老三和春芬都没经验，肯定跟缺了主心骨一样。柳玉真说道，娘，你去也行，春芬的大夫叫孙巧洁，是我的高中同学，你有事只管找她。胡巧花扭头冲着顾文和嚷道，文和，你们这几天先把老三的庄稼收了，省得他们两口在医院也不安心，我需要马上赶过去。柳玉真笑着问道，娘，你要不要回家一趟？胡巧花道，回家，去换身衣服，然后去信用社取点钱。柳玉真道，娘，钱甭取了，我在医院交了一千，又给了老三六百，应该够了。

胡巧花道，那我换身衣服，拿点零花钱得了。胡巧花回去换了衣服，把家里的二百块钱带身上，然后被柳玉真送到了镇上。农忙时节，班车少，她们等了一个小时班车才缓缓而来。胡巧花上班车前，向柳玉真叮嘱道，先把老三的庄稼收了，省得他们两口子担心。柳玉真笑着道，娘，你都交代一回了，大家忘不了的。胡巧花充满愧疚道，玉真，这次可要委屈你和大志了。柳玉真笑着说道，娘，又没有外人，有啥委屈不委屈的？都是义不容辞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