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中国行·福地怀化阅千年③｜二酉藏书延文脉

二酉藏书延文脉

怀化日报特别报道组 肖军 杨玉捷

乘一叶轻舟溯酉水而上，两岸青山如画，烟岚在峰峦间流转。行至沅陵县二酉苗族乡，远远望见二酉山如书页舒展，船近码头，山顶上雕刻的“中华书山”四个醒目大字跃入眼帘，顿时感觉时空的澄澈、高远、浩瀚，恍若千年文脉正从远古逶迤而来。

摩崖石刻黄永玉先生题写的“中华书山”。（资料图）

二酉山坐落在沅陵县城西北15公里的乌宿村，因酉水和酉溪在此汇合而得名，又因山梁起伏、状如书页，所以别称万卷岩。

相传，秦始皇焚书坑儒时，朝廷博士官伏胜冒诛九族之险，日夜兼程，沿沅水转酉水逆江而上，藏千卷竹简于二酉山古洞里，秦亡汉兴时，启出献于汉，使先秦文化典籍得以流传后世，为成语“学富五车，书通二酉”的出典地。

初夏时节，记者来到沅陵二酉山，寻觅久远的历史，在酉水河畔叩访古老的传说，探寻这片文化圣地的奥秘。

伏胜冒死藏书二酉 中华文脉幸传承

“书山有路勤为径。”来到二酉山脚，迎面而来的是一条直通半山腰的345级台阶，每一级阶梯都印刻着书卷典籍的名字，每一层都蕴含了“勤学”“笃行”二字。

行至半山腰，只见一天然石洞。入口，“藏书洞”三个字正中高悬，洞穴顶端和洞口两侧的岩石呈黄褐色，其粗细均匀的石纹重重叠叠如铺开的书卷。

尽管当时藏放在洞中的先秦珍贵典籍是竹简编成，但从状如书卷的岩石塑形，依然可以读出藏书洞的神奇造化和天人合一。

图为伏胜藏书洞， 村民为伏胜塑像。（沅陵县委宣传部供图）

洞口，伏胜像正襟危坐，数卷书简横列石案上。入内，深数米，开阔处，一骑驮一车书简驰骋，配以灯光影像，让人驻足回秦，遥想那个风雨如晦的年代，伏胜冒死护书的艰辛。

《郡国志》记载，公元前213年，秦始皇采纳丞相李斯的建议，焚烧秦记以外的列国史记。

一时间，举国上下浓烟滚滚，先秦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的六国精粹经典化为灰烬，中华文明文脉面临弦断圆缺。

眼见先秦璨若星辰的经书古籍行将灭迹，秦朝博士官伏胜忧心如焚，冒险抢救出千卷先秦典籍书简，连夜领着家将伏安将千卷书简偷偷运出咸阳，择地而藏，车载船运，历经千辛万苦，选中了二酉山上的二酉洞作为藏书之处，伏胜为什么选择二酉山作为藏书之所呢？其时，伏胜偷运禁书也不知将书藏于何处才安全。

“入溆浦余澶洄兮，迷不知吾所如。深林杳以冥冥兮，猿穴之所居……”楚国三闾大夫屈原的《涉江》给伏胜以启示，只有选择猿穴所居之处躲藏，才能逃过秦国的耳目。于是伏胜将书从渭河的船上搬运到牛车上，取道终南山后，入汉水南运而来。

一路南来，伏胜的思绪也变得明朗起来，藏书之所已了然于胸，那就是《庄子》上讲的在荆楚的酉水河岸，有一个叫乌宿的地方。传说那是太阳休息的地方，金乌每日巡毕周天，就到那里安眠，所以叫乌宿。

更有传说黄帝曾在此藏书，尧舜时期的善卷为了“避让王位”而来二酉山中，专门守护黄帝在此藏书，并传于当地百姓，教化蛮愚。

这二酉山不正好为藏书之所吗？于是，伏胜主仆二人日夜兼程，不辞辛劳，终将千卷书简藏于二酉山的二酉洞中。

秦朝焚书坑儒的烈焰虽曾妄图烧毁文明的记忆，却终究未能阻挡文化的传承，伏胜冒死藏书的壮举，让先秦典籍得以躲过浩劫，让中华千年文脉得以薪火相传。

伫立洞穴前，看着摆在洞内的竹简，记者感慨万千，古人对书如此看重，视若生命，以防保存续传的典籍遭受不测，将其深藏于石崖洞中，着人安心守护，这是一种怎样的文化情怀和民族传统。对伏胜敬仰之情，油然而生。

文人墨客纷之朝拜 中华书山美名扬

一脉胜地，一处藏书，中华文化得以生生不息，光耀千古。

为表伏胜的功绩，宋神宗亲题“二酉名山”于山顶。清光绪十六年湖南督学使张亨嘉题书“古藏书处”于洞边，这也应算是官府对二酉藏书洞的郑重认可。

触景生情，记者若有所思： “二酉藏书，学富五车”即便是个传说，也足以传递着民间的美好祈愿，世人对读书的心心念念。藏书于此，定然会给二酉海岳胸膛注入中华文化血脉和民族灵魂之光。山不会因其小而不名，也不会因其远而不至。

清张廷玉《骈字类编》中云：“《郡国志》：二酉山在辰州府，又名龟速山，在酉溪口。山下有石穴，中有书千卷。”据说，洞中所藏之书，历代先贤皆有推断：主要是《诗经》《尚书》和诸子百家的经典著作。在久远神州走廊上的万山之中，二酉山早已成为一座藏有千卷书的名山，这极自然地成为无数读书人向往拜谒的圣山。

文人墨客在伏胜藏书洞留下诗词（怀化日报全媒体记者 吴涛 摄）

历朝历代文人墨客，前往二酉山虔诚拜谒者络绎不绝，留下了大量的逸响伟辞，成就了二酉山成为中华书山的响亮名号。

唐朝诗人刘禹锡初贬为朗州司马时，曾游二酉藏书洞，留下一首《咏伏生》的五言诗：“京宅紫宫巷，飞车若云游。峨峨舆篷内，卷卷百家书。字字准宣尼，步步拟相如。皓天舒荆楚，灵景照神州。”

在二酉山隐逸的高人中，值得推介的还有东汉末年的著名古文经学家司马徽。司马徽曾在二酉山隐居，人称“水镜”先生。诸葛亮还未隐居隆中之前，曾从沅、酉水进入四川，之后才正式隐居隆中。诸葛亮进入酉水后就到二酉山朝拜，请教于司马徽。

“巴山楚水五溪蛮，二酉波横绕龙蟠，古洞寻书探奇字，思怀空吟三千年。”这是宋朝大书法家、著名诗人黄庭坚写下的一首诗《朝拜二酉山》，读来让人怀想当年黄庭坚的虔诚与雅思。

王阳明，明代著名理学家，自龙场谪归，寓居龙兴讲寺授《致良知》学说月余，曾游二酉山朝拜。

众多古今骚客名流驻足沅陵二酉山，被这片神奇山水感化，杖藜行歌，笃行致远，寻觅各自的诗与远方。

千年文明生生不息 乌宿成为“教授村”

开山大典（沅陵县委宣传部提供）

伏胜藏书，成就了冠绝天下的中华书山；中华书山，留下了中华文化的火种，让千年文脉生生不息。

受伏胜“二酉藏书”对知识的保护与追求的精神所影响，一代又一代生活在二酉山的乌宿儿女争相崇学求学，即使是普通农人都有一个理念：“养儿不读书，不如养头猪。”今年73岁的老支书陈光财说：“‘耕读传家’被一代又一代乌宿人信奉，重教尚文成为当地一种传统文明习俗。”

在这种风气带动下，二酉山下的乌宿村成为一个出知识、出人才的地方。特别是近几十年，这里走出了中国经济学界泰斗厉以宁教授等120多位在全国甚至世界都有影响的教授、专家，成为闻名遐迩的“教授村”。

孩童朗读竹简（沅陵县委宣传部提供）

5月中旬，记者来到这座曾经培养出百多名教授、专家的二酉小学，花草树木簇拥校舍，琅琅读书声不绝于耳。

在校史宣传栏前，校长向贵兰详尽地介绍了从这里走出去闻名于世的专家教授：在世界上颇有影响的华南理工大学外语系主任彭文明，彭德怀在抗美援朝时的英文翻译彭文汉，小浪底工程建设的总工程师孙国纬，长征五号运载火箭的副总设计师、曾获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的陈建华……

故土难忘，情洒二酉。2005年，厉以宁夫妇捐款帮助二酉小学建成一栋五层教学楼和一栋宿舍楼，并发动儿女捐赠了一批教学设备。

“学富五车走四方，书通二酉行天下。” 记者从校长的介绍中知道，爱书、读书、惜书、学以致用、尊师重教，早已成为乌宿人、沅陵人的传世家风和地域优良习俗。

孩童在中华书山下开蒙启智（沅陵县委宣传部提供）

从伏胜二酉藏书到眼前的“二酉小学”，犹如在品读一本厚重的中华优秀文化传承延续发展的地方史书。在这本大书的光照和熏陶下，在这里生息的居民该会增添更加旺盛的、为实现民族复兴的中国梦而奋斗的澎湃豪情和前行力量。

走下二酉山，站在酉水之畔，看晨雾中的二酉山若隐若现，记者忽然想起费孝通先生的话："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二酉山的价值，或许正在于此。

它是中华文化多样性的缩影，是传统与现代对话的舞台，更是我们寻找文化自信的精神原乡。当我们在二酉山的石阶上触摸历史，在酉水的波光中看见未来，便读懂了中华文明生生不息的密码：那是对知识的永恒渴望，对文明的执着守护，更是对美好未来的不懈追求。

酉水东流，带走的是岁月的泥沙，留下的是璀璨的文明珍珠。二酉山，这座屹立在时光中的文化地标，终将在中华民族的精神版图上，永远闪耀着智慧的光芒。

记者手记

千年文脉的回响

在沅陵二酉山采访时，天空飘着丝丝细雨。

二酉山的雨，总带着千年未散的墨香。当细密的雨丝掠过二酉飞阁的檐角，瓦当的滴水在石阶上敲出平仄韵律，恍惚间，我看见伏胜整理竹简时的身影，听见现代孩童诵念《三字经》的清亮童声。这些声音穿越时空，在酉水的波光里交织成文明的和弦。

二酉小学的宣传栏前，女校长用激动的声音介绍从这里走出去的专家教授时，眼角泛着光，仿佛在数说家珍。而藏书洞前的启蒙礼上，学生们将竹简抱在胸前，那认真的模样，让记者想起洞口“古藏书处”碑刻上被风雨磨圆的笔画，这些场景，注定在时光里成为永恒。

“石穴藏尽千年字，酉水淘开万卷天……”沅水号子混着雨声传来，让人恍然大悟：二酉山不是静止的风景，而是活着的文化基因。它是伏胜藏在洞壁的竹简，是“教授村”窗棂里透出的灯火，更是新时代少年捧在手心的电子典籍。

在酉水之畔，触摸二酉山上冰凉的石壁，听见的是千年文脉的回响，更是一个民族对文明永不停歇的叩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