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文Z世代|“非典型热血主角”:评三九音域的网文创作
发布时间:2025-08-05 15:01 浏览量:2
“非典型热血主角”
——评三九音域的网文创作
三九音域,“95后”新生代作家,番茄小说签约作者,现任江苏省网络作协副主席。代表作有《夜幕之下》《我不是戏神》等,以鲜明的幻想风格与复杂的叙事结构获得广泛关注,连续入选“中国网络文学影响力榜”,改编动画成为2024年度“现象级”国产动画代表作之一。
“生活中,我其实不算一个特别热血的人。”一次采访中,三九音域这样对我说。这有点令人意外,和很多读者一样,我第一次认识三九音域,也是源于他的热血小说。作家笔下那些或悲壮或激昂的热血故事,曾引动无数读者心潮翻涌,对血与火锻造出的英雄品格生出深刻向往。
然而,回想与三九音域的几次会面,似乎又确如其言。印象中,他总是一个人静静坐在角落里,认真聆听,很少开口,偶尔说上几句,也是语调轻缓、含蓄低回。每每见到他,我也总会想到其笔下的林七夜,一个人如其名,周身夜霭沉沉、神秘不露声色的“非典型热血主角”。
少年的热血与意气,从来不止一种模样。林七夜年少失明,黑缎缠目隐忍十年,才换来神明代理人天赋觉醒;加入“守夜人”后,同样历经了百转千回,方能挥出酣畅淋漓的斩神之剑。三九音域笔下的热血沉潜在冷静表象之下,犹如即将倾覆的火口岩浆,在窒息与沉默中暗暗蕴蓄着暴烈的动能,经久蛰伏,只为震天动地一瞬迸发。
作家成长之路
回首三九音域的创作之路,《超能:我有一面复刻镜》是“梦开始的地方”。从这里出发,三九音域迈出了创作的第一个脚步,青涩稚拙却坚实有力。他曾不只一次强调过第一部作品对他的意义,哪怕成绩不尽人意,依旧视之为骄傲,因为“完结”所带来的满足感与自信心是比物质回报更长远、更持久的精神能源。在复刻镜中,菜鸟主角纪千明和萌新作家三九音域的面孔实现了奇妙的重合,同样是初入江湖意气风发的少年,对眼前世界满腔好奇、跃跃欲试,目光里涌动着惹人艳羡的生命朝气。
《夜幕之下》(原名:我在精神病院学斩神)是作家的“封神”一笔。如同种子终有一日破开黑暗土壤,向天空恣意伸展藤蔓与虬枝,在这一部里,三九音域的笔力相较前作出现了质的提升,商业成绩也突飞猛进。这种近似“横空出世”的惊艳亮相,也让三九音域成为很多人眼中幸运的“天才”。
《夜幕之下》,三九音域著,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23年7月
然而,倘若我们穿越回去,问每天在寒冷的教室里写到手指僵硬的大学生三九音域,问双目失明、日夜被迫承受孤独与歧视的林七夜,我想他们一定会摇头拒绝“天选之子”这个轻飘的冠冕。相反,双拳紧攥、青筋凸起或许才是他们一路走来真实的生存写照:“我就硬着头皮往下写!哪怕再没人看,收入再低,骂的人再多,我也要把它写完!”个中辛酸熬煎,最终只化作完本感言中的短短六字:“我坚持下来了。”
《我不是戏神》是三九音域正在连载的新作。从标题“我不是”开始,三九音域试图作一种“否定式”叙述,以颠覆姿态撕下外界加诸的纷杂标签。他曾说,网络时代的创作者某种程度上恰如舞台上的表演者,置身数以万计读者形形色色的目光之中,必须时刻呈现精彩,才能够满足期待。或许正是自身关于“看与被看”的切实体验,让作家塑造出了陈伶这个有着“平静疯感”的“反派”主角。
陈伶身上反叛乃至自相矛盾的特质,丰富了故事展开的偶然性与非预期性,为我们打开了进入叙事世界的多重路径,毕竟一个刚出场就欣然加入“反派”组织的主角,其下一个行动位移总是新鲜跳跃、难以预测。三九音域开启创作“反叛”实验之前,对接踵而来的质疑与阻力早有预料,用他自己的话说,是“做好了扑街的准备”才开始动笔。如同陈伶披挂一身红袍进入物我两忘、人戏皆痴的“出离”状态,三九音域也试着挣开现实维度的层层牵绊,随心而动,尽兴挥洒,只为“在无人问津的舞台上,完成一场掌声鸣动的落幕”。
从纪千明到林七夜,“光明”向“黑夜”的转化不仅在于人物底色的明暗过渡,也在于主题风格的渐趋沉淀和深邃。而陈伶的出现,更是将创作的调色板彻底打翻,泼墨出“不疯魔不成活”的艳丽与繁复,引读者走入一场曲径幽深不复出的无边绮梦。在这个过程中,三九音域也从初出茅庐的萌新作者成为大放异彩的知名作家,蛰伏、盛放、沉淀、逆转,再到如今蝶变后的生机灿然,一切正如陈伶的天赋技能“无相”所显示的那样,无形无相又气象万千。
用文字留驻“时间的香气”
神话是三九音域创作的关键词。《夜幕之下》的故事里,远古神祇在都市霓虹光照下苏醒,唤起人类历史幽深处的原始记忆。神话的复归,召唤着一种生命原初的澎湃热力——“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神话中那些不计一切燃烧自我、粉身碎骨殒身不恤的生命意志,那些沸腾如烈焰、汹涌如激流的情天恨海,喷薄着现代人在都市文明钢筋铁索下被紧紧束缚的生命本能。
21世纪是理性和科学至上的时代,现代人在数字世界里难免有一种流离失所的心境。神话在这种前提下复苏,为人类提供了“返归自身的航向与能力”。三九音域的创作成功召唤了古典神话中豪迈雄壮的史诗感,写出了凡人胆敢拼上一死与天对弈的极致神性,如同逐日的夸父、填海的精卫,在锲而不舍的求索中追逐生命最壮丽的一次落日。这是神话的精神,是原始先民的精神,也是理性至上与技术至上的现代人所遗忘的精神。
如果说《超能:我有一面复刻镜》《夜幕之下》是在面向远古唤醒一种热烈的神话精神,那么《我不是戏神》如作者所言,其主题更为多元和复杂。通过阅读,我们可以从中提取一个重要线索:时间。《我不是戏神》的故事围绕“逆转时代”展开,无论是陈伶心心念念的“大灾变前的世界”,还是三九音域创作之初就有意复现的非遗文化与传统文明,“时间倒流”在故事里不仅仅是情节与技巧上的必要,更是作家对往昔岁月一次温情而感伤的回望,人类历史中那些历经光阴淘洗而愈发接近永恒的存在,具有余音绕梁的美学意蕴与哲学内涵。
《超能:我有一面复刻镜》,三九音域著,湖南文艺出版社,2025年4月
三九音域在创作中格外注重历史的引入和时间的强调。比如,陈伶加入的神秘组织“黄昏社”,其名就有强烈的时间意味。黄昏意味着一天行将终结,北欧神话里也用“诸神的黄昏”一词代指末日降临。黄昏社主张“逆转时代、重启世界”,试图拨动钟表指针回到末日降临之前,这个动作暗含作家对“时间存在”的感受与思考:倘若时间加速演进奔向物质文明的代价是抛却过往一切美好温存的事物,那么继续这样无知无觉飞跑下去,我们的生活会更好吗?
原子化的时代,三九音域敏锐感觉到时间的紊乱和坍塌,人们与往昔岁月的联结正在逐步松动消散。作者写神话的复归,写时间的逆转,甚至是由此导致的精神错乱与疯狂,实际上都是在以“神话和历史的叙事张力”重塑生命的本质意义,唤回其隽永香气。或许这是一个有责任感的作家所具有的创作本能,用文字的坚守换取记忆的留驻,让时间凝固成美的永恒。
从现实生活中寻找新的创作方向
和许多同龄网络作家一样,三九音域同样经历了从读者到作者的身份转变。他曾说是前辈的创作陪伴自己度过了中学时代,而今自己能够把阅读的感动传递给别人,内心深感喜悦满足。也因此在与读者的关系上,三九音域保持着一颗谦逊的平常心,他常常与读者分享生活。有读者善意调侃他更新慢,从“三九”跌成一日两更的“二九”乃至“一九”,他不仅欣然接受,还会主动认领、带头下场“玩梗”。与其说他与读者之间是简单的“写与看”关系,不如说更像是隔着网线的知交好友。
“弄潮儿向潮头立”,对三九音域来说,大千世界如同一座张贴着“欢迎光临”招牌的巨大游乐场,他怀揣着强烈的参与精神置身其中,自由放飞意趣与奇想。浏览三九音域的社交账号,很可能被里面五花八门的各类“tag”所震撼:乐队经纪人、演员、自媒体博主,当然还有作家。作家与世界对彼此明亮敞开,目光触碰之间闪射的光棱交织成异彩斑斓的万花镜,不断映照和更新着关于生活的无限想象。
“Z世代”是流动不拘的世代,26岁的三九音域正处于自我探索的进行时。恰如他笔下的角色,懵懂的少年终会成熟。“不定型”或许才是这个年轻作家身上最瞩目的标签,但他显然不驯服于任何定义,身份跳跃、乐趣变换,是旋转于三九音域指尖灵动而狡黠的帽子戏法。
三九音域曾自言转型的初衷:当你已无法从习见的事物中找到“新鲜感和激情”,这时就要停下来“换个题材换个口味”,找准新的方向,去全力以赴“放手一搏”。主动从众人的关注中抽身,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好的冒险家总能够从广阔的现实生活中重新找到旅途的起点,充分享受开发新地图的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