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留下和离书上了南下的马车 沈遇安忘了,我还有瓦舍和两亩薄田
发布时间:2025-06-26 17:49 浏览量:2
我的夫君沈遇安是琼林宴上最年轻的探花郎。
而我不过是跛了脚的乡野妇人,连名姓都写得如同蚯蚓蜷曲。他拒婚相府千金那日,满城桃李失色,三年寒暑更迭,东厢房的合欢花落了又开,他始终守着"此生不二色"的誓言。
茶楼酒肆皆道我是前世敲穿了木鱼,才换得这般福分。却不知他在花厅觥筹交错时,曾对着廊下新绽的芍药轻叹:"诸位兄台好福气,能与红颜知己谈诗论画。我家那位……"酒盏在修长指间转了三转,"整日只知与我念叨菜市鱼价。"
提笔写下和离书那夜,烛火将他的剪影投在茜纱窗上,随夜风忽大忽小地摇曳。"和离?"他执信嗤笑,烛芯爆出细碎声响,"盛棠,你当自己是未出阁的黄花闺女?离了沈府,哪个正经人家会要个跛脚的弃妇?"
我望着他绯色官袍上暗绣的云水纹,恍然忆起及笄那年,他拖着病体央老母上门提亲的模样。彼时他眸中星子璀璨,比今日官帽上的东珠更灼人眼目。
南下的马车颠簸如浪,车夫扬鞭催得急,说家中娘子即将临盆。我在路边茶寮暂歇时,邻桌几个举子正说得唾沫横飞:"沈探花又高升了,他夫人真是前世修来的造化。""造化?我听说那女子粗鄙不堪,连相府的洗脚婢都不如!""慎言!沈大人重情重义,当年为拒婚连御赐的玉带都解下了。"我低头啜着粗茶,舌尖泛起黄连般的苦涩,恰似这些年捂不热的枕边人心。
那年杏花微雨,他在诗会上夺魁。有人出二十两白银求购那支羊脂玉簪,他转身簪在我发间,流苏扫得耳畔发痒。后来他为凑进京路引,我在后山遭野猪突袭,坠崖瘸了腿。他抱着我哭得肝肠寸断,说定要让我住进雕梁画栋的宅邸。
日日拄着竹杖攀后山,采腐婢叶混着草木灰制成翡翠豆腐。街边小摊前,两个铜板便能换得一碗清凉。就这样积少成多,竟也凑齐了他进京的盘缠。
金榜题名那日,相府千金在琼林宴外哭得梨花带雨。他执起我的手,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许下"此生非卿不娶"的诺言。我穿着租来的霞帔嫁进沈府时,真以为摘到了天边的月亮。
直到他升迁宴那日。我端着新制的梅花糕经过花厅,听见他说:"诸位贤弟,你们可懂与糟糠之妻相对无言的苦楚?"有宾客打圆场:"嫂夫人将府中打理得井井有条……""不过是些登不得台面的乡野伎俩。"他掸了掸衣袖,"若她能有半分才情,我何至于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那夜我攥着和离书枯坐至三更,晨光初露时,他醉醺醺撞开房门,官袍下摆沾着夜露:"今日待客,怎的连道像样的点心都没有?"我望着案上精心备好的八宝攒盒,突然笑出声来。三日前腌制的醉蟹,用荷叶裹着的茯苓糕,还有他最爱吃的桂花糖蒸栗粉糕——原来在他眼里,这些竟都算不得"像样"。
"盛棠,你看看人家夫人!"他忽然将酒盏重重磕在案几上,"邹夫人写得一手好簪花小楷,贺夫人作的诗连圣上都夸过!你呢?除了算计柴米油盐,还会什么?"我望着他染了醉意的眉眼,忽然觉得陌生。当年那个为我簪玉簪的少年,终究是死在了科举的漫漫长路上。
"我们和离吧。"我听见自己说。他愣了愣,随即冷笑:"你当这是孩童嬉戏?离了我,你连立锥之地都没有!"我取来妆奁最底层的契书,三间青瓦房并两亩薄田的地契,在烛火下泛着暖黄的光。他脸色骤变,拂袖而去时撞翻了青瓷花瓶,碎裂声惊飞了檐下的燕子。
此刻我攥着休书,看墨迹在宣纸上蜿蜒如泪。成婚三年,我偷偷临过多少字帖?可他总说"朽木不可雕",将狼毫摔在笔洗里,溅起的水花洇湿了满纸辛酸。
马车辘辘南下,我撩开车帘回望。朱漆大门前,沈遇安的身影渐渐缩成个黑点。他永远不会知道,当年我瘸着腿追他的官轿,不是贪慕荣华,只是想再看一眼他策马时的模样——就像那年春闱放榜,他骑着高头大马穿过杏花微雨,马鞍上系着我绣的并蒂莲。
4
「姑娘,湳州地界匪患猖獗,你怎敢孤身涉险?」
赶车的后生年纪尚轻,他媳妇即将临盆,若非急需银钱断不敢接这趟差事。话音未落,冷箭如毒蛇般破空而来,直直钉入马颈。受惊的马匹扬蹄嘶鸣,车厢在山道上剧烈摇晃,茶壶碎裂声与惊呼声交织成一片。
七八个持刀壮汉如恶鬼扑食,自密林深处窜出。为首的刀疤脸横刀拦住去路,月光下刀刃泛着青芒。「快逃!」车夫甩下缰绳,眨眼便消失在灌木丛中。我拖着残腿踉跄奔逃,却被枯枝绊倒在地,膝盖传来钻心刺痛。那人踩住我衣角,黄牙间喷出酒气:「你家汉子倒是跑得比兔子还快!」
我沉默着任其翻检包袱。沈遇安为官清廉,俸禄尽数接济寒门学子,家中全靠我织补刺绣度日。自成婚以来,我未添过半件新衣,攒下的银钱尽数化作他案头的笔墨纸砚。本欲在山下支摊卖些吃食贴补家用,他却斥我抛头露面有辱斯文,摔了我精心熬制的酸梅汤。
刀疤脸将碎银抛在地上,唾沫星子溅上我衣襟:「晦气!又是个穷鬼!」忽地捏住我下巴,目光如毒蛇游走:「脸蛋倒是生得标致,卖到窑子里总能换几两酒钱。」他粗糙的拇指划过我脸颊,惹得我胃中翻涌。
阴暗的地窖里,十余名年轻男女蜷缩在草垛上。抽泣声此起彼伏间,唯有角落的墨衣男子端坐如松。那人眉眼似曾相识,待要细想时,他已垂眸把玩着腰间玉佩,羊脂白玉在指间流转,映得他肤色如雪。
第三日晌午,他忽然贴近铁栏:「姑娘,可否帮个忙?」
自称湳州通判的年轻官员将地形图卷成细筒,塞入木簪暗格。「今夜花楼鸨母要来选人,姑娘寻机下山,自有人接应。」他为我簪发时,指尖温度透过发丝传来,「保重。」木簪入鬓的刹那,我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墨香。
浓妆艳抹的鸨母执灯细看众人,烛火在她脸上投下诡异阴影。当其他女子瑟缩后退时,我主动上前福身:「妈妈,我愿随您去享福。」她捏着我下巴左看右看,金镶玉护甲划得人生疼,最终将帕子一甩:「就你了。」
直到官兵围山那日方知,墨衣男子竟是新任湳州郡守裴景愿。他孤身入虎穴半月,全靠我将密图带出。接应的衙役将我安置在裴府西院,裴母亲送来素衣布裙,老仆妇端来热汤时直叹造化弄人:「姑娘是个有福的,遇着咱们大人这样的青天。」
沈遇安捏着和离书冷笑,纸上字迹歪斜如幼童涂鸦。若被同僚瞧见,他清贵探花的颜面何存?定是那日酒后失言,盛棠才使小性儿藏了起来。可案头堆积的公文哪容他分心寻妻?他摔了笔筒,墨汁在宣纸上洇开大片污迹。
「大人,粥凉了。」仆妇端着食盒欲言又止。往日羹汤皆由夫人亲手熬制,今晨这碗粥,米粒竟还夹生。他摔了瓷勺,夜夜辗转难眠。没有醒酒汤的头痛愈发难忍,朝服皱了无人熨烫,就连书房的墨条都干涸开裂,像极了他们日渐枯萎的婚姻。
第七日黄昏,他望着空荡荡的廊庑,忽然想起及笄那年,盛棠挎着食盒翻山为他送饭的模样。那时她发间簪着野花,笑靥比春光还明媚。
「备马,去湳州。」
裴府后院,我握着锄头翻整菜畦。裴景愿归家时,夕照为他镀上金边:「山寨已清剿干净,姑娘可安心。」他斟茶时,我婉拒了赏银,只求他做主讨回被叔父侵占的祖产。他执壶的手顿了顿,茶汤在杯中荡起涟漪。
「姑娘往后作何打算?」他广袖垂落,露出腕间佛珠。
我抚过锄柄上的薄茧:「三亩薄田两间屋,粗茶淡饭度余生。」裴景愿眸光微动,忽道:「明日同窗途经湳州,盛姑娘若不介意……」
话音戛然而止。隔着月季花架,沈遇安的纶巾在风中飘摇。他执礼如仪,却难掩眉间焦躁:「让裴兄见笑了,内子任性,竟留书出走,待寻回必当严加管教。」
裴景愿指尖划过青瓷杯沿:「沈兄可知,盛姑娘被掳上山三日,仍能冷静应对助官兵破寨?」他语调平缓,却似重锤敲在沈遇安心头。
「妇道人家懂什么大局。」沈遇安掸了掸衣袖,「待她归来,我自会教她三从四德。」他端起茶盏,却未看见裴景愿骤然冷下的眉眼。
我攥紧藤蔓,指节泛白。裴景愿忽然起身,紫袍广袖扫过石桌:「沈兄可知,你口中愚妇,在湳州赈济灾民时,曾捐出全部嫁妆?」他袖中滑出半块玉珏,正是沈遇安当年赠我的定情信物。
7
为躲避沈遇安的纠缠,我谎称身患重疾。然见裴夫人面露忧色,终究于心不忍,遂将与沈遇安的过往恩怨和盘托出,恳请她代为隐瞒裴景愿。
裴夫人听后怒拍桌案:“景愿与他同科登第,又同在翰林院共事多年,竟不知他是如此薄情寡义之人!欺你孤苦无依,实在可恨至极!”
此言勾起我深藏的记忆。那日新科状元跨马游街,我恰在布庄为沈遇安挑选春缎。满街少女欢呼声中,忽闻有人叹道:“裴状元的容貌竟不输探花郎。”我鬼使神差地抬眼望去——
红袍玉带的青年端坐马背,眉如远山含黛,脊梁挺拔如松。即便当时我心系沈遇安,亦不得不承认裴景愿确有倾倒众生的风姿。
“好孩子,往后便将我视作亲娘吧。”裴夫人将我搂入怀中,我眼眶一热,泪珠簌簌落下。
正哭得伤心,忽见裴景愿端着药碗僵立在门边。裴夫人以帕拭泪,悄然退出屋外。
“药煎好了。”年轻郡守耳尖泛红,将青瓷碗轻轻搁在案头。我望着他颊边沾染的炭灰,险些笑出声来。
“竟是大人亲自煎药?”
裴景愿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家中小厮皆随母亲上香去了。”说话间,他已将蜜饯罐子推至我面前。
我咽下苦涩的药汁,摇头道:“大人不必费心,我并不惧苦。”
他执拗地握着糖罐:“良药虽苦,若能佐以甘甜,岂非更佳?”
蜜枣的甜香在舌尖化开,往事却如潮水般涌来。初到京都时,我水土不服,整日与汤药为伴。那时我向沈遇安撒娇:“这药汁苦得钻心。”他正伏案批阅公文,头也不抬地训斥:“良药岂有不苦之理?你莫要如此娇气。”
我生生咽下满腹委屈,从此学着咽下所有苦楚。而今竟有人告诉我,原来甜是可以选择的。喉间哽咽难抑,泪珠又断了线似的往下掉。
裴景愿顿时慌了手脚:“可是药效太猛?我即刻去请大夫改方子!”
话音未落,院外忽传来沈遇安的声音:“裴兄,我要启程返京了。屋内的……可是未来嫂夫人?待你大婚之日,我定备厚礼前来道贺。”
裴景愿背脊微僵,起身时不着痕迹地挡在我身前。隔着素纱屏风,沈遇安的声线透着疲惫:“此番寻人未果,倒要恭喜裴兄觅得良缘。”
待沈遇安离去后,裴景愿果然信守承诺,帮我从叔父手中讨回了祖宅田契。流言蜚语也随之而来,他却坦然道:“盛姑娘若觉亏欠,往后多来陪陪家母便是。”
我重操旧业支起酥酪摊子,日子倒也安生。谁料叔父一家竟使出下作手段,唆使个老鳏夫当街污我清白。争执间,那泼皮竟欲动手拉扯,忽觉后襟一紧,已被裴景愿拽着摔在地上。
“光天化日之下调戏民女,你可知罪?”他素日温和的面容此刻结着寒霜。围观人群中有人惊呼:“这不是新到任的郡守大人么?听说前日还单枪匹马端了土匪寨子!”
老泼夫吓得直磕头:“大人明鉴!是盛家老三说只要坏她名声,她就只能嫁我……”
“一派胡言!”裴景愿震怒之下,衙役已将人拖走。我理好衣衫正要道谢,他身旁的侍从却抢先开口:“盛姑娘可算来了!我们大人听说您被刁难,案卷都顾不上批阅,策马狂奔三条街呢!”
裴景愿轻咳一声,那侍从立即噤声。我盛了碗加足糖霜的酒酿酥酪递给他,看他吃得眉眼舒展,话匣子也渐渐打开。
“湳州人嗜酒,我在酥酪里添了桂花酿,日日能卖出百十碗……”我絮絮说着营生,冷不防听他问道:“沈兄托我寻你,这信……你可要看?”
我接过信笺直接撕成两半:“有劳大人转告,就说盛棠此生绝不吃回头草。”
“盛棠。”他忽然唤我全名,尾音在舌尖滚过似的,“你可曾考虑再嫁?”
我擦桌子的动作猛然顿住。裴夫人端庄贤淑,裴景愿芝兰玉树,这般天人似的人物,合该配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我不过是个和离过的商妇,如何配得上?
“大人说笑了。”我强压下心悸,抬眸对上他灼灼目光,“我如今孑然一身,甚好。”
他执勺的手在半空凝住,良久才轻声道:“是我唐突了。”
9
原本以为我与沈遇安之间再也不会有任何牵扯,未曾料到短短几日之后,我竟然会遭遇一伙凶狠匪徒的劫持。
这群绑架我的亡命之徒,得知沈遇安曾四处奔波寻找我的下落,便心生歹念,打算将我绑走,借此向他索要一笔巨额赎金。
「她早已与沈遇安和离,如今不过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根本不会有人愿意花费银两来赎她。
而我,身为湳州郡守,你们绑架我所能获得的赎金将会更多。
用我来交换她,你们绝对不吃亏!」裴景愿孤身一人前来,面对这群凶神恶煞的匪徒,他镇定自若,试图以理服人。
我眼睁睁地看着匪徒手中那把明晃晃的大刀泛着刺眼的银光,心中不由得一阵恐慌,急忙大声喊道:「别管我,裴景愿,你快走!」希望他能逃脱险境,然后找人来救我。
他毕竟只是一介文弱书生,如何能与这些身材魁梧、凶狠残暴的匪徒相抗衡?
然而,匪徒们也并非愚蠢之辈,他们不仅绑架了裴景愿,也没有轻易放过我。我们被关押在一间黑漆漆的柴房里,手脚被牢牢束缚,动弹不得。
我忍不住问裴景愿:「以大人的聪明才智,应当知道方才的举动实在是不明智之举,为何还要冒险这样做?」
他低声回答道:「我怕你孤身一人会感到害怕。」
我蓦地转头看向裴景愿,昏暗的光线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轻声安慰道:「你别怕,我已经派人去报信了,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
我想说他真傻,可不知为何,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哽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见我没有回应,裴景愿开始自责起来:「都怨我没能保护好你……」
听到这里,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情绪稍微平复后,我颤抖着声音问道:「裴景愿,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顿了顿,语气坚定而肯定地回答:「是!」我追问道:「为什么?」
「我出身低微,大字不识,腿脚不便,还曾经嫁过人,而且比你年长……」我一口气列举出自己的种种不足。
裴景愿静静地听着,待我说完后,他才缓缓开口:「出身低微并不是你的过错,大字不识是因为你忙于生计,腿脚不便则是你真心待人的证明,嫁过人只能说明你曾经爱错过人,而这些……都不是你的错。
相反,你勤劳善良,身上有着女子少见的豁达与坚毅,还……」
听到这里,我心中一动,轻声说道:「那我们……试试吧。」
获救之后,裴景愿便毫不犹豫地向他母亲表明了要娶我的决心。
裴母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立刻将家传的玉镯戴在我的手上,欢天喜地地去找媒人了。尽管我与叔父早已离心,家中已无长辈,但裴家母子二人却十分坚持,认为该有的礼数一样都不能少。
我不禁回想起三年前与沈遇安的那场婚礼。
那时,他刚进入翰林院,公务繁忙,提出婚事一切从简。
我们在京都没有亲朋好友,沈遇安便邀请了些同窗和同僚,在家中简单地摆了几桌酒席,此事便草草了结。
裴景愿轻轻将我揽入怀中,温柔地说道:「阿棠,往事就让它随风而去吧,我要风风光光地迎你进门。」大婚日期尚未定下,圣上却突然下了一道圣旨,表彰裴景愿剿匪有功,要提前将他调回京都。
裴景愿拿着圣旨,小心翼翼地问我:「你可愿意随我前往京都?若是不愿,我便向陛下请命,继续留在湳州。」我实话实说:「我愿意。」
因为我不能那么自私,让他为了我而放弃自己的仕途。
更何况,权力若能落在他手中,必定能造福更多的百姓。
回到京都后,裴景愿连连升职,年纪轻轻便已官至正四品佥都御史。某日,门房通传沈遇安上门贺喜时,他正专注地为我描眉。
我对着铜镜照了照,微微嗔怪道:「左边描得有些歪了,右边也画得太长了。」
裴景愿闻言,嘴角微微上扬,笑着说道:「看来我还得勤加练习才行。」
同样是读书人,沈遇安对这种事向来不屑一顾,不知裴景愿为何会如此执着于此。
就在这时,门「砰」的一声被猛地推开,一个嘶哑而又夹杂着怒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盛棠,果然是你!」
我回头一看,只见沈遇安的脸色黑如锅底,眼神中充满了愤怒与不甘。
11
院子其实并不宽敞,面积狭小到几乎可以一目了然,他只需随意地走动几步,便能清晰地听到我的声音,因此,对于他的突然出现,我并未感到任何意外,也压根没打算再继续刻意地躲藏或是回避他。
沈遇安的眼神在我和裴景愿之间来回游移,似乎在努力辨别着什么,最终,他的目光定格在我身上,带着几分探究和不满。
他缓缓地从怀中掏出那封早已准备好的「和离书」,脸色阴沉地将其狠狠甩在地上,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怒意和指责:「你留下这么个东西,不声不响地就离开了,害得我四处奔波寻找你,吃不好饭,睡不好觉,甚至还因此耽误了许多重要的公事。
而你,却在这里与别人……」
话说到一半,他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语气瞬间缓和了几分,带着一丝自我安慰的意味:「方才可能是我的错觉,听岔了你们的话,你们肯定不是那种关系……裴兄什么样的女子找不到,又怎么会看上你这样一个跛脚的二嫁妇人呢?是我多心了,想得太多了……」
我从容地从裴景愿手中接过那支螺子黛,语气平淡却坚定地说道:
「你没听岔,我们就是那种关系,而且一个月后我们就要举行大婚了,他要娶的人正是我。」
沈遇安瞪大了双眼,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他愣愣地看着我,声音中带着几分颤抖和不甘:「盛棠,我还没有同意与你和离!你从九岁起就嚷嚷着要嫁给我,你喜欢了我十几年,这才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你怎么可能就爱上了别人?」
至于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沈遇安的,说实话,我自己也已经记不清了。
但有一件事我却记得异常清晰,那就是我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对他抱有任何感情。
我轻轻拉住了想要替我分辩的裴景愿,目光紧紧锁定在沈遇安的脸上,语气冷静而坚定:「沈遇安,既然你嫌我上不得台面,配不上你,那我现在就还你自由。如今你已经成功甩掉我这个累赘,何不趁此机会去找一个能与你心灵契合、真正配得上你的人呢?」
沈遇安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急切地辩解道:「那日我说的话都是酒后胡言,你别放在心上。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我每时每刻都在想你,都在后悔自己的言行。」
他朝我伸出手,语气中带着一丝哀求:「阿棠,跟我回家吧,我们重新开始。」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心中满是无奈和失望,他终究还是什么都不懂。
「自从你拒绝了相府小姐的求亲之后,外面就传得沸沸扬扬,说我如何粗鄙貌丑、不配为人妻,但你却从未替我辩解过哪怕一句。
因为在你看来,我越是不堪,就越能衬托出你探花郎的重情重义,所以人人都说『嫁人当如沈遇安』,而我,不过是一个挟恩图报的卑鄙小人。
可你明明知道……即便你不是探花郎,我依然喜欢你,这份感情从未改变过。」
流言蜚语虽然不足以击垮我,但我却多么希望他能站出来为我辩解一句,而不是在他人提起时,仅仅将我视为他的责任和义务。
我虽然平庸至极,但也不想成为他人的负担和累赘。
「我只是懒得与人争辩罢了。」沈遇安苦笑一声,试图解释,「你明明知道我不在意这些琐事,又何必听信那些无稽的传言,庸人自扰呢?」
话已至此,我索性与他彻底讲个明白。
「你刚刚不是问我,为何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就爱上了别人吗?那我现在就告诉你答案。」
我紧紧握住裴景愿的手,目光冷冷地看向沈遇安,心中再无波澜。
「因为他让我知道,在一段感情中,我可以不是总受委屈的那个人。药苦时可以有蜜饯,靠自己双手挣银钱不丢人,可以随自己的心意而活,不必因他人想法而处处委屈自己。
「沈遇安,当初你说婚事从简,我连嫁衣都不曾穿过,婚书也未签过,依照本朝律法,我们……从来都不算真正的夫妻,这和离书不过多此一举。
「你走吧,往后我们不必再见了。」
泪水滚落,我慌忙去擦,却越擦越多。
「阿棠,对不起……」沈遇安嗓音嘶哑,眼中已含着泪。
我抹着泪,突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裴景愿沉声道:「既然话已说清,我与爱妻还要忙着筹备大婚,便不留沈兄了。」
他命人给沈遇安奉上喜柬。
「这喜柬乃阿棠亲笔所写,今日沈兄既来了我便提前相赠,届时你若得闲可来饮一杯喜酒。」
12
定下婚期之后,裴景愿便开始手把手地耐心教我写字,每一个笔画、每一个结构,他都细致入微地指导。他还故意诓骗我说他实在太忙,没有空闲时间来写喜柬,这件重要的任务只能由我来亲自完成。
不过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我的字迹竟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仿佛脱胎换骨一般。裴景愿看着我的字,赞叹道我的字里蕴含着大漠孤烟般的苍劲有力,称我是他教过的学生中悟性最高的一位。
裴家的每一个人都对我极为友好,尤其是裴母,她更是公开扬言,如果裴景愿以后敢纳妾,她就会毫不犹豫地与他断绝母子关系。
每次听到裴母这样说,裴景愿总是显得有些无辜,他会无奈地对母亲说:「娘,我若是那种贪图美色的人,您恐怕早就过不上这样清静安宁的日子了。」
转眼间,大婚的日子终于来临。婚礼场面极为盛大,裴景愿还特意请来了德高望重的老太傅作为证婚人。
当我蒙着盖头,被他温柔地牵着向前走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嘶哑而又熟悉的呼唤「阿棠」。裴景愿立刻紧紧握住我的手,低声叮嘱道:「别回头。」
直到第二日,我才从旁人口中得知,原来那天是沈遇安来了。
小景在说起这件事时,眉飞色舞地描述道:「我当时立马拿起扫帚,毫不犹豫地把他打了出去。他算什么东西啊,竟敢觊觎我们尊贵的夫人!」
裴景愿脸色微红,小声地对我说:「他们赶他走的时候我没有阻止,是怕他胡言乱语,辱没了你的名声。
夫人……你不会怪我吧?」
我当然不会怪他,反而更加确信自己当初的选择是正确的。
然而,尽管那日沈遇安只是短暂地出现了一瞬间,流言蜚语还是不可避免地传遍了整个京都。探花郎的跛脚夫人,在与他和离后,转身嫁给了状元郎——这位京都最年轻、最受陛下器重的正四品官员,人人都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
大婚当日,裴景愿当着众人的面起誓,要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裴景愿因此取代了沈遇安,成为了京都夫君的典范,而我也依旧被众人视为最好命的人。
毫无意外地,许多人开始说我不配拥有这样的幸福。
有人说我一定是用了什么邪术,还有人说我某方面的功夫了得……各种难听的谣言层出不穷,比当初我嫁給沈遇安时还要不堪入耳。
已经经历过一次这样的风波,这次我选择不去理会那些恶毒的传言,但裴景愿却坐不住了。
他亲自出马,将我在湳洲配合官方剿灭山匪时如何机智聪明、被劫持后如何临危不惧的事迹,添油加醋地写了下来,并让说书先生们日日在街头巷尾宣讲。
很快,传言的风向突然发生了转变。
我从那个不择手段攀高枝的无知村妇,一跃成为了众人眼中的女中豪杰。
原来,真正爱你的人,不会在你被诋毁的时候冷眼旁观,而是会竭尽全力地保护你,让你在风雨中依然能够昂首挺胸。
13
知道我闲不住,裴景愿掏空家底替我盘了间铺面。
我的小食店开业后, 家中所有人都来帮忙。
大抵是有事可做, 婆母的病都好了许多,人越活越精神。
除京都时兴的小吃,我还卖湳州特色吃食,沈遇安口中上不得台面的「神仙豆腐」也被我搬上桌,出乎意料地受欢迎。
我用赚的银子开了更多铺子,收留了许多像小景母女一样无家可归的女子, 让她们有立身之本,不必依附他人过活。
裴景愿升任户部尚书那日, 我亦得到了皇后的封赏, 她称我为女子的表率, 赏了我好大一箱珠宝。
如今我早已识文断字,哪怕是进宫谢恩, 礼仪上也挑不出错来。
这大抵便是沈遇安想要的当家祖母模样。
可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我们此生不会再相见。
我成婚第二日, 他便上书自请调离京都,去偏远的地方做了父母官。
听说他至今仍是孤身一人。
次女满月那日,我收到沈遇安托人送来的礼物, 一副长命锁。
还夹着一封给裴景愿的信。
上面写了什么我不知道, 因为他看完后就愤愤地烧掉了。
「这人真不害臊,我与你儿女都有三个了,他竟还说出若我待你不好, 他就要把你抢回去的混账话来。」
我笑盈盈地抬起他的下巴,戏谑道:「那夫君可要待我好些,不然我可要跟他走了。」
裴景愿一把将我拽入怀中,手指轻轻摩挲着黛眉, 低笑道:「夫人,他可没我这么会描眉。」
门外探出两个小脑袋。
「不好,被发现啦!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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