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妹妹还在绞尽脑汁想嫁给太子时,我已经提枪上马奔赴疆场
发布时间:2025-08-04 19:25 浏览量:2
将军府正厅内,一缕金线般的阳光斜斜掠过鎏金匾额,将"横勇无双"四个大字映得愈发刺目。陆以沫的视线被强光刺得微眯,待适应后,眼前景象令她心头一震——胞妹陆欢欢正亲昵地依偎着父亲陆子城,父女相携的温馨场景,与记忆中别无二致。
电光石火间,她已明悟:陆欢欢与她一样,都从那场焚尽一切的烈焰中重生归来。
前世种种如走马灯浮现。父亲宠妾灭妻导致母亲决绝和离,永昌侯府以重利相诱,才换得将军府松口让母亲带走一个孩子。男丁自然要留在陆家延续香火,选择便落在了她与陆欢欢头上。
彼时天下承平日久,武将世家早已势微,将军府不过是徒有虚名的空壳。永昌侯府却承袭着百年世族的深厚根基,陆欢欢毫不犹豫地投向母亲怀抱,摇身变成金枝玉叶的侯府千金。而她选择留在将军府,与两位兄长共守父亲膝下。
谁料胡地乌桓部首领哈图努横空出世,以铁血手段统一九部后,旋即挥师南下侵扰大雍边境。父亲被圣上重新启用,率军大败敌寇,获封镇国大将军之位。两位兄长亦平步青云:长兄陆怀瑾连升两级,成为最年轻的御林军副都统,更迎娶平康伯爵府的嫡女为妻;次兄陆怀远直接越级擢升为京畿卫护军参领。她自己则受封宁华郡主,与东宫缔结良缘。
反观陆欢欢的境遇,却是天差地别。初入侯府时,她尚能回将军府哭诉老太君苛待、萧家子弟刁难,连仆从都需费心应付。母亲自顾不暇,非但不替她撑腰,反倒帮着萧家人训斥她不懂规矩。待将军府得势后,父兄第一时间赴侯府接人,欲为她请封郡主,却被告知陆欢欢已远嫁北地。后来其夫家获罪抄家,她竟被罚入教坊司为奴。
再相见时,陆以沫已是尊贵无双的太子妃。铜镜倒映着两张相似的容颜,却已是云泥之别:她明艳端方,珠翠环绕;陆欢欢虽涂着厚厚脂粉,眼尾细纹里却藏着化不开的憔悴与怨毒。
"凭什么?"陆欢欢突然掀翻取暖的炭盆,火舌瞬间吞噬纱幔,"同是父母所生,你享尽荣华当郡主、做太子妃,我却要在侯府受尽白眼,嫁与禽兽为妻?"她癫狂地笑着,匕首刺入陆以沫腹部的瞬间,浓烟已漫过窗棂,"我的人生已成灰烬,姐姐素来疼我,便陪我共赴黄泉吧!"
烈焰灼烧肌肤的剧痛中,陆以沫隐约看见有人冲破火墙,将她紧紧护在怀中。大难不死却容颜尽毁,连引以为傲的嗓音都化作沙哑。太子本就心有所属,此刻更是厌弃至极。某日她服完汤药沉睡,再睁眼竟身处陌生院落,未及反应便被太子一箭穿心。
"此生我定要改写命运!"带着刻骨恨意重生,陆以沫发现此刻正站在命运的岔路口——父亲陆子城正在询问姐妹俩的去留。
"爹爹,欢儿要留在您身边尽孝!"陆欢欢率先扑进父亲怀中,声音娇软得能滴出水来。陆子城欣慰地拍着女儿后背,直赞她孝心可嘉。
陆以沫冷眼看着这幕父慈女孝的戏码,唇角勾起一抹讥诮。上辈子陆欢欢选择侯府时,也是这般打着"尽孝"的旗号,当时父亲同样赞她至纯至孝。从小到大,但凡有错处,陆欢欢总能巧言令色脱身,实在推脱不过便甩一句"你是姐姐",轻飘飘将责任推给她。
此刻陆欢欢眼中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定是幻想着父亲能再立奇功,让全家重现辉煌,届时她便能顶着郡主头衔嫁入东宫。只是这蠢货似乎忘了,父亲早被酒色掏空身子,连刀都提不稳,更遑论上阵杀敌?
前世那些军功,分明是母亲在军中浴血奋战换来的!母亲出身将门,本就有领兵之能,只是碍于世俗眼光未在军中任职,这才让父亲窃取了所有功劳。谁料他得势后竟要贬妻为妾,母亲心寒之下毅然和离。
战事突起时,圣旨降下,全府上下如坠冰窟。父亲徒有虚名,长兄自大狂妄,次兄有勇无谋,三人绑在一起也敌不过哈图努的铁骑。走投无路之际,父亲将主意打到了她身上——她的武功皆由母亲亲授,兵书战策更是烂熟于心。
父亲入宫伪造圣旨,封她为副将随军出征。那时的她满腔热血,只想着驱逐胡虏、守卫河山,顺便实现自己成为大雍第一女将军的抱负。多少次浴血奋战,终于换得哈图努递上降书。可班师回朝后,父亲却迟迟不替她请功。
直到东窗事发,父亲才道出实情:圣旨根本是伪造的,朝堂上下根本不知有她这位女将。为掩人耳目,连陆欢欢都被蒙在鼓里,府中更找了个年纪相仿的姑娘假扮她,在庄子上演了几年"陆三小姐养病"的戏码。
伪造圣旨是灭门大罪,父兄借此彻底拿捏住她。赐婚太子的旨意下来前,她已明确表态不愿入宫,却换来一杯下了药的践行酒。断头针刺入颈椎,一身武功尽废,每日承受锥心刺骨之痛,身子日渐孱弱,最终沦为任人摆布的傀儡。
衣袖下,陆以沫的手掌缓缓收紧,久违的力道自指尖涌起。她冷眼扫过面前的父女,声音清冷如冰:"那我随母亲去侯府。"
陆子城象征性地问了句,事情便这般定下。次日天未破晓,侯府的马车已候在门外。陆以沫收拾妥当,不过一个小小包袱,由丫鬟尖尖背着。临行时,陆欢欢特意等在府门前"送行"。
"姐姐真是好福气呢。"陆欢欢掩唇轻笑,眼尾挑起得意的弧度,"去了侯府便是正经小姐,有母亲疼爱,还有祖母兄长撑腰,真叫人羡慕得紧。"
"那你去啊。"陆以沫驻足回眸,笑意盈盈地睨着对方,"从小到大,但凡好的我都让给你,这般泼天富贵合该由你享用。"说罢转身欲往府内走,"我这就去同父亲说,你想去侯府。"
"姐姐!"陆欢欢慌忙扯住她衣袖,面上闪过一丝慌乱,"都说定的事了,怎能出尔反尔?我是爹的女儿,才不像某些人,为了富贵连亲爹都不要!"
陆以沫轻笑出声,拂开对方的手走向马车。身后传来陆欢欢丫鬟双鱼压低的声音:"小姐,真让她去啊?她成了侯府小姐,日后宴席上碰见,岂不是要压咱们一头?"
将军府如今势微,在京城勋贵中远不及永昌侯府显赫。陆以沫踩着车辕回望,正对上陆欢欢阴郁的眼神。她轻轻阖上车帘,将满府算计与怨毒隔绝在外——这一世,没了她与母亲,且看将军府要靠谁去挣那泼天军功。
陆欢欢冷笑出声,"母亲在侯府都立足不稳,她一个外来的继室之女,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陆以沫仿若未闻。
她自有法子在侯府活得安稳顺遂,没必要与这种人多费唇舌。
坐进马车,将军府朱红大门缓缓合拢,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
尖尖重重扯下车帘,为自家小姐不平,"将军不来送也就罢了,二位公子怎的连面都不露?太过分了!"
陆以沫垂下眼帘,心湖未起半分涟漪。
上辈子陆欢欢离家时,陆晋乾、陆晋坤兄弟恨不能将家底掏空给她带上,送别时陆晋坤还掉了金豆子,兄妹情深叫人动容。
到她这儿,竟是连面都懒得露,偏心至此,可见一斑。
"不来倒好。"
免得她还要强装笑脸应付。
侯府侧门,马车稳稳停住。
陆以沫踩着马凳下车,一眼就瞧见门口熊熊燃烧的火盆。
仔细看,火盆后还铺着几片青瓦。
面容端肃的老嬷嬷守在火盆旁,手里攥着柳枝编的鞭子。
火盆驱邪,柳枝打鬼。
这是拿她当不祥之物了?
锦衣少年斜倚门框,手指绕着玉佩穗子把玩,一身养尊处优的纨绔气。
目光在陆以沫身上转了一圈,少年率先开口,"你就是陆以沫?"
陆以沫低眉顺眼,"是。"
少年轻嗤一声,朝王嬷嬷使个眼色,转身进了门。
"这是我们侯府三公子萧一帅。"王嬷嬷下巴抬得老高。
"我们侯府三位公子,皆是丰神俊朗、品行端方的君子,陆小姐肖似生母,生得一副好皮囊,还望收起歪心思,千万别学那些下作手段。夫人在将军府当了这么多年主母,执掌中馈经验老道,这些规矩想必都教过小姐的吧?"
一番话尖酸刻薄,将母女俩一起踩进泥里。
尖尖被陆以沫按住手背,有火发不出,眼眶都红了。
王嬷嬷提着柳鞭走近,"踏瓦过火,破旧立新;柳枝拂身,驱邪净心。陆小姐,请吧!"
陆以沫垂眸掩去眼底冷光,盯着那火盆。
盆里浇了火油,火焰顺着堆起的木柴窜得老高,比她膝盖还高出半尺。
这是要给她个下马威啊!
第2章 接风
上辈子,陆欢欢来侯府时也遇上这出。
她在将军府千娇万宠,哪受得了这等羞辱?当场掀翻火盆,燎了王嬷嬷一身泡,又抢过柳枝把人抽得嗷嗷叫。
动静传进府里,老太君派人来请。
陆欢欢却不依不饶,非要在门口讨说法,人还没进门就把侯府上下得罪干净。
火苗在瞳孔里跳跃,陆以沫眉眼低垂,叫人以为她怯了场。
半晌才轻声道:"既是侯府规矩,以沫自当遵从。"
说完提起裙摆,往火盆走去。
王嬷嬷瞥了眼躲在拐角处提水桶的小丫鬟,示意她做好准备。
等裙摆燃起来,立马一桶水浇上去。
三公子交代了,要让陆家小姐如同落汤鸡般进门,日后在府里时刻夹着尾巴做人。
小丫鬟提着水桶严阵以待。
陆以沫靠近火盆,热气顶得轻薄衣料簌簌作响。
余光中,王嬷嬷嘴唇紧绷,透着几分凶狠,高高扬起柳枝,蓄足力道就要抽下。
陆以沫看准时机,手腕一翻,一粒黄豆大的石子飞出。
柳鞭落到半空,王嬷嬷突然听到骨节错位的"咔哒"声,动作瞬间僵住。
肩膀先是一麻,接着钻心的疼,像是抻到了筋。
后继无力,柳鞭软塌塌垂下,轻轻从陆以沫身上拂过。
紧接着"咔嚓"一声,陆以沫跨过火盆,踏破瓦片。
裙摆连个卷边都没有,更别说燃起来。提水桶的小丫鬟探了几次身,最后还是缩了回去。
王嬷嬷还保持着抡胳膊的姿势,关节僵住收不回来,只好另外安排人引陆以沫入府。
侯府造景雅致,回廊蜿蜒,陆以沫在小丫鬟带领下穿过照壁,七弯八拐来到万寿堂。
老太君坐在堂上,面容端肃,目光如炬,哪怕不说话,只淡淡扫一眼,也带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陆以沫规规矩矩行礼,"见过老太君,愿老太君万福金安。"
目不斜视,脊背挺直,恭敬却不显谄媚。
老太君抬手示意她起身落座。
陆以沫道了谢,刚坐下,就见一人匆匆进来,附在老太君耳边低语。
瞧那衣服制式,应是万寿堂的大丫鬟。
老太君一边听着,余光打量下方的少女。
长发乌黑如缎,肤色如玉,鲜明得一下就烙进眼里。
略浓的眉毛,不似寻常闺秀那般秀气婉约,而是多了几分英气,嫣红唇瓣衬着眼尾那点胭脂痣,飒爽间带着几分别样的娇媚。
行止有度,不卑不亢,瞧着倒是不错。
大丫鬟银珠禀完事,站到老太君身侧。
老太君先与陆以沫闲话几句,简单说了对她的安置,又问了饮食喜好。
陆以沫礼貌应答,落落大方。
老太君忽而话锋一转,"侯府治家严苛,若遇到大胆犯上、出口无状的刁奴,你尽管告诉我,我绝不姑息。"
陆以沫一听便知,这是在说火盆阻门的事。
老太君眼含鼓励,大有要替她撑腰的意思。
陆以沫乖巧应是,从头到尾也没多提一个字。
离开万寿堂,丫鬟领着陆以沫前往千姿阁。
尖尖压低声音,不忿又不解,"我瞧着老太君是个公正明理的,那老婆子出口无状,不仅对小姐不敬,还妄议编排夫人,小姐怎么不顺势说了,让老太君好好收拾她?"
陆以沫将沿途景物布局收入眼底,于心头绘成线路图。
"告状这种事,即便占着理,也并不讨喜。"
阻门这事儿显然是萧一帅安排的,嬷嬷也是奉命敲打,犯不着计较。
来到千姿阁。
明亮雅致的院落,布置了花草秋千,一看就是用了心的,只是为了和府里三位公子避嫌,位置稍微偏了些。
前世陆欢欢回家抱怨,说侯府找了个犄角旮旯给她住,连腿脚都伸不开。
陆以沫没有那么长的腿脚,她觉得这个院子很好。
东西不多,很快就收拾妥当。临近中午,万寿堂来人传话,说安排了一桌席面给她接风,让她早些过去。
陆以沫换了身清新素雅的天青色卷叶裙,首饰和妆面也做了调整,既有女儿家的娇俏,也不会过分明艳夺目。
换下来的衣裳,立马叫尖尖拿去洗好晾上。
千姿阁刚有主子,还算清闲。等陆以沫带着尖尖去万寿堂,仆妇丫鬟们做完分内事便回去歇着了。
院落空寂,一个矫健身影从墙头落下,拿起湿漉漉的衣裳仔细检查一番,又飞快跃墙而去。
青云轩里,风摇翠竹沙沙作响,玉面公子手捧书卷端坐窗前,王嬷嬷恭敬立在一旁,右侧肩膀明显下垂。大公子萧震霆端坐于轮椅之上,玉冠绾发,月白长袍在日光下泛着华美的流光。五官深邃如刻,明明唇角噙着笑意,眸中却似蓄着即将凝结成冰的寒潭水,疏离冷冽,令人望而生畏。
随从流光从外头迈步而入,"公子,衣裳已投入水中清洗过了,瞧不出半点端倪。"
萧震霆将手中书卷翻过一页,语气淡漠:"动作倒是利落。"
王嬷嬷踌躇片刻,终是开口:"大公子,老奴仔细查验过了,那衣料再寻常不过。且陆小姐怎会知晓府中要让她踏瓦过火?又如何能提前做好防范?"
上了年纪的人,多少都信些玄学。在她看来,陆以沫定是有菩萨真人护着,方能毫发无损地跨过火盆。也正因如此,她挥动柳枝时才会抻着胳膊,苦了她这把老骨头,找大夫扎了十几针才见好,这会儿还疼得不敢做大动作呢。
"这才是最有趣的地方。"
萧震霆将书卷扣在桌案上,声线清冷:"嬷嬷先回去吧,若阿棠再有什么举动,记得来报我。"
陆以沫抵达万寿堂时,四小姐萧北鸢已先一步到来,正陪老太君说笑。小姑娘活泼娇俏,连说带比划,逗得老太君笑声爽朗,连拐杖都差点拿不稳。
银珠引着陆以沫入内,方才热络交谈的祖孙俩迅速噤了声。陆以沫浑不在意,先向老太君福身行礼,又与萧北鸢互相见礼。
萧北鸢小她一岁,生得一张漂亮的鹅蛋脸,一双小鹿眼眨啊眨,举手投足间自然流露出富贵高门娇养出的矜贵大气。
落座不久,萧一帅便推着萧震霆进了门。陆以沫下意识瞥了眼萧震霆的腿——去年仲夏,时任镇岳司副指挥使的萧震霆外出办差遭遇暗杀,虽捡回一条命,却断了两条腿。此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饶是她总被拘在将军府,也有所耳闻。
上辈子陆欢欢最是忌惮萧震霆。按她的说法,此人是个笑面虎,面上总挂着温和谦逊的笑,看着好相处得很,实则最不待见继母继妹。陆欢欢的话不可尽信,但这位大公子眼中透出的猛兽般的审视,确实让陆以沫感受到了压力。
相较之下,萧一帅就简单多了。他时年十六,典型的纨绔子弟,文课不好好上,武课也是能逃就逃,整日吃喝玩乐、招猫逗狗,恣意得很。还是个短命的,听说在花船上跟人争风吃醋,被推到水里溺死了。
此刻,萧一帅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不欢迎"三个字。陆以沫面色如常,起身与二人见礼。
侯夫人病逝后,永昌侯鳏居多年,如今娶了她的母亲,她这个继女不得侯府子女待见也是人之常情。
萧震霆笑吟吟颔首:"陆妹妹有礼。"
"陆"字发音略重。陆以沫心下明了,这是在提醒她,即便入了萧家门,她也终究姓陆,不是真正的萧家人。
萧一帅哼一声,翻着白眼把头转向别处。他原计划得好好的,打定主意要给陆以沫一个下马威,没想到王嬷嬷如此不中用,竟一件都没办成,就这么让她安然无恙地进了门。
席面早已备好,老太君起身,招呼众人往饭厅去。之前老太君问过陆以沫的饮食喜好,此刻见桌上摆着两道她爱吃的菜,且正摆在自己面前,陆以沫不禁心头一暖。
有老太君坐镇,这顿饭即便氛围不算融洽,倒也无波无澜。
席散时,老太君身边的邱嬷嬷捧来一个巴掌大的锦盒,递到陆以沫面前:"这是老太君给您的见面礼。"
陆以沫起身接过,真心实意道谢。
萧一帅也递来一个稍大的盒子,玩世不恭的脸上挂着刻意的笑,透着挑衅:"我也给您备了见面礼。"他拍拍盒盖,"回去再看,妹妹务必亲自打开啊。"
要求亲自打开,捉弄的意图已然十分明显。
"阿棠懂事了。"老太君似笑非笑,眼带警告。她知晓几个孙儿的心思——父亲突然续弦,继母又带来个继女,孩子们难免有情绪。任何一段关系的开始都需要磨合,只要不闹出格,她便不会干涉。
萧一帅心虚讪笑,把盒子递给陆以沫。陆以沫乖巧道谢,瞧不出半点异常。
回到千姿阁,关上门,她先打开老太君送的见面礼。是一对粉珍珠耳环,珠粒盈润饱满,坠在金链下,温婉又大气,正合她心意。
盖上锦盒,她想叫尖尖收好,一扭头,却见小丫头正一脸紧张地盯着萧一帅送的盒子,嘴唇紧抿,表情凝重。
指尖悬在盒盖上,战战兢兢地轻叩两下,又附耳去听动静。小姐一来,三公子就让她跨火盆,如今假惺惺送见面礼,肯定没安好心。
盒子里晃来晃去,还有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活物。是蝎子?还是蜈蚣?尖尖白着脸往后缩,该不会是蛇吧?
"不用怕,只是几只青蛙而已。"
陆以沫上前,葱白手指一勾,盒盖掀开,里面果然装着五只青蛙。可能是捂得太久,青蛙蔫头耷脑的,揭了盖子也不动弹。
尖尖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投向陆以沫的目光满是惊奇与崇拜:"小姐,您是怎么知道的?"盒子一路由她抱着,小姐也没打开看过呀!
还有入府时,小姐居然料到侯府会让她跨火盆,提前在裙摆上浸了矾石水。矾石水晾干后会在衣料上形成一道薄薄的隔层,可短暂防火。老嬷嬷那儿就更神奇了,她至今都没想通小姐是怎么让人抻了胳膊的,明明两个人都没挨着。
陆以沫把装耳环的锦盒递给她,眨眨眼笑:"我要是说我突然开了天眼,能未卜先知,你信不信?"
"信!"尖尖拿着锦盒走向妆台收好,"小姐说什么我都信。"
陆以沫望着她的背影,笑容染上苦涩。上辈子她领兵出征,回来时却没见到尖尖。陆晋坤说尖尖到了年纪,被家人接回去嫁人了。可小丫头从小被拐卖,几经转手,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记得,哪来的家人?后来查明,尖尖是被他污了身子,愤然悬梁了。
"小姐?"尖尖拿手在陆以沫面前晃了晃,唤回她飘远的思绪,"这青蛙怎么办呀?"
这会儿青蛙已经缓过来了,呱呱叫着蹦跶起来,尖尖拿盖子拦着,免得跳出去不好抓。
上辈子陆欢欢没被青蛙吓着,但因为火盆阻门的事,她心里有气,于是叫丫鬟把青蛙皮剥了,皮是皮肉是肉地给萧一帅送回去。听说萧一帅打开盒盖的时候,没皮的青蛙还在弹腿。萧一帅也是个不吃亏的主儿,提着棍子找上门,作势要收拾她。打是没真打,但陆欢欢在躲避时摔下台阶崴了脚,萧一帅也被罚了一顿板子,两人彻底结下梁子。
陆以沫坐到床边脱鞋,对这种小孩儿把戏毫无兴趣:"从后窗放出去吧,你再出去请个大夫。"说完又叮嘱,"避着人,莫声张。"
矾石水防火但不隔热,小腿上烫了好几个泡。大点的水泡已经破了,脱袜时将粘在上面的皮扯掉,露出嫩红的肉。
尖尖这才发觉陆以沫被烫伤了,心疼得眼眶泛红,泪水簌簌落下,慌忙跑去请了大夫。
侯府多年没有主母操持,一直是老太君当家,千姿阁上下都是她安排的人,请大夫的事很快便传到了万寿堂。
处理好伤口,大夫留下烫伤药,出府时被邱嬷嬷拦住。
听邱嬷嬷回完话,老太君原本威严庄重的面容上,渐渐浮起几分心疼与怜惜。
这丫头,竟独自忍了半日疼痛,还悄悄去请大夫,想将这事瞒下来。
倒是个懂事的孩子!
"取盒玉肌膏送去千姿阁,别提烫伤的事,就说能祛疤,日后若有个磕碰破皮之类的能用上。"
邱嬷嬷应声,快步将玉肌膏送了过去。
陆以沫道了谢,将东西收下。
上辈子入主东宫时,她见过玉肌膏,那是后宫嫔妃们用的祛疤圣药,偶尔会当作赏赐,珍贵得很。
烫伤在小腿,留疤也无妨,老太君竟舍得拿这么好的东西给她。
她没在小腿做防护,也猜到请大夫的事瞒不过老太君,本想借此示弱讨几分怜惜。
没想到老太君的反应远超她的预料。
陆以沫静静将这份恩情记在心底。
午睡醒来,尖尖进来伺候梳妆,脸上掩不住的欢喜。
"三公子被老太君罚了一顿板子,大家都不知道因为什么,小姐你说,会不会是因为他弄火盆烫伤你的事呀?"
陆以沫眸光轻颤。
看来萧一帅命中该有这顿板子,怎么都躲不掉。
那他前世溺水早亡的结局呢?
自己的命运还能被改写吗?
她想做的事……还能做成吗?
晚间掌灯时分,苏婧和永昌侯萧盛元从宫里回来,先去万寿堂请了安,再一同来探望陆以沫。
琉璃灯罩晕开清亮的光,少女眉目楚楚,黑白分明的瞳孔像落着万千星辰。
小腿缠着纱布,由尖尖搀着给永昌侯行礼。
永昌侯金冠华服,蓄着短须,态度温和又关切。
让陆以沫意外的是,永昌侯没有装聋作哑,也没有粉饰太平,开口便是替儿子赔不是。
一抬手,随行侍从放下好些东西,伤药补药、绸缎首饰,堆了满满一桌子。
陆以沫只是道谢,别的什么都没说。
天色已晚,不便久留,永昌侯稍坐片刻便起身,"我还有事,你们母女俩聊着。"
永昌侯走后,苏婧屏退左右。
"我和侯爷今日本是要一起去将军府接你的,临出门时宫里来人传话,这才没接成,没想到闹出这样的事来。"
陆以沫心里涌起一阵暖意,摇摇头,"母亲,女儿无碍。"
很小的时候,父亲披甲归家,纵马入府,险些踩着她,她被吓得嚎啕大哭。
更小的陆欢欢还在蹒跚学步,不知畏惧,笑着向马背上的父亲伸出手。
自那之后,父亲眼里就只有陆欢欢。
两个哥哥练武不肯下苦功,怨恨母亲管束严苛,每每与她对打,输了就说是母亲另教了她更厉害的招式,赢了又说她放水欺辱人,怎么做都是错。
她也学不来陆欢欢娇滴滴讨人欢心的模样。
全家只有母亲待她好。
母亲和离再嫁,父兄每次提及都恨得咬牙切齿,寻不着母亲的晦气,就在家拿她出气。
上辈子她就想跟着母亲,奈何父亲让陆欢欢先选,她若是再开口,便成了争抢,能不能如愿尚未可知,但肯定会落个贪图富贵的名声。
苏婧拉着女儿的手,眼里满是心疼,"我本就是为了让你过来,才向你父亲开口要人。欢儿惯会讨你父兄欢心,我不在也苦不着她,但我不敢明说。你父亲那个性子,我若点明要你,他必然是不肯的。"
"母亲……"陆以沫红了眼眶。
这事她上辈子是不知道的,她还因此生出怨气,以至于每次母亲询问她在将军府可有难处,她都一律否认,憋着一口气,想证明即便没有母亲庇护也能过得好。
如今想来,说不定母亲上辈子还曾想过法子接她来侯府,只是最后没成。
苏婧搭着女儿双肩,目光坚定,"阿吟,你听我说。"
"老太君年轻时上过战场,确实威严端肃,心肠却是极好的。侯爷正直贤明,几个孩子都是他亲自教养长大,我不信他们会是歹毒险恶之人。侯爷续弦,对他们冲击不小,在他们看来,咱们娘儿俩就是外人,短时间内无法接纳也在情理之中。"
"但我相信人心都是肉长的,咱们以诚相待,他们必能以诚待我们,要是实在成不了一家人,那就各过各的,总好过在将军府面对那一群白眼儿狼。"
和离时,陆家父子的污言秽语犹在耳畔,陆欢欢也指责她抛夫弃子。
嫁入侯府那日,他们更是指使流氓地痞到处宣扬她婚内不贞的谣言。
至此,陆家人在苏婧这里再无半点情分。
陆以沫握住她的手,"母亲放心,咱们一定能在侯府过上好日子,有滋有味的好日子!"
母女俩谈完心,苏婧就去寻永昌侯了。
她猜到永昌侯会去责问萧一帅,不想因为自己女儿伤了他们父子和气。
行至半途,正好碰到永昌侯从扶摇轩方向过来。
步子飞快,面带怒气,显然父子俩闹了个不欢而散。
苏婧什么都没说,拉着永昌侯回主院休息。
陆以沫洗手净面,也打算歇息了。
外头突然传来嘈杂声。
尖尖出去看了眼,火烧眉毛似的跑进来。
"小姐,不好了,三公子拿着棍子朝咱们院儿来了。"
萧一帅白天刚挨过板子,走路时一瘸一拐,步伐却不慢,眨眼便到了门前。
"我进来了。"
他在门口喊了声,给屋里人留够收拾准备的时间,然后"砰"的一脚踹开门。
气势汹汹!
尖尖紧张地伸开双臂护在陆以沫身前,"三公子,你想做什么?"
瞧这架势,他该不会是要打小姐一顿出气吧?
萧一帅拿棍子把尖尖拨开,"一边儿去。"
少年眉目锋锐,狐眼红唇,神色间带着世家子弟的锋艳高傲,还有少年郎特有的恣意率性。
陆以沫坐在床沿,面色坦然,"有事吗?"
对上少女澄澈无辜的眼眸,又嗅到空气里若有若无的药香,萧一帅轻咳一声,视线飘向房梁。
"父亲让我来赔不是。"他杵着根枣木棍,声如洪钟地嚷嚷。
知道的以为是致歉,不知情的还当他要拆房子。
陆以沫檀口微张,讶然得说不出话。
按陆欢欢描述,侯府三公子萧一帅是混世魔王转世,仗着老太君宠溺,在京城横着走,连御前侍卫家的狗见了都要绕道。
这般人物竟会低头——纵然满脸不情愿,终究是来了。
她和侍女尖尖想法出奇一致,原以为萧一帅是提着棍子来算账的。
陆以沫垂首福身,"侯爷宽厚。"
她不提阻门之辱,不提烫伤之痛,不提檐角那只吓人的癞蛤蟆,甚至不接道歉的话头。
只一句"侯爷宽厚",竟让萧一帅心头那股被迫道歉的火气消散了大半,倒像他此行并非致歉,只是来彰显父亲的仁德之名。
既然不是低头,自然就不会丢面子。
"这还用你说?"
萧一帅多打量她两眼。
肤色虽算不得莹润如玉,倒也透着几分清透,身量清瘦得像根竹竿,全无阿鸢那般圆润娇憨,倒像是吃不饱饭的。
罢了,父亲宽厚,他也不能太小气,免得落个心胸狭窄的名声。
萧一帅将枣木棍从肩后绕到腰间卡住,双手叉腰摆出大度模样。
"从前的事既往不咎,往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谁也别招惹谁。"
陆以沫笑得真心,"但凭三公子吩咐。"
她求的就是互不干扰。
此后半月,萧一帅果然没再滋事,陆以沫在千姿阁安心养伤,母亲日日伴在床前,永昌侯也隔三差五来探望。
老太君虽未露面,却陆续送来许多物件,吃食衣裳首饰,皆是顶好的稀罕物。
待烫伤处新皮渐长,行走无碍时,皇帝恰巧命永昌侯南下查税,苏婧随行前特意叮嘱:"可多往万寿堂走动,若有难处,老太君定会护你周全。"
这日晨起,陆以沫刚换好衣裳,万寿堂先遣人来说老太君召见。
传话的嬷嬷板着脸,语气生硬得像块冷铁。
尖尖攥着帕子直搓手,"姑娘,这阵仗……怕不是好事。"
第4章 那就断去一指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陆以沫踏进万寿堂时,四小姐萧北鸢正挽着袖子,露出藕节似的腕子,上面戴着只水头极足的翡翠镯子,正晃着向老太君显摆。
"这镯子真真漂亮,孙女谢过祖母!"
陆以沫脚步微顿。
这样的镯子,老太君也给她送过一只。
想到这些日子陆续收到的物件,从糖蒸酥酪到苏绣裙裾,从累丝簪子到玛瑙耳坠,件件都合着小姑娘的喜好,难不成老太君给萧北鸢备礼时,总惦记着给她也添一份?
陆以沫规规矩矩行礼,老太君指了指绣墩,简单问几句伤势,虽不如对萧北鸢那般慈眉善目,倒也和气。
萧北鸢全程盯着这个新来的继姐,两人目光相触时,小姑娘咧嘴笑了,露出排齐整的贝齿。
自小在侯府锦衣玉食娇养着,又有父兄祖母护着,萧北鸢像朵开在琉璃罩里的玉兰,纯真明艳不染尘埃。
可陆以沫记得清楚,前世这朵玉兰凋零得凄惨——不知怎的被人骗走,再寻到时脸已毁容,舌根被割,在暗巷里当哑奴。老太君闻讯急火攻心,竟就此没了。
约摸坐了半盏茶,老太君对萧北鸢道:"你先回吧,我有话与以沫说。"
萧北鸢恭敬告退。
老太君面容骤冷,威严如山,"带上来。"
两个婆子拖进个小丫鬟,吓得腿软如泥,伏地不敢抬头。
陆以沫认出这是千姿阁的丫鬟,只是记不得名字。
邱嬷嬷端着锦盒近前,盒中躺着只镶红宝的金臂钏。
陆以沫依稀记得,这对臂钏原是永昌侯所赐,共两只。
事态明了,尖尖忙摸腰间钥匙——私库钥匙还在,这丫头如何偷得出去?
"老身治家半生,倒养出这种脏手脏脚的。"老太君端起茶盏,"既是你院里的人,以沫,你来处置。"
小丫鬟秋月抖如筛糠,哭着磕头,"奴婢错了,再不敢了!老太君开恩!小姐开恩!"
陆以沫看向邱嬷嬷,"敢问嬷嬷,按侯府家规该如何?"
"偷盗者,断指。"邱嬷嬷答得干脆。
秋月闻言崩溃,磕头如捣蒜,"小姐饶命!奴婢真知错了!"
陆以沫眸光一凛,"治家需严,不可纵容。断她左手小指,逐出府去。"
秋月绝望哀嚎,挣着要跑,却被婆子死死按住。
刀光闪过,血色溅地。
在场众人神色如常,唯有尖尖面无血色。
老太君呷口茶,"院里人若用不惯,该添该撤自己做主。"
语气缓和些许,"既大好了,别总闷在千姿阁,去园子里转转,景致还不错。"
陆以沫应了,让尖尖收起臂钏告退。
邱嬷嬷望着那道纤细背影,欲言又止。
老太君放下茶盏,"有话直说。"
邱嬷嬷打起门帘,"以沫小姐看着温柔,倒是个有决断的。"
说好听是果决,难听些便是冷情。
原以为新来的小姐会求情,初来乍到,总该展现些宽厚才是。
老太君却笑开,"你不懂。"
以沫这是在护那贱婢呢。
偷盗若报官,衙门必重办,那臂钏价值连城,贱婢性命难保。家规处置只断一指,还是左手小指——十指中最不碍事的。
既严了家法,又保住贱婢性命,两全之策。
不愧是阿婧教出来的,越看越满意。
断指之事如风般传遍侯府,下人们私下议论得热火朝天。
陆以沫浑然未觉,正带着尖尖在府中四处闲逛。
既要在侯府长久安身,总得先摸清地形。
她一边缓步前行,一边向贴身丫鬟解释自己处置盗窃丫鬟的缘由。
尖尖恍然大悟,咧开嘴笑道:"我就说嘛,我家小姐是世上最心软的好人。"
陆以沫轻笑着摇头:"你要是知道你家小姐我这会儿正盘算着要取一个人的性命,就不会这么说了。"
没错,她正琢磨着如何杀掉一个重生后日日萦绕心头的目标。
尖尖:"……"
她怀疑自己要么听错了,要么是白日里晒糊涂了。
陆以沫已提着裙摆走远。
日头渐高,暑气愈盛,主仆二人正打算折返千姿阁,行至一处假山时,忽闻背后传来人声。
"……听银珠姐姐说,老太君给那位小姐送的东西,千姿阁都会照单送一份。前几日皇后娘娘赏的紫色东珠,足有龙眼大小,因着只有一颗,老太君便谁都没给。您最是爱收集东珠的,您才是老太君的亲孙女,多得些又怎的?真不知老太君是怎么想的。"
陆以沫悄然顿住脚步,略一探身,便见萧北鸢蹲在假山后的浅池边,拿树枝拨弄着晒太阳的乌龟玩儿。
旁侧的丫鬟翠玉满脸愤懑,嘴撅得能挂住油瓶。
萧北鸢将一只乌龟挑进水里,玩得正起劲:"你这话好没道理。她既随母亲入了侯府,便是侯府正经的小姐,祖母向来处事公允,如此安排有何不妥?"
"可您才是老太君嫡亲的孙女儿啊!"
萧北鸢把剩下的乌龟都拨落水中,扔掉树枝拍拍手:"给她一份,难不成我就不是祖母的亲孙女了?她初来乍到,处处都要适应,侯府又不是缺这点东西,给她又怎么了?"
小姑娘说得义正词严,说完又想起那颗紫色东珠,眼睛倏地亮起来:"真有那么大的紫珠吗?我得去瞧瞧!"
话音未落,她已提着裙子从另一侧跑开,桃粉色的裙摆如蝶翼翻飞,转瞬便没了踪影。
陆续有小乌龟爬出水面,在石头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水痕。
陆以沫怔怔立在原地,被烈日晃得眼前发花。重生以来,这还是她头一回觉得如此不真实——在将军府时,连至亲的父兄妹妹都常因些莫须有的由头责骂她,如今竟被个只见过两面的姑娘释放善意,倒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她在想,萧北鸢是否早已发现她在假山后,才故意说这些话。
尖尖从陆以沫身后探出脑袋,望着萧北鸢主仆远去的方向感叹:"四小姐人还挺好的。"
她原以为自家小姐来了侯府,会与这位萧四小姐上演双姝争宠的戏码,没想到对方竟如此豁达明理。
陆以沫没接话。
人性复杂,岂是一句好与不好便能定论的?
不过若萧北鸢当真以诚相待,她倒不介意管一管这闲事。
回到千姿阁,陆以沫铺开宣纸练字。
她在文墨上委实没什么天赋,写的字更是一言难尽。上辈子在边疆第一次用嘹鹰传信,对方看到字条上的字迹,还当是被胡人截了信鸽换了内容。
自那之后,她便开始苦练书法。
狼毫笔握在手里比狼牙锤还沉,每回都练出一脑门儿汗,日复一日,总算勉强能看了。
尖尖在一旁研墨,瞧着宣纸上渐成的字迹,暗暗吃惊——小姐的字何时写得这般端正了?跟前阵子张牙舞爪的模样简直不像出自同一人之手。
"小姐写的什么?"尖尖好奇问道。
怎么有字还有图?
"兵书。"
陆以沫神情专注,笔尖在宣纸上勾画。
前世她便是靠抄写兵书来练字,多抄几遍便能熟练默写。
此刻默的是布阵篇,穿插着些阵图。
额头沁出薄汗,陆以沫搁下笔:"收起来。"
尖尖应声收拾好,回来时陆以沫又交代:"城西有家王记蜜饯,你去买点蜜渍乌梅,中途再找借口去趟后院,出后门往右走十步,有个角门,敲三下停一拍,重复三遍。若是开门的人问你是不是买红参,你就说要三钱当归,让他今夜子时送来。若对方不提红参,你就说走错了。"
"子时?"尖尖眼珠子瞪得溜圆。
夜会外人,还是在侯府里头,小姐莫不是疯了?
陆以沫并不解释,只问她记牢没。
尖尖点头。
罢了,她的命都是小姐捡回来的,小姐怎么说,她就怎么做。
陆以沫又仔细叮嘱了一遍,待尖尖离开,她站在窗前,望着院子里随风摇曳的树枝陷入沉思。
刚重生那会儿,她满脑子都是如何扭转前世命运。
后来想要的又多了些——想报仇,想出一口恶气。
来侯府的前夜,她甚至换好了夜行衣。
前世陆欢欢想要她的命,她还一刀不算过分吧?
陆奎夺她军功,又伙同两个儿子给她钉断头针,她戳他们几个窟窿不算过分吧?
可再往深处想,若重生回来只是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似乎有些浪费这重活一世的机会。
既已知晓后事,占了先机,她能做的事远不止于此。
或许,她可以改变更多人的命运,成百上千,成千上万……甚至更多!
陆以沫思绪纷杂,但目标愈发清晰。
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想要什么。
约摸一个时辰后,尖尖拿着一包蜜渍乌梅回来了。
第五章 深夜来客,诗会邀约
"对方说了,会准时送当归上门。"
第一次做这种暗中接头的事,尖尖紧张得直咽唾沫,左顾右盼生怕被人瞧见。
陆以沫塞了颗乌梅到她嘴里:"别紧张,你做得很好。"
入夜,千姿阁渐渐安静下来,陆以沫熄了灯,坐在窗前静静等待子时。
皎洁月辉洒落,风吹起她耳边的碎发,漆黑瞳孔幽然远望,连眼角的胭脂痣都染上清冷。
尖尖抱着木棍在门后蹲了半宿,哈欠一个接一个,眼皮直打架。
"邦——邦邦。"
三更的梆子刚响过,忽然一阵夜风涌入,门口传来细微响动。尖尖"哎哟"一声摔在地上,木棍从手中滚了出去。
一道黑影犹如鬼魅般闪现,手指宽的银刀贴着陆以沫脖颈,激起一阵凉意。
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陆小姐找在下,有何贵干?"
陆以沫知道,这不是他真实的声音。
清丽的面孔没有半点受制于人的慌乱,她从袖中摸出一张纸,在桌面上缓缓摊平推过去。
纸上画着个张牙舞爪的鬼脸,双目凸出,鼻子长而尖,像人又像猴,虽有些潦草,但关键特征画得极准——左右各有两颗獠牙。
狭长黑眸中寒光乍现,楚风死死盯着面前的少女,呼吸微微一滞。
这是他和弟弟楚越背后的山魈刺青,山魈本只有一对獠牙,他们特意多添了一对,以此作为辨识标记。
这事儿鲜有人知,她究竟从何得知?
陆以沫不疾不徐地推开抵在颈侧的短刃,抬手示意:"坐下聊。"
楚风在对面落座,兜帽下露出一双狭长的眼睛,如同深山老林中锁定猎物的猛兽,透着森冷的寒光。
陆以沫开门见山:"楚越没死,我知道他在哪儿。"
楚越是她前世在军营中亲手提拔的先锋小将,随她出生入死多年,骁勇善战。
班师回朝时,楚越也随军回了京城。皇帝论功行赏,楚越却拒绝了所有赏赐,只求为家人伸冤平反。
兄弟俩原是军中斥候,当年副将叛变,故意将队伍引入敌军陷阱,导致死伤惨重。事后那副将却将罪责全推到斥候小队身上,诬陷他们探查不力。
三十二名斥候以渎职罪被斩于阵前,唯有兄弟俩侥幸逃脱。副将派人不死不休地追杀,楚风楚越被冲散,楚风先一步抵达京城,按两人事先约定的暗号藏匿起来。
前世楚越终于等到平反,可哥哥楚风以为他已身死,在找副将报仇时被围杀。
按前世的时间轨迹,楚越逃命途中被人搭救,后被卖到深山黑矿给人挖煤,这个时间点还没逃出来。
楚风手指灵活如簧,双面开刃的银刀在指间来回穿梭:"陆小姐该知道骗我的后果是什么吧?就你这细杆似的脖子,我不用刀,拿手就能直接掐断。"
笃的一声,银刀刺入桌面。
还有几天就满一年了,楚风已决定,若一年期满仍无弟弟消息,便离开京城,亲手杀了那狗副将报仇。
偏在这时冒出个小丫头,不仅清楚知晓兄弟二人的隐秘刺青和接头暗号,还说阿越没死。
希望与猜忌如同两棵纠缠的藤蔓,在楚风心头疯长。
陆以沫将画着刺青的纸翻过来,背面是早就写好的地址。
"是真是假,你自去寻了便知。"
看到纸上写的"衢山",楚风已信了大半。
他们逃回京城时,确实会途径衢山一带。
当然,这也可能是那通敌卖国的狗副将设下的陷阱,引他自投罗网。但好不容易有消息,总要去探一探的。
楚风将纸收好:"若真寻回阿越,我兄弟二人必来拜谢。"
又是一阵风涌进来,窗户开合间,人已消失不见,只在桌上留下一根当归。
楚风没问陆以沫从何处得知的消息,陆以沫也没提条件。
在找到楚越之前,说什么都是空话。
次日,陆以沫用过早饭,老太君派人过来唤她去万寿堂。
尖尖哈欠连连地跟在后面,眼下发青,精神萎靡。
陆以沫让她回去歇着,另叫了个小丫鬟随行。
小丫鬟战战兢兢,自断指之事后,千姿阁的丫鬟仆妇都有些怵这位看起来好说话的新小姐。
陆以沫想着,是该添几个自己人了。
不知那姐妹俩这会儿来京了没有。
行至万寿堂外,一位身着青衫的公子正缓步而来。
青色锦袍泛着灵动的光泽,腰间玉带上悬着块羊脂玉佩,如那含笑的眉眼一般温润高贵。
大步流星,很快就到了跟前。
"这就是以沫吧?"
对方率先开口,语调温和,让人如沐春风。
身后的小丫鬟介绍:"这是二公子萧南淮。"
陆以沫心头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福身行礼:"见过二公子。"
萧南淮抬手虚扶,脸上始终带着亲切得体的笑容:"无需见外,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唤我二哥便是。你是来找祖母的吧?走,咱们一块儿过去。"
萧南淮走在前头带路,陆以沫迈步跟上,暗自打量。
萧南淮竟是这个样子的!
前世,灼热火光中,陆欢欢癫狂怒吼。
"那可是侯府啊,当上侯府小姐不是该过好日子吗?可是为什么,姐姐你告诉我,为什么萧家人都不喜欢我?萧震霆笑里藏刀,萧一帅处处跟我作对,萧北鸢拿我当叫花子……还有萧南淮,我还以为他是真心待我,结果强要了我,又弃了我,姐姐,你说到底是为什么?"
陆以沫收回思绪,怎么也没法把眼前的翩翩公子和强要继妹的 人 渣 联系在一起。
陆欢欢的话向来真假掺半,不可尽信,但那时的她抱着必死的决心,是奔着同归于尽去的,陆以沫实在想不出来她有什么理由捏造这种事。
揣着满腹心事进入万寿堂,陆以沫和萧南淮一起给老太君请安。
老太君让陆以沫落座。
萧南淮在御林军任队尉,每月只有休沐可以归家。
许久未见,老太君招手把人唤到跟前,皱着眉头仔细打量。
"怎么又瘦了,御林军伙食不好吗?你又不让家里送吃食,当差也要顾着自己的身子才是。"
萧南淮走到身后给老太君捏肩:"祖母放心,孙儿好着呢。"
萧北鸢捏着块芙蓉酥:"就是,哪有瘦,我瞧着还壮了。"
祖孙三个其乐融融地话着家常,期间也没冷落陆以沫,时不时的找她搭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