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护“不切实际”的勇气
发布时间:2025-08-10 11:33 浏览量:1
文 | 金卓晟
在作曲或相关课程的日常教学及与新音乐相关的学术和社会活动中,常会遇到这样的情况:学生或听众对一些“复杂”“难听”甚至“难懂”的作品产生质疑,认为它们“脱离大众”“钻牛角尖”“为先锋而先锋”。
这些看法本身并非全无道理,但作为年轻作曲家,在面对各种各样的声音时,需要分辨这些观点究竟源自说话者独立的思考,还是基于某些长期被重复、潜移默化植入他们脑海的刻板印象。现实中,类似上面这样的表述常被用作拒绝学习、研究,甚至接受这些“复杂”“难听”音乐的借口。年轻作曲家应对此保有清醒、独立的态度。
每个创作者都有选择自己方向和喜好的权利。对一种创作取向,喜欢与否、采用与否,皆无可厚非。但爱憎与批评须建立在对对象的了解与深入研究之上,而非仅凭人云亦云便妄下论断。对于做学问的人来说,“求知”是一个底线;没有任何一种学问可以建立在“无知”之上。
我曾教过一个不到二十岁的作曲初学者。我给他放热拉尔·格里塞(Gérard Grisey)的《塔利亚》(Talea),他听了不到两分钟,自己按了暂停键,说:“老师,这样的音乐我是不听的。”我问他:“这位作曲家你听说过吗?”他说:“没有。”又问:“这首曲子你之前听过吗?”答:“没有。”于是我对他说:“那你先去了解一下这个人、这部作品、他的其他作品,研究之后再来论断。”对于其他所有的作曲家和作品,皆应如此。
就我个人的教学经验而言,作曲者在十几、二十几岁的阶段,正是怀抱梦想、勇于尝试、敢做“不切实际”之梦的年纪。我总是鼓励学生在作品中去追求他们理想中的声音和表达。
我有一位学生,写了首非常出色的作品,但每个声部都极具挑战。写完后,他把谱子拿给一位演奏家,后者看过后,直言里面有许多“无效”或者“没有意义”的技法,建议将这些统统删掉或改掉,让作品变得简单、易演一些。学生带着这些建议找我讨论。我问他:“你觉得你的这些记谱是无效和没有意义的吗?”学生说:“木管实音与泛音的音色差异非常明显,是完全不同的东西。”我告诉他:“那你就一个音都不要改,我来帮你找新的演奏家,我们一起把这个作品呈现出来。”经过一番努力,这首“难以实现”的作品最终成功首演。
这位学生的经历,或许在一些人看来,恰恰证明了复杂作品的尴尬处境——演奏难度大、愿意推广者寥寥、传播起来有难度。然而,音乐的价值判断并不单一;并非只有好听、被很多人愿意演和听,动辄获得超高点击和点赞量的曲子才算好作品。事实上,大多数学生毕业后,都还有很长的人生路,有大把时间可以去“接地气”,去迎合听众,去写大家都能立刻听懂的音乐。在学校的几年,往往是他们最宝贵——甚至是惟一的可以“任性”地尝试和求索的年华。这几年,他们可以仰望星空,而不必过多去思虑要如何“扎根市场”。作为老师,我希望鼓励和保护学生这种“不切实际”的勇气,尽我所能帮助和支持他们继续在“象牙塔尖”探索。几十个学生中,哪怕只有一两个因习惯了“任性”和“极端”而“下不来”,或许就能成为大家。对老师来说,也是值得自豪的事。
坦率地说,我并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多么纯粹的人。我非常羡慕那些能在细细的钢索上心无旁骛,为一个看不见的、迷雾中的远方默默坚守和前行的人。曾经我也以为自己是那样的人,但最终还是败给了内心的欲望和对物质生活的渴求。不过,我仍希望有一天,能在我的学生中看到有人突破世俗的桎梏,写出自己想要的声音,如旷野上的篝火,划破夜空。
最后,用一句话激励所有在创作路上的学生和同行们:Remember, there is no guarantee, but there is always hope.(世事虽无定,希望恒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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