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着“恋爱”外衣的圈养,蚕食掉她人生最好的十六年|
发布时间:2025-08-05 06:30 浏览量:1
2017年,我在一家快捷酒店担任前厅主管时,亚楠在那里做前台接待员。第一眼见到这个姑娘,我就被她那孩子般纯真热情的笑容所感染。
亚楠肤色偏黑,瘦瘦小小,乍一看不起眼,细看却能发现她的五官很精致,打扮也很用心。跟亚楠的接触过程中,我产生了一种强烈的违和感和割裂感——她生于1990年,当时27岁,心思却单纯得不可思议,是那种未被世俗污染的赤诚和单纯。她从不吝啬对别人展现笑容,也尽可能地对每个人释放善意,用东北话讲就是“很实在”。
一次,一个外地来的小姑娘入住了我们酒店,饭点的时候,独自坐在大堂的沙发上看着窗外的小吃车发愣。亚楠给她倒了一杯水,小姑娘感动得眼泪汪汪,说自己来见男友,却发现男友受不了异地恋出轨了。她来这一趟,钱也花光了,手里的钱只够买车票、结房费,不够吃饭的。亚楠唏嘘,安慰了小姑娘一会儿,就出去给她买了一份盒饭和一瓶饮料。小姑娘千恩万谢:“姐,我有钱了一定还你。”
亚楠笑笑,说出门在外谁没有遇到难处的时候,能帮就帮一把。但是第二天,原本要走的小姑娘却顶着一头刚刚漂染的粉色长发回来了,十分阔气地续了房费,没有一个多余的眼神给亚楠,好像昨天那个靠卖惨蹭了一顿盒饭的人不是她一样。亚楠也没说什么,反而乐呵呵的对我们说:“她应该是和男朋友和好了吧,挺好的。”
还有一次,一对母子中午退房,账已经结了,回房间收拾东西时,那个妈妈给前台打来了电话说孩子又困了,需要睡个午觉,她走不开,再续半天房,走的时候再给钱。当值的亚楠相信了,还让人给他们的房间加了个小暖风机。但直到晚上6点多,那个女人也没下楼续费,电话也打不通,客房大姐刷卡进门,才发现早已人去屋空。这半天房费,自然要亚楠掏。
一个下雨天,一个淋得半湿的女人来酒店前台借伞,说要去旁边的小学接孩子。按我们酒店规定,不是住客借伞要收取押金,50或100元都行,那种黑色的大伞,质量很不错。但女人说她身上没有现金,手的机里的钱也不够。见亚楠犹豫了一下,女人赌咒发誓一定会还,“孩子还在学校等着呢”。最后亚楠同意借了,不出意外,女人带着伞离开,再也没回来过。亚楠只能自掏腰包买一把伞充数。
类似的事数不胜数,明明被坑了很多次了,但是下次亚楠还是会帮。“客人嘴里无实话”这句经验之谈她不信,总觉得世上好人多,要是同事领导数落她,她就露出极具感染力的笑容,让人不忍再讲。
当然,亚楠的善良也得到过认可和回报,因为扶起摔倒的老人、拾金不昧,她收获过一面锦旗和数封感谢信。
亚楠这样的性格,再结合她背的轻奢包包、手上戴着的闪耀钻戒,还有天天不重样的衣服鞋子,苹果最新款最大内存的手机,起初我合理怀疑亚楠是一个来体验生活的富二代。她肯定是被家里保护得太好了,才会有这种与年龄不符的天真。
可熟络以后,我发现自己猜错了。亚楠给我看她手机里家乡的照片,全是大山,而且她家种果树,父母务农很辛劳。我这才惊觉亚楠的手骨节很大,明显是小时候就经常干活的痕迹,夜班时,她偶尔还会去食堂给我们露一手,切功和炒菜都十分娴熟。
后来,我听别的前台接待员闲聊才知道,亚楠有个从未露过面、但对她很好的有钱男友——这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男友很舍得给亚楠花钱,亚楠也从不浪费,买衣服买化妆品会货比三家,喜欢的东西价格超过预期会砍价,连点外卖都要和我们一起拼单。她活得有些矛盾,比有钱人少了些对于金钱的从容,又比普通人多了一丝慷慨,总是小心翼翼地花着不属于自己的钱。不过,亚楠对同事很大方,平时吃什么喝什么总不忘给大家带上一份,大家也习以为常地接受。可我觉得人家有钱是人家的事,并不是我心安理得接受馈赠的理由,所以也时不时地给亚楠一些回馈。一来二去,我们的关系就密切起来。
亚楠只在我们酒店工作了三个多月就离职了,随后和同事们都渐渐断了联系,唯独和我保持来往。可见亚楠只是实在,她并不傻。也正是因为成了朋友,后来我就见到了亚楠的男友陈振国,一个五十多岁的东北“老钱”。
在北上广这些大城市,“老钱”通常指那种祖祖辈辈富下来,有钱、有底蕴、讲究气度的人。他们低调内敛,毫不张扬,不屑用奢侈品LOGO堆砌自己。但是东北“老钱”却不一样,能从祖上富起来的,多少都沾点江湖气,经历过打打杀杀,陈振国的父亲就是道上叫得出名号的人物。这种“老钱”通常十分张扬,骨子里带着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他们喜欢用手指头粗的金链子和劳力士腕表来显示自己的地位和身家,享受被人尊敬和艳羡。他们最重义气,对朋友肝胆相照,一掷千金;他们也好面子,背地里也可以哄女人,但是出去了,女人就必须给他面子。
陈振国从小家境富裕,长大后更是一天班都没上过,在那个普通百姓都以进国有工厂、有编制为荣的年代,他就自己做买卖了。80年代,他和朋友一起经营歌舞厅、游戏厅,之后又涉足地产行业,攒下了丰厚的身家。这样经历造就了陈振国霸道强势的性子,他习惯对人发号施令,高高在上,三十岁不到,就和同样强势的妻子离了婚——在任何关系里,这位东北大哥都不需要势均力敌,只需要绝对服从。
陈振国身边的年轻女人没断过。在他的圈子里,男人的面子就是身边的女人,女人要漂亮,更要年轻,珠光宝气的扒蒜小妹是出门社交的刚需。他不怕女人索取,但也厌倦只被索取。所以,当他在一家高档饭店里遇见了做服务员的亚楠时,眯起了眼睛。
那时亚楠刚刚十八岁,嫩得像初春柳树发的新芽,她勤快、质朴又热情,笑起来更是甜到人心里。她十六岁辍学,那时在城里务工已经两年了。她不读书并非成绩不好,也不是家里供不起、不愿供,而是她自己向往外面的花花世界。
那时,村里很多小伙伴都早早辍学进城打工了,他们逢年过节带着钱回村,是家里的功臣。女孩们衣着光鲜,给亚楠讲述脱离学校束缚后的自由和肆意,时间一长,亚楠就被外面的世界勾得心痒难耐。都说上大学好,但是具体好在什么地方?谁都说不出来。老师口中的“广阔前景”她也没见过,反倒是外出打工拥有自由和金钱是切切实实的。于是,她像一只懵懂的小动物,跟随同伴踏上了大部分农村姑娘都走的那条路。
来到城里,亚楠在饭店应聘上了服务员,不久就交往了一个男朋友小志。小志年轻帅气,性子跳脱,他会花一个月工资给亚楠买一双运动鞋,会在KTV里当众给亚楠唱情歌,但吵架时他也会拿拳头砸墙,亚楠工作受了委屈,他一边听亚楠倾诉,一边还在打游戏。两人分分合合多次,亚楠逐渐明白,小志不会是她的依靠,也不能成为她的慰藉。
又一次,亚楠和小志分了手,大家都以为他们是和往常一样闹脾气,但陈振国的出现,让分手成了真。那时的陈振国不算油腻,金钱给他带来的底气和从容是小年轻无法比拟的,他看淳朴亚楠就像在看一泓清水,一眼到底,所以说的话做的事总能一下子撞到亚楠的心坎上。那是心智上的降维打击,他甚至都不需要怎么使用“钞能力”,亚楠就沦陷了。
算起来,亚楠比陈振国的大女儿还小两岁。很多人觉得亚楠是图钱,但我更相信,那时和小志纠缠得身心俱疲的亚楠是真的爱上了并依赖着陈振国。
陈振国对亚楠不吝啬,衣服包包随便买,虽然不是高奢,但可以做到让她在中端商场里不看价格,他最看不得自己女人磨叽,纠结颜色,就都买。亚楠有想去的地方,哪怕是半夜,陈振国也会拿起车钥匙带着她说走就走。除了日常的吃喝玩乐以外,每个月陈振国还会给亚楠一万元左右的零花钱,偶尔出去逛街,还会再转一两万让亚楠逛得尽兴。不沾烟火的陈振国甚至还会时不时下个厨,逗亚楠开心。只要他想,他能随时察觉到亚楠的小心思小情绪,情绪价值拉满。亚楠觉得自己遇到的是爱情,她怕陈振国觉得自己是图他的钱,所以从不张口要什么。那些钻戒、金首饰都是陈振国主动给她置办的,平时人情往来收到的贵重礼品也是陈振国开口让她带回老家的。亚楠从不索取什么,这点让陈振国很满意,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难得的默契。
陈振国不喜欢那种住在一起过日子的感觉,他安排亚楠住在一处闲置的房产里,两人拥有各自的空间。可这并不代表亚楠是自由的,相反,陈振国对她有一种极致的掌控欲。亚楠年纪小,闲不住,想出去工作,陈振国不许,因为他无法接受亚楠接触同龄的异性,同性也不行:“缺你钱花了?你干那活儿,挣不了几个钱还耽误正事儿。”
亚楠的“正事儿”就是随时待命,陪陈振国去和他的朋友喝酒、打牌、洗浴。或许年轻貌美的她被陈振国看中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会如此。从猎物到配饰,只有被彻底物化的女人,才能被完全掌控。
自从跟了陈振国,亚楠就再也没接触过外界,也没有朋友,她的世界里只有陈振国。那次在快捷酒店短期打工,是她想靠自己挣一份钱给陈振国买个生日礼物,两人吵了一架之后她才去上班的。那也亚楠这些年里唯一一次短暂地接触外界,我也成了她在城里唯一的朋友——当然是经陈振国“面试”过、并同意了的。哪怕是这样,我们每次出去逛街,陈振国的视频电话也总是不断。他隔一会儿就打一个,还每次都要让我出镜,确定对面是我、且只有我。
如此圈养之下,亚楠的天真被强行保持着,她的心智似乎永远停留在了十八岁。偶尔遇事,她不会多想深思,只会直接问陈振国该怎么办。大多数时候,她也遇不到什么事,最多就是美甲掉了一颗钻,最近有点胖了,这件衣服是不是显黑……短视频平台最能精准识别用户,它们给亚楠推送的视频都是穿衣打扮和乡村红人。
随着和亚楠接触深入,无话不谈,我开始为她感到一丝忧心。
和陈振国一起出去,她永远不能迟到。比如约定九点,陈振国准时出现在她家楼下,九点零五分还未见人,陈振国便一脚油门,毫不犹豫地离去,哪怕亚楠说自己正在下楼了。随着年龄增长,亚楠的身材也不再似少女时纤细,陈振国不会哄她说“你胖了也好看”了,只会说“你得减减肥”。要是两人发生了口角,亚楠愤然驾车离去,陈振国也无动于衷。陈振国所有的温柔体贴都只基于亚楠听话才会有,当他遭受忤逆时,只会以自己的感受为准,亚楠的情绪只能靠自己消化。
一次,陈振国说自己要去外地一趟,离开五天。到了第三天深夜,亚楠住处的大门被人疯狂敲响,对方也不说话,就是用力地敲,吓得她心脏乱跳。就在亚楠要报警时,门锁被钥匙打开了,她惊得魂飞魄散,却看到了陈振国的脸。陈振国进屋先四处看了一圈,确定没人后,笑了笑,说自己提前回来了,要给亚楠一个惊喜。亚楠知道这是一次突击检查,陈振国怕她不在家,更怕她不是一个人在家。
这种不信任,让我这个外人听了都义愤填膺,但是亚楠却很平静,她甚至有些欣慰地说:“他应该是很在意我的吧?”她早已学会自己哄好自己,甚至还会把陈振国给她的伤害美化成自己被在意的证明。可我清楚,哪怕披上了“恋爱”的外衣,这段关系本质上还是一段供需关系。
陈振国并不是土大款,他的一对子女虽然都归了前妻,但孩子的学习成绩一直都是亲自过问,人生道路也是他耐心规划的。他认定读书有用,砸钱砸资源让大女儿出国留学,供女儿定居澳洲,成了一名律师。他儿子也是从北京名校毕业,前途一片光明。相比之下,年轻貌美的亚楠只是他掌心里的一朵花儿,只需要乖顺地、娇艳地盛放就够了。哪怕有巨大年龄差,他也永远不会对把玩的花儿产生一丝疼惜或栽培之心。
有钱老男人的心肠,真是比冰美式还要冷。
我曾建议亚楠开个美甲店或者服装店,或是报个班学习化妆、美甲之类的手艺,不仅可以丰富一下生活,也算是给自己留个后路,“反正这点钱对陈振国来说是九牛一毛”。但亚楠却微微皱起了好看的眉毛,说,“太麻烦了,也没什么用”。
在亚楠的认知里,这种优渥的生活会一直延续下去,她不愿意去想以后。其实已经不需要陈振国反对她改变了,是她自己主动抗拒并惧怕改变。她懒得思考,懒得规划,懒得对生活做出一丝一毫的变动,只想做一只永远浸泡在甜蜜温水中的快乐青蛙。
2022年,陈振国给亚楠买了一辆十几万的代步车,全款,写她的名字——以前亚楠都是开陈振国众多车子中最不起眼的一辆。2023年,陈振国又给亚楠买一套二手房,全款四十多万,位置不够好,但是很宽敞。
十几年全心全意的陪伴,让陈振国主动付出了这些。
亚楠开着新车,带着房本回老家的时候,父母很高兴,觉得女儿出息了。在他们眼里,亚楠有本事,不仅在城里挣了钱贴补家里,逢年过节还能给父母哥哥包大红包。但他们却从未想过,早早辍学的亚楠是怎么凭一己之力买车买房,还把自己捯饬得越来越娇美的。或许是没想过,或许是没敢想,谁知道呢。
家里催亚楠结婚,她年纪不小了,但亚楠说没合适的,就这么一年又一年拖着。当年村里一起外出打工的小伙伴如今早结婚生子了,三十岁以后,亚楠发现自己看到别人家的小孩总想抱抱,香香软软的孩子抱在怀里有种踏实感。
2024年,三十四岁的亚楠在女装店找到了一份收银工作。工作环境尚可,同事和顾客都是女性,而且每天只需要上半天班,亚楠很满意。陈振国依然反对,但这次没那么坚决,只说,“你非想去就去吧”。
亚楠人漂亮,性格也好,哪怕电脑操作她一点都不会,手机软件用得也不熟练,老板娘也愿意一点一点教她。店里的气氛很融洽,因为价格较高,所以来的也多是有钱的熟客。已婚女人们买衣服之余会索取情绪价值,和导购们聊聊家常,诉说自己的烦恼。于是,亚楠接收到了很多超出她认知的信息,比如:女人年纪大了不好生孩子,需要做试管,打促排针花钱又受罪。以前,她也听妈妈说过年纪大了不好生孩子,但她以为只是怀得慢,没想到,三十岁以后就算年纪大,怀孕一年比一年困难,靠医学手段辅助还会那么痛苦。
得知亚楠大龄未婚未育,同事和顾客们便纷纷劝说她要尽快结婚生子,“再晚好男人就真没有了,而且没有孩子,以后老了住养老院都受欺负”,还不忘用自己听过的真实事件举例子。这也是亚楠从未想过的事,她只觉得自己现在的日子还不错,根本没考虑过晚景。在别人的启发下,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感突然劈开了她脑中的混沌,缓缓笼罩住了她。
若是这个时候,人老成精的陈振国可以安慰她,命令她辞职,继续给她灌输自己的思想,一切或许还可以继续保持下去。毕竟亚楠的头脑是走单线程的,只要飞到海边肆意地疯玩几天,她就会很容易忘记这些不快的事。但是陈振国却没有这样做。亚楠不再温顺,两人开始为了结婚、生孩子的事频繁地争吵。
陈振国怎会跟亚楠结婚呢?要知道这世上不会有女人永远十八岁,但永远都有十八岁的女人。在他眼里,花朵不再娇艳了,就该送回花园,雀儿鸣叫不再清脆了,也就到了该放归大自然的时候。最终,他们和平分手,结束了这段维持了十六年的“恋爱”关系。
见最后一面时,陈振国对亚楠说:“房子、车、存款给你了就是你的,你放心,我做不出来往回要的事。这么多年感情,你应得的,但是你要自己守好。”他心知肚明,被自己圈养得单纯到极致的亚楠离开了他,无异于一块肥肉扔进了狼群。
得知这件事的始末,我开始愈发厌恶这样一类网文——二十岁的女主遇到了三十多、四十多的男主,那个功成名就的老男人像中了蛊一样,对小姑娘爱得欲罢不能。他带她成长,带她看世界,为她铺路,为她铲除一切困难,只为让她变成更好的自己——这都把一些小姑娘给看傻了。
实际上,长者的心肠早就冷硬,那些拥有财富还能守住财富的男人更是极度利己,他们只在意自己的利益和感受。也许,那种理想中的关系在现实中确实存在,但是万中无一。这个世界上更多的是见色起意、喜新厌旧的陈振国,甚至陈振国都算是其中少见的慷慨人。
亚楠回归单身,服装店的老板娘便迫不及待地给她介绍了一个男朋友,想让她“捡个漏”。
男方叫张强,三十二岁,学历大专,父母退休,家里车房都有。小伙子长得白净精神,大高个,工作是辅警,正职工资不高,副业开了一家烤串店,综合收入不低,在我们这个小城市,足够过上比较滋润的生活。
本来张强有个相恋多年的女友,但是感情败给了筹备婚事时的诸多琐事,以及两个家庭碰撞产生的不可调和的矛盾,所以张强仓促地流入了相亲市场。他个人条件堪称优秀,对女方最大的要求是“好看些”。亚楠多年精心保养打扮,一张脸绝对拿得出手,老板娘便介绍二人认识。
张强并不内向木讷,说话办事分寸感很强,微信聊天让亚楠十分满意,两个人很快就约了见面,一见钟情。但是,随着了解的深入,张强就渐渐冷落亚楠了——她太简单了,就像一杯白开水,只需简单聊聊天,便能探知到她略显贫瘠的思想和毫无城府的内心。其实这对于男性择偶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甚至很多男人都觉得是加分项,但张强一结合亚楠的家庭背景、工作情况、吃穿用度和房子车子,就很清楚地知道,亚楠没本事靠自己打拼获得那些东西。
张强并不贪图女人的东西,他只想找个相伴一生的伴侣。这段感情不了了之,亚楠很遗憾,消沉了一段日子。小饭店里,我陪着她一杯一杯地灌啤酒,她靠在我怀里,露出难得的脆弱姿态。她的慌张我可以理解几分,她本以为张强可以成为她的又一根主心骨,但是没想到却是一场空。
那天回去的路上,我接到了同学王瑶的电话,她和我吐槽大城市牛马996工作的不易。她是一个HR,老板让她自学剪辑给公司剪短视频。我们一起唾骂黑心资本家剥削压榨我们,但是我却没有告诉王瑶,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更为隐秘的、裹着糖衣的剥削方式,是上位者对底层漂亮女性的剥削。比起给一点点钱就让你什么都做,更可怕的是给你很多钱,然后让你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
我对王瑶说:“起码你在成长。”
后来,王瑶学会了剪辑短视频,业余时间和大学同学一起做自媒体,竟然还接到了广告。
短暂的消沉过后,亚楠再次打起了精神,在一个名声不太好的交友软件上认识了赵峰。她说自己明白得太晚,已经没空再慢慢挑选男人了,她迫切地想要组建一个家庭。
赵峰三十五岁,个子不高,中等身材,长得不帅也不丑,但是一张嘴十分会哄人开心。刚开始接触的时候,他说自己在一个修车店工作,有一门手艺可以养家糊口。他的父母务农,身体也还算硬朗,他有个前女友,两人因为彩礼闹翻了——在他的口中,前女友一家人现实、势利、拜金,前女友本人更是不懂事,懒惰,索取无度,还挥霍他的血汗钱。
亚楠很心疼赵峰的遭遇,我却觉得分手见人品,一段感情的失败从来都不是单方面的问题,赵峰执意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无辜的受害者,他的人品可见一斑。奈何亚楠愿意信。
赵峰的一双眼睛很活,总是在打量人。他从小辍学离家闯荡,社会气很重,他对亚楠是十分捧着的,一口一个“媳妇儿”。两人的恋情来得迅速又热烈,相处堪堪不到两个月,最上头的时候,亚楠主动提出领结婚证。赵峰说:“不太好吧,你爸妈能同意吗?”可第二天,他准时拿着户口本出现在了亚楠家楼下。
突如其来的领证,让亚楠父母大发雷霆。他们没见过赵峰,也没见过赵峰的父母,男方没提亲,没商量彩礼,就这么领证了?亚楠妈妈气得几乎要晕倒,骂道:“你这么上赶着嫁他,人家能重视你吗?你嫁不出去了啊?你怎么就这么掉价!”
亚楠没有考虑过这些,她觉得只要彼此喜欢就领证,赶紧结婚生孩子最要紧。她摇摇头对她妈说:“赵峰家不能那样。”赵峰说爱她,她就信了,赵峰成了她生活的全部,全心全意的依赖。
另一边,赵峰父母对这桩婚事喜笑颜开,在双方家长迟来的会面上,赵峰妈妈笑得合不拢嘴,但说出来的话却像是裹了蜜糖的刀子。事情到了这步,女方早已失了主动权,没什么可谈的。谈来谈去,赵峰妈妈就一句话:“亚楠愿意,两个小孩过得好就行,别的都是形式。”
最后彩礼五万八,三金折成现金三万,一共八万八——这在我们这边的农村,是有些寒酸的。但亚楠不在意,说:“他家是真没有,有就给我了。”
筹备婚礼期间,亚楠怀孕了。急于推动结婚事宜的的不再是赵峰,而是亚楠自己。
得知这个消息,我内心很复杂。
2024年初秋,我赶往邻市的一个小村庄参加亚楠的婚礼。当天是个极好的日子,黄历上说宜嫁娶,天气也确实天高云淡,更加衬得四周青山绿水,风景如画。但这一切却无人欣赏。
男方接亲不顺利,赵峰妈妈匆匆赶来,新娘亚楠脸色阴沉,亚楠父亲长吁短叹,亚楠母亲横眉立目,头顶装饰的红玫瑰如同鸡冠一般在连珠炮般的争吵中将落未落。亚楠母亲像老母鸡一般张开翅膀挡在女儿身前,与亲家母据理力争:“接亲礼花说好的按规矩准备,现在这样谁能听见响?还不抵放个屁呢!彩礼三金的事你家一减再减咱就不说了,上车红包你家是忘了还是压根就没准备?娘家这边小孩也不多,都在这眼巴巴等着呢,有你家这么办事的?”
农村的嫁娶习俗总是比城市复杂些许,十里八村都是熟人,许多双眼睛都盯着看着。朴实的庄户人家不比吃穿,但是婚丧嫁娶这类事上是必须要体面的,而且,婆家对于这些仪式的态度,也代表了对儿媳的重视程度。亚楠妈妈越说越激动,矮小的身子里像是藏了一串不断炸开的炮仗,赵峰妈妈也不示弱,直言道:“你闺女上赶着嫁我儿子,你不愿意就领回去,肚里的孩子你们愿意怎么办就怎么办!亚楠过去怎么回事,你自己心里没数啊?”
这句话撕去了所有喜庆的伪装,亚楠脸色难看,连厚重艳丽的新娘妆都遮不住了。亚楠妈妈张了张嘴,却半天说不出话来,屋内一时陷入令人窒息的寂静,和屋外的喜庆喧嚣好像隔成了两个世界。
意料之中的,最终亚楠家做出了让步。
婚后,亚楠迟迟没能住进城里的婚房。
赵峰的房还没装修,确切地说,那房也并不是他的,房本上写的是他父亲的名字。亚楠却不在意这个,说那是他们共同的家。她用自己的积蓄给那套房装修、置办了家具家电。装修期间,赵峰住进了亚楠的房子里,他的收入一大部分用于还房贷,亚楠的工资用于各种日常开销。因为赵峰上班的地方远,亚楠的车就由他开着,亚楠自己坐公交车上下班。服装店晚班九点才下班,东北的冬夜,大街上的行人极少,寒风刺骨,赵峰只是口头关切:“媳妇儿,注意安全。”
我们再次见面的时候,亚楠的打扮已不再精致,她没化妆,穿起了宽松的孕妇服,新长出来的头发和曾经栗色的染发泾渭分明。逛商场的时候,她也不再往楼上走,而是拉着我去了负一楼的超市,说要买菜给赵峰做卤味。她边走边抱怨,说赵峰的工作又脏又累,他太忙,总是下班很晚。
我随口应和:“那怎么办呢?”
亚楠手里抓着海带结,满眼兴奋地看着我:“赵峰说不想打工了,想自己干,开一家奶茶店,就蜜雪冰城。家家都那么火,肯定挣钱。”
我有点惊讶——这种加盟店成本可不低,他家有钱吗?
亚楠说,赵峰打算先拿她的彩礼出来用,他家再拿两万:“实在不行,等他的房子装修好了,我的房子可以租出去或者卖了。他说得对,一直打工确实不是办法。”
亚楠说这话时,满眼都是对未来的憧憬。我只能劝她,现在钱不好挣,动大钱的时候要慎重。但是我心里知道,劝也没用,哪怕奶茶店最后开不成,赵峰也会有别的理由从她那里掏出钱来。她的生活,终究会回到原本该走的轨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