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身不负嘉州

作者：刘永

六月初，笔者应邀参加了在四川眉山市三苏祠举办的“三苏与巴蜀”学术研讨会。会后，顺道前往邻近的乐山市游玩。乐山，古称“嘉州”，这里山水相间，钟灵毓秀，人文荟萃，自古就有“天下山水之观在蜀，蜀之胜曰嘉州”的美誉。

乐山是著名的美食之都，是吃货们的天堂。游人到了乐山，就如同开启了“吃、吃、吃”模式。一天到晚，都有吃不完的饮食花样，简直是应接不暇，美不胜收。想不到，就在这灯火辉煌、喧嚣热闹的街市旁边，竟然还保留着一处宁静的人文宝地——乐山文庙。我们早已心向往之，慕名前往参观、拜访。

文庙就是古代的学堂，也是祭祀、朝拜孔夫子的地方。乐山文庙始建于唐朝，现存的建筑是清朝康熙年间重建的。庙宇为中轴线对称布局，红墙碧瓦，规模宏大，其主体建筑‌大成殿尤为壮观。殿内供奉着孔子及其弟子们的塑像、神位。殿内的廊柱为巨木树立，据说可以和北京故宫里面的柱子媲美。

1938年，抗日战争期间，国立武汉大学西迁至乐山办学。当时，武汉大学以乐山文庙为校址，文庙成为其校本部，大成殿作为了图书馆。朱光潜、叶圣陶等学术大家在此著书立说，武大学子在战火中坚持求学，在这里书写了一段同仇敌忾、奋发图强的传奇。如今，前来瞻仰乐山文庙的游人，熙熙攘攘，络绎不绝。耳边仿佛还能听到当年莘莘学子们的朗朗读书声，仍然能够感受到那庄重高雅、如沐春风的浓厚气息。

乐山文庙的背后就是高标山，俗称“老霄顶”。这座小山包是乐山城区的制高点，登上山顶，可以俯瞰乐山老城区全景，对面的凌云山、乐山大佛清晰可见。岷江、青衣江、大渡河，三江交汇，碧波荡漾，浩渺无边。清风阵阵，扑面而来，令人神清气爽。山顶上建有万景楼，翘角飞檐，气势磅礴，号称“西南第一楼”。四周茂密的绿林间，散布点缀着古色古香的亭台轩榭，供人们休憩、游玩，这里的确是块难得的风水宝地。

真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灵”。老霄顶过去曾经是个道观，满眼苍翠，处处都透露出仙风道骨的灵气。顺着山路上行，沿途竖立着历代名人咏颂乐山的诗碑。李白、薛涛、岑参、苏东坡、黄庭坚、陆游、郭沫若等都曾在此驻足咏怀，将嘉州的灵山秀水，书写成千年不绝的诗行。其中，南宋爱国诗人陆游的《登荔枝楼》诗写道：“平羌江水接天流，凉入帘栊已似秋。唤作主人元是客，知非吾土强登楼。闲凭曲槛常忘去，欲下危梯更小留。公事无多厨酿美，此身不负负嘉州。”

当时，我边走边看，匆匆忙忙。晃眼间，把“厨酿”看成了“厨娘”。心中暗想：“这陆游老夫子怎么会这样孟浪？竟然在诗中明目张胆地彰显自己是登徒子？”下山时，再仔细端详那诗碑，才发现写的是“厨酿”，不禁哑然失笑。“厨酿”就是美食、美酒的意思。看来，乐山不愧为美食之都，早在千年之前就赫赫有名了。连诗人陆游都忍不住要写诗赞叹。

公元1173年4月，陆游奉命“摄知”嘉州，即代理嘉州知州，相当于代理乐山市长。次年二月，陆游又被调往蜀州。虽然他在乐山只待了九个月，但在这短暂的时光里，他为乐山百姓做了许多实事。他架起了浮桥，修筑了河堤，还建造了楼榭，并刊印了《岑嘉州集》。这些成就不仅体现了他的才干，更彰显了他“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为民情怀。

乐山古城建有城墙、城门和城楼等。滨临江河一带，还建有若干水门，现见于文献记载的有丽正门、会江门等。会江门上建有城楼，名曰“荔枝楼”。之所以以“荔枝”为名，也体现了当时的乐山、泸州川南一带，荔枝普遍栽种，是寻常可见的水果。荔枝楼始建于唐朝，陆游在担任知州期间，对这座破败的古楼也进行了维修。

工作之余，陆游常常带领同僚、好友，登上荔枝楼赏玩、游乐。日复一日，美食美酒，杯觥交错，赏心乐事。虽然可以载歌载舞，开怀畅饮，乐以忘忧，但在这喧哗热闹之中，还是掩饰不住诗人内心的苦闷。陆游一生胸怀天下，坦荡雄放，他最大的心愿就是投笔从戎，驰骋疆场，收复中原失地，重振大宋雄风。可惜壮志未酬，却又不得不入蜀为官，感觉是过上了苟且偷安的生活。

相对于边防前线的铁马冰河、艰苦岁月，眼前的嘉州无疑就是安乐窝了。蜀地的闲适安逸治愈了诗人的困顿疲惫，然而，他仍然在不断鞭策自己，要努力工作，报效朝廷，勤政安民。“公事无多厨酿美，此身不负负嘉州。”吃喝玩乐，享受安逸舒适，的确是不枉此生了。然而，一想到身上的重任，自己从小就树立的远大抱负，陆游的内心又不免升起一丝愧疚，觉得自己这样安于舒适，放纵自己，对不住脚下的这片土地，更对不住嘉州的百姓。

据统计，陆游在嘉州留下了120多首诗作，这些诗声情并茂，记录了他在乐山为官、生活的所见所感。字里行间，充满了他心忧天下，对家国的无限热爱。然而，陆游类似“公事无多厨酿美”这样的诗句虽然赞扬了嘉州的美酒美食，满足了口腹之欲，却在不经意间给自己的仕途发展埋下了隐患。其实，古代官场也是非常讲究禁止吃喝之风的。几年后，有人借机诋毁陆游在嘉州任内“不拘礼法”、“燕饮颓放”，对他进行弹劾。陆游的上司范成大迫于压力，不得不免去了陆游的官职。从此，陆游自号“放翁”，这一称号也成为了他诗歌趋于更加成熟的标志。

作者简介： 刘永，四川绵阳人，现为公务员，爱好文史写作，有《文同评传》等书籍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