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接我到豪宅养老,洗澡时听女儿女婿对话,我天亮返程
发布时间:2025-08-05 20:37 浏览量:2
1
电话是女儿林琳打来的,彩铃是当下最火的流行歌曲,聒噪又洋气,跟她现在给我的感觉一模一样。
“妈,你收拾一下,下周我让司机去接你。”
我正蹲在院子里择韭菜,准备晚上包饺子。听筒里的声音隔着几百公里,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命令感。
我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拍了拍手上的泥土。
“接我干啥?我在家挺好的。”
“什么叫挺好的?一个人孤零零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跟陈驰都商量好了,接你来城里享福,住大别墅,以后我给你养老。”
林琳的语气很坚决,甚至带着一丝炫耀。
“享福”这两个字,像一颗小石子,在我心里砸了一下,没激起多大水花,反而有点沉。
我这辈子,好像跟“享福”就没什么缘分。
老头子走得早,我一个人把林琳拉扯大,供她读完大学。那些年,我什么苦没吃过?在菜市场跟人为了几毛钱吵得脸红脖子粗,半夜蹬着三轮车去批发市场进货,冬天手上的冻疮裂开一道道口子,沾了水,疼得钻心。
好在林琳争气,考上了好大学,留在了大城市,还嫁了个好人家。
女婿陈驰,我见过几次,斯斯文文,戴着金边眼镜,听林琳说,是自己开公司的,家里有的是钱。
林琳嫁过去,就当了富贵太太,再也不用挤地铁上班,每天就是逛街、美容、做瑜伽。
她每次回来,都跟换了个人似的。身上的衣服没牌子我都不认识,喷的香水味儿,能熏得我头晕三天。
她总说:“妈,你别那么节省了,该花就花,我现在有钱。”
说着,就给我塞一沓红票子。
我不要,她就生气,说我不把她当女儿。
我只好收下,然后原封不动地给她存起来,想着以后她要是有个什么急事,我这儿还能给她兜个底。
现在,她要接我去“享福”了。
我看着院子里那棵老槐树,心里说不上是高兴还是发愁。
“去城里,我能干啥?两眼一抹黑,连个认识的人都没有。”我小声嘟囔。
“你什么都不用干!家里有保姆,你就负责吃好喝好玩好,我带你去逛商场,买最好的衣服,吃最高档的餐厅。妈,你辛苦一辈子了,也该歇歇了。”
林琳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孝顺。
我还能说什么呢?
女儿的一片孝心,再拒绝,就显得我这个当妈的太不识好歹了。
“那……家里的东西怎么办?”
“嗨,那些破烂还要什么?都扔了!我给你买新的,所有都买新的!”
我心头一紧。
那些可不是什么“破烂”。
是老头子留下来的那张藤椅,夏天躺在上面最是凉快。是我用了二十多年的缝纫机,林琳小时候的衣服都是我用它做的。还有墙上那张泛黄的黑白全家福,那时候林琳才刚到我腰那么高,笑得缺了颗门牙。
这些,怎么能说扔就扔?
“那不行,那些都是念想。”我急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林琳似乎有些不耐烦,但还是放缓了语气:“行行行,不扔不扔,你先锁好门,等以后再说。就这么定了啊,下周三,我让司机小张去接你。”
说完,没等我再回答,她就挂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的忙音,我愣了半天。
手里的韭菜,被我攥得出了水,辛辣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钻。
心里,五味杂陈。
2
接我的车,是黑色的,亮得能照出人影。
司机小张西装革履,客客气气地帮我把一个旧帆布包放进后备箱。
那是我全部的行李。
里面装了几件换洗的旧衣服,一张我和老头子的合影,还有林琳小时候得的一张“三好学生”奖状,被我用塑料膜仔细地包着。
邻居张大妈倚在门口,一脸羡慕。
“哎哟,王姐,你可真有福气,女儿这么孝顺,接你去住大别墅咯!”
我干笑着,不知道怎么接话。
是啊,多有福气。
可我心里怎么就这么慌呢?像是要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
车子开得很稳,我坐在后面,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真皮座椅又软又滑,我生怕自己身上的粗布衣服把它给磨坏了。
从我们那个灰扑扑的小县城,到林琳住的那个流光溢彩的大城市,开了足足五个小时。
车子最后拐进一个小区,门口站着笔挺的保安,对着车敬了个礼。
我从车窗往外看,我的天,这哪是小区,这简直就是个公园。到处都是草坪、喷泉和叫不上名字的花。一栋栋独立的小洋楼,隔得老远,安安静静地立在那儿。
车在其中一栋三层小楼前停下。
林琳穿着一身藕粉色的家居服,早就等在门口了。
“妈!”她笑着跑过来,给了我一个拥抱。
一股好闻的香气扑面而来。
“快进来,累了吧?”她拉着我的手往里走。
女婿陈驰也跟在后面,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妈,欢迎您。”
我拘谨地点点头,跟着他们走进那个像宫殿一样的家。
地板光得能当镜子用,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那双沾了点土的布鞋,一时间竟不敢下脚。
一个穿着围裙的中年女人递过来一双崭新的拖鞋。
“这是张阿姨,家里的保姆。”林琳介绍道。
我赶紧冲人笑了笑,换上拖鞋。那拖鞋软得像是踩在云彩上,可我却觉得脚下没根。
客厅大得能让我们家那十几口亲戚在里面打滚。巨大的水晶吊灯,长长的欧式沙发,墙上挂着我看不懂的油画。
一切都那么陌生,那么……昂贵。
我像个误入瓷器店的土拨鼠,浑身不自在。
“妈,这是你的房间,在二楼,朝南,阳光最好。”林琳带我上楼。
我的房间也很大,带着独立的卫生间。床又高又软,被子是丝绸的,滑溜溜的。衣柜里,林琳已经给我准备好了新衣服,吊牌都还没剪。
“妈,你看看,喜不喜欢?以后你就住这儿,想住多久住多久。”林琳一脸期待地看着我。
我摸着那光滑的被面,心里却空落落的。
“挺好,都挺好。”我只能这么说。
晚饭是张阿姨做的,四菜一汤,摆盘精致得像艺术品。
清蒸鲈鱼,西蓝花炒虾仁,还有一个什么菌菇汤。
味道很清淡,跟我平时做的重油重盐的家常菜完全不一样。
我吃得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发出太大声音。
陈驰话不多,偶尔给林琳夹一筷子菜,然后问我:“妈,合胃口吗?”
我赶紧点头:“合胃口,好吃。”
其实我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特想来一勺我自制的辣椒酱。
饭桌上,林琳一直在说她那些朋友的事。谁谁谁又去欧洲旅游了,谁谁谁买了个限量版的包。
那些名字,那些地方,那些东西,我一个都不知道。
我像个局外人,安静地听着,默默地扒着碗里的饭。
一顿饭,吃得比我当年下地干活还累。
3
在这里住下的日子,比我想象中还要难熬。
我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闲人”。
早上醒来,想去厨房做个早饭,张阿姨已经把牛奶、面包、煎蛋准备好了。
我想帮忙洗个碗,张阿姨客气地把我推开:“王姐,您歇着吧,这是我的活儿。”
我想扫个地,发现家里用的是个会自己跑来跑去的扫地机器人。
我想洗件衣服,林琳指着阳台那个我不会用的洗衣机说:“妈,放进去就行,它自己会洗会烘干。”
我感觉自己像个废人。
一辈子操劳惯了,突然闲下来,浑身都像生了锈。
林琳白天要么出去跟朋友聚会,要么就在家里的健身房练瑜伽。
陈驰更是早出晚归,有时候我一天都见不到他的人影。
偌大的别墅里,常常只有我和张阿姨两个人。
张阿姨是个有分寸的人,话不多,总是默默地干活。我们之间,除了必要的几句交流,再无其他。
我大部分时间,就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看看电视,可电视里那些节目,我也看不懂。
我想找人说说话,可拿起手机,翻遍了通讯录,也不知道该打给谁。
打给老家的那些姐妹们?跟她们说什么?说我住着大别墅,有保姆伺候?
她们会羡慕我,会说我好福气。
可我心里的苦,跟谁说去?
这种感觉,就像被关在一个华丽的笼子里,吃喝不愁,但就是没有自由。
有一天下午,我实在闷得慌,就想在院子里种种菜。
我跟林琳说:“闺女,我看院子里那块地空着,怪可惜的,要不我开出来种点葱姜蒜、小青菜什么的,以后吃着也方便。”
林琳一听,脸上的表情就有点为难。
“妈,那块地是陈驰特意留着,准备请人来设计一个英式花园的。再说,咱们家吃的菜都是超市买的有机蔬菜,又干净又安全,不用自己种。”
我愣住了。
“有机蔬菜?那有啥不一样?不都是菜吗?”
“那可不一样,妈,有机的没有农药,对身体好。您就别操心了,想吃什么,我让张阿姨去买。”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很陌生。
我那个跟我一起蹲在地上择菜,会因为一根葱跟小贩讨价还价的女儿,去哪儿了?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
梦见我又回到了老家的那个小院,老头子还活着,坐在藤椅上摇着蒲扇,我正在厨房里烙他最爱吃的韭菜盒子。
满屋子都是烟火气。
醒来的时候,枕头湿了一片。
4
矛盾的爆发,是因为一双袜子。
那天我洗完澡,顺手就把自己的袜子在卫生间里洗了,然后拧干,搭在了暖气片上。
这是我几十年的习惯了。
第二天早上,林琳来我房间,一眼就看到了那双袜子。
她的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妈,你怎么把袜子晾在这儿啊?”
“我看这暖气片热乎,一晚上就干了,多方便。”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哎呀,妈!”林琳的语气有点急,“这暖气片是用来取暖的,不是晾袜子的!多不卫生啊!再说了,让陈驰看见了多不好。”
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这有什么不好的?不就是一双袜子吗?”
“这不是一双袜子的问题!妈,这是生活习惯!我们家有烘干机,洗完的衣服直接烘干就行了,又杀菌又柔软,你怎么老是记不住呢?”
她一边说,一边用两根手指尖,嫌弃地捏起那双半干的袜子,扔进了旁边的脏衣篮。
那个动作,像一根针,狠狠地扎在了我的心上。
我愣在原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我活了六十多年,第一次知道,原来洗一双袜子,还有这么多讲究。
原来在女儿眼里,我那些几十年的生活习惯,是这么的“不卫生”,这么的“上不了台面”。
“林琳,”我开口,声音有点抖,“我……我就是个农村来的老太婆,我不知道你们城里人这么多规矩。”
林琳可能也意识到自己话说重了,放缓了语气。
“妈,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想让你过得更……更精致一点。你现在是我妈,也是陈驰的丈母娘,要注意形象。”
“注意形象?”我气笑了,“我一个老太婆,还要注意什么形象?我土了一辈子,现在让我学你们‘精致’,我学不来!”
“妈,你怎么就不理解我呢?我都是为你好!”林琳也有些委屈。
“为我好?为我好就是嫌我给你丢人?”我的火气也上来了。
我们母女俩,第一次这么大声地吵架。
就在这个豪华、空旷的房间里。
最后,还是林琳先妥协了。
“好了好了,妈,我不说了,您别生气。以后你想怎么晾就怎么晾,行了吧?”
她说完,就转身出去了。
我知道,她不是真的妥协了。
她只是不想再跟我这个“不可理喻”的老太太争论下去了。
那天,我一天没吃饭。
不是赌气,是真的吃不下。
心里堵得慌,像塞了一团湿棉花。
5
那次吵架之后,我和林琳之间,好像隔了一层看不见的膜。
她对我更客气了,也更小心翼翼了。
会主动问我晚上想吃什么,会给我买一些中老年人喜欢的点心。
但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了以前那种亲密无间的感觉。
她不再跟我分享她朋友的八卦,我也不再跟她说老家邻居的趣事。
我们像住在一个屋檐下的两个房客,遵守着彼此的边界,客气,又疏离。
陈驰对我,还是一如既往的客气。
每天早上出门,会说:“妈,我上班去了。”
晚上回来,会说:“妈,我回来了。”
除此之外,再无多余的话。
我能感觉到,这个家里,我是一个外人。
一个被女儿“孝顺”回来的,格格不入的外人。
我开始怀念我的老房子。
怀念那个虽然破旧但充满阳光的小院。
怀念邻居张大妈扯着嗓子喊我一起去赶集的日子。
怀念在厨房里,油烟机轰隆隆的响声中,为自己做一顿可口饭菜的踏实感。
在这里,我什么都不缺。
物质上,我拥有了我这辈子都不敢想的富足。
可精神上,我却贫瘠得像一片沙漠。
有一次,林琳的朋友来家里做客。
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坐在客厅里叽叽喳喳。
我正好从楼上下来,想去厨房倒杯水。
客厅里瞬间安静了一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我穿着林琳给我买的真丝连衣裙,但我知道,我跟她们不一样。
我的脸上,刻着岁月的风霜。我的手上,布满了操劳的痕迹。
我融不进她们的光鲜亮丽。
林琳赶紧站起来,笑着介绍:“这是我妈。”
然后又对我说:“妈,你不是说头晕吗?快回房间休息吧。”
她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把我往楼梯口推。
我明白她的意思。
她是怕我这个“土气”的妈,给她丢了面子。
我什么也没说,顺从地转身上了楼。
关上房门的那一刻,我听到楼下又恢复了热闹的笑声。
其中一个女人压低了声音,但还是被我听到了。
“你妈看着……还挺精神的。一直跟你住啊?”
“是啊,我爸走得早,她一个人不容易。”林琳的声音。
“哎,也是。不过说真的,林琳,你可真有孝心。要是我,可伺候不来。老人跟我们年轻人,想法、习惯都不一样,住一起久了,矛盾肯定多。”
“可不是嘛,我家那位就总说,还是送养老院好,专业的,大家都省心。”
“你可别提了,我婆婆上次来住了半个月,差点没把我逼疯……”
后面的话,我听不清了。
也不想再听了。
我靠在门上,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
原来,在她们眼里,父母就是“麻烦”,就是“伺候不来”的负担。
原来,所谓的“孝心”,也可以是装点门面的东西。
我突然想起一句话:久病床前无孝子。
我现在没病没灾,能吃能喝,就已经成了女儿的“麻烦”。
那要是我真的病了、老了、动不了了呢?
不敢想。
那一刻,我心里那个叫“家”的地方,彻底塌了。
6
我开始失眠。
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闭上眼睛,就是老家的院子,就是老头子的笑脸。
有时候,也会想起林琳小时候。
她那么小一点,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我身后。
我卖菜回来,她会颠颠地跑过来,给我捶背。
“妈妈辛苦了。”她奶声奶气地说。
我给她买一根五毛钱的冰棍,她能高兴一整天。
她那时候的作文本上,写的都是“我长大了,要让妈妈过上好日子”。
我相信,她说那句话的时候,是真心的。
只是,时间改变了太多东西。
她长大了,有能力让我“过好日子”了。
可她不知道,我想要的“好日子”,不是住大别墅,不是有保姆伺ervir,而是有家人的陪伴,有被需要的感觉。
是厨房里的一日三餐,是院子里的一抹绿意,是邻里间的家长里短。
是我一伸手,就能摸到的,实实在在的烟火人间。
而不是现在这样,像个被供起来的牌位,空洞,又寂寞。
我开始盘算着,该怎么跟林琳开口,说我想回去。
可我不知道怎么说。
我怕她觉得我不知好歹,辜负了她的一片“孝心”。
我怕她觉得我是在赌气,是因为之前那些不愉快。
我更怕,她会脱口而出:“妈,你是不是又在无理取闹?”
我这个当妈的,在女儿面前,竟然变得如此卑微,如此怯懦。
连回自己家的要求,都不敢提。
真是可笑。
7
转机,或者说,让我彻底下定决心的,是那个晚上。
那天陈驰有个重要的应酬,喝多了,是林琳扶着他回来的。
我在房间里看电视,声音开得很小。
听到楼下有动静,我没出去。我知道,陈驰喝多了话就多,我不想去触那个霉头。
过了一会儿,他们上了楼,进了主卧,就在我隔壁。
别墅的隔音很好,但我房间的卫生间,和他们主卧的卫生间,是共用一根排气管道的。
我正好起身去卫生间洗漱。
水龙头开着,哗哗的水声,掩盖了我的存在。
然后,我就听到了他们断断续续的对话声,从排气扇的缝隙里,幽幽地传了过来。
一开始,是陈驰含糊不清的抱怨。
“……烦死了……又没谈成……”
“好了好了,别想了,生意上的事,哪能都顺心。”是林琳在安慰他。
“顺心?怎么顺心?天天一堆破事!公司里一堆人等着我养活,回到家,还得……”
他的话顿住了。
我心里一紧,屏住了呼吸。
“还得什么?”林琳问。
“还得伺候一尊大佛!”陈驰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浓浓的酒气和不耐烦,“我问你,你妈到底准备住到什么时候?”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原来,在他眼里,我不是丈母娘,是一尊需要“伺候”的大佛。
“陈驰,你喝多了!她是我妈!”林琳的声音也有些不悦。
“是你妈,不是我妈!我每天在外面累死累活,看客户脸色,陪人喝酒,图什么?不就是想回家能清静清静吗?结果呢?家里多了个外人,这不能碰,那不能动,说话做事都得小心翼翼,生怕哪句话得罪了老佛爷!我这是回家,还是上朝啊?”
陈驰的怨气,像连珠炮一样喷涌而出。
“她一个农村老太太,懂什么?你看看她把家里搞成什么样了?阳台上晾着她那洗得发黄的内衣,暖气片上搭着臭袜子,吃饭吧唧嘴,看电视声音开得老大……林琳,这不是我们家,这是她的养老院!”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子,精准地捅在我的心窝上。
我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原来,我自以为小心翼翼的行为,在他们眼里,是如此的不堪。
原来,我所以为的“家”,在他们眼里,只是一个被我侵占的旅馆。
8
我最想听的,是林琳的反应。
我希望她能为我辩解几句。
我希望她能大声地告诉她丈夫:“那是我妈!我不许你这么说她!”
哪怕只是几句维护,也能让我心里好受一点。
可是,我只听到了长久的沉默。
然后,是林琳疲惫的,带着妥协的声音。
“我知道,我知道你委屈了。我妈她……她确实有些习惯不太好。我跟她说过几次了,她也改不了。”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凉下去。
“改不了?她那是改不了吗?她那是根本就没想改!她觉得她是你妈,咱们就得无条件地供着她,忍着她!”
“你小点声!妈还没睡呢!”
“睡了又怎么样?我说的不是事实吗?林琳,我跟你说实话,我快忍到极限了。下个月,我爸妈要过来住一阵子,你让她怎么办?总不能让我爸妈也来伺候她吧?”
“那……那怎么办?”林琳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慌乱。
“我早就想好了。”陈驰冷笑一声,“附近新开了一家高端养老院,环境、服务都是一流的。一个月两万,我出得起。把她送过去,有专业的人照顾,有同龄的老人作伴,对她,对我们,都好。”
“送养老院?”林琳的声音拔高了一点,“那怎么行!传出去别人怎么说我?说我林琳不孝,把自己亲妈送养老院?”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浑身发抖。
听到了吗?
她担心的,不是我这个亲妈被送去养老院会不会难过。
她担心的,是她的名声,是别人会怎么看她。
“面子,面子!你一天到晚就知道面子!”陈驰的声音里充满了鄙夷,“那你说怎么办?就让她这么一直住在家里,把我的生活搅得一地鸡毛?为了你的面子,就得牺牲我的安宁?”
又是一阵沉默。
良久,我听到了林琳幽幽的叹息。
那声叹息,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我所有的幻想和坚持。
“……我知道了。你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她没有拒绝。
她只是说,让我想想。
这就够了。
水龙头的水还在哗哗地流着。
我看着镜子里那个头发花白,满脸泪痕的老女人,突然觉得很可笑。
王翠花啊王翠花,你还在这里期待什么呢?
人家已经给你安排好了“后路”。
高端养老院。
一个月两万。
多好啊,多体面啊。
用他的钱,买断你女儿的孝心,也买断你这个老东西的麻烦。
一笔多么划算的买卖。
我关掉水龙头。
卫生间里瞬间安静下来。
隔壁的争吵声也停了。
我能想象得到,此刻的他们,或许已经相拥而眠。
而我,却清醒得前所未有。
我不是来享福的。
我是来渡劫的。
现在,我的劫,渡完了。
9
那一夜,我没有睡。
我就坐在那张又高又软的大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那盏华丽却冰冷的水晶灯。
我想了很多。
想我这一辈子,像一头老黄牛,勤勤恳恳,任劳任怨。
为了女儿,我付出了我的全部。
我以为,我养大了一只懂得反哺的雏鸟。
到头来才发现,她飞得太高了,高到已经看不见地面上,那个满身泥土的母亲。
她有她的天空,她的羽毛,她的光鲜亮丽。
而我,只是她飞翔时,偶尔会想起的一点点愧疚。
这一点点愧疚,让她把我接到这个华丽的笼子里,试图用金钱和物质来弥补。
她以为这就是孝顺。
她不知道,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天快亮的时候,我听到了窗外传来的第一声鸟叫。
我站起身,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
不是愤怒,也不是怨恨。
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释然。
我打开衣柜,脱下身上那件丝滑的睡衣,换上了我来时穿的那身粗布衣裤。
我把林琳给我买的那些新衣服,一件件叠好,整整齐齐地放在床上。
然后,我拿出我的那个旧帆布包。
把我的旧衣服,我和老头子的合影,还有那张“三好学生”奖状,一样一样,重新装了回去。
做完这一切,我找到了纸和笔。
我想写很多话,想质问,想控诉。
但最后,我只写了短短几行字。
“林琳:
城里很好,但我住不惯。老家的房子,还在等我回去。
不用找我,我很好。
你自己,多保重。
妈”
没有落款,也没有日期。
我想,她知道是我写的。
我把纸条轻轻地放在床头柜上,压在我没舍得喝的那瓶进口牛奶下面。
然后,我背上我的帆-布包,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天刚蒙蒙亮,别墅里静悄悄的。
我赤着脚,提着我的布鞋,一步一步,走下楼梯。
我怕吵醒他们。
不是怕他们挽留我。
是怕看到他们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如释重负的表情。
我不想给我这趟狼狈的“享福”之旅,再添上最后一点难堪。
走到门口,我轻轻地拉开那扇沉重的大门。
清晨的冷风吹在我的脸上,我打了个哆嗦,但脑子却异常清醒。
我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我住了不到一个月的“家”。
它很漂亮,很豪华,像个童话里的城堡。
但是,它不属于我。
我穿上我的布鞋,把鞋带系得很紧。
然后,我挺直了腰杆,一步一步,走出了这个不属于我的世界。
朝阳,正在从地平线上,一点一点地升起来。
金色的光,洒在我的身上。
我突然觉得,我不是在逃离。
我是在回家。
10
我没有惊动任何人,自己走到了小区门口。
跟保安说,我是出来晨练的。
保安看了看我背上的包,眼神有点奇怪,但还是给我开了门。
我走出那个像公园一样的小区,站在宽阔的马路边,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天已经大亮了。
路上开始有车,有行人。
我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火车站。”
司机从后视镜里打量了我一眼,点点头,发动了车子。
车窗外的风景,飞速地向后退去。
那些高楼大厦,那些奢侈品店的橱窗,那些行色匆匆的都市男女……
所有的一切,都和我无关了。
我的手机响了。
拿出来一看,是林琳。
我犹豫了一下,按下了静音,把手机塞回了包里最深处。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
无非是惊讶,是质问,是带着一丝愧疚的挽留。
“妈,你怎么不辞而别?”
“妈,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妈,你快回来吧,我们谈谈。”
可是,还有什么好谈的呢?
有些话,一旦听到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有些裂痕,一旦出现了,就再也无法弥合了。
我们之间,最好的结局,就是保持距离。
她做她的富贵太太,我做我的乡下老太。
逢年过节,她可以回来看我,给我买些东西,给我些钱。
我也可以心安理得地收下,然后笑着送她离开。
我们继续扮演着一对“母慈女孝”的典范。
只是,我们都心知肚明,那份最纯粹的,毫无保留的亲情,已经在那天晚上的浴室门外,被冲刷得一干二净了。
到了火车站,我买了最近一班回县城的票。
坐在候车大厅冰冷的椅子上,我从包里拿出一个凉了的馒头。
这是我昨天晚饭时,偷偷藏起来的。
我就着随身携带的水壶,一口一口,慢慢地吃着。
吃着吃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不是伤心,不是委屈。
是觉得,踏实。
这才是我的生活,这才是我的味道。
火车开动的时候,我的手机又响了。
还是林琳。
我看着那个闪烁的名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关机。
世界,终于清静了。
11
五个小时后,我拖着疲惫的身体,重新站在了我们县城那片熟悉的土地上。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尘土和植物混合的味道。
很难闻,但很亲切。
我没打车,就这么背着包,一步一步往家走。
路过菜市场,还是那么热闹。
卖菜的,卖肉的,扯着嗓子吆喝。
买菜的,提着篮子,为了几毛钱跟小贩争得面红耳赤。
一切都和我离开时一模一样。
有人认出了我。
“哎,王姐,你不是去城里享福了吗?怎么回来了?”
我笑着回答:“想家了,回来住几天。”
“还是家里好吧?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是啊是啊。”我笑着应和。
回到家,打开那扇熟悉的木门。
一股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
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叶子黄了一些。
我放下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回来了。
我终于回来了。
我挽起袖子,开始打扫。
扫地,拖地,擦桌子。
把被子拿到院子里去晒,阳光下,全是尘螨和幸福的味道。
我忙得满头大汗,却一点也不觉得累。
心里的那种踏实感和满足感,是住在大别墅里,永远也体会不到的。
晚上,我去了菜市场,割了一块五花肉,买了二两韭菜。
回到家,给自己包了一顿饺子。
肉馅剁得碎碎的,韭-菜切得细细的,放足了油,放足了盐,还加了一大勺我自己做的辣椒酱。
就是这个味!
我一个人,就着一瓣蒜,吃了一大盘。
吃得额头冒汗,吃得心满意足。
这,才叫生活。
晚上,我躺在自己那张有点硬的木板床上,睡得格外香甜。
没有失眠,也没有噩梦。
第二天,林琳的电话又打来了。
这一次,我接了。
“妈!你到底去哪儿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电话那头,是她带着哭腔的,焦急的声音。
我平静地说:“我回家了。”
“回家?你怎么……”她似乎哽咽了,“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就走?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没有。”我说的是实话。
我已经不生气了。
只是觉得,没意思。
“那你是为什么?是不是陈驰……是不是他说什么了?”她小心翼翼地试探。
“跟他没关系。是我自己想回来。林琳,我在你那儿,住不惯。”
“住不惯我们可以慢慢习惯啊!妈,你再给我一次机会,给我一次好好孝顺你的机会,好不好?”
“林琳,”我打断了她,“你已经很孝顺了。真的。”
“你给我买最好的东西,让我住最好的房子。你的孝心,妈心领了。但是,妈是个庄稼人,过不来那样的日子。妈就喜欢自己种点菜,自己做点饭,跟邻居聊聊天。那样的日子,妈才觉得是活着。”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我能听到她压抑的哭声。
我知道,她可能还是不理解。
她可能会觉得,我固执,我不知好歹。
但没关系了。
重要的是,我找回了我自己。
“……那,那你什么时候再过来?”良久,她才开口问。
“不去了。”我轻轻地说,“以后,你想妈了,就回来看看我。妈给你包饺子吃。”
又是一阵沉默。
最后,她低低地说了一声:“……好。”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
阳光正好,邻居张大妈又在院子门口喊我了。
“王姐,走,赶集去!今天的西红柿,可新鲜了!”
“哎!来啦!”
我笑着应了一声,锁上门,迎着阳光,走了出去。
我的生活,又回来了。
也许,没有大富大贵,没有锦衣玉食。
但有尊严,有自由,有属于我自己的,热气腾腾的人间烟火。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