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作家」晏建海 ‖ 歧途（小说）

歧途

文/晏建海

再有半小时，飞机就要着陆了。我匆匆下楼，钻进车子，向机场急驰而去。

十年前，我整天沉醉于文学梦里，日夜与电脑为伍，我写了多少小说，自己也说不清。我无数次向报刊投稿，均石沉大海。心灰意冷时，突然收到某刊物社一封改稿信。此信较长，分析了我所投小说《初恋》的优缺点，并指明改稿的方向，落款为：刘明（化名）。我兴奋极了，当晚我喝了很多酒，醉了。醒来，太阳很高了。我又一字一句地阅读那封改稿信。后来，几易其稿，我的处女作《初恋》发表了。

之后这些年，我一直保持与刘明老师的联系。今年五一前，我三番五次邀请刘明老师到我所在小城走走。他终于答应了。

车子提前到了接机口，我高举“刘老师，您好”接机牌，两眼圆睁望着出口。人流渐渐稀了，终于有一个又瘦又高的老人向我招手。我冲过去拥抱他：“老师，学生想死您了。”

几句寒暄后，车子直奔小城“碧水云天”大酒店。下了车，老师仰望着头顶白云的大楼，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小林，你家在哪？”

我低下头：“老师，不瞒您说，我没有家，十几平米房子是租来的，这车子是朋友的……”

“呵，”老师又认真地望了望我：“你早过了而立之年，尚无妻室？”

我摇摇头，说话有点结巴：“我从搞文学创作开始，就决心先立业后成家，我深信‘天生我材必有用’……”

老师笑笑，欲言又止。

我邀老师上楼。他侧身望了西边的太阳，又望着我说：“小林，时间尚早。这座小城很精致，我俩随意走走吧？”

于是，我开着车子从紫水大街拐入滨河大道，车速很慢。后排的老师突然挺直脊背，目光死死盯在河面粼粼波光上。几只鸥鹭掠过河面，惊起一串碎金般的涟漪。“好美的山河画卷啊。”老师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我随声应道：“是啊，老师。这条河是淮河支流，原名官渡河，因位于县城南面，人们又叫它南大河，家乡人更爱称其为母亲河。曾经，这条河污水横流、河道千疮百孔。直到2012年，县委县政府关于‘还一河碧波’规划的实施，才让它又重焕了生机……”

正当我滔滔不绝时，老师突然问我：“小林，你搞了十年文学创造，怎么不见你写过这条日夜流淌在你生命里的河呢？”

我直言道：“老师，我喜欢沉浸在虚拟世界里，不喜欢描花绣朵。小说，可以让我随意虚构，而散文……”

老师望着渐渐沉入河中的夕阳，“唉”了一声：“小林呀，小说是虚构艺术，再精巧的虚构，也要扎根在真实的土壤里。你看那片随波逐流的浮萍，再美也只是无根之萍。文学若脱离生活，再华丽也是空中楼阁。”

我一时语塞，开车向酒店驰去，老师突然说：“小林，去你出租屋吧？”

望着满脸沧桑的老人，我心里打了一个寒颤：“老师，您千里奔波太累了，而我那小出租屋既阴暗又潮湿……”

“走吧，我想去看看。”老师语气有几分坚决。

进了出租屋，老师连扫视一眼室内都没有，直接打开了我的电脑。很久很久，老师侧脸看我：“你最近写了这么多小说，发表了吗？”

我摇摇头：“没有，连回复都没有。”

老师凹陷的眼睛突然射出两道寒光，像探照灯般直直盯着我，声音低沉而有力：“AI可以帮你写作，但也可以检测你的作品是不是原创。”

我脸红耳赤，感觉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喉头像被一团棉花堵住，双手不自觉地攥紧衣角。“呵。原来这些年，我竟在虚幻的捷径里越走越偏……”这句话从我喉咙里挤出来时，带有破碎的颤音。

暮色漫进狭小的出租屋，将老师身影拉得很长。我望着屏幕上那些未发表的“作品”，品味着老师的教诲，终于明白：文学的路没有捷径可走。或许从明天起，我该放下虚拟的键盘，真正走进母亲河的水波里，走进生活的烟火中——这才是我该走的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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