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中国行丨黄河岸边的火笔丹青
发布时间:2025-08-10 07:53 浏览量:2
渭南日报 记者 贾维
8月1日,在黄河岸边的大荔县羌白镇,大荔烙画传承人赵爱玲正在尚未粉刷完毕的新工作室里清扫杂物。她的“宝贝们”——大大小小的葫芦与木板被细心归拢在一处,在午后的光影里静默无声,仿佛下一秒就要吐露那被火焰灼烫过的故事。
“这些图案都有什么讲究?”听记者问起,赵爱玲拿起手边的葫芦烙画,“葫芦虽小,却是一方浓缩的天地。”她娓娓道来。原来,这个葫芦烙画上半部冰裂纹如古瓷开片,细密排布,是“岁岁平安”的无声祈愿;牡丹灼灼其上,富贵花开之意不言自明。下半部花生从破土萌芽到饱满成实,一路生长的蓬勃姿态,藏着“好事发生”的欢喜期许。最精妙的是,闲章处环绕的游鱼,吐着泡泡自在悠游,是“年年有余”的鲜活写照。底部一树,寿桃满枝,托起一份朴素的“长寿富贵”愿望。
最令人称奇的是几个异形葫芦。有个被虫蛀过的葫芦,赵爱玲将那不规则的虫眼改作莲心,周围烫出层层叠叠的莲叶,虫眼的残破感反倒成了点睛之笔;有个长得弯的葫芦,她顺着弧度烙出一条腾云的龙,弯曲处的凸起恰好成了龙角,浑然天成。赵爱玲摩挲着葫芦,“你欣赏它,它才肯把美给你。”
小小葫芦上,火笔深浅流转,明暗交错,人间百般祈愿与草木纹理浑然共生。
火痕里的启蒙
赵爱玲与烙画的缘分,藏在童年灶台边的烟火里。爷爷是当地有名的“烙匠”,给十里八乡的人家打家具时,总要用烙铁在柜面、床头烫出些花鸟纹样。她还记得爷爷的烙铁烧得通红,在木头上一按,“滋”的一声腾起细烟,转眼就变出朵桃花来。
七岁那年的冬天,她偷拿爷爷的火钳子夹煤块玩,通红的煤球不小心落在废弃的木板上,留下焦痕印记,竟也带着一种粗犷的美感。这偶然的“烙画”瞬间,在她心底“烫”下了不灭的印记。
8月1日,赵爱玲正在绘制烙画作品《春韵》 通讯员 武宏 摄
上学时,赵爱玲成了学校黑板报的“御用画师”。粉笔在黑板上沙沙作响,围观同学的赞叹声此起彼伏,让她尝到了创作的快乐。十二岁那年,报纸缝隙里一则中央美术学院的征稿信息点燃了她的勇气,她悄悄将一幅描绘孩童嬉戏的画作寄去,虽未被刊用,但那封回信里“线条流畅,请继续努力”的鼓励,却如星火般为她照亮了前路。
然而生活的轨迹并未径直通向艺术,结婚生子,日常的琐碎一度让她的画笔蒙尘。直到儿女渐长,心底那簇关于烙画的火苗重新燃起。她开始在废木板上试手,没有专业工具,就把收音机里的铜线圈拆下来,缠在细铁棍上当烙笔。最初的日子里,她手上的烫伤从未断过。
淬炼中的绽放
2014年,赵爱玲的第一幅正式作品《再世华佗》诞生。这幅为恩人王岸舟医生创作的作品,以精湛的技艺和真挚的情感打动了对方,被郑重地挂在诊所显眼位置。“王医生免费为我治疗腰疾多年,这幅画是我的心意。”这件作品不仅开启了她的艺术生涯,更让她明白:艺术不仅是美的表达,更是情感的传递。
同年,赵爱玲受邀加入大荔县文昌书画院,与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交流切磋,视野豁然开朗。某日,书画院微信群中有人发出一条求购20个烙画葫芦的消息,她鼓起勇气应答:“我会!”这简短的两个字,不仅为她赢得了第一笔订单,更为她叩开了以烙画立身的事业之门。
经年淬炼,赵爱玲深谙烙画精髓在于“火候”二字,烙笔温度毫厘之差,便是明暗深浅的天壤之别;手腕稳健与否,决定了线条是滞涩还是流畅。她的技艺早已突破单一烙绘,融针刺、雕刻、着色于一体。最耗时的一件作品,是下寨镇梅老先生定制的一方红香椿木桌屏。内容是经典的“莲鱼图”,老先生追求浮雕般的立体感,且不容一丝差错。赵爱玲屏息凝神,“以火为刃”,在木纹间细致耕耘半月之久。当老先生抚摸着那呼之欲出的莲花瓣和鱼鳞,眼中流露的满意,成为对她匠心最好的回应。
传承中的新生
在赵爱玲的烙画里,能看到国画的写意——牡丹的雍容、梅枝的苍劲,都带着笔墨难及的厚重;也能看到工笔的精细——一条鱼的鳞片、一片叶的脉络,都经得起放大镜细看。她还琢磨出“烙刻结合”的法子,在烙痕深处用刻刀轻轻一挑,便有了立体的浮雕感。
“手艺活不能关起门来做。”近年来,赵爱玲总在琢磨传承的事。她的工作室成了免费课堂,邻村的妇女、返乡的青年都来学,她从不藏私。有一次,在羌白镇中心小学的非遗课堂上,她教孩子们用低温烙笔在葫芦上绘制卡通形象。有个孩子把自家小狗的形象烙在葫芦上,歪歪扭扭的线条里,藏着最本真的灵气。“看到孩子们眼睛里的光,就像看到当年趴在木工坊窗台上的自己。”赵爱玲说。
火,是人类文明的曙光。在黄河岸边的大荔,这簇源自古老智慧的火焰,在赵爱玲手中化作不倦的笔锋,于木上生莲,于葫芦里藏下一个丰饶的小宇宙。这“火针刺绣”的技艺,它烙下的,不仅是深浅明暗的图画,更是一代代人手心相传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