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父亲的遗物按十块钱卖了,邻居却转手挂上拍卖行标价五十万

发布时间:2025-08-09 00:27  浏览量:2

那把算盘被他从阁楼的木箱底翻出来时,上面覆着一层厚厚的、均匀的灰尘,像一层凝固了的时光。

他站在阁楼中央,四周是堆积如山的旧物,空气里浮动着尘埃与旧纸张混合的干燥气味,阳光从糊着报纸的窗格里挤进来,投下斑驳的光柱,能清晰地看见无数微小的颗粒在其中舞蹈。这栋老房子是父亲留下的唯一念想,也是他目前唯一的栖身之所。父亲走后,他从租住的公寓搬了回来,一来为了省点房租,二来,也是为了整理这些被遗忘的岁月。

他用袖子揩了揩算盘上的灰,露出了木质边框的深沉色泽。那是一种近乎黑色的紫红,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微的光。算珠是温润的玉石色,上下拨动一下,发出“嗒”的一声轻响,清脆,却又带着一丝沉闷,仿佛一颗石子投入了干涸的井底。

他不懂算盘。他的世界由键盘和屏幕构成,由0和1的代码搭建。加减乘除,有计算器,有手机,有电脑。这件笨重的、由木头和石珠组成的老物件,在他眼里,唯一的价值就是占据了空间。

他拿着算盘下了楼。隔壁的王叔正搬了张小马扎坐在门口,手里捧着一个紫砂壶,慢悠悠地喝着茶。巷子里很安静,只有远处传来几声模糊的自行车铃铛声,和头顶老槐树上知了不知疲倦的鸣叫。

“哟,小默,这是把你爸的宝贝翻出来了?”王叔眯着眼,看他手里的算盘。

“什么宝贝,一堆用不上的旧东西。”他随口应着,把算盘递过去,“王叔,您瞧瞧,这玩意儿还能值几个钱?”

王叔接过算盘,动作很轻,仿佛手里捧着的不是木头,而是一件易碎的瓷器。他没急着看,而是先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软布,仔仔细细地擦拭着边框和算珠。他的手指粗糙,布满老茧,可动作却异常轻柔。

“你爸当年可宝贝它了,”王叔一边擦一边说,声音里带着点怀念,“每天晚上都要擦一遍,说是手上的油养着,木头才不会裂。”

他没作声,只是看着。阳光照在王叔花白的头发上,镀上一层金边。他突然觉得这一幕有些不真实,仿佛是几十年前的老电影片段。

王叔擦干净了,才开始端详。他用指尖轻轻拨动算珠,侧耳听着那声音。那声音在安静的巷子里回荡,嗒,嗒,嗒,像是缓慢而有节奏的心跳。

“好东西啊。”王叔感叹了一句,抬起头看他,“木头是小叶紫檀的,你看这纹路,牛毛纹,细密。这珠子,看着像玉,其实是老山檀的木珠,盘得久了,包浆厚实,才有了这玉石的质感。你爸的手艺,没得说。”

他听得一知半解,什么紫檀、包浆,对他来说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语言。他只关心一个问题。

“那……能值多少钱?”

王叔沉默了片刻,眼神有些复杂。他放下算盘,端起茶壶喝了一口,滚烫的茶水似乎让他找到了合适的措辞。

“小默啊,这东西,在懂的人眼里是宝,不懂的人眼里,就是块木头。你要是真不想要……”他顿了顿,“我给你凑个整,十块钱,怎么样?”

十块钱。

他心里盘算了一下。卖给收废品的,估计也就给个两三块。十块钱,能买一顿不错的午饭了。他最近手头确实紧,父亲看病花光了所有积蓄,他还欠着一笔不大不小的债。

“行。”他几乎没有犹豫,脱口而出。

王叔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十元纸币,递给他。他接过来,塞进口袋,感觉那张纸币还有些温热。

“那……这算盘就归您了。”他说。

“嗯。”王叔点点头,又拿起那把算盘,用软布包好,小心翼翼地放在身边的小凳子上,像是安放一个睡着的孩子。

他转身回了屋,心里没什么波澜。处理掉一件旧物,换了十块钱,对他来说,这笔交易再正常不过。阁楼上还有一堆东西等着他处理,他没时间去为一把旧算盘感怀。

只是在关上门的那一瞬间,他似乎又听到了那“嗒”的一声轻响,像是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很快就消散在了空气里。

生活像一架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按部就班地运转。他每天对着电脑,修改着一行行代码,为甲方的需求焦头烂额。老房子的安静让他可以专心工作,但也让他时常感到一种被世界隔绝的孤单。

半个月后的一个下午,他正在为一个复杂的算法挠头,手机推送了一条新闻。他习惯性地划开,是一家知名拍卖行的秋拍预展信息。他对手串、瓷器、字画都没兴趣,纯粹是当成一种消遣,看看那些有钱人的世界。

他漫不经心地向下滑动着,一件件拍品掠过屏幕。忽然,他的手指停住了。

屏幕上是一张高清的图片,背景是沉稳的深色绒布,一把算盘静静地躺在上面,灯光下,边框的紫红色泽流光溢彩,每一颗算珠都莹润饱满,仿佛蕴含着生命。

他觉得那把算盘有些眼熟。

他点开大图,仔细端详。那熟悉的牛毛纹,那温润如玉的珠子,那梁上刻着的两个小小的、几乎快被磨平的字——“听雨”。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听雨”。

他想起来了。小时候,他问过父亲,为什么算盘要叫这么个名字。父亲当时正坐在灯下,用一小块砂纸细细地打磨着一根木条,头也不抬地说:“你听,这珠子拨动的声音,像不像下雨天,雨点落在屋檐上的声音?”

他凑过去听,嗒,嗒,嗒,清脆又密集。他摇摇头,说:“不像,雨声是哗啦啦的。”

父亲笑了,放下手里的活,摸了摸他的头:“等你心里静下来的时候,再听,就听见了。”

他从来没有静下来听过。

他死死地盯着屏幕上的那把算盘,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几乎要冲破喉咙。他点开拍品的详细介绍,一行行冰冷的文字像针一样扎进他的眼睛。

“清代匠人手作‘听雨’紫檀木算盘,工艺精湛,用料考究,保存完好……传承有序,为近代木雕大家林先生旧藏……”

下面,是起拍价。

五十万。

五十万。

他手里的手机差点滑落。他反复确认着那串数字,一个零,两个零,三个零,四个零,五个零。五十万。而他,为了十块钱,把它卖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瞬间淹没了他。不是愤怒,不是懊悔,而是一种巨大的、空洞的羞耻感。他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烫,血液倒流,四肢冰冷。

他想起了王叔。想起了他接过算盘时那轻柔的动作,想起了他用软布擦拭时的专注,想起了他最后说的那句“我给你凑个整,十块钱”。

一切都清晰了。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他冲出房门,甚至忘了换鞋,穿着拖鞋就跑到了隔壁。

王叔家的门虚掩着。他没有敲门,一把推开。

王叔正坐在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下,手里拿着一把小刻刀,正在一块木头上雕琢着什么。听到声响,他抬起头,看到气喘吁吁的他,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来了?”王叔的语气很平静,就像在问“吃饭了吗”。

他冲到王叔面前,把手机屏幕怼到他眼前,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这是怎么回事?王叔,你给我解释一下!五十万!你十块钱收走的东西,转手就卖五十万!”

他的质问在安静的院子里回响,惊得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走了。

王叔没有看手机,他的目光越过他,望向他身后那栋沉默的老屋。他放下手里的刻刀,缓缓地站起身。

“小默,”他开口,声音沙哑而沉稳,“你先坐下。这事,我慢慢跟你说。”

“我不想听!”他几乎是吼出来的,“你就是个骗子!你利用我的无知,利用我对你的信任!”

王叔看着他涨红的脸,没有生气,眼神里反而流露出一丝悲哀。

“我骗了你吗?”王叔反问,“我当时问你,这东西在懂的人眼里是宝,不懂的人眼里是块木头。你选了当它是块木头。我给你十块钱,你痛快地答应了。交易是你情我愿的,不是吗?”

他被问得哑口无言。是,交易是他自己同意的。他甚至没有一丝犹豫。可……可是……

“那不一样!”他争辩道,声音却弱了下去,“你明明知道它的价值!”

“是,我知道。”王叔坦然承认,“我不光知道它的价值,我还知道它的来历。我知道这块紫檀木是你爷爷从南洋带回来的。我知道你父亲为了找这几颗成色一样的老山檀珠子,跑遍了半个中国。我知道他为了雕刻这副边框,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整三个月,刻坏了多少料子。我知道他给它取名叫‘听雨’,是因为他最喜欢在雨天听算珠落下的声音,他说那声音能让他心静。”

王-叔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小锤,轻轻地、却又无比沉重地敲在他的心上。他不知道,这些他都不知道。他只知道父亲是个沉默寡言的木匠,开着一家半死不活的小店,守着一堆过时的老手艺。

“你……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他喃喃地问。

王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进屋里。片刻之后,他拿着一个同样是紫檀木的小盒子走了出来。他打开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另一把算盘。

那把算盘的形制、大小,都和“听雨”一模一样。只是边框的木料颜色稍浅,算珠是普通的乌木,梁上也刻着两个字——“惊雷”。

“因为,我和你父亲,是师兄弟。”王叔抚摸着那把“惊雷”,眼神悠远,“我们是同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当年师傅说,我们俩,一个心细如发,一个大开大合。所以他做了‘听雨’,我做了‘惊雷’。我们说好了,要看看这两种性子,谁能把这门手艺传下去。”

王叔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你父亲把一辈子的心血都灌注在了那把‘听雨’里,他总说,这是他们老林家的根。他一直想把手艺传给你,可你呢,你从小就只对那些会发光发亮的铁盒子感兴趣。他没逼你,他说时代不同了,不能强求。但他心里,是盼着的。”

“他去世前几天,拉着我的手,跟我说,他这辈子最遗憾的,就是没能让你明白,这些老东西里,藏着的是什么。”

王叔的声音越来越低沉,“他怕他走后,你把这些东西当成垃圾给扔了。他让我看着点。我答应了。”

“所以,我看着你把‘听雨’十块钱卖给我。我把它送去拍卖,标上五十万的价格,就是想让你看看,你扔掉的,究竟是什么。”

“小默,我不是为了那五十万。那钱,我一分都不会要。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父亲留给你的,不是一堆没用的旧木头。那是一个手艺人一生的骄傲,是一个父亲说不出口的爱。”

院子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有风吹过槐树叶子,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王叔的话,像潮水一样涌入他的脑海,冲刷着他过去二十多年对父亲的认知。

他想起父亲那双总是布满木屑和裂口的手,想起他坐在灯下雕刻时专注的侧影,想起他偶尔抬头看自己时,那复杂又欲言又止的眼神。

他一直以为,那是父亲对他的不满,是对他不务正业的失望。

现在他才明白,那眼神里藏着的,是期盼,是无奈,是深沉的、说不出口的爱。

他以为自己卖掉的,只是一把旧算盘。

直到此刻他才惊觉,他卖掉的,是父亲的一辈子。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

双腿像灌了铅,每一步都沉重无比。老房子的门敞开着,像一个沉默的黑洞。他走进去,关上门,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光与声。

屋子里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电脑屏幕还亮着,上面是密密麻麻的代码。那些曾经让他引以为傲的、构建虚拟世界的符号,此刻在他眼里,却变得无比陌生和冰冷。

他缓缓地走上阁楼。

这一次,他没有觉得这里是垃圾场。他小心翼翼地绕开地上的杂物,像是行走在一片神圣的废墟。阳光依旧从窗格里透进来,那些飞舞的尘埃,在他眼中不再是污垢,而是时间的见证。

他打开了那个曾经装着“听雨”的木箱。箱子空了,只剩下底部一层薄薄的木屑,散发着淡淡的檀木香。他把手伸进去,轻轻地拂过箱底,那熟悉的、带着一丝清凉的香气,顺着指尖钻进他的心里。

他跪坐在地上,开始一件一件地整理箱子里的东西。

里面有父亲用过的工具。刻刀、凿子、刨子、墨斗……每一件都带着岁月的包浆,木柄被磨得光滑发亮,金属部分也闪着温润的光。他拿起一把小小的刻刀,刀柄上有一个用刀尖刻出的、小小的“林”字。他仿佛能看到父亲握着它,在木头上精雕细琢的模样。

他找到了一摞厚厚的素描本。翻开第一页,是一张算盘的设计图,旁边用小楷标注着尺寸、榫卯结构,每一个细节都一丝不苟。他认出来了,这就是“听雨”的设计图。图纸的右下角,写着日期,是他出生的那一年。

他一页一页地翻下去。里面有各种各样木雕的设计,有佛像,有花鸟,有瑞兽,还有一些他不认识的、造型古朴的家具。每一张图纸都画得极为精细,旁边还有父亲的笔记。

“此木性烈,需顺其纹理,不可强求。”

“今日得一巧思,可用于观音开脸,记之。”

“小默今日会爬了,抓着我的裤腿不放,差点毁了一块好料。小家伙,力气真不小。”

……

他看到了关于自己的记录,夹杂在那些枯燥的工艺笔记中,像是一块块藏在沙砾里的宝石。

“小默五岁,不喜木头,爱玩铁皮的机器人。也罢,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今日教小默识字,他写得歪歪扭扭,却很认真。我刻了一个小木马给他,他很高兴。”

“小默上了大学,学的是什么‘计算机’。我不懂,只知道他整天对着个方盒子。他说,那里面有一个新世界。我的世界,是不是太旧了?”

“他今天带女朋友回家,是个好姑娘。只是看着我这满屋的木屑,眼神有些躲闪。或许,是我这旧屋子,配不上他的新世界了。”

他的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砸在泛黄的纸页上,迅速晕开一小团水渍。他用手背胡乱地擦着脸,却越擦越多。

他一直以为父亲不理解他,不关心他。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抱怨着父亲的固执和落伍,抱怨着这家徒四壁的窘迫。他一心想要逃离,去往一个没有木屑、没有工具、没有这沉默的父亲的、光鲜亮丽的新世界。

可他从来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父亲一直在默默地注视着他,记录着他的每一步成长,用他自己的方式,笨拙地、深沉地爱着他。

他翻到了最后一本笔记。里面的字迹已经有些潦草,甚至有些颤抖。

“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听雨’,怕是林家最后一把算盘了。我愧对师傅,愧对祖宗。”

“今日王师弟来看我。我把‘听雨’托付给他了。小默那孩子,心不在此处。若他能懂,是他的福分。若他不懂,便让这算盘,寻个好人家吧。莫要让它,蒙尘了。”

纸页的最后,是一滴已经干涸的泪痕。

他再也控制不住,抱着那本笔记,像个孩子一样,在阁楼的尘埃里,放声痛哭。哭声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荡,充满了迟来的悔恨和无尽的悲伤。

他哭他自己的无知,哭他自己的浅薄,哭他错过了那么多可以了解父亲的机会。

他哭那把被他十块钱卖掉的算盘。

他哭那个沉默了一辈子,把所有的爱都刻进了木头里的,他的父亲。

哭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喉咙沙哑,眼睛肿痛,他才慢慢停了下来。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那扇糊着旧报纸的窗。新鲜的空气涌了进来,带着巷子里寻常人家的饭菜香。他深吸一口气,感觉混沌的脑袋清醒了一些。

他不能再这样消沉下去。

他下了楼,走到王叔家门口。这一次,他没有推门,而是恭恭敬敬地敲了敲门。

“进来吧。”王叔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他推门进去,王叔还是坐在那棵槐树下,只是手里的活计已经停了。他面前的小桌上,泡着一壶新茶,两个杯子,热气袅袅。

他走到王叔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王叔,对不起。”

王叔看着他,眼神温和。“想明白了?”

他点点头,声音还有些沙哑:“我看了我爸的笔记。”

王叔叹了口气,指了指对面的小凳子:“坐吧。”

他依言坐下。王叔给他倒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茶色清亮,香气扑鼻。

“你爸这辈子,活得苦。”王叔慢慢地说,“他守着这门手艺,就像守着一座孤岛。眼看着外面高楼大厦一天一个样,他这岛,却一天天在下沉。他不是没想过变,可他变不了。他的根,就扎在这木头里。”

“他总跟我说,现在的年轻人,都追求快。快餐,快时尚,快阅读。什么都快。可我们这门手艺,最要不得的,就是一个‘快’字。选料要等,风干要等,构思要等,下刀更要等。一辈子,能做出几件得意的东西,就不错了。”

他静静地听着,手里的茶杯温热,暖意顺着掌心传到心里。

“他不是不爱你,”王叔看着他,“他是太爱你了。他怕你走他的老路,守着这门没落的手艺,一辈子清贫。所以他从不强求你。他看着你走进那个他完全不懂的‘新世界’,他为你高兴。但他心里,又有一点小小的失落。他希望你能回头看一眼,看一眼他守着的这个‘旧世界’。”

“我……我从来都不知道。”他的声音里带着哽咽。

“孩子,这不怪你。每一代人,都有每一代人的路要走。”王叔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父亲不怪你,他只是遗憾。现在,你明白了,也就不算晚。”

他抬起头,看着王叔,眼里带着一丝恳求:“王叔,那把算盘……我能……我能把它拿回来吗?”

王叔摇了摇头。

他的心一沉。

“不是我不想给你。”王叔解释道,“拍卖行的流程已经启动了,预展信息都发出去了。现在撤拍,影响的是拍卖行的声誉,违约金也不是个小数目。最重要的是,‘听雨’的故事,已经传出去了。”

王叔指了指他之前看到的那条新闻推送,“你看,‘近代木雕大家林先生旧藏’。很多人都在关注它。它现在已经不单单是你父亲的一件遗物了,它成了一个符号,代表着那种正在消失的匠人精神。如果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撤回来,你父亲一辈子的心血,也就白费了。”

他明白了。王叔的目的,从来都不是为了钱,也不是为���教训他。他是想借着这次拍卖,让“听雨”的故事被更多人知道,让父亲的名字、父亲的手艺,被世人看见。

这才是对一个手艺人,最高的敬意。

“那我该怎么办?”他有些茫然。

“去拍卖会现场。”王叔说,“去亲眼看看,你父亲的作品,是如何在众人面前绽放光彩的。去听听,别人是如何评价他的。小默,这不是一个结束,这是一个开始。一个让你重新认识你父亲的开始。”

王叔顿了顿,又补充道:“至于钱……拍卖所得,扣除佣金,我会全部交给你。这是你父亲留给你的,你该拿着。”

他摇了摇头:“不,王叔。这钱我不能要。如果……如果可以,我想用这笔钱,做点什么。”

他脑海里浮现出父亲那些写满笔记的本子,那些精美的设计图。

“我想……把我父亲留下来的那些图纸和笔记,整理出来。或许,可以成立一个小的基金,或者一个工作室,用来支持和我们家一样,还在坚持传统手艺的人。我��走了,但手艺不能断。我想,这才是他最希望看到的。”

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自己都有些惊讶。就在昨天,他还是一个只关心代码和账单的程序员。而现在,他却在思考着传承和未来。

王叔定定地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然后,他欣慰地笑了。那笑容里,有欣慰,有感慨,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好孩子。”王叔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膝盖,“你爸在天有灵,该高兴了。你,终于长大了。”

那天下午,他和王叔聊了很久。从父亲的童年,聊到他们的学艺生涯,聊到那些已经消失在城市改造中的老街,聊到那些渐渐被遗忘的手艺人。

他像一个饥渴的学生,贪婪地吸收着关于父亲的一切。那个沉默的、模糊的背影,在他的脑海里,逐渐变得清晰、立体、有血有肉。

夕阳西下,把院子染成一片温暖的金色。他告别王叔,回到了自己的家。

他没有再开电脑。而是找出了一块父亲留下的木料,拿起了那把刻着“林”字的刻���。

他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什么。他只是想,用父亲的方式,去感受他曾经感受过的世界。

刀尖触碰木头的瞬间,他仿佛听到了父亲的声音,在耳边低语。

“心要静,手要稳。”

拍卖会那天,他穿了一身自己最正式的西装。

这身衣服还是他大学毕业时,父亲带他去买的。当时他嫌老气,一次都没穿过。现在穿在身上,却觉得异常合身。衣服上似乎还残留着父亲手掌的温度。

他走进金碧辉煌的拍卖大厅,感觉自己像个闯入者。周围的人衣着光鲜,谈吐优雅,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水味和金钱的味道。他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手心微微出汗。

他不是来竞拍的。他只是一个旁观者。

拍卖会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字画、瓷器、珠宝,一件件拍品在聚光灯下展示,然后以惊人的价格成交。每一次槌响,都伴随着一阵礼貌的掌声。

他有些坐立不安,不停地看着手里的拍卖图册。“听雨”被��在中间的位置。

终于,主持人用一种抑扬顿挫的语调报出了下一件拍品的名字。

“下面这件拍品,非常特别。它是一把清代的紫檀木算盘,名为‘听雨’。”

大屏幕上出现了“听雨”的高清照片,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可见。现场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

“这把算盘的特别之处,不仅在于它用料的珍贵,工艺的精湛,更在于它背后所承载的一段故事,一种精神。”

主持人开始娓地讲述“听雨”的来历,讲述它的创造者——林先生,一个一生都奉献给木雕艺术的老匠人。主持人的口才很好,他没有用华丽的辞藻,而是用平实的语言,勾勒出一个固执、清贫,却又对技艺有着极致追求的手艺人形象。

他坐在台下,听着别人讲述自己父亲的故事,一种奇妙的感觉油然而生。他感到骄傲,又感到心酸。他仿佛看到父亲正坐在某个角落,微笑着,看着这一切。

“这把算盘,不仅仅是一个计算工具,它是一件艺术品,更是一位���人精神的结晶。在今天这个快节奏的时代,这种愿意用一生去打磨一件作品的精神,尤为可贵。”

“‘听雨’算盘,起拍价,五十万元。每次加价,五万元。”

现场安静了片刻。

然后,前排一个穿着中式服装的老先生,举起了号牌。

“五十五万。”

“六十万。”另一边,一个看起来很精明的商人模样的中年人也举了牌。

“七十万!”

“八十万!”

价格在不断攀升。每一次举牌,都让他的心跳加速一分。他不在乎钱,但他为父亲的作品受到如此的追捧而感到由衷的激动。

价格很快就突破了一百万。

竞价的节奏渐渐慢了下来,只剩下最初举牌的老先生和另外一位戴着金丝眼镜的女士。

“一百二十万。”老先生的声音沉稳有力。

女士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放下了号牌。

“一百二十万,一次。”

“一百二十万,两次。”

拍卖师环顾全场,目光��每个人的脸上停留。

就在他即将落槌的时候,后排一个一直沉默的男人,突然举起了牌。

“一百五十万。”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那个男人身上。他也看了过去。那是一个很普通的男人,穿着朴素,看起来不像是会出现在这种场合的人。

他认出了那个人。那是父亲生前开的木雕店旁边,一家裱画店的老板。他也姓张。

老先生似乎也认识张老板,他愣了一下,然后微笑着放下了号牌,对着张老板的方向,轻轻点了点头。

“一百五十万,一次。”

“一百五十万,两次。”

“一百五十万,三次!成交!”

槌声落下,清脆响亮。

全场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他坐在人群中,也跟着鼓掌。眼泪,却再一次模糊了视线。他知道,张老板并不是为了投资。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向一位值得尊敬的老邻居、老手艺人,致敬。

“听雨”,找到了最好的归宿。

拍卖会结束后,他没有立刻离开。

他看到张老板办完手续,正准备走。他鼓起勇气,走了过去。

“张叔叔。”

张老板看到他,有些意外,随即露出了温和的笑容。“是小默啊。你也来了。”

“嗯。”他点点头,“张叔叔,谢谢您。”

“谢我做什么。”张老板拍了拍他手里的盒子,里面装着的,就是“听雨”。“我跟你爸做了几十年邻居,他的为人,他的手艺,我最清楚。这把算盘,值这个价。我不能让它落到那些只认钱不认东西的商人手里。”

张老板看着他,眼神里带着鼓励:“你爸是个有本事的人。你也是。别让他失望。”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和张老板告别后,他又找到了王叔。王叔正在和那位最先竞价的老先生聊天。看到他过来,王叔笑着给他介绍。

“小默,这位是咱们市里民俗博物馆的馆长,周馆长。”

他连忙问好。

周馆长打量着他,目光和善:“刚才在会上,就听王师傅说起你了。年轻人,有想法,很好。”

“周馆长,我……”他有些局促。

“王师傅已经跟我说了你的打算。”周馆长说,“成立一个传统手艺基金,这个想法非常好。我们博物馆也一直在做这方面的工作,但是力量有限。如果你真的有心,我们可以合作。”

周馆长递给他一张名片:“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回去好好做个方案,想清楚了,来找我。”

他接过那张薄薄的名片,感觉手心沉甸甸的。那上面承载的,是一份信任,一份责任,也是一条他从未想过的,通往未来的路。

那天晚上,他回到了老房子。

他没有开灯,只是坐在父亲曾经坐过的位置上,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看着满屋的工具和木料。

空气中,那股熟悉的檀木香,似乎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浓郁。

他想起了父亲笔记里的那句话。

“我的世界,是不是太旧了?”

不,爸爸。

他在心里默默地说。

你的世界一点也不旧。它只是需要时间,需要有人静下心来,去听,去看,去感受。

就像那把算盘。

只有在心里安静下来的时候,才能听见,那珠子落下的声音,像雨。

嗒,嗒,嗒。

那是时光的回响,是匠心的低语,也是一个父亲,留给儿子最深沉、最隽永的诗。

他知道,属于他的“听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