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媳妇轻飘飘的一句话:这是我家,我醍醐灌顶立马要回我的工资卡
发布时间:2025-08-09 00:21 浏览量:2
水槽里的泡沫,堆得像一朵蓬松的云。
我正用一块旧得发黄的海绵,擦洗着最后一个青花瓷碗。儿子喜欢用这只碗,说它盛饭有分量,像小时候家里用的那种。
水流哗哗作响,盖住了客厅里电视的声音,也盖住了儿媳妇和她朋友的交谈声。
忽然,水声停了。
我关掉了水龙头,准备把碗冲净。
就在这片刻的安静里,一句轻飘飘的话,像一根羽毛,精准地飘进了我的耳朵里。
“……没事,你随便坐,就当自己家一样。反正这也是我家,我说了算。”
是儿媳林晓说的。
声音里带着笑意,那种年轻女主人特有的,轻松而又毋庸置疑的笃定。
我的手,就那么举着碗,停在了半空中。
水珠顺着碗沿,一滴,一滴,砸在不锈钢的水槽里,发出“嗒、嗒”的轻响。
那声音,像是直接敲在了我的心上。
这是我家。
五个字,像五根细小的针,扎进我早已被岁月磨得有些迟钝的神经末梢。
起初,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刺痛,随即,一种密密麻麻的酸麻感,从指尖开始,沿着手臂,迅速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我缓缓地,将碗放回水槽。
青花瓷和不锈钢碰撞,发出一声闷响。
客厅里的笑声还在继续,她们在聊新上映的电影,哪个明星又有了新的八卦。那些话题,鲜活、生动,充满了属于她们那个年纪的光彩。
而我,和这个厨房里弥漫着的、淡淡的油烟味一起,被一道无形的玻璃墙隔绝在外。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因为长年累月地浸泡在冷水和洗洁精里,指甲边缘有些粗糙,皮肤也失去了光泽,几处关节微微凸起,像几座沉默的山丘。
这双手,曾经在工厂的车间里,灵巧地操纵过精密的机床。
这双手,也曾在灯下,一针一线地为儿子缝补过磨破的衣袖。
这双手,还曾颤抖着,签下了那份提前退休的协议,只为了能有更多的时间,来这个“家”,帮他们带孩子,做家务。
而现在,这双手正在清洗着不属于我的碗,在一个被告知“不是我家”的地方。
我慢慢直起腰,靠在冰冷的琉璃台边。
一股凉意顺着脊背攀升,让我的头脑,前所未有地清醒。
我开始回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渐渐活成了一个影子?一个依附于这个家的,模糊不清的背景板?
记忆的阀门,像是被那句轻飘飘的话拧开了。
许多被我刻意忽略、或是早已习惯的画面,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
我想起了三年前,儿子和林晓结婚,要买这套婚房的时候。
我拿出了我和老伴一辈子的积蓄,那本存折,在递给儿子时,我的手抖得厉害。
那不只是一串数字,那是我在车间里流过的汗,是老伴在单位里熬过的夜,是我们几十年省吃俭用,从牙缝里省下来的安身立命的本钱。
儿子当时握着我的手,眼睛红红的。
他说:“妈,您放心,以后我跟晓晓,一定好好孝顺您和爸。”
他说:“这房子,就是您的家。您想什么时候来住,就什么时候来。”
那时的他,言辞恳切,目光真诚。
我相信了。
我怎么能不信呢?那是我怀胎十月,一手带大的儿子。
后来,他们装修,买家具,钱不够。
我又拿出了我的工资卡。
那张卡,是我退休后,单位返聘我做技术顾问,每个月打钱进来的。钱不多,但足够我自己的日常开销,偶尔还能给孙子买点好的。
我把卡递给林晓,她那时还很客气,推辞着说:“妈,这怎么好意思,我们自己想办法。”
是我,亲手把卡塞进了她的手里。
我说:“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你们刚成家,用钱的地方多。妈这点钱,你们先拿着,密码是你生日。”
我记得,我说完这句话时,心里是满足的。
我觉得,我为这个小家庭的建立,贡献了自己最后一份力量。我像一只完成了筑巢任务的鸟,看着自己的孩子,即将拥有一个温暖、安稳的家,内心充满了欣慰。
从那天起,我的工资卡,就再也没有回到我的手上。
一开始,林晓还会偶尔跟我说一声:“妈,我从卡里取了点钱,交水电费了。”或者,“妈,我用卡里的钱给宝宝买了奶粉。”
我总是挥挥手,说:“用吧用吧,不够再跟我说。”
我甚至觉得,她跟我报备,是一种见外。
渐渐地,她不再说了。
我也就默契地,不再问了。
仿佛那张卡,从一开始,就不是我的。
我成了这个家里,唯一一个没有收入,却全天候工作的人。
早上六点,我准时起床,去早市买最新鲜的蔬菜。林晓喜欢吃活鱼,儿子爱喝豆浆,孙子要吃鸡蛋羹。我要赶在他们起床前,把这一切都准备妥当。
菜市场的气味,混杂着鱼腥味、蔬菜的泥土味和清晨的湿气,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浸透了我的呼吸。
他们上班后,我要打扫房间,洗衣服,给花浇水。
下午,我要带着孙子去小区的公园里玩。
傍晚,我要准备一大家子的晚餐。
晚上,等他们都休息了,我还要把厨房收拾干净,把第二天要穿的衣服熨烫好。
我像一个上满了发条的陀螺,不知疲倦地旋转着。
偶尔,我也会感到累。
腰酸背痛,躺在床上,骨头缝里都透着酸软。
但我总会告诉自己:值得的。
为了儿子,为了孙子,为了这个家,一切都值得。
可是,今天,林晓那句话,像一把锥子,戳破了我用自我牺牲和奉献感编织起来的美好幻象。
“这是我家。”
原来,在我倾尽所有,付出全部之后,我依然是个外人。
客厅里的笑声停了,我听见林晓的朋友起身告辞。
林晓送她到门口,声音依旧热情:“慢走啊,下次再来玩。”
门被轻轻关上。
脚步声朝厨房走来。
我迅速调整了一下表情,转过身,拿起那个青花瓷碗,重新打开了水龙头。
哗哗的水声,再次响起,像一道安全的屏障。
“妈,还没洗完呢?”林晓倚在厨房门口,手里拿着一个苹果,咬得嘎嘣脆。
“快了,就这一个了。”我低着头,声音尽量平静。
“哦。”她应了一声,没有要走的意思,“对了妈,下个月我表妹结婚,我跟张诚(我儿子)商量了一下,准备包个大点的红包。您那张卡里,还有多少钱?”
她的语气,那么自然,那么理所当然。
就像在问我,今天晚饭吃什么一样。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水流冲刷着我的手指,很凉。
但我感觉,有一股燥热,从胸口升起,涌向喉咙。
我关掉水龙头,用挂在旁边的毛巾,仔仔细细地,把手擦干。
每一个指缝,都擦得干干净净。
然后,我转过身,看着她。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审视我的儿媳妇。
她很漂亮,皮肤白皙,眼睛很大,烫着时髦的卷发。穿着一条米色的连衣裙,看上去干净又得体。
在所有外人眼里,她都是一个好妻子,好妈妈,也是一个好儿媳。
她会给我买衣服,虽然那些款式,我一次也没穿过。
她会在母亲节,给我发一个大大的红包,然后截图发在朋友圈,配文是:我最好的婆婆。
她会在我们有分歧时,从不与我正面争吵,而是会等到儿子回来,然后委婉地,用撒娇的语气,让儿子来“说服”我。
她做得滴水不漏,让我找不到一丝一毫可以指责她的地方。
甚至,连我自己,都一度认为,我拥有一个完美的儿媳。
可是,完美的表象下,是什么呢?
是心安理得地支配着我的财产。
是理所当然地享受着我的劳动。
是把我的人生,我的价值,压缩成一个免费的保姆,一个随取随用的提款机。
而我,竟然一直沉浸在这种虚假的和谐里,甘之如饴。
我看着她,很平静地开口,连我自己都惊讶于自己的冷静。
“晓晓,那张工资卡,我想拿回来。”
林晓咬苹果的动作,停住了。
她脸上的笑容,也僵在了嘴角。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妈,您说什么?”她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有些不确定地反问。
“我说,”我一字一句,清晰地重复道,“我的工资卡,我准备自己拿着了。”
这一次,她听清了。
她脸上的惊讶,慢慢褪去,取而代代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审视和不解的神情。
“妈,您要卡干什么?您平时也花不着什么钱。吃的用的,我们不都给您买好了吗?”
她的话,像一把软刀子。
是啊,我平时花得着什么钱呢?
我的生活,被压缩在这个一百多平的房子里。我的世界,就是菜市场,厨房,和孙子的哭闹声。
我不需要买新衣服,因为我没有社交。
我不需要去旅游,因为我走不开。
我不需要任何娱乐活动,因为我没有时间。
我像一株被圈养在花盆里的植物,他们按时给我浇水,施肥,却独独忘了,我本可以生长在更广阔的天地里。
“我想自己存着。”我避开了她的问题,语气依旧平淡。
“自己存着?”林晓皱起了眉头,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arle的质问,“妈,您是不是听谁说了什么?还是觉得我们哪里做得不好,让您不高兴了?”
她总是这样,习惯性地把问题引向别处,引向别人的挑唆,或是他们所谓的“孝心”上。
她从不认为,问题可能出在她自己身上。
或者说,她从不认为,我自己,可以有独立的想法和需求。
“没有谁说什么,我也不是不高兴。”我摇了摇头,目光落在她身后的客厅。
那套米白色的真皮沙发,是我用工资卡里的钱买的。
那台75寸的液晶电视,也是我用工资卡里的钱买的。
甚至,连她脚下那块柔软的波斯地毯,都是我亲自去挑选,然后用我的钱付的账。
我为这个家付出了这么多,却换来一句“这是我家”。
多么讽刺。
“我只是觉得,我的钱,还是应该由我自己来保管。”我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她,“你们要给你表妹包红包,钱不够的话,跟我说一声,我取给你们。但是卡,我要拿回来。”
我的态度很坚决,没有留任何商量的余地。
林晓的脸色,终于变了。
那种维持在表面的,温和有礼的假象,像一层薄冰,开始出现裂痕。
她把没吃完的苹果,重重地放在了琉璃台上。
“妈,您这是什么意思?信不过我跟张诚?”
她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一丝被冒犯的委屈。
“您把卡放在我这里,不也是一样吗?我们还能贪了您的钱不成?您一个月就那么点退休金,我们至于吗?”
“至于”两个字,她说得特别重。
像是在嘲笑我那点微薄的收入,也像是在提醒我,她和张诚的收入,远高于我。
我的心,被那两个字刺得生疼。
是啊,我的钱不多。
但那是我用我的人生,我的劳动,换来的。
每一分,都干干净净。
每一分,都应该由我来支配。
“这不是信不信得过的问题。”我的声音,也冷了下来,“这是原则问题。我的东西,就应该放在我自己手里。”
“什么原则问题?”林晓的音量,又高了几分,“一家人,非要算得那么清楚吗?当初买房子的时候,您拿出积蓄,我们也没跟您客气。现在您要回一张工资卡,倒像我们占了您多大便宜似的!”
她开始偷换概念,把买房和我拿回工资卡这两件事混为一谈。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很疲惫。
不是身体上的累,是心累。
跟一个永远只站在自己立场上思考的人沟通,太累了。
我不想再跟她争辩下去。
任何的解释,在她的逻辑里,都会被曲解成我的“无理取闹”和“斤斤计ছাড়া”。
“你不用说了。”我打断了她,“你把卡给我就行。或者,等张诚回来,我跟他说。”
说完,我绕过她,走出了厨房。
我需要一点新鲜的空气。
我走到阳台上,推开了窗户。
傍晚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在我的脸上,让我发热的头脑,稍微冷静了一些。
楼下的小花园里,有几个老人正在下棋,孩子们在追逐嬉戏,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曾几何时,我也想过,退休以后,就去老年大学报个名,学学书法,跳跳广场舞。
或者,约上几个老姐妹,去那些年轻时想去却没时间去的地方,看一看。
可是,这些想法,都在“带孙子”和“帮衬儿子”的“责任”面前,被无限期地搁置了。
我的人生,好像从退休那一刻起,就按下了暂停键。
不,不是暂停,是倒退。
倒退成了一个只围绕着锅碗瓢盆和家庭琐事的,旧时代的妇女。
我失去了我的名字,我的身份,我的社交圈。
我成了“张诚的妈妈”,“轩轩的奶奶”。
唯独,不再是我自己。
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
是儿子张诚回来了。
“妈,我回来了。今天做什么好吃的?”他一边换鞋,一边大声问。
这是我们之间,最常见的对话。
我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
林晓迎了上去,我听见她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委屈又无奈的语气,对张诚说着什么。
我不用听清内容,也能猜到她会怎么说。
无非是,妈妈今天不知道怎么了,突然要拿回工资卡,是不是觉得我们对她不好,是不是在外面听了什么闲话……
果然,没过一会儿,张诚的脚步声,就出现在了阳台上。
“妈。”他喊了我一声。
我转过身。
他站在我面前,眉头紧锁,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和不解。
“妈,我听晓晓说,您想要回工资卡?”他开门见山地问。
“是。”我点点头。
“为什么啊?”他追问,“是不是晓晓哪里惹您不高兴了?您跟我说,我批评她。”
他总是这样,习惯性地把问题归咎于婆媳矛盾。
仿佛我所有的情绪,都只能来源于此。
他从来没有想过,我,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也会有自己的想法和需求。
“跟晓晓没关系。”我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曾经清澈明亮,如今却染上了些许世故和疲惫的眼睛,“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您自己的决定?”张诚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您都这么大年纪了,自己拿着卡多不方便。万一遇到个电信诈骗怎么办?放在晓晓那里,我们帮您管着,您想用钱了,跟我们说一声,我们给您取,不是一样的吗?”
他的话,说得那么“在理”,那么“为我好”。
却像一张温柔的网,试图将我牢牢地困住。
不方便?
电信诈骗?
这些理由,在今天之前,或许还能说服我。
但是现在,不了。
“张诚,我还没老到连自己的钱都管不了的地步。”我的声音不大,但很坚定,“我工作了一辈子,跟钱打了半辈子交道,什么该花,什么不该花,我心里有数。”
“至于你说的电信诈P,你放心,我不贪小便宜,也不会相信天上会掉馅饼。”
我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你有没有想过,那张卡,是我的工资卡。里面的钱,是我每个月,用我的劳动和技术,换来的。它不叫‘养老金’,它叫‘工资’。”
“我有权利,也有能力,去支配我自己的工资。”
我说这番话的时候,一直看着他的眼睛。
我希望他能明白,我不是在无理取闹,我是在争取我应有的权利和尊重。
张诚愣住了。
他似乎没有想到,一向温和顺从的我,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他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沉默了。
阳台上的气氛,有些凝重。
林晓抱着手臂,靠在客厅的门框上,冷眼看着我们。
她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委屈,只剩下冷漠和审视。
我知道,这场家庭会议,才刚刚开始。
“妈,您是不是觉得,我们限制您花钱了?”沉默了半晌,张诚换了一种方式,试图软化我。
“您要是想买什么,或者想去哪里玩,您直接跟我们说。我们绝对支持。您没必要非要把卡拿回去啊。”
“这不是一回事,张诚。”我摇了摇头。
“伸手要钱的滋味,和自己花钱的滋味,是不一样的。”
“我不想以后,买根葱,都要跟你们报备。我不想我生病了,需要用钱,还要看你们的脸色。”
“我不想我那些老同事,老朋友,约我出去聚会,我连请客的底气都没有。”
这些话,我已经在心里,憋了很久很久。
今天,借着这股劲,我终于全部说了出来。
我说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感觉压在心口的一块大石头,被搬开了一角。
张诚的脸色,变得有些复杂。
有惊讶,有愧疚,还有一丝无措。
他可能从来没有想过,我的内心,竟然有这么多的“不想”。
在他眼里,我应该是满足的,快乐的。
有一个能干的妻子,一个可爱的儿子,一个不需要他操心的母亲。
他以为他构建了一个完美的家庭。
却不知道,这个完美的家庭,是以牺牲我的自我为代价的。
“妈,您怎么会这么想……”他的声音,有些干涩,“我们什么时候,让您看脸色了?”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人心是会变的,张诚。今天晓晓说,‘这是她家’。那明天,她会不会说,这个家不欢迎我?”
“我把所有的一切都给了你们,我的积蓄,我的工资,我的时间,我的健康。到头来,如果我连一个安身立命的保障都没有,你觉得,我能安心吗?”
“什么?!”张诚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猛地回头,看向林晓,眼神里充满了质问和不敢相信。
“你跟妈说‘这是你家’?”
林晓的脸色,也白了一下。
她大概没想到,我会把这句话,当着张呈的面说出来。
她眼神闪烁,有些慌乱地解释道:“我……我那是跟我朋友开玩笑的!妈怎么还当真了呢?”
她转向我,语气里带着一丝恳求和责备:“妈,您怎么能这么想呢?我就是随口一说,您至于这么上纲上线,挑拨我跟张诚的关系吗?”
“挑拨”两个字,像一根刺,扎进了我的耳朵。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个让我感到警醒的事实。
怎么就成了“挑拨”?
难道,只有我继续装聋作哑,继续任劳任怨,这个家,才能维持表面的和平吗?
“我没有挑拨。”我平静地回答,“我只是在告诉你儿子,我为什么,一定要拿回我的工资卡。”
“因为那张卡,对我来说,不只是钱。”
“它是我在这个家里,最后的底气和尊严。”
我说完这句话,整个阳台,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张诚看着我,又看看林晓,脸上的表情,在愤怒、失望和为难之间,来回切换。
林晓则低着头,不再说话,手指紧紧地绞着自己的衣角。
我知道,我的话,击中了要害。
他们或许从来没有想过,“尊严”这个词,会从我这个看似别无所求的母亲(婆婆)口中说出。
他们习惯了我的付出,习惯了我的沉默。
以至于,他们忘了,我也是一个有思想,有情感,有尊严的人。
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这场对峙,会以沉默告终时。
张诚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
“晓晓,去,把妈的卡拿过来。”
林晓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张诚,你……”
“去拿。”张诚的语气,不容置喙。
林晓的嘴唇,哆嗦着,眼圈瞬间就红了。
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
然后,她转身,冲进了卧室。
很快,我听见了抽屉被猛地拉开,又被重重关上的声音。
她走出来,手里捏着那张我无比熟悉的银行卡,走到我面前,用力地,把卡拍在了阳台的窗台上。
“给你!”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不甘和委屈。
我没有去看她。
我的目光,落在那张薄薄的塑料卡片上。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在傍晚的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
我伸出手,慢慢地,拿起了它。
卡片触及指尖的瞬间,一种久违的,踏实的感觉,传遍了全身。
仿佛我那漂泊已久的灵魂,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湾。
我把它放进我的口袋里,贴身放着。
然后,我对张诚说:“晚饭在锅里温着,你们吃吧。我没什么胃口,先回房了。”
说完,我没有再看他们一眼,径直走回了我的房间。
那是我在这个家里,最小的一个房间。
朝北,没有阳光,只有一张单人床,和一个旧衣柜。
我关上门,将所有的争吵和压抑,都隔绝在外。
我靠在门板上,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卡。
我用指腹,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卡面上那个属于我的名字。
那不仅仅是一个名字。
那是我的身份,我的过往,我曾经为之奋斗的一切。
我忽然想起来,很多年前,我刚参加工作,拿到第一笔工资的时候。
我用那笔钱,给我的母亲,买了一件羊毛衫。
我记得母亲当时,摸着那件羊毛衫,眼角带笑,嘴上却说:“你这孩子,乱花钱。”
那时的我,是骄傲的,是满足的。
因为我可以用自己的劳动,去孝敬我的亲人。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失去了这种能力和权利?
我把卡放在枕头下,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天花板上,有一块小小的,因为楼上漏水而留下的水渍。
形状像一朵不规则的云。
我看着它,思绪万千。
拿回工资卡,只是第一步。
我知道,这个家,我可能,也快要待不下去了。
一个不再需要我“无私奉献”的家,一个我已经“撕破脸皮”的家,还能有我的容身之处吗?
晚饭的时候,他们没有叫我。
我也没有出去。
我听见客厅里,隐约传来他们压抑的争吵声。
是林晓的哭诉,和张诚的辩解。
我不想听。
我用被子蒙住头,强迫自己去想一些别的事情。
我想起了我的老房子。
那是一套单位分的,五十多平的小房子。虽然旧,但是很温馨。
阳台上,种满了花花草草。
我和老伴,最喜欢在晚饭后,搬个小板凳,坐在阳台上,喝着茶,聊着天。
老伴走后,那套房子,就一直空着。
儿子说,那边环境不好,小区太旧,让我搬过来跟他们一起住,方便照顾。
我当时,还觉得儿子孝顺,二话不说,就收拾了行李,搬了过来。
现在想来,或许,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已经一步一步,走进了他们为我设下的“圈套”。
一个以“孝顺”和“照顾”为名的,温柔的圈套。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
像往常一样,我去了厨房,准备做早餐。
冰箱里,空空如也。
我才想起来,昨天,我没有去买菜。
我走出厨房,客厅里静悄悄的。
张诚和林晓的房门,紧紧地关着。
我换上鞋,拿上我的小布袋,和我的工资卡,出了门。
清晨的空气,格外清新。
我没有直接去菜市场。
而是沿着马路,慢慢地走着。
我路过一家银行,门口的ATM机前,没有人排队。
我鬼使神使地,走了过去。
我把卡插进去,输入密码。
那个我设置了很多年,却很久没有用过的密码。
屏幕亮起,显示出我的账户信息。
我点了查询余额。
一串数字,出现在屏幕上。
看到那串数字的瞬间,我的呼吸,停滞了。
比我预想的,要少得多。
少得,让我觉得可笑。
我这几年,每个月返聘的工资,加上我之前的一些积蓄,都存在这张卡里。
我很少去查,因为我相信他们。
我相信儿子不会亏待我,相信儿媳妇会帮我“管好”钱。
可是,现实,却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我站在ATM机前,愣了很久。
来来往往的行人,不时地朝我投来异样的目光。
我却浑然不觉。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不是愤怒,也不是悲伤。
而是一种,巨大的,荒谬感。
我像一个傻子一样,被人骗了,还帮着人家数钱。
我把卡退出来,握在手心。
那张卡,此刻,变得有些烫手。
我没有去菜市场。
我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那里,有我的老房子。
我坐上公交车,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城市在苏醒,充满了活力。
而我,却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时代抛弃的,孤独的旅人。
一个小时后,我站在了我的老房子门前。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
钥匙上,挂着一个褪了色的小熊挂件。
是儿子小时候,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我把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拧。
“咔哒”一声,门开了。
一股熟悉的,混杂着灰尘和旧时光的味道,扑面而来。
我走进去,关上门。
阳光透过布满灰尘的窗户,在空气中,投射出一条条光柱。
光柱里,有无数的尘埃,在飞舞。
屋子里的家具,都用白布盖着,像一个个沉默的雕塑。
我走到阳台上,推开窗。
我种的那些花,因为无人照料,大多已经枯萎了。
只有一盆生命力顽强的仙人掌,还坚强地活着。
我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它身上的刺。
有点扎手。
就像我此刻的心情。
我在这里,坐了整整一个上午。
我没有开灯,也没有拉开窗帘。
我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任由思绪,在黑暗中,肆意流淌。
我回想了我这大半辈子。
我努力工作,勤俭持家,相夫教子。
我做到了一个妻子,一个母亲,所有应该做的事情。
我以为,我的晚年,应该是安详的,幸福的。
可是,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是我错了吗?
是我太过于付出,太不求回报,才让他们觉得,我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吗?
手机响了。
是张诚打来的。
我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没有接。
他一遍又一遍地打。
我终于,按下了静音键。
我不想听他的任何解释,也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的争吵。
我累了。
中午,我饿了。
我起身,在厨房里,找到了一些挂面,和一小袋盐。
我烧了水,给自己下了一碗清汤挂面。
没有青菜,没有鸡蛋,什么都没有。
只有面条,和一点点咸味。
我端着碗,坐在小饭桌前,慢慢地吃着。
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一滴,一滴,砸进碗里,溅起小小的水花。
我不知道,我是在为我那所剩无几的积蓄哭,还是在为我这荒唐的大半生哭。
吃完面,我把碗洗干净,放回碗柜。
然后,我开始打扫房间。
我把盖在家具上的白布,一一揭开,拿到阳台上去抖落灰尘。
我擦拭着桌子,椅子,柜子。
我把地板,拖得干干净净。
我像一个虔诚的信徒,在擦拭着我的信仰。
每擦拭一件家具,那些与老伴,与儿子有关的,温暖的记忆,就清晰一分。
我记得,这张饭桌,是老伴亲手打的。他说,外面的桌子,不结实。
我记得,这个书柜,是儿子上中学时,我给他买的。他当时,高兴得跳了起来。
我记得,沙发上那个破了洞的靠垫,是老伴最喜欢枕的。他说,高度刚刚好。
这个房子里,到处都是我们生活过的痕迹。
这些痕迹,是温暖的,是真实的。
不像那个装修得富丽堂皇,却让我感觉冰冷而陌生的“家”。
傍晚的时候,我终于把屋子,收拾得差不多了。
虽然依旧简陋,但干净,整洁,充满了烟火气。
我站在屋子中央,环顾四周,心里,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定的感觉。
这,才是我的家。
一个我可以说了算,可以自由呼吸的地方。
手机上,有几十个未接来电,和十几条微信。
都是张诚和林晓发来的。
从一开始的质问,到后来的担心,再到最后的恳求。
“妈,您在哪?您别吓我们啊。”
“妈,我们错了,您回来吧。卡我们不要了,钱您自己管。”
“妈,轩轩想您了,他一直在哭。”
看着这些信息,我的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哀莫大于心死。
或许,就是这种感觉吧。
我给张诚,回了一条信息。
“我没事,在老房子这边。你们不用找我了。我想一个人,清静几天。”
发完信息,我关掉了手机。
我不想再被他们打扰。
晚上,我躺在自己的床上。
床板有些硬,但我的心里,却很踏实。
我闻着被子上,阳光和灰尘混合的味道,很快就睡着了。
这一觉,我睡得格外沉。
没有做梦。
接下来的几天,我哪里也没去。
我就待在我的老房子里。
我把剩下的那些花花草草,重新整理了一下。
枯死的,就扔掉。
还活着的,就换上新土,浇上水。
我还去楼下的旧货市场,淘了几个便宜的二手书架。
把我那些积了灰的,关于机械,关于文学,关于历史的书,都重新整理,摆放了上去。
我开始,重新拾起我的爱好。
我每天,会花几个小时,看书,练字。
我也会在下午,泡上一杯茶,坐在阳台上,听着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戏曲。
我的生活,变得简单,而又充实。
我不再需要,去考虑今天晚上要吃什么,明天早上要穿什么。
我不再需要,去迎合任何人的口味和喜好。
我只需要,取悦我自己。
一个星期后,我的手机,重新开机了。
意料之中,有很多的未接来电和信息。
我没有回复。
我用手机,在网上,给自己报了一个老年书法班。
然后,我查了去云南的机票。
我想去看看,那里的苍山洱海,风花雪月。
我想把我这几年,失去的人生,一点一点地,找回来。
就在我准备下单买机票的时候,门铃响了。
我透过猫眼,看到了张诚和林晓。
他们站在门口,脸上,带着一丝憔悴和不安。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门。
“妈。”张诚看到我,眼睛一亮,声音里带着一丝欣喜。
林晓跟在他身后,低着头,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营养品。
“妈,对不起。”她小声说。
我没有让他们进屋。
我就站在门口,看着他们。
“你们来干什么?”我问,语气很平淡。
“妈,我们是来接您回家的。”张诚急切地说,“您一个人住在这里,怎么行?这里什么都没有,又不安全。”
“这里什么都有。”我打断了他,“这里有我的床,我的书,我的回忆。这里,才是我的家。”
“而且,这里很安全。邻居们,我都认识了几十年。”
张诚的脸上,露出一丝尴尬。
“妈,我知道,之前是我们不对。晓晓她,已经知道错了。您就跟我们回去吧。轩轩他,天天念叨您。”
他又搬出了孙子。
这是他最后的,也是最有效的武器。
如果是以前,我听到孙子想我了,肯定会心软。
但是现在,我不会了。
我可以去看孙子,可以去爱孙子。
但这,不代表,我要为此,放弃我自己的人生。
“我会去看轩轩的。”我说,“但我不会再搬回去住了。”
“为什么?”张-诚不解地问,“您还在生我们的气?”
“不生气了。”我摇了摇头,“只是想明白了。”
“我想为自己,活一次。”
我看着他,也看着他身后的林晓。
“你们的生活,应该由你们自己去过。你们的孩子,也应该由你们自己去带。我帮你们,是情分,不是本分。”
“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有我自己的朋友,有我自己的爱好。我不能为了你们,就放弃所有的一切。”
“那张工资卡,里面的钱,我查过了。”我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张诚和林晓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我不想追究,那些钱,你们用在了哪里。我也不想跟你们,算这笔账。”
“我就当,是我这个做母亲,做奶奶的,最后再给你们一次的补贴。”
“但是,从今以后,我的钱,我自己保管。你们,也别再指望,从我这里,拿到一分一毫。”
“你们有手有脚,有工作,有收入。你们应该学会,为自己的生活,负责。”
我的话说得很重,也很绝。
我知道,这番话,可能会彻底地,撕裂我们之间的亲情。
但是,我不在乎了。
一段需要我用无尽的妥协和牺牲,去维系的亲情,不要也罢。
张诚的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地褪去。
林晓更是,低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话,我已经说完了。”我下了逐客令,“你们回去吧。”
说完,我就要关门。
“妈!”张诚忽然,上前一步,抵住了门。
他的眼圈,红了。
“妈,我错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我真的错了。我不该,把您的付出,当成理所当然。我不该,默许晓晓,那样对您。”
“您养我小,我却没能为您养老。我是个不孝子。”
他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在我的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我的心,还是会痛。
毕竟,那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但是,痛,不代表,我会回头。
有些伤害,一旦造成了,就永远无法弥补。
有些裂痕,一旦出现了,就再也无法愈合。
“回去吧。”我的声音,软化了一些,“好好过你们的日子。有时间,就带轩轩来看看我。我随时欢迎。”
“至于其他的,就都算了吧。”
我轻轻地,推开他的手,关上了门。
门外,传来了林晓的哭声,和张诚的叹息声。
我靠在门后,闭上眼睛,泪水,也终于,滑落了下来。
我知道,从今天起,我的人生,将翻开新的一页。
这一页,没有委曲求全,没有自我牺牲。
只有,我自己。
几天后,我踏上了去云南的飞机。
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飞机穿过云层,阳光,洒在我的脸上。
很温暖。
我拿出手机,翻看着书法班的课程介绍,和老朋友们发来的,各种旅游攻略。
我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我知道,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