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安岭日出

李朝俊

一场雷鸣电闪的暴雨，将桑拿天里的北京天空洗蓝。雨后的首都机场，我在舷窗前望见，跑道上的雨水半干，热浪蒸腾，积水如燃。银燕腾空，航班向东北飞去。

两小时后，航班降落在呼伦贝尔的苍翠之间。呼伦贝尔大草原上，河湾千转万绕清水奔流，一路向北，向北，车轮在转，草原在转，山丘在转，河水在转。进入森林，探看绿海。美丽、富饶、古朴、自然、清新……这些词在我脑海跳动。没来得及理出对森林的震撼之语，原始森林的无数山岭，若大海之上的波涛，浪鼓起伏，波连天际。

车在林海，形同舢板，浪峰波谷，颠上浮下。摇曳之景，惊心动魄。青松、白桦、绿柳，一浪高过一浪涌来，一波推动一波远去，一程一程都瞬间在画卷上；闻潺潺流水，看浮木、倒树白沙河中卧。我触景生情，随手记录所感：泉涌山中水源头，绿水绕着青山转。鼓浪林海千峰翠，身临仙境不思还。

在大兴安岭巍峨峰岭，林海如烟云，这里有闪动眼睛亭亭玉立的白桦林，这里有梢入云天比肩生长的落叶松，这里有两人环抱不住的樟子松，这里有天穹傲飞的雄鹰……

最令我难忘的是大兴安岭上的日出。

初进森林，连天遇雨，林雾如海。女导游言雨天观日出，难！护林员说近日看日出，悬！而一路陪同的林区友人笑着说，这嘎达流传一句话：“走上康达岭，一路好风景。登上卡鲁奔，梦想会成真。”从首都远道而来的客人，林海岭上看日出，这份心意，大兴安岭必会成全。

到康达岭当天降雨，第二天凌晨两三点，雨点依旧敲帐篷。约定凌晨四点集合登车，穿上雨衣的男女老少，兴奋期待，喜忧参半。车灯将道上浓雾破开数米，如破冰船在茫茫极地航行。

正在人们担心雨雾影响日出时，登山向导举起手机指着屏幕发布，山顶瞭望塔“天眼”实时画面显示，此刻岭上东方浓云中出现微亮，表明我们上去会看到日出。山下雨雾中人闻言，欢呼雀跃，掌声雷动，一扫心中千重顾虑。有心急者催促司机开得再快点。天眼的光明目标，将此时此地雨雾暗黑释然驱离。

雨雾、灯火、水声、森林，登山车加足动力，一路穿雨破雾盘山上行。十多分钟后，车上高岭半腰，雨雾甩在山下。我回望车外，白雾如钱塘潮般卷动，将河谷、山丘、岭下森林那些昨天看过的风景，冲击得面目全非，唯有峭岭崖壁之树半露半掩，犹如传说里的仙境天界。

车到岭上观景台边停稳，人们迫不及待地奔出车门，跑向各自心中观日出最佳位置。三个年轻人，在征得同意后，飞奔向瞭望塔，身姿矫健地登上近三十米高的塔顶。旭日未出，先看登塔人的青春朝气，也看出人们追求美的各自心境。

在栈道转角护栏处站定，环顾四周，群山像游鱼，浮在一片白浪海中，仅有岭尖尖如孤岛似礁石突出，我这个曾经的水兵，仿佛回到战舰又值瞭望更。

天凉心热，众人不语，一动不动，静等日出。背后森林露出真容时，远山东方霞光火红如焰，辽阔的天空中有苍鹰在云端盘旋，对面南山峰巅与我们观景北山之间，翻滚云雾如大洋海啸，让林海日出愈发神秘神圣神奇。背西向东，远方山巅，红焰吐丝，丝带天火，火明东方，照出四野。山峰出云海，孤岛黑岩礁，白烟散八方，岭上翠林染，活脱脱一幅水墨画。

近前白云在脚下，远方紫云入红霞。越过眼前白云看前方，天际线黑岭横卧，左边岭巅红云托天，右边岭巅紫云一片。红霞之上生金光，金光之上无限白，白光之上蓝天如洗。红光出圆边，金色伴橘红，一寸一寸，由圆边到半圆，这半圆金光出山顶，满天朝霞托旭日。

眨眼间，红霞里有巨大金扇出山过云，这白云、黛山、金扇里，白日圆圆银光夺目。金扇越来越大，白日越来越圆。金光银光紫光，照得白云生辉，山色通红。我在朝阳里，栈道红木镶金，油绿树叶洒红光，逆光留影，两道金线闪烁，顺光拍照，暖阳柔光金色满身。高山栈道，阳光透人影，碎金满台阶，游人披上金缕衣；栈道外云海卷浪，一浪高过一浪，前浪闪金后浪吐银，红云白云紫云美到极致。

从上山在栈道站定，到下山进入桦树林，观日出前后也就半小时左右。日出时间有多长？有人说好像挺长，有人说似乎极短。我说这里日出时间、天安门广场日出时间、全国各地的日出时间，在一曲震撼中国心的旋律里，在人人唱响国歌的时长中。

在兴安岭上看日出，是为大美。行至途中，竟意外偶遇兴安岭的桦林，另类的美猛然来到我们眼前。我们弃车抄近道返程，穿行于原始桦树林间。晨露朝霞，穿叶过枝，白桦生辉，金珠放光；雷击枯木，伏地如泥，灰黑朽丝，缕缕外露；过尺厚的落叶成黑土，丛生出各种青草野花，蜘蛛网挂花草间随风微颤；桦鼠跑跳引道……森林沐浴在朝晖之中，强光驱散晨雾，那景象如列缺霹雳，似丘峦崩摧。置身这片金光穿叶、遍照花草的原始林地，刚看过日出的我，心中涌起“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的意境。

向导带我们从观星亭上鲁山平台，登高回望，卡山瞭望塔如海上航标若隐若现在云海中，上山看日出的那些栈道高台，在林海归云海时早没了踪影。万里云天蓝光里，天际线处绿色高岭长虹飞架，虹之上蓝天，虹之边白云，虹之身森林……

穿越白桦林下山途中，有人诵出老舍先生名篇《林海》之句：“兴安岭越看越可爱！兴安岭的可爱就在于它美得并不空洞。它的千山一碧，万古长青，又恰好与广厦、良材联系起来。于是，它的美丽就与建设结为一体，不仅使我们拍掌称奇，而且叫人心中感到温暖，因而亲切、舒服……”当我站在白桦林中，看晨光洒满落叶，方知这美是大地馈赠的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