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阿姐死后我做了皇后
发布时间:2025-08-05 11:00 浏览量:3
1
我阿姐与顾羡是在姚皇后的琉璃宴上一见钟情的。
顾羡为了娶阿姐,在我父亲面前许下承诺,阿姐永不涉储位之争。
阿姐为嫁他被家族除名,可最后却为了他在须弥山拼杀至天明,活活累死。
阿姐死后,我成为了皇后。
我不会杀顾羡,我会留着他的命。
对一个人最好的惩罚,从来都不是死。
1
新皇登基后,我又在宫宴上见到了孟贵妃。
不,现在应该称“摄政孟太后”了。
还在当年相遇的那个亭子里,我躬身行过礼,静静等着贵人的问话。
她在亭中坐下,开口便说:“须弥山上死的人都该死,只可惜了你阿姐。”
我猛的抬头看向她。
她直视着我:“那些人都是为了皇权,为了那个位置去的,死不足惜,除了你阿姐。”
“你阿姐,是难得的至真至情之人。可惜,错付了。”
是啊,错付了。
可是单单一句错付,怎足以抵消我阿姐的死,我国公府的痛呢。
总归,我们的苦痛,他们顾氏也应该尝一尝的。
我阿姐是在去年春日里姚皇后的琉璃宴上遇见的顾羡。
世人都说,“南有顾羡、北有沈林”。
阿姐偶遇亭子里有男子论政,好奇之下听到了顾羡有关改革兵制的想法。
我还记得我从未见过阿姐的眼睛那么顾盼生辉:“他说应该筹备武学堂,而学员应不限于世家子弟,平民中资质优秀者也应该共同选拔。”
“我听到这里已经按捺不住,你知道我早觉得学武不应该仅仅是世家子弟的特权,保家卫国、扬名沙场绝不应有家世高低、男女限制。我从池边冲进亭子,一眼就看见了他。”
“我从前从未见过他,那亭中的男子我也大都不识,却一眼认出,那就是他,顾羡。”
“我与他又讨论了很久武学堂后的安置、新军的建制和选拔等,直到张家姐儿喊我才反应过来,这武学堂都还没影呢,我俩不禁都笑了起来。”
阿姐忍不住脸上的笑意,她看着我,眼里闪着光:“桐姐儿,原来,这世上真的是有一见钟情的。”
可这一见钟情,最终害了她的性命。
我平宁赵氏是大庆朝的四大世家之一。我的祖父历经四朝,是银甲军的创始人,三次赴建海驱除倭寇,两次将皮厥部赶出月牙山,是有不世战功的护国公。
赵氏以武立世,却非重武轻文之辈。到了我父亲,不到二十岁便高中进士,却并不去做那翰林院里的清流一派,反而选了户部这样的俗门差使。而大庆朝自此逐步调整税收,国库日渐充盈,民计民生空前繁荣。如今父亲已经入阁,是名副其实的“计相”。
我与阿姐是双生子。父亲和母亲恩爱一生,双生子凶险,母亲生我们时伤了身子,再无法生育。国公府只有我们两姐妹。而阿姐文能提笔论策,无论文采还是论政皆不输男子;武更是能上马安邦,她练出的“白杆军”是连皇帝都称赞过的“神勇无畏”。我阿姐,一直都是大庆朝女子的典范,是国公府的骄傲。
我却与阿姐完全不同。从小,阿姐习武,我在旁边插科打诨;阿姐练字,我陪着她在一旁鬼画符。我硬生生混成了大庆朝有名的不学无术的纨绔女子,却也做了家里的开心果、爹娘的贴心小棉袄。父亲早已对外宣称,将来会留我在家里招赘。
我虽顽皮,心里却明白,是爹娘阿姐,他们把我护在了身后,让我不必有世事的烦恼。
可是护我的人,终究不在了。
2
阿姐死于一个月前。
庆丰十五年十月初四那个夜晚,注定是个动荡不安的夜晚。
厮杀声是从后半夜开始的。皇城方向,廷署方向,城门处,都有混战,各方都有火光燃起。
那天父亲神情凝重,已经看出皇帝昏迷后,两位皇子往须弥山寺庙的祈福不是真的祈福,而是一场杀局。
“两位皇子,恐怕今夜之后,只有一位能够下山了!”
“古往今来,掌权者想训练出一个合格的接班人,总要先给他竖起一个陪练。”
“只是,谁是陪练,谁才是接班人,就要看帝王之心了。”
父亲勒令国公府锁紧大门,加强巡视,闭门不出。而我心中一直隐隐不安。
不知道外面会是怎样的血雨腥风。
阿姐应该不会被波及到吧?
局势不明,又担心顾府和阿姐的安危,我们一夜未睡。
那一夜,国公府的府门也偶被砸响,不知是哪方势力,均被府中护卫抵挡了去,总算有惊无险。
到了天将明,厮杀声渐消,国公府的大门却又一次被敲响。
来的竟然是阿姐的贴身丫鬟莲心。
我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急急令人打开门放她进府。
莲心哭喊着扑进院子:“国公爷,二小姐,大小姐昨夜凌晨便带着白杆军去了须弥山,你们快去救她吧!”
我的头“嗡”的一下子,什么都听不到了。
父亲还在急急的问莲心话,我已经冲进马厩,解了一匹马,疯了一般朝须弥山赶。
我那时虽然怕极了,却还存着侥幸心理,想着阿姐武艺非凡,也许能活下来也说不定。
直到我看到由山脚就开始的尸山血海。
那夜的须弥山,就是人间炼狱。
不会的,还有顾羡,有白杆军,阿姐不应该有事的。
我不顾一切向山上狂奔,终于远远看到一抹银色站在半山腰。
那是阿姐的银色战甲。
我脚下滑了一下,扑到在地上,下巴磕在石子上,火辣辣的,但是我好像感觉不到了。
阿姐的脚边,躺满了白杆军的将士,他们都一动不动。
我连滚带爬向上攀,口中不知道喊的是什么,终于爬到了阿姐身边。
待看清楚,我定在那里,一动不能动。
阿姐不是站在那里。
一根巨大的破城弩穿过她的胸口钉在地上,把她撑在了尸山上。她垂着头,惯用的那杆银枪已经变成了褐色,躺在她手边。
阿姐,已经战死了。
在孟太后面前,我执拗地不肯落下泪。
她叹了口气,轻声问我:“你阿姐那样的人品,哀家相信你也不会差。皇上需要一个性情坚韧的皇后,你可愿意?!”
皇后么?
当年,我阿姐本来也是要做皇子妃的,结果却义无反顾爱上了顾羡。
那次琉璃宴之后阿姐变得有些消沉。她深知,世家大族结两姓之好从不因小儿女情事。
赵氏不是阿姐一个人的赵氏,甚至不是我们赵国公府一家的赵氏。
与赵氏一样,顾氏也是百年大族。顾氏起于江浙,历朝历代皆有子弟出仕,而如今,顾氏家主顾帆宗也就是顾羡的父亲位列九卿,后宫的丽妃娘娘更是顾羡的亲姑姑。
大庆朝共有三位皇子。姚皇后的二皇子和丽妃的三皇子皆已成年,而孟贵妃的四皇子也已经十四。皇帝已过不惑,却一直未立太子。
顾氏,是绑在三皇子船上的一杆旗。
夺嫡之争,最忌的便是过早站队。历朝历代,因为站错队而元气大伤甚至灭族的例子,尤充于耳。
皇帝近两年性情难以琢磨,君心难测,若此刻与顾氏联姻,便几乎等同于宣告赵氏站队了三皇子,这在赵氏族内是不可能认可的。
父亲一向将我们姐妹当做男子教养,加上他与母亲鹣鲽情深,更是希望我们姐妹二人能寻得知心人,而不是为家族利益联姻。那段日子因知晓了阿姐的心意,连头发好像都变白了几根。
我那时曾忍不住问阿姐:“中意一个人,是会动心到连家族、亲人都能舍弃的么?”
阿姐揽着我的肩膀,笑得好难过:“我不会为了追求爱情舍弃家人,但若是他也为我在努力,我不能做那个叛徒的。”
“桐姐儿,我从前只以为‘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是没见识的闺中小女儿情态,我的世界应该在那大漠里,在沙场上。如今方知,无论你读过多少书,见识过多少风景,若没有心意相通的那一人分享,晚霞也会失去它原本的颜色的。”
阿姐看中的郎君没有辜负她。
顾羡亲自来护国公府提亲了。
我父亲见他时是皱眉的:“提亲应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顾公子自行上门,莫不是顾廷尉并不赞同你的所为?”
那天我拉着阿姐躲在后堂偷偷地看顾羡,果然不辜负“南顾北沈”的美名。他微鞠着躬,腰背却笔直:“晚辈今日上门,绝没有轻视赵大娘子或护国公府之意,相反,晚辈正是因为珍视大娘子,才提前登门问询,同时也是来表明心意。”
他顿了顿,抬眼看了看后堂:“晚辈对大娘子一见倾心,不论家族,不因庙堂,只因她是她,而我,也永远是我。晚辈向国公承诺:大娘子永不涉储位之争!”
父亲很久没有说话,最终只摆摆手,令管家送走了顾公子。他站起身的一刹那,我忽然觉得,父亲好像不再像小时候我印象中,那么伟岸了。
三日后,顾家正式遣了媒人来提亲。
父亲那时并没有马上答应,却也没有拒绝,只是以仔细考虑的名义,将媒人客气地送出了府。
媒人走后第二日,父亲开了赵氏祠堂。
“赵氏阿楠,不顺父母,不听教诲,今依族训逐出革胙,再无来往,唯...唯死后,可归宗!”
3
我还记得,父亲颤抖着在祠堂说出这段话后,手抖了几次也不曾在族谱上下笔。
我和阿姐就跪在下首。我抱着父亲的腿哭着求他不要如此,阿姐却垂着头,始终一动不动。
“阿楠,从今日开始,你与平宁赵氏再无关系。你的嫁娶,均可以由自己定夺。”
父亲看向我们姐妹俩:“为父一直希望你们能活得恣意些,也希望你们能一直看清自己心中所求,有舍有得,方有始终。”
阿姐的眼泪一滴一滴滴在祠堂的地面上,她终于抬起头,哭着给爹和娘各磕了一个头:“爹,娘,阿楠不孝,愧对赵氏祖先。今后再不是赵氏子女,惟愿爹娘,福寿安康。”
娘终于忍不住恸哭出声。
那天,我看着阿姐一步步走出国公府,不曾回头。
阿姐的大丫鬟莲心哭着跪在我面前:“二小姐,求求您,您让奴婢跟着大小姐伺候去吧,大小姐一个人孤零零地,她出了赵府,能去哪儿啊?!”
我点了点头,看着莲心一点点追上阿姐,主仆二人渐渐看不清身影。是啊,阿姐,你能去哪里啊?
我们在娘的肚子里时就在一起,从未分开过,如今,你要离开我了么?
阿姐入土为安后的一个清晨,莲心被发现自缢于自己房中。
其实阿姐死后我已察觉她心存死志,劝了几回,还吩咐了人看着她,奈何,还是没能留住她的性命。
现在,该他们顾氏偿还欠我国公府的性命了。
我向孟太后行了大礼:“赵氏阿桐不才,得蒙太后垂怜,必谨听教诲,敬重皇帝,为太后分忧!”
孟太后看了我一会儿,又叹气:“你知我的心意便好了。”
我当然清楚孟太后为何选我做新皇的皇后。
从前我便在这座亭子里见过她。
那时我阿姐刚嫁给了顾羡,我虽不认识那时还是孟贵妃的她,也猜到她身份不俗,便起身行礼。她却看着阿姐的背影并不说话。
好一会,才叹了口气道:“你阿姐,真是幸运。”
我那时还任性,嘟囔了一句:“顾家郎君也很幸运。”
她淡淡笑了笑:“我不是说她嫁给了顾羡幸运,我是说,她有真心,很幸运。”
“她付出的是真心,换回来的,也是一颗真心。你还年轻,还不知道,这世上最难得的,便是这‘真心’二字了。”
晚上回府,我便缠着娘问孟贵妃的事,娘细细讲给我听。
“孟贵妃原本在皇上潜邸时是皇子正妃,是上了皇家族谱的正妻。皇上初登大位时,孟氏是朝中的中流砥柱,皇上却并未马上册封皇后。”
“不久孟贵妃有孕,孟氏一族正如日中天,却不知收敛。”
“十月怀胎,孟贵妃娩下一位皇子,却被告知出生便死了。”
“可孟贵妃非说自己生下的孩子并没有死,她那时虽已昏迷,却分明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
“等到三天后孟贵妃能下了床,就在后宫翻天覆地查找起来,没想到,真被她说对了,那个皇子,当时确实没有死。”
娘脸上露出不忍来:“是一位姓李的侧妃,使计偷走了孩子,事后运不出宫,便一直藏在自己寝宫里。”
“等到孟贵妃找到孩子的时候,那孩子......已经生生饿死了。”
我瞪大了眼睛。
“母子连心,孟贵妃开始变得不太正常。听说还跟皇上大吵了一架,皇上一怒之下再没去看过她。”
“直到几年后,孟氏获罪,一族人被处置的干干净净。孟贵妃再没有了依靠,皇上反而想起了年少时的情谊,时常宠幸,孟贵妃也逐渐恢复了正常,后来还生下了四皇子。”
我那时听的唏嘘,还感慨,宫里,真是吃人的地方。
父亲却在后来告诉我更为残忍的事实:“你以为凭一个潜邸时小小的侧妃,就能害死皇长子?除了皇上,谁能在宫里只手遮天?!”
我惊的瞪大了眼睛:“那可是他的儿子!”
父亲冷笑:“那也是流着孟氏血的皇子!还是皇长子!留下那个孩子,皇上就再不能安睡了。”
“天家,父不父,子不子。你要谨记,皇权,都是拿血铺出来的。”
我却想起孟贵妃走时轻轻说的那一句:“四皇子,是我的儿子。”还有一句当时并未听清。
如今,我也要来陪着这位昔日的四皇子、如今的新皇走一走这血雨腥风了。
4
皇后的册封典礼举办的很顺利。
我入宫之后,最战战兢兢的,就是顾氏一族了。
须弥山那天夜里,二皇子和三皇子都没能下山。
皇上在那天夜里山棱崩,留下旨意,传位四皇子。
原来一切早都在孟贵妃的掌握里。
孟贵妃母族已灭,而她早早就与远在封地的瑞王爷联合,扶持四皇子登上了皇位。
传位圣旨,不过是给世人看的一张遮羞布。
顾氏汲汲营营,到头来尽给别人做了嫁衣裳。
如今,他们在新皇面前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这其中最怕见我的,便是那位丽妃娘娘了。
曾经宫里最跋扈、最美艳的丽妃娘娘,在三皇子死后,已经半疯半傻了。
可她却也怕极了我。
没错,顾家第一个应该为我阿姐偿命的,就是她了。
我阿姐曾经有孕。
那时,阿姐离开赵府后不久,皇上便下了赐婚的圣旨。
圣旨没有下给赵府,单单下给了赵楠和顾羡二人。
我当时惶惶然看向爹,父亲则眉眼淡漠:“皇上这是在提醒我们,我们做了什么,他都知道;我们心里想的什么,他也知道。”
父亲叹了口气:“圣上防范之心已有,小心谨慎,恐也是徒劳。”
阿姐终于还是嫁给了她的心仪之人。
她和顾羡做了很长一段时间众人瞩目的神仙眷侣。二人结伴去听戏,去看马球,去须弥山骑马郊游,甚至还将一只山上救的兔子送给了我,弄得我啼笑皆非。
阿姐陪他去奉县游学,跟世外高人学习治理水患,还给爹娘捎回了很多奉县特产。到了阿姐练兵的日子,顾羡会送她去兵营,两人就这般如胶似漆。
不久,阿姐便怀孕了。
收到莲心传来的消息我当时高兴坏了,娘也极开心,收拾了一大堆孕产妇孩子当用的东西,嘱咐我给阿姐送过去。
娘高兴之余又隐隐担心,女子生产便是一脚迈进鬼门关,怀孕之时也有许多注意。她不能亲自去探望,就各个庙宇烧香还愿了个遍。
只是这庙宇也有不灵的时候。
我还没有来得及到顾府拜访,阿姐就小产了。
那是我第一次进顾府去看阿姐。阿姐坐在床上,只一眼我就看出阿姐瘦了许多。
我心疼极了,她脸色很不好,我担忧地问她觉得怎么样,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扫了一眼室内,问阿姐:“顾羡呢?发生这样的事,他怎么没陪着你?”
阿姐那时苦笑了一下,安抚地拍拍我的手背,旁边的莲心已经等不及说了起来。
原来阿姐那天早上起床便有些不适。一段时间的孕吐、头晕时不时折磨,阿姐并未大惊小怪,只自己忍耐着。
谁知到了下午下身竟开始见红。急忙请了大夫进府,才知阿姐竟是被毒物侵蚀已久,这段时间才会出现这么严重的反应,如此,这胎没能保住。
那天顾羡便把院内、府中彻查了个遍。在那大夫的帮助下才发现,毒物竟是宫里的丽妃娘娘在新婚时赏给阿姐的布料做成的床幔。
竟是顾羡的亲姑姑!
我那时震惊之下实在想不通。阿姐轻轻抚着我的手:“这事其实也容易想清楚。二郎本就是顾氏未来的家主,娶了我,宫里那位因为我已经出族,借不了国公府的势一直不满。而二郎为了我怠于算计,夺嫡之路少了他的相助,是触到了她的死穴。若是任由我怀孕生子在顾府站稳脚跟,她想继续借外家的势给儿子铺路,就更难了。”
我还记得我气愤不已:“顾羡就由着你受了这委屈?!他若不好开口,我们国公府去找皇上讨个公道!”
阿姐安抚住了我。后来我听说,顾羡跟着母亲,冲到丽妃的云芝宫发了狠话,若是丽妃再伸手顾府家事,顾氏便也要将她这个出嫁女出族!
我当时以为顾羡求娶时那句“永不涉储位之争”的承诺还算践诺。
父亲却不以为然:“丽妃猖狂,三皇子蠢笨,一句‘出族’便可让顾氏从三皇子的船上脱离下来,顾羡拎得清。待新皇登基,再找些什么感念皇恩的说辞重新入仕,好名声仍然是他的。”
父亲说着便有些感伤:“你阿姐过于清风明月,她待顾羡一片真心,惟愿他也同心以待吧。”
是啊,我们当时都以为,顾羡对阿姐,也是一片真心的。
5
我带着夏荷去了寿元宫。夏荷从小伺候我,如今是我的景仁宫的掌事宫女。
寿元宫看起来有一点破败,毕竟年久失修,和冷宫也差不多了。
先皇过世后,无子的妃嫔们都已挪到这处。
我看着缩在墙角抱着个襁褓的丽妃娘娘,似乎真的已经神志不清了。
可惜了。
我貌似和夏荷闲聊,眼睛却看着丽妃:“本宫昨晚又梦见阿姐了呢。”
丽妃看起来毫无反应,夏荷马上反应过来,附和我:“双生姐妹自来连心,想必是大小姐放心不下皇后娘娘您呢。”
我擦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痕:“阿姐跟我说,她那个没了的孩子怨气颇重,她很心疼。只怕,这孩子的冤魂要去报仇呢!”丽妃身子忍不住轻颤了下。
我心里冷笑,夏荷马上接上:“报仇?找谁报仇呢?”
我死死盯着丽妃,缓缓道:“谁害了他的性命,他便去找谁的孩子报仇。只是,这枉死的孩子怨气重,被他索了魂的人,连投胎转世都不能了呢,要生-生-世-世-受苦赎罪。”
丽妃骇得瞪大了眼睛。三皇子的死尚未过去许久,她紧紧绷着的弦因为我这句话,瞬间绷断了。
她向我扑过来,嘴里发出的声音不像人声:“毒妇,你这毒妇!”
我咬紧牙,看着她被嬷嬷们拉住,头按在地上,整个人还在挣扎。夏荷知我心中恨,吩咐嬷嬷:“丽妃神志不清,言行无状,念在曾为先皇生育过子女,饶他一命,关入冷宫。望嬷嬷们严加看管。”
我起身往外走,夏荷低低地吩咐声传过来:“嬷嬷们仔细些,丽妃娘娘总要活得久点才能更好地感受皇后娘娘的恩典。”
生不如死,这是你顾家还账的第一个。
我阿姐死的那般惨,你们怎么配再锦衣玉食的生活?!
那天在须弥山,我一步步,一步步,挪到阿姐身边。
她身上的银甲满是褐色血迹,已经快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她的那杆银枪,枪头都已经没有了,枪身微弯。她是从凌晨一直战至天将明,战斗到白杆军再无一人,最后活活累死的。
阿姐,我的阿姐,你怎么能死在那里呢?
你向来坦荡磊落,没能死在保家卫国的战场上,却死在了吃人肉、饮人血的皇权之争中。
他们哪里配啊?!
我听到身后父亲悲痛的呼声,看到莲心扑到阿姐脚边,失声恸哭。
我当时竟奇迹般地冷静下来,问莲心:“阿姐怎么会来须弥山?顾羡呢?”
莲心哭着回答我:“昨夜三皇子和二皇子上了山,姑爷说生死就在当晚。他可以不参与夺嫡之争,但是三皇子是他的表哥,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三皇子死。”
“姑爷向大小姐借白杆军往须弥山,大小姐答应了,却转身就在姑爷的汤里下了蒙汗药。大小姐说,若真需要一个人去须弥山救人,那不如她去,还能多些胜算。”
“大小姐深知此行凶险,交待我若四个时辰后她还没有回来,就让我别待在顾府了,自己想办法回国公府去。奴婢想回来送信,却苦于没有办法回国公府,直到外面兵乱稍歇才找到机会跑了回来。”
“姑爷被大小姐下了蒙汗药,没想到,顾夫人担心儿子送死,也给姑爷下了药。一直到奴婢找到办法出府,姑爷都还没有醒过来。”
我心里冷笑,怕自己儿子送死,那我阿姐呢?我阿姐的命呢?凭什么?!
父亲走过来,我看见他用力将那巨箭斩断,阿姐的尸身倒了下来,父亲一把接住,将阿姐小心翼翼地放倒。
我跟着父亲跪在阿姐身边。父亲拔下阿姐胸前的箭尾扔到一边,将阿姐被血粘住的头发拨开。我撕下一块衣料,拿水囊浸湿,将阿姐的脸细细擦干净。
不知道擦了多少次,身边洗巾布的水流成一条暗红色的小河,我和父亲终于把阿姐的脸、手和银甲擦得勉强干净。
父亲喃喃地说了句:“不能让你母亲看到楠姐儿那个样子。”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
6
一颗已经废了的棋子丝毫不会影响顾府的生活。
那,若是重要的棋子呢?
我的皇后生活平静如流水。
新皇年方十五,我比他大了两岁,目前尚未圆房,如今只是协助孟太后打理后宫事务。
我觉得我更像是孟太后给自己挑的忠诚的下属。
毕竟,她知道我除了顾氏,别的无所求。
而这,也恰恰是她想要看到的,所以我尽可以放手去做。
父亲早朝时上奏,弹劾新乐知州卢光义收受贿赂、草菅人命,甚至辖内税赋都被挪用。
证人、账册均铁证如山,新皇震怒,下旨刑部将卢光义收押,仔细审问。
收到消息的我嘴角泛起微笑,这卢光义,正是顾夫人的亲哥哥。
阿姐刚成婚的时候,有一次我问她过得好不好。
她说婆母为人纯善,对她不曾有过慢待。她是圣上赐婚,虽没有了国公府出身,顾府的亲眷也并没有人敢轻视。
可她这纯善的婆母,却为了儿子将她骗入死局。
顾夫人人前一向持重有理,丈夫恩爱,儿子优秀,在京城赚了无数好名声。
如今,我就要撕掉你这层良善的遮羞布,看你跌到地狱底。
很快,卢光义招供出贪墨的大部分银子均由妹妹顾夫人做线送进了顾府。
顾氏马上应对,除了年节礼,顾廷尉称顾府从未收到过卢光义的银子。两家是亲戚,卢光义的年节礼均在正常节礼的范围。
就在刑部里吵的不可开交的时候,顾夫人在深夜里跳进自家后花园的湖里溺死了。
她留下一封信,称自己偷偷截下了哥哥的钱,却在外投资全部赔了个精光,无颜再见哥哥,也愧对丈夫,因此求去。
呵呵,你看,你引以为傲的丈夫、地位,一朝遇险,说翻脸就翻脸。
他们轻易就能将你舍弃,不止摧毁你经营了一生的名声,还会夺你性命。
阿姐,看到了么,这就是你选择的顾氏,你一见钟情的郎君。
阿姐嫁进顾家后,我曾经问她顾郎君待她如何:“他...和你从前想的,一样吗?”
阿姐攥了攥我的手:“我在嫁他之前便知道,我赵楠想嫁的是什么样的人。”她给我细细描绘,“我知嫁人后朝夕相处,朱砂痣早晚会变蚊子血。我从来不指望那一时的激情与心动来支撑两人白首偕老。”
“我赵楠想嫁的人,应该是醉时能吟诗作赋,醒来能体恤民生之人。我希望他能同我一起,看遍锦绣河山,护住一方百姓。能让两个人携手走完一生的,利益不行,责任也不行,唯有相同的抱负啊。”
阿姐,你太天真了。
那天,我和父亲将阿姐的遗体擦干净后,顾羡终于来了。
他踉踉跄跄跑过来,扑到阿姐身边,手抖着,却不敢碰阿姐一下。
他低头看见那杆弯了的银枪,看见阿姐胸口那个血洞,一动不动了。
我缓缓站了起来,低头俯视着他,一字一句,句句如泣血:“顾羡,你当初求娶,曾许下诺言,我阿姐永不涉储位之争。可今日,你让她为了救你们的三皇子,战死在须弥山上,你失信了。”
“我父亲当初便说,阿姐......死后方可归宗。如今阿姐已死,赵氏阿楠,从此和你顾羡再无干系。你们顾氏,欠我国公府一条命。”
父亲站起身,让护卫将阿姐的尸身小心翼翼抬下山。我走过顾羡身边,低声质问:“你顾羡才干出众,运筹帷幄,难道昨晚,当真那么容易,就被我阿姐的一碗汤放倒么?!”
“顾羡,你对得起我阿姐的一片真心吗?!”
那天我跟在父亲身后,带着阿姐,一步步下了须弥山。许久后回头望,顾羡还跪在阿姐战死的那个地方,躬着身,以头触地,一动未动。
不重要了,阿姐,桐儿带你回家。
阿姐死后,母亲昏死过去两次。
父亲守着母亲,坐在床前轻轻拉着她的手,头发一夜之间白了一半。
我独自操持起阿姐的丧事。阿姐不在了,国公府只剩我一个,我不能再一味难过。
到今天,顾氏还了我两条人命,顾廷尉被打压得抬不起头。
不够,我想着,还是不够。
世人皆道女子柔弱,总把她们比作温室里养着的兰花;世人也常视女子轻贱,需依靠男子才能撑起一方天地。
可女子忠贞坚韧,而男子多薄幸。
阿姐生前,一直都觉得建功立事、驰骋疆场不应分男女。
如今既然我还在,那不如,就还她一份四海晏然罢。
我向孟太后建议设立女子学堂,不止教授认字礼仪,还包括习武学艺。
女子只有自己真正立起来,不依附家族、男人,才能摆脱被辜负、被舍弃的命运。
大庆朝的女子学堂轰轰烈烈办起来的时候,我才真正觉得,我阿姐从未走远。
记住她的人,不止我一个,将会有很多很多。
而顾羡,我不会再去杀他。
毕竟,死太简单了。
我会留着他的命,让他余生,都在对阿姐的愧疚和忏悔中度过,这才是对他最好的惩罚。
番外
许多年以后,我突然回忆起,那年与孟贵妃第一次见面,走之前,她说的那句话是“我怎么可能,再给那人生孩子!”
所以,是新皇的身世,让她最终选择了我做她的盟友吧。
没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绞尽脑汁想坐上一坐;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则要时时提防别人想坐。
百般殷勤,万般算计,一朝得势,却只想抹去那些过往。
我在多年后又见到过一次顾羡。
彼时他做须弥山的和尚已经两年多,瘦的像是已经挂不住身上的僧袍,山间的风吹得猎猎声响,仿佛随时能把他吹走一样。
父亲已经带着母亲告老还乡,留我一人孤零零在宫里,阿姐送我的那只兔子去年也老死了。皇上有了自己的宠妃,对我还是淡淡,我也依旧为他兢兢业业地打理后宫。
曾经阿姐说的那种“一心人”,我没有遇到,也不可能遇到了。
我有时会想,若是真有那么一个人,我会像阿姐那样,穷尽所有,桑田沧海也要奔赴吗?
阿姐从小便比我勇敢,她对生命充满热忱,她知人情险恶,仍心怀善念。
你若是好的,我就把这真心掏出来捧给你,看你如何待我罢!
她一向是不争长短、只争朝夕的女子。
我和她不一样。
若是注定错付,还是血债血偿才对得起这被辜负的一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