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故事：一夜鱼水情
发布时间：2025-08-07 17:14 浏览量：1
清零的街灯照着湿漉漉的街道，门外的雨越下越大。男人坐在餐馆门口的吧台后，对着门外瓢泼的大雨发着呆。
已经晚上九点半了，这种天气不会再有客人来。男人抬手捶打着酸痛的左腿，起身准备关门打烊。
女人在对面的屋檐下似乎已经站了很久了，她没带伞，一件碎花连衣裙已经湿了大半，长发贴在脸颊上，看上去满腹心事的样子。现在，她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过马路。男人和女人对视了一眼，犹豫了片刻，还是拿起门边的伞走了出去。
“要进来避避雨吗？”男人隔着马路喊着，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
女人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瞬间就拿定了主意，她隔着雨雾对着男人笑了笑，快步穿过马路。雨下的很大，不待她走过来，全身都会湿透吧。男人大喊了一声：“你不要乱动，我过来接你。”女人听见了男人的喊话，她瞬间怔住了一般，但随即她越发加快了脚步。男人撑着伞，刚走进雨里，女人就已经来到了他的伞下。男人只能摇头歉意地笑笑，把伞往她那边多倾斜了一点，自己的肩膀反倒是立刻被屋檐下的雨水打湿。
“谢谢。”女人轻笑着说。她再次打量了一眼男人的左腿，但女人很快收回了怜惜的眼神，迈着轻快的步伐，跟着他走进了餐馆。
餐馆很小，只有六张桌子，装修简单但干净。男人指了指靠里的位置：“坐那儿吧，那里离餐馆灶台近些，方便烘干你的衣服。”
女人点点头，从挎在肩上的包里抽出纸巾，坐下后，安静地擦拭着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好在，夏日的雨夜，气温也并不低，女人被打湿的衣服似乎也不是什么问题。男人趁着女人打理头发的功夫，又仔细端详了她一眼。女人不到三十的样子，化着精致的妆，虽然被雨水打湿了些，却没有丝毫狼狈不堪的感觉。
“想吃点东西吗？”男人有些歉意道：“厨房的备菜已经卖完了，但我可以给你煮碗面。”
“不用麻烦了，我就坐会儿，等雨小些就走。”女人的声音有些沙哑。
男人笑了笑：“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哦！”女人又犹豫了起来。“我还是去给你煮碗面吧，多少吃一点，驱驱这雨夜的寒气。”女人看到了男人满脸的真诚，这次她笑着点了点头。
“外地来的？”男人进了饭馆的操作间开始熟练地捅旺了炉火。在烧水的同时，他隔着操作间的玻璃窗，又打量了女人一眼。
“你怎么知道？”女人笑着反问，同时也打量起了眼前这个小餐馆的环境。
“镇上的人我几乎都认识，还有...”男人指了指女人的包，那是一款很名贵的小坤包。男人恰好认识女人包上那个经典标识。“我们这小地方很少有人用得起这种包。”男人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在心底盘算一番。女人肩上挎着的这款包真的很贵，自己怕要卖几百上千碗面条才能买的起吧。
女人笑了笑，她饶有兴致打量着忙碌的男人。“观察力不错。”
“当兵时练的。”男人抬头笑笑，在操作间里熟练地煮着面条。女人对着男人的笑脸有了片刻失神，隔着一扇窗，她能看到男人忙碌的身影，他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明显左腿有残疾。男人见窗外没了声音，诧异抬头，对着女人笑笑。“稍等一会儿，面马上就好。”女人急忙回以一个甜甜的笑。几分钟后，男人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和一小碟泡菜。女人闻到香味，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她有些尴尬地对着男人吐了吐舌头。“吃吧，不收钱。”男人在她对面坐下。“雨天特供。”
女人闭上眼，对着热气腾腾的面碗深吸一口气，然后拿起筷子，挑了一块铺在面条上的牛肉放进嘴里。肉炖得很烂，入口即化，汤汁浓郁却不腻。女人抬头露出满足的笑。“好吃，味道真不错！”
“是吧？”男人得意地笑了笑。“我这煮面的手艺可是我们小镇上远近闻名哦。”
也许是面条味道真不错，也许是女人真的饿了。两人都不再说话，短暂的沉默下，只有雨声和筷子碰碗的声音。
男人注意到女人的手指修长白皙，指甲涂着淡粉色的指甲油，男人的目光在女人右手无名指的戒指上停留了片刻。
“出差？”见到女人渐渐放缓了吃面的速度，男人好奇地询问起来。
女人点点头，又迅速摇摇头。“出来散散心。”她放下筷子，突然又问：“有酒吗？”
男人挑了挑眉：“白酒行吗？店里只有白酒了。”“行。是酒就行。”“喝点白酒也好，这样就不担心淋了雨后着凉了。”男人起身，去门口吧台里拿出一瓶白酒和两个酒杯。男人倒了两杯酒，推给女人一杯：“敬雨天。”
“敬相逢！”女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许是很少喝这么高度白酒的缘故，女人被辣得皱起了好看的眉头。但很快她的眉头又舒展开来，她将酒杯推到了男人面前：“再来一杯。”
“慢点喝！”男人瞪了女人一眼，劝道：“这酒后劲很大。”
“没关系。”女人自己拿起酒瓶倒满。“反正今晚应该哪儿也去不了了，不是吗？”
男人抬头看了看窗外，雨确实越下越大，街道上已经积了水。他随即也喝干了自己面前的酒杯。女人飞快斟满酒杯，又端起了第二杯酒。“敬过去！”男人陪着女人又喝了一杯。
女人飞快地斟满第三杯酒。“敬未来！”连着两杯酒下肚，男人迟疑了起来。端起第三杯酒时，就有些疑惑。“是遇到什么事了吗？”他问，目光再次落在了女人右手无名指的那枚戒指上。女人随着男人的目光，眼神也落到了自己那枚戒指上，她眼中清澈的光瞬间有些迷离：“我订婚了，原本明天就是我和他的婚期，我原本以为我能和他一起组建一个幸福的家庭呢，可是婚期临近，我突然又有些不确定。”“是因为什么不确定呢？他不够优秀吗？”男人笑着轻声追问。女人皱起眉头，似乎在思索什么，但随即又飞快摇头。“不是，怎么说呢……他风度翩翩，仪表堂堂，不到三十，已经成为了一家上市公司的高管。”“哦！”男人随口又道：“那真是很优秀呢……难道他有了别的女人？”女人轻笑摇头。“不，他对我一往情深，我知道的，和我在一起，他不会有别的女人的。”男人皱起眉头：“那还有什么想不通呢？”
“我也说不上，总是心里还有些……牵挂……是的，算是牵挂吧。我不知道，我该不该和他一起走进婚姻的礼堂。”女人端起面前这第三杯酒，一时间踟蹰起来。但女人仅仅只是踟蹰了片刻，又对着男人举起了酒杯。“想那些做什么呢？干杯！干杯……也许，明天我就想通了呢？”男人轻笑，举起酒杯陪着女人浅酌一口。眼前的女人，美艳的让男人不敢直视，男人悄悄放下酒杯，又皱眉轻轻捶打起了自己的左腿。
酒过三巡，女人的脸颊泛起红晕，话也多了起来。男人了解到她28岁，在未婚夫上班的公司里也是一个企业高管。女人貌美如花，事业有成，简直和她口中的未婚夫是珠联璧合的一对，这样的姻缘，还有什么想不通？男人摇了摇头，委实不能理解。女人突然噗嗤一声轻笑，她放下了酒杯，饶有兴致地看着男人。“不说我的事了，说说你吧？你有着怎样的感情经历呢？”
“我啊？”男人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又给她倒满一杯酒。女人单手托腮，仔细打量着眼前的男人，她在等着男人讲出自己的故事。男人一口酒喝急了，发出一连串急促的咳嗽。“我有什么好说的呢？一个人在这小镇上的开着一家小餐馆……以此度日而已。”“那你的妻子呢？”“我没有结过婚。”
“那总有女朋友吧？”
“女朋友啊！”男人转着手中的酒杯，脸上现出一抹苦涩。“你也看到了，我的腿有残疾……这些年也有亲戚朋友给我介绍过对象，可没有哪个女孩会喜欢我这样的男人。”
“哦，那能说说你是什么样的男人呢？”女人轻声说着，又像是在自说自话。“又老，又穷，又瘸，又丑吧……我怕是注定了一辈子都要打光棍了。”女人抬头看一眼男人，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安慰男人的话，但终究她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对着男人笑了笑，又一次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两人都不再说话，彼此频频举杯，在沉默中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雨声成了最好的背景音，不会让两人间的沉默显得过于尴尬。
但男人还是起身，打开了吧台上的音响，一首深情的老歌在沉寂的夜色里开始缓缓流淌。
“心雨？喜欢这首歌。”女人突然说。
男人点点头，小声随着旋律哼唱了两句，只是他的嗓音实在不成调。女人侧耳倾听了片刻，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终于忍不住，捂着嘴吃吃地笑了起来。男人看着女人掩嘴轻笑的模样，她被酒精染红的脸颊和湿润的眼睛，突然就让他心跳加速。男人忘记了唱歌。女人疑惑地望了过来。男人就觉得脸颊一片滚烫，他急忙移开视线，望向了窗外：“雨好像小了些呢。”
女人也随即望向窗外：“还是很大啊。”她停顿了一下，道：“你这里……有可以过夜的地方吗？我住的酒店很远，这种天气也叫不到车。”
男人愣了好一会，才疑惑道：“楼上是我住的地方，有间小卧室……如果你不嫌弃过于寒酸的话。”
“怎么会呢……”女人轻笑着起身，随即又道：“你不会收我住宿费吧！”“不会。”“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那你不会趁机占我便宜吧！”男人愣了愣，似乎觉得女人轻佻的语气，让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侮辱。“不会！”男人闷声闷气道了一声，但随即又觉得自己的态度过于失礼了，他飞快又道。“你住楼上小卧室，晚上我决定不会踏上楼梯一步。”“那你晚上睡哪呢？”“我……我可以在店里打个地铺。”女人拍拍胸口，对着男人吐一个舌头，娇笑道：“这样啊！那么我就放心了……时间也不早了……”女人一边说着，一边摇摇晃晃着站起了身。女人一步迈出，身体却在酒精的作用下，一个踉跄。在女人摔倒之前，男人赶紧扶住她，两人距离突然变得很近。“小心。”男人心慌意乱着低声说。
“带我上楼吧。”女人抬头看着眼前这张男人的脸，他算不上英俊，但眼神深邃的像一口古井，五官轮廓棱角分明，给人一种很踏实的感觉。望着眼前这张棱角分明的脸，女人就觉得，她身体内某个部位像有东西正在融化。在四目相对间，女人鼻息间发出一声轻轻的呻吟，她微微闭上了眼睛。“能抱我上楼吗？我真的头好晕啊！”女人突然摆出了一副任君采撷的样子。面对近在咫尺的这张精致的脸，男人的心也开始乱跳。他知道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也知道这样或许不对——他们才认识不到两小时啊，而且据说她明天就要成为别人的新娘了。她是如此完美，完美到像是一个从梦中遗落到人世间的精灵。这样的人儿，即使自己多看一眼，男人都会觉得，那是对美的亵渎。但，在这个潮湿而又温暖的夜里，雨声、酒精、还有女人眼中的若有若无的期待……这一切都让男人无法拒绝。
男人点点头，关掉餐馆的灯，只留下一盏小壁灯。然后他抱着女人柔软的腰肢，走上狭窄的楼梯。
楼上是简单的一间小卧室，家具不多但整洁。男人心绪不宁地打开卧室的灯。“床单是今天新换的，卧室后门出去有卫生间，当然也可以洗澡，如果是想洗澡的话……”男人的话还没说完，女人已经伸出胳膊，搂住了男人的脖子。“吻我！”女人轻声道，像一句梦呓。“什么？”男人身体越发的僵硬，他觉得自己就像抱了一个火炉子。就在男人还没想好该怎么应付眼下的场面时，女人那张娇艳的红唇已经吻了上来。男人瞬间睁大了眼睛，脑子里只剩下了一片空白。“这不理智...”男人空白的大脑已经停止了思考，但他依然含糊不清地说着。“就这一晚，”女人的手指轻轻划过他的脸庞。“也许明天我就要成为了别人的新娘……就当是两个孤独的人，在这个寂寞的雨夜……互相取暖。”窗外的雨声更大了，风雨声掩盖着两个想彼此靠近的灵魂。
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窗外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男人翻了个身，傻了似的打量起躺在枕边的那张娇艳的容颜。男人再一次看得痴了，女人睡在他身边，乌黑的长发散在她白皙的肌肤上。男人心底突然升起一股浓浓的罪恶感，昨晚发生了什么？男人懊恼地轻手轻脚地起床，却不小心碰倒了床头柜上的花瓶。
女人醒了。
“天亮了……”男人紧张道：“我帮你去叫车。”他抓起衣服，几乎是逃跑似的冲出了卧室。
“谢谢！”女人的脸颊微微泛红。昨晚的亲密像一场梦，在阳光下显得不真实。男人冲到楼下，在水管上用冷水洗了一把脸，脸上火烧火燎的感觉才稍稍褪去。
二十分钟后，当女人收拾妥当来到楼下时，一辆出租车已经等在了餐馆门口。告别的时刻到了，两人之间保持着礼貌的距离，仿佛昨夜什么都不曾发生。“谢谢你昨晚的款待。”女人眼睛看向了远方。远方有一轮朝阳刚刚跃出了地平线。
男人尴尬地笑了笑：“不客气。”
“那我真的走了……”女人回头瞪了男人一眼。“好，我送你！”男人尴尬地不敢抬头看女人一眼。女人犹豫了一下，突然转身抱住了男人。在他耳边轻声说：“你会记得我吧。”“会。”“记一辈子？”“记一辈子！”女人突然松开了抱住男人的手，且狠狠在男人右脚上踩了一脚。“你记得什么啊？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啊？”男人再一次面红耳赤。“那么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女人哼哼了两声，再次狠狠瞪了男人一眼，一转身，头也不回地上了等在路边的出租车。在车辆启动的一瞬间，男人想着这是真的要告别了啊，那么总该要说点什么吧？可是说什么呢？他不知道她的名字，不知道她是哪里人，不知道她从事着什么样的工作……他什么都不知道……男人的脑子里现在成了一团乱麻，这一别，也许今生将会再也不见。那么告别的时刻，总要说些什么吧？说什么呢？在出租车起步的一瞬间，男人鬼使神差想起了她在今天就要成为别人的新娘了。男人百般滋味齐上心头，也许真的是鬼使神差吧，他对着将要离开的出租车内的女人真诚地说了一句：“祝你新婚快乐！”女人在出租车里转过头来最后一次狠狠瞪了男人一眼。男人站在原地，有点莫名其妙地看着出租车消失在街角。他知道他们可能永远不会再见面了。
男人丟了魂一样，转身回到餐馆，开始准备新的一天的营业。生活还要继续，而昨晚的一切就当是一场离奇的梦想吧！男人一遍遍地告诫着自己。但，他确实做什么事都打不起精神来，男人就觉得心里像是突然空缺了一块，没着没落地痛。“有什么好痛的呢？”男人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他踉跄着扶着餐馆门口一把椅子，慢慢坐了下来。男人坐下来后，这才诧异地发现，门口的吧台上有一封不起眼的信封。
难道是昨天那位客人遗落在店里的？男人满心疑惑地捡起了桌上的信封，他发现信封并没有封口。男人奇怪地打开了信封，只看了一眼，就愣住了。信封里是一张十五年前的旧报纸，报纸被叠的整整齐齐，报纸上一张发黄的旧照片映入眼眶。照片里是一个解放军战士，他正在湍急的洪水里扶着一块木板，在他的背上，还背着一个满脸惊慌的小女孩。只看了一眼，男人就愣住了。那是当年，他参加抗洪抢险，救下一个遇险小女孩时，被记者抓拍到的照片。也是在那次救人中，他的左腿受了伤，伤腿在洪水里泡久了，男人因此落下了终身残疾。男人抬手仔细抚摸着报纸里他背后背着的小女孩的脸。小女孩的脸在男人的思绪里一点点长大，终于变成了昨晚那个女人的模样。真的是她吗？男人惊疑不定地起身快走了两步，他走出餐馆后，就愣住了。餐馆对面的屋檐下站着一个女人，女人一边磨着牙，一边狠狠瞪着男人。“你说过，你会再来看我的！”女人隔着街道大声喊着。“可你一次都没有来过。”男人尴尬地抠着裤缝。“我找了你十五年……我说过，我长大后要嫁给你的。”男人望着自己的左腿，嘴里只剩下了苦涩。女人再次狠狠瞪男人一眼，但她终究还是开心地大声笑了起来，她迈着轻快的步伐，向着男人走了过来。男人有点犹豫，又有点期盼，他想再次揽她入怀，又觉得不如干脆将她拒之门外。女人已经不管不顾着，三步并做两步，扑进了男人的怀里。男人全身再次僵硬起来。女人就狠狠亲了男人一口，恨恨道：“你刚才居然还敢祝我新婚快乐？”“是你说你今天要结婚。”男人局促不安地小声道。“我骗你行不行啊？我还说了啊，我说了长大后是一定要嫁给你的，你怎么不相信呢？”女人这次温柔了起来，她的眼里甚至噙满了泪花。她又想起了那一年的那一场洪水。她全家人都被那一场洪水带走了，在她最绝望的时候，他出现了，他对她用尽全身力气大吼着：你不要乱动，我过来接你！一个又一个浪头仿佛永远没有尽头，而她趴在一个战士的肩上，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她想着，那一年，她才十三岁啊。十三岁的她趴在一个十八岁的少年耳边哭着说：长大后，我一定要嫁给你！现在想想，那一年他们其实都还是孩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