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第一声问候／现代诗

晨露在草叶上凝结成透明的惊叹号时

暑气正踮着脚退出季节的舞台

风穿过梧桐叶的指缝时

携来一声清润的问候——

像被晨雾洗过的竹笛

第一缕气息便撞碎了夏末的慵懒

这声问候是有脚的

踩着槐树叶的金边穿过巷弄

掠过晒谷场的麦秸垛时

惊起几只麻雀

它们扑棱棱的翅膀

沾着新熟的谷粒香

问候继续往南走

漫过刚收割过的稻田

稻茬根部还留着阳光的温度

田埂上的野菊正举着细碎的金盏

把问候酿成微醺的酒

它也是有颜色的

吻过枫叶的脸颊

那抹红便从叶脉深处渗出来

层层叠叠晕染成燃烧的裙摆

山楂树读懂了这暗示

把青果憋成胭脂色

沉甸甸的苹果在枝头晃了晃

用红晕回应这份邀约

连屋檐下的玉米串

都把金黄晒得更透亮了些

我在晾衣绳的影子里遇见它时

正有雁阵从云隙间穿过

雁鸣与风声缠绕着坠落

在晾晒的白衬衫上洇出淡墨的痕

伸出手去

指尖触到的不仅是微凉的风

还有稻穗弯腰时的厚重

果园里果实压弯枝桠的饱满

甚至能听见泥土深处

土豆正在悄悄鼓胀的脆响

这声问候漫过脚踝时

像溪流漫过鹅卵石

带着春播时埋下的期待

带着夏夜里蝉鸣的余韵

带着所有植物在根系里

悄悄积攒了三季的力量

它让我的睫毛沾染上桂花香

让胸腔里腾起白茫茫的雾

又在阳光下散开成

沉甸甸的、想弯下腰去的温柔

远处的打谷机开始哼起调子

屋檐下的辣椒串晃着红玛瑙的光

有人在田埂上翻晒新收的黄豆

每一粒都裹着阳光的指纹

我张开双臂时

风正带着问候往更远的地方去

掠过寒窗下的砚台

让墨香里多了几分松烟的清冽

拂过机床边的扳手

让钢铁也懂得了成熟的分量

原来这声问候从不是终点

是季节递来的邮戳

盖在每片将落的叶上

盖在每个赶路者的衣襟上

盖在所有正在酝酿的梦想上

它说：不必急着追赶春天的花期

也不必惋惜夏日的骤雨

此刻饱满的、沉静的、正在收获的

都是时光最诚恳的馈赠

暮色漫上来时

我仍站在渐深的秋影里

听那声问候已长成藤蔓

缠绕着炊烟爬上晾衣绳

缠绕着星光落在井台边

缠绕着每颗等待饱满的心

在夜色里

悄悄酝酿着

下一轮生长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