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犯事入狱,娘抱着妹妹头也不回上了回京的马车,留我一人在风雪中

发布时间:2025-08-07 01:38  浏览量:1

声明: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爹犯事入狱,娘抱着妹妹头也不回上了回京的马车,留我一人在风雪中。完结

我那位出身名门的母亲,当年像是着了魔,拼了命也要嫁给我那个市井无赖般的爹。

我三岁那年,我爹惹是生非,把自己折腾进了大牢。

我娘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妹妹,坐上了返回京城的华丽马车,背影决绝,没有一丝留恋。

她将我一个人,丢在了那片无边无际的漫天风雪里。

十八年后我们再次相遇,妹妹早已是皇帝枕边最受宠的丽贵妃。

她那轻蔑的目光,好似一片冰凉的雪花,精准地飘落在我的手上:「瞧瞧这满手的老茧,这也配叫女人的手?」

1. 倾覆

我爹出事了。

他那晚又喝得酩酊大醉,在酒馆里和人起了口角,三言两语不合,便将对方打成了重伤。

不巧的是,那人是县太爷的心头肉。于是,我爹当天就被下了大狱。

消息传回家里,我娘那张总是带着几分幽怨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真正的愁云惨雾。

她在家中踱步良久,最终咬了咬牙,铺开纸笔,写下了一封信。

我凑过去问她写给谁,她拨开我,答道:「给你外祖家,娘求他们救救你爹。」

「外祖父外祖母……有那么大的本事吗?」我的世界里,县太爷已经是顶天的大人物了。

娘的头颅骄傲地扬起,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属于她的云端:「自然!你外祖父是开国元勋,世袭镇国公。你外祖母,更是金枝玉叶的太安郡主。在这天下,只要是他们想办的事,就没有办不成的。」

她讲得眉飞色舞,可话说到一半,眼神不经意地扫过自己身上浆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衫,光芒瞬间黯淡了下去。

「想当年啊,」她幽幽一叹,语气里满是化不开的怀念,「那些异域邦交进贡的奇珍绸缎,陛下头一份赏赐的必定是国公府。府里孩子虽多,爹娘却最是疼我,那些云锦霞绡,头一个上身的总是我……若不是当年,我为了你爹……」

她没再说下去,陷入了对往昔的追忆。

我从记事起穿的就是粗布衣,实在无法体会她口中的华美与此刻的向往。

我爹出门前,还因为我没能在他需要时,立刻递上一条拧好的热毛巾,而对着我大吼大叫,骂我蠢笨,骂我没有眼力见。

为此,他拧在我胳膊上的青紫色淤痕,此刻还隐隐作痛。

所以,我也无法理解,娘为何如此迫切地想要救他。

毕竟,他进了大牢,我就不必再挨打了。

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当时的我,确实蠢笨得可怜。

我竟天真地以为,娘那急切的表情,是因为爱他,想让他早日脱离苦海。

真相是,她想救的,从来都不是我爹。

2. 故人

一个月后,京城来人了。

那天清晨,我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凛冽的寒风中,一列气派非凡的队伍赫然停在门外。为首的是几匹神骏非凡的高头大马,马上的骑士个个精神抖擞。

后面的那辆马车,高大宽敞得像一间移动的屋子,车壁上雕着繁复的花纹。两旁侍立的仆妇和小厮,衣着光鲜,神情肃穆。

片刻,车帘掀开,一位雍容华贵的夫人被搀扶着走了下来,她身后,还跟着一名气质儒雅的男子。

那男子的年纪,看起来和我爹相仿。

我娘看到来人,蓄了许久的泪水瞬间决堤。

她一把将我推到旁边,踉跄着扑进那夫人的怀里,泣不成声:「母亲!女儿知错了!求母亲救救女儿!」

我这才后知后知地反应过来,这位贵妇,便是我那只存在于母亲口中的外祖母 -- 太安郡主。

我爹总骂我呆傻,不懂讨好长辈,不会说吉利话。我攥紧了衣角,鼓足全身的勇气,想上前一步,怯生生地喊一声「外祖母」。

然而,那位郡主垂下眼帘,视线扫过我时,那冰冷的目光竟如一把淬了寒冰的刀子,精准地扎进了我的心口。

明明身上没有伤口,可胸腔里却是一阵尖锐的刺痛。

我死死咬住下唇,那声「外祖母」,就这么卡在喉咙里,再也发不出来了。

3. 交易

我娘、外祖母,还有那位文质彬彬的男子,一同走进了里屋。

他们关上了门。

我爹曾无数次教训我,不许我往外野跑,必须时刻守在家里,以便他随时使唤。于是,我哪里也没去,就蜷缩在门外的角落里。

我家的木门很薄,门板上甚至还有裂缝,屋里的交谈声,一字不落地钻进我的耳朵。

外祖母的声音冷得像冰:「嬿雪,你可知错?当年你胆大包天,为个一无是处的流氓,竟敢背弃与文渊的婚约私奔,就该想到会有今日的下场!」

沈嬿雪,这是我娘的名字。

我娘没有辩解,只有压抑的哭声不断传来。

我紧张地绞着手指,不知道该不该推门进去,为她擦一擦眼泪。可进去,会不会又被骂没眼色,打扰了大人谈话?

这时,那个叫曹文渊的男子开口了,声音温润如玉:「伯母,我不怪嬿雪。」

外祖母哼了一声:「罢了。你既然知道悔改,我也不再为难你,谁让你是我最疼的女儿。你的信我看了,该打点的,我都打点好了。当年你私奔,国公府并未张扬,只对外说你体弱,在寒香寺清修祈福。你随我们回京,我会立刻安排你和文渊完婚。」

我娘迟疑了:「可是……」

「可是什么?!」外祖母的声音陡然严厉,「这种事换在别家,打死都算轻的!不是谁都像你这般,还有回头路可走!」

曹文渊温声劝慰:「嬿雪,你放心,家中上下我都已安排妥当。只要你从此收心,我绝不会薄待你。」

就在这时,妹妹的哭声突然从里屋响起。

我娘抱着她轻哄,为难地说:「我的孩子……」

外祖母的声音愈发冰冷:「孩子,不能带走。」

曹文渊却说:「无妨。这孩子尚在襁褓,带回去悄悄养着便是。过几年大一些,就说是你我所生,旁人绝看不出端倪。放心,我会将她视如己出。」

外祖母长叹一口气:「文渊,你如此深情,嬿雪当年真是瞎了眼。你放心,日后,镇国公府必是你仕途上最大的助力。」

曹文渊轻笑:「仕途于我如浮云,我心所念,唯嬿雪一人而已。」

从始至终,没有一个人提及如何救我爹,仿佛那是一个心照不宣的,根本不值得讨论的话题。

我娘哄睡了妹妹,过了许久,才用颤抖的声音问:「那……我的大女儿……」

外祖母似乎被彻底激怒了:「沈嬿雪!曹家亦是世家大族!若不是文渊身为曹家独子,为你力排众议,一力承担,你以为曹家长辈会接纳一个失贞的你?!你难道连文渊的体面都不顾了吗?!」

我娘彻底沉默了。

门外,我也沉默了。

就像我爹说的,我笨,听不懂大人们那些弯弯绕绕的话。

但在这一刻,我清晰地听懂了一件事 --

我娘要带着妹妹,去京城了。

只带妹妹。

4. 决绝

屋外,风雪愈发猛烈。

我娘抱着妹妹走出屋子,她的目光越过我,死死地锁在那辆华丽的马车上,嘴角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勾起一个满足的弧度。

一个仆妇上前,为她披上了一件绣着金丝云纹的华美斗篷。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发出一声享受的、满足的叹息。

我跑上前、抓住她的衣角、嘴唇哆嗦着、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娘……」

我娘甚至没有低头看我一眼,只冷冷地丢下一句话:「别怪娘,你妹妹还小,娘实在舍不下她。」

话音未落,她用力甩开了我的手,头也不回地登上了马车。

那个叫曹文渊的男人,在钻进马车前,回头看了我一眼。他那原本温和的目光,在触及我的瞬间,骤然变得晦暗不明。

一行人,就在这漫天风雪中,浩浩荡荡地离去了。

只留下我。

还有一个不知何时出现在我眼前的,瘦高的男人。

我一眼就注意到了他,他双颊深陷,眼底一片乌青,浑身散发着阴郁的气息。

还有,他手里的那把匕首。

寒光一闪,利刃出鞘。

晶莹的雪花,裹挟着刀刃上冰冷的杀意,闪电般向我袭来。

5. 求生

我躲开了。

在地上狼狈地滚了一圈后,我迅速爬起,摆出了一个防御的姿态。那个男人显然很惊讶:「你……」

我浑身都在发抖,却一滴眼泪也不敢流。

求生的本能告诉我,眼泪会模糊视线,让我看不清下一刀会从哪里刺来。

可男人却收起了匕首,他眼神里的颓废和阴郁,与他那张脸如出一辙:「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既然你不想死,那就不死好了。」

那种眼神?

我不懂。

但我突然想起几个月前,大伯上门逼债的事。

我爹提前教我:「你大伯一进门,你就扑上去抱住他的腿哭,哭得越惨越好,他保管心软。」

可那天,对着大伯那张满是横肉的脸,我一滴泪也挤不出来。

我爹因此挨了揍,事后又把气全撒在我身上,骂我是废物,笨得该死。

那一刻我没哭。

直到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一旁对我挨打无动于衷的母亲时,眼泪才像开了闸的洪水,汹涌而出。

想到这里,我心一横,猛地扑上去,死死抱住眼前男人的大腿,扯开嗓子哇哇大哭:「叔叔,求求你不要杀我……」

我心里是真的难过,所以此刻眼泪特别多。

有眼泪,他应该就会心软了吧?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阴沉的脸庞仿佛被更浓的阴霾笼罩。

只一瞬,那把锋利的匕首再次出鞘,剧痛随之而来。

6. 凭证

当天,男人快马加鞭,在官道旁的驿站追上了那辆走走停停的马车。

曹文渊掀开车帘,看到那个叫程渡的赏金杀手,他对车内的沈嬿雪笑了笑:「我出去透透气。」

他走进驿站后的树林深处,从程渡手里,接过了一块被鲜血浸透的手帕。

手帕里,包着一只小小的耳朵。

「做得很好」曹文渊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他从怀里摸出一锭金子,随手丢在雪地上。

程渡站在原地,看了那金子许久,才缓缓弯腰捡起。

曹文渊回到温暖如春的马车里。沈嬿雪注意到,他的指缝间,似乎沾染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迹。

她心头猛地一跳,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曹文渊并未遮掩,他摊开手掌,将那块帕子展开,把我那只血淋淋的耳朵,清晰地展现在了沈嬿雪眼前。

沈嬿雪的呼吸骤然一滞,猛地别过头去。

她的目光落在车内悬挂的香囊上,那香囊精致无比,连垂下的流苏都是用金线编织而成。

她低下头,看了看怀里睡得正香的小女儿,那恬静的面容,预示着一个光明灿烂的未来。

于是,沈嬿雪的嘴角,缓缓勾起了一抹笑意:「文渊,谢谢你。」

从这一刻起,她的人生重回正轨。

所有年少轻狂留下的污点,都将被彻底抹除干净。

曹文渊对她的反应很满意。马车再次启动,他随手将那只耳朵从车窗里扔了出去,任由它滚落在泥泞里,沾染无数飞扬的尘土。

7. 归宿

程渡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透了。

风雪未停。他一手提着一盏昏黄的灯笼,一手提着一只油纸包好的烤鸡。

当他看到我捂着剧痛的耳朵,蜷缩在门槛上等他时,脸上露出了我看不懂的,极其复杂的表情。

他撇了撇嘴,在我身边坐下:「你怎么不跑?不怕我改了主意,回来一刀结果了你?」

我垂下眼帘,声音很轻:「叔叔,我才三岁。」

家里身无分文,娘不要我了,爹还在大牢里。唯一沾亲带故的大伯,更是恨不得我爹死。

我能跑到哪里去呢?

我是真的不知道。

程渡又叹了口气:「你哪里笨,这不是很有自知之明吗?」

他总是在叹气。

我爹说,小孩子要学会察言观色。可我不知道此刻该怎么做才算体贴。

我闻着烤鸡的浓香,咽了咽口水,小声问:「叔叔,你渴吗?我给你倒杯水?」

家里,也就只剩下水了。

程渡抬起灯笼,昏黄的光线照在他本就鬼气森森的脸上,更显苍白。

他似乎和我爹一样,是个总是不开心的人。

片刻后,他又叹了口气,从油纸包里扯下一个鸡腿,粗暴地塞进了我嘴里。

那一刻我发现,他爱叹气,却和我爹不一样。

我爹从不叹气,模样也比他英俊,不然我娘也不会对他一见钟情,抛弃一切与他私奔。

然后,他们生下了我,又嫌弃我,抛弃我。

8. 师徒

第二天,我从刺骨的寒冷中醒来,发现自己被割下的耳朵,竟被重新缝了回去。

针脚细细密密,像缝补一块破布。

程渡没有走。

他递给我一个冷硬的馒头:「曹文渊未必不会派人回来复查,你想活命,就尽快离开这里。」

我鼓足勇气,抓住了程渡冰冷的手:「叔叔……」

他垂下眼眸,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你会杀人吗?」

我握紧了他的手,一字一顿:「我可以学。」

9. 莫离

程渡并非曹家豢养的死士,他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赏金杀手。

没有任务时,他便隐居在这无人问津的深山里,躲避仇家的追杀和金主的灭口。

山里的蚊子不知为何,格外偏爱我,对我穷追不舍,却对程渡视而不见。

跟随他进山的第一天,我便顶着满脸的包,忍着奇痒,握着那柄比我还高的沉重木剑,笨拙地模仿着他的动作,一招一式地挥舞。

那晚,我累得倒头就睡。

第二天醒来,庆幸自己还活着。我循着一股淡淡的清香走出木屋,看见庭院中,程渡正点燃了艾草为我驱蚊。

旁边的小炉上,白粥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他看见我,一言不发地拿起一个新碗,为我盛了一碗粥。

那年我三岁,很笨。

但那一刻,我无比确信,程渡不会再杀我了。

10. 淬炼

想成为一个合格的杀手,远比想象中艰难。

高超的武艺只是敲门砖。

程渡说,要熟读兵书,学会在绝境中应变;要心有城府,对任何人抱有防备之心。

防金主灭口,防目标反扑,防官府追查。

如何毁尸灭迹,如何易容缩骨,如何隐藏气息……

程渡话很少,总是扔给我一堆堆的书,而我必须将它们倒背如流,融会贯通。

每隔两三个月,他会下山接任务,然后,带回一具尸体。

我渐渐学会了如何剥下人皮制作面具,如何用毒药融化尸骨,如何用香料掩盖腐臭,如何找到最隐蔽的地方掩埋残骸。

最重要的是,我清晰地掌握了人体心肝脾肺肾的准确位置,对每一处命门与弱点了如指掌。

即便如此,程渡也从未认可我,不许我接任何任务。

直到我十八岁那年,我的手上,依旧未沾人命。

程渡老得很快,他本就面相颓丧,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更深的憔悴。

他为我耗费的时间与金钱,我始终没能回报分毫。

我不禁焦虑起来,连做梦都在杀人。

在梦里,第一个死在我剑下的,是一张和我娘一模一样的脸。

花钱买我命的人是曹文渊。

但我最恨的,是沈嬿雪。

11.任务

恰逢先帝驾崩,新皇登基,大赦天下。

在沈嬿雪最初的设想里,她的第一任丈夫穆常风被判终身监禁,即便留他一命,他也不可能再走出牢笼,给她完美的人生带去任何波澜。

她想,那毕竟是她曾一见倾心的男人,是世间难得的美男子,她可以对他 “仁慈” 一些。

但新帝的恩典,让穆常风也成了被赦免的一员。

沈嬿雪太了解穆常风了。

他即便不知道内情,出狱后也一定会凭着记忆摸到京城,找上国公府。

所以,为了她和曹文渊的体面,为了她女儿的锦绣前程,穆常风必须死。

这个任务,落到了程渡手上。

而程渡,将这个任务转交给了我。

他看着我,眼神古井无波:「他是你的亲生父亲。他的生死,由你来定。」

我直直地回望他的眼睛:「我只有一个爹,那个人是你。」

程渡一向颓丧的脸上,有一瞬间被巨大的震惊所取代,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随你,想杀便杀。」

他没有否认,他是我爹。

12.重逢

我回到了那个位于清雪镇最偏僻角落的,所谓的 “家”。我敲响了那扇摇摇欲坠的,既熟悉又陌生的房门。

这里比我记忆中更加破败了。

穆常风拉开门时,那扇脆弱的门板几乎要散架。

十多年的牢狱生活,将他彻底摧残,让他看起来比程渡还要瘦削憔悴。

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岁月无情,却依稀还能从他脸上,辨认出年轻时那副足以令贵族小姐为之私奔的英俊风采。

就是这张脸,让沈嬿雪不顾一切。

就是这张脸,让我诞生在这个冰冷的世界。

穆常风看着我,满眼都是戒备和困惑。

他没有认出我。

尽管我继承了他全部的优点,有着一双和他如出一辙的桃花眼。

我眼眶一红,泪水恰到好处地涌出,哽咽道:「爹,我是你的女儿。」

我没有说名字。

因为他们,从未给我取过一个名字。

13.了断

不知为何,被穆常风请进门后发生的一切,我的记忆都变得模糊。

唯有他对我说的三句话,像烙印一样,刻在了我的脑子里。

第一句是 -- 「我饿了,去做饭。这么多年也不来牢里探望,现在总该尽孝了吧。」

第二句是 -- 「当初你娘走的时候,你就该死死抱着她的腿哭。那样她一心软就把你带走了。都怪你这个废物,害得我出狱后这么凄惨!」

第三句、是在我的剑刺入他身体时、他难以置信地问出口的 -- 「为……为什么?」

我将剑刃又往里送了几分,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因为你和沈嬿雪,生下了我。」

我对程渡的过去一无所知。

但在杀死穆常风的这一刻,我好像突然对他感同身受了。

他总是那副颓丧厌世的模样,却依然活着。依然每隔一段时间就出去杀人,领回那些染血的脏钱,然后懒散地苟活于世。

依然,日复一日地,照料着我的起居。

我厌恶这个世界,也厌恶我自己。

但我不想死。

或许,复仇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重要,它更像是我为了活下去,而给自己找的一个借口。

14.归家

我从穆常风身上,割下了一块带有独特胎记的皮肤,作为任务完成的信物。然后,一把火,将这间屋子和里面的一切,都烧成了灰烬。

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轻快,回到了我真正的家。

程渡看到我回来,脸上再度写满了震惊。

他似乎总对我的行为感到意外,仿佛我总在做一些他无法理解的事。

「莫离,为什么回来?」

莫离,是程渡给我取的名字。

我轻轻叹了口气:「你觉得,我下不了手?」

程渡摇头。

他从不怀疑我能毫不犹豫地杀死穆常风。

他只是不相信,我会再回到这个地方。

他把这个任务交给我,本意是想放我自由。

我看着他:「你每隔两三个月就下山,留我一个人在家。我要是想远走高飞,有的是机会。」

程渡垂下眼眸:「这里,不是什么好归宿。」

他没有否认,这里是我们的家。

我淡淡一笑:「确实算不上好归宿,但至少……还算是个归宿。」

15.崩塌

对我来说,程渡的死,太过突然。

他曾教我如何隐藏气息,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跟踪目标。我学会后,第一个跟踪的人就是他。

然后我发现,他试图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山坳里上吊。

我尊重他的选择,没有阻止。

是他在最后一刻,自己放弃了。

从那时起我便知道,他那张厌世的脸,不是伪装。

他是真的想死。

所以,我早有准备。若有一天他自尽了,我会坦然接受。

那天他放弃寻死,下山给我买了烧鸡。

我知道,若不是因为我,他或许早已挣脱了这个世界的束缚。

可惜,他不是自杀的。

当我完成任务,推开家门时,程渡冰冷的尸体,赫然倒在屋子中央。

这里是深山老林,人迹罕至。杀他的人手法傲慢且外行,甚至没有处理尸体。

我检查了屋里屋外,发现所有我曾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都被抹得一干二净。

这才是那个杀手自信离去的原因。

他不知道,程渡身边还有另一个人。他以为,这具深山里的尸体,永远不会被发现。

抹去这些痕迹的,是程渡。

他预感到了自己的死亡。

于是,他再一次,用自己的方式,隐瞒了我的存在,保护了我。然后,毫无抵抗地,死在了别人的刀下。

他大概以为,我这种贪生怕死的人,会很识趣地接受现实,远走高飞。

但他错了。

他可以放弃求生。

但他,不能是被别人杀死的。

我不接受。

16.入京

上位者为了保守秘密,最喜欢雇佣杀手,然后再雇佣另一批杀手灭口。

后来的杀手,并不知道前一个杀手杀了谁,自然也就无从得知那些见不得光的秘密。

程渡的死,必然与沈嬿雪,以及她如今的丈夫曹文渊,脱不了干系。

我打开通往地下室的暗道,准备收拾行囊,前往京城。

地下室里,藏着程渡所有的 “宝贝”。

还有一封,他留给我的信。

不知为何,我的内心深处,升起一股强烈的抗拒,我不想拆开它。我只是将它收进包裹,贴身放好。

17.重逢

我踏入京城的那一天,恰逢宫中的丽妃晋封为丽贵妃。

早已官拜宰相的曹文渊,在府邸大排筵宴,上为谢皇恩,下为沐百姓。

城中的贩夫走卒,贩夫走卒,无需贺礼,只需说几句吉利话,便可入席,分一杯羹。

我自然也去蹭了一顿。

我知道这是一场收买人心的作秀,但出乎我意料的是,在这场毫无规矩体面可言的嘈杂宴席上,曹文渊和沈嬿雪竟亲自出席,对着那些满身泥土的百姓,笑脸相迎。

曹文渊在外院接待男客,沈嬿雪则在内院招待女眷。

席间,对宰相与夫人平易近人、体恤百姓的赞誉声,不绝于耳。

我遥遥地望着沈嬿雪。

此刻,那个生下我的女人,正因为我妹妹在宫中平步青云而满面春风,尽显骄傲。

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那些格外穷苦,面容被风霜刻满沟壑的妇人脸上时,她的眼中并没有流露出高高在上的愉悦。

恰恰相反,她皱起了眉头。

我知道,那些清晰的,被生活摧残过的面容,让她想起了与穆常风一同生活的那段,贫困潦倒的日子。

那是她人生中,最想抹去的污点。

她揉了揉眉心,努力让嘴角的笑意不那么僵硬。不经意间,她的视线,朝我这边扫了过来。

我们的目光,在喧闹的人群中,隔空交汇。

她微微一愣。

我眯起眼睛,冲她,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沈嬿雪的瞳孔,瞬间放大了。

18.疑云

是夜,相府。

沈嬿雪挥退了所有伺候的下人。

她忧心忡忡地看着曹文渊:「夫君,我今日在宴上,好像看到了一个人,与我的大女儿……生得极像。你说,会不会是……」

曹文渊皱眉:「你说什么?」

沈嬿雪的神情愈发焦灼:「那丫头虽蠢笨,却自小就是个美人胚子。我想,我或许没有认错。」

这么多年,她一直默认,自己的大女儿早已被曹文渊派人暗中除掉。可今日那惊鸿一瞥,着实让她心惊肉跳。

曹文渊轻咳一声,压低了声音:「嬿雪,你看仔细了?她……是不是少了一只耳朵?」

沈嬿雪顿时心领神会,她仔细回想后,摇了摇头:「我看得真切,那姑娘双耳完好,并无残疾。」

曹文渊松了一口气:「那便不是她,世间之人,样貌相似罢了。」

沈嬿雪也长出了一口气。

是了,当初她的长女确实死了,并且,还被割下耳朵作为铁证。

既然那个姑娘只是恰好长得像,那她便可继续高枕无忧。

谁也不能,威胁到她如今拥有的一切。

她是镇国公府的嫡女,是当朝宰相的夫人,是盛宠贵妃的母亲。

她的人生,必须完美无瑕。她必须是站在云端之上,最高贵的那个女人。

但她的心安,并没能持续太久。

很快,京城之中,一家新开的武馆因馆主武艺超群而声名鹊起。

那馆主,正是宴会上那个与她大女儿酷似的姑娘。

听说,她叫莫离。

听说,她无父无母。

沈嬿雪后来数次以替家族子侄寻找武学师傅为名,亲赴莫家武馆,近距离地,反复观察莫离的双耳。

那确实是一双再正常不过的耳朵。

可即便如此,不知为何,一股莫名的不安,开始如藤蔓般,在沈嬿雪心底悄然滋长。

她说不清那是一种怎样的恐惧,也道不明恐惧的源头,只觉得,仿佛有一条冰冷的毒蛇,正慢慢缠上她的脖颈,让她渐渐喘不过气来。

19.嫉恨

我花了两年时间,在龙蛇混杂的京城,彻底站稳了脚跟。

新皇尚武,我接连打败了无数上门挑战的所谓高手,又与一些达官显贵有了往来,我的名字,很顺利地传进了皇帝的耳朵里。

于是,在太子十七岁生辰那年,二十一岁的我,被皇帝召入宫中,担任太子的武学师傅。

入宫的第一天,我就见到了丽贵妃,曹妍。

她说是出于好奇,又说我是女子,见一见不算逾矩,皇帝便允了她的请求。

她看到我的第一眼,眸中涌动的情绪,是毫不掩饰的惊讶。

这并非因为我们容貌相似。

她随了沈嬿雪,气质柔和妩媚。而我,则继承了穆常风那副极具攻击性的好皮囊。

曹妍只是纯粹地惊讶于,一个舞刀弄枪的武夫,竟能有不输于她的美貌。

这让她下意识地,对我产生了一丝敌意。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我,面色愈发不快,片刻之后,才像是找到了什么优越感,神情终于缓和下来。

她那轻蔑的眼神像一片冰凉的雪花,精准地飘落在我的手上:「这么多老茧,也算一双女人的手?」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然后又看向她的。

那真是一双纤纤玉手,保养得宜,指甲上涂着蔻丹,那明艳的红色,莫名有些刺眼。

我垂下眼帘,恭敬道:「娘娘的手,真美。」

曹妍得意地笑了起来:「那是自然。」

我教太子练剑,一招一式皆是杀人技,毫无美感可言。曹妍看得兴味索然,没坐多久便离开了。

太子说,皇帝总嫌他文弱,所以他学得格外认真。

授课快结束时,他突然问我:「师傅,今日教的只是些入门架势,离登堂入室还远得很。可您为何……浑身都散发着杀气?」

他比我想象的要敏锐。

我抿了抿唇,说:「臣第一次入宫,天家威仪,令臣太过紧张了。」

太子看着我微微颤抖的手,信以为真,笑着安慰道:「师傅放心,我与父皇都是讲理之人,您不必如此害怕。我还以为传闻中武功天下第一的莫师傅,定是个超凡脱俗的奇女子,没想到也会害怕呀,真有趣。」

超凡脱俗?

怎么可能。

我是沈嬿雪和穆常风的孩子。

我怎么可能超凡脱俗?

在看到曹妍的那一刻,我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压制住内心那头名为嫉妒的猛兽。

我们一母同胞,我们都是女子,我们都拥有出众的容貌。

我们本该是一样的起点。

可为何,我们的命运,却是一个在云端,一个在泥淖?

她十五岁前,是相府千金,锦衣玉食。

十五岁后入宫,便一路晋升,圣宠不衰。

她有疼爱她的父母,有宠爱她的夫君。

20

我只有一个程渡。

而我,已经失去他了。

凭什么?

就因为我比她早出生了三年,我就该被舍弃,我就该去死,我就该一无所有吗?

我深深地,深深地嫉恨着这个女人。

哪怕她,从未亲手伤害过我。

我与当朝天子的初次会面,是在我入宫教习太子剑术的第三个月。

他此行的目的,是检阅太子的学习成果。

然而,从他踏入演武场的那一刻起,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就几乎没有在太子身上停留,反而像鹰隼般,牢牢地锁定了我的身影。

他贵为九五之尊,坐拥天下,身边从不缺绝色佳人。吸引他的,并非我尚可的容颜,而是一种纯粹的、近乎于震撼的惊异——他发现,那些关于我实力的江湖传闻,竟然没有半分夸大,字字属实。

良久的沉默后,他眼中的战意再也按捺不住,随着“锵”的一声,他抽出了自己的佩剑,剑尖直指我,一股无形的威压铺天盖地而来。

太子钟熙很识趣地默默退到了一旁。

那一瞬间,我的脑海中闪过无数明哲保身的念头。理智告诉我,我应该输,而且要输得漂亮,既要成全帝王的颜面,又要展示自己的价值。

可我控制不住自己。

只要一想到曹妍如今那般快活得意的日子,背后也有他的一份“功劳”,那股厌恶便如藤蔓般疯长,将我的理智紧紧缠绕。

我手中握的是一柄木剑,但当它悄无声息地抵上皇帝咽喉的那一刹那,整个演武场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我迅速收剑后撤,皇帝却爆发出一阵朗声大笑:「好!朕欣赏你!」

只可惜,我对这个让我感到生理不适的老男人,没有半点欣赏之情。

我曾以为,我一生所求,不过是蝼蚁般地活下去。直到程渡离开,我才恍然大悟,原来生死对我而言,早已无足轻重。

我厌恶我眼中的整个世界,有一种冲动,想让所有人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沈嬿雪、曹文渊、曹妍、皇帝……乃至天下人。若是皇帝死了会天下大乱,那就让这天下彻底乱掉,所有人都一起陪葬好了。

皇帝走后,太子钟熙挂着他那标志性的吟吟笑意凑了过来:「师傅,你刚才那是什么表情?好生奇怪。」

我不知道。程渡也曾说过,我脸上时常会浮现出一些奇怪的神情,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

或许,真如程渡所言,我天生愚笨,学了那么久,依旧没能掌握一个杀手最基本的“演技”,将那份发自内心的憎恶,赤裸裸地暴露在了脸上。

我这颗心,何其丑陋。

我沉默不语。

太子的笑意却更浓了:

「师傅,」他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你是不是……特别讨厌我父皇?」

我心头猛地一跳,急忙深深地低下头:「殿下,此等玩笑开不得,莫离万死不敢。」

这个太子,虽然年纪尚轻,但……或许也该被列入那份死亡名单。

21. 复仇的艺术

我时常后悔。

后悔当初结果穆常风时太过仁慈,仅仅是多捅了他几剑。我给予他的痛苦,实在太少了。

所以,这一次,我学聪明了。

对我而言,悄无声息地潜入宰相府,取走沈嬿雪的性命,易如反掌。但这无法满足我内心那头名为复仇的野兽。

我要先一点一点地,敲碎她最引以为傲的一切,让她从高高的云端,狠狠地摔进泥泞里。

而这第一步,便是让她的娘家——国公府,以及她的丈夫曹文渊,彻底失势。

22. 黑暗的遗产

任何一个没有被金主灭口的顶尖杀手,手中都攥着足以颠覆乾坤的秘密。

程渡是个守规矩的人,他从不泄露,也从不利用这些秘密。但他同样没有销毁它们,而是将所有秘密分门别类,悉数封存在一间地下密室里。

我知道,这是他留给我最宝贵的遗产。

有了这些,操控京城里那些道貌岸然的大人物们,简直如臂使指。

我的第一步棋,是一具被完整剥皮后,血淋淋地挂在镇国公府大门前的尸体。 按理,国公府的下人会最先发现,但在我的巧妙安排下,第一目击者,成了一名恰好路过的官府差役。

此事再无任何被掩盖的可能,如野火般迅速烧遍了整个京城。

经过查证,尸体的主人是一名伪装成外邦商人的奸细,他与镇国公的某个孙子狼狈为奸,在边境私自开采矿脉。

这桩罪名足以动摇国本。尽管镇国公本人并未参与,纯粹是他的孙辈里出了个蠢货——这并不奇怪,他的显赫地位源于沙场浴血的军功,而非世代簪缨的家风熏陶,家教不严,养出我母亲那样的女儿,再养出这种蠢货孙子,也合情合理。

我知道镇国公在此事上是无辜的,但多疑的皇帝,绝不会相信。

长达数月的调查,如同剥洋葱,一层层揭开了国公府掩藏在风光之下的诸多腌臢事。

最终,镇国公被褫夺爵位,满门抄家,流放千里。

沈嬿雪哭哭啼啼去送别那些被流放的家人的那天,我也去了。刑场外的街道上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我挤在最前排,目光与我那垂垂老矣的外祖母在空中交汇。十八年岁月流逝,她那曾如刀剑般冰冷的眼神,如今只剩下浑浊与黯淡,再也伤不了我分毫。她看了我一眼,神情有些恍惚,随即就被官差推搡着继续前行。

这把年纪被流放,她必死无疑。

沈嬿雪显然也明白这一点,哭得几乎昏厥过去。

我清晰地记得,当年她抛弃我时,脸上那压抑不住的、奔向新生的愉悦。

她从未为我流过一滴眼泪。

23. 奇怪的师徒

我一如既往,在固定的时辰入宫,教太子剑术。

他的话变得越来越多了。

「师傅你看,我简直是天纵奇才,现在都能跟你过上好几招了!」

「当然啦,这都是师傅你教导有方。」

「师傅师傅,别再喊我殿下了,太生分了,叫我钟熙吧。」

「要不,你喊我阿熙好了。」

他的喋喋不休,让我想起了与程渡相处的时光。他既是我的父亲,也是我的师傅。但我从未对他撒过娇。他总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让我不敢多言。直到他死后我才惊觉,我与他的交流,少得可怜。

钟熙这个人,真是讨厌。

这么热情,这么自信。如今,我不但嫉妒曹妍,也开始嫉妒他了。

我心中烦躁,手下一剑重重挥出。钟熙吃力地抵挡着,剑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莫离姐姐,你生气了?」

我迟疑了一下,努力牵动嘴角,挤出一个我认为是“笑容”的表情:「阿熙,我没有。」

钟熙手腕一颤,手中的木剑被我应声击飞,他整个人向后跌坐在地,双肩不停地颤抖。

我以为他摔伤了,连忙蹲下身查看,却发现他正涨红了脸,拼命地忍着笑。

「你笑什么?」

钟熙紧紧地盯着我,眼中满是新奇:「莫离姐姐,你笑起来的样子,又丑又好看,真是个奇怪的表情。」

我大概是……恼羞成怒了。那一刻,我想一剑砍死他的欲望,是如此的真实而强烈。

钟熙却扶着我的胳膊,乐呵呵地站了起来:「莫离姐姐别生气嘛。就像我剑术不精要跟你学一样,你不会笑,就跟我学呀。我们可以互为师徒。」

这个提议其实不错。一个优秀的杀手,需要精湛的演技。

但我不想点头。我讨厌他。

长久的沉默过后,钟熙忽然换了个话题:

「你听说了吗?那具无皮尸体的事。其实,我已经偷偷看过了,要想把一具尸体处理得那么‘完美’,必定是一位用剑或用刀的天才。你觉得呢?」

这个话题转得极其生硬,意有所指的味道不言而喻。

我只是淡淡地看着他,眼神没有一丝波澜,然后反问:「那你觉得,我现在是什么表情?」

钟熙竟从怀里摸出一面小小的铜镜,对着我的脸晃了晃:「呵,自然是想杀人的表情。」

24. 杀手的直觉

程渡曾说,我是个万中无一的武学奇才。这一点,从我幼时第一次就能躲开他刺向我的那一刀就能看出来。

除此之外,我还有另一项天赋——

我能精准地判断出,眼前这个人,是否会对我构成真正的威胁。

就像我当年笃定程渡不会杀我一样。

此刻,我也同样笃定,钟熙不会将他的猜测告诉任何人。

因此,尽管以我的能力,夜探东宫,悄无声息地结果掉这位太子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我却没有这么做。

25. 危险的盟友

当我再次入宫时,钟熙几乎是朝我扑过来的。

「太好了!莫离姐姐!我还以为我惹你生气了,你再也不会来了!」

我淡淡地拨开他:「教你剑术是皇命,我岂敢不来。」

钟熙挑了挑眉,语气里满是戏谑:「以你的本事,把讨厌的人挨个杀个遍,再换张脸浪迹天涯,谁又能奈你何?」

看来,他真的很喜欢在我的底线上反复横跳。

我放下手中的木剑,缓缓拔出一柄真剑,冰冷的剑锋在日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阿熙,你也是我讨厌的人之一。」

钟熙明显地咽了口唾沫,立刻举手投降:「姐姐别气,我开玩笑的,我可是站在你这边的。」

也许他说的是真的。

可我想杀他,从来不是因为他站在哪一边。

我只是单纯地,深深地嫉妒着他的快乐。仅此而已。

26. 猫鼠游戏

国公府倒台后,曹家表面上虽未受牵连,实则已是暗流涌动。那些往日与曹家过从甚密的家族,纷纷开始疏远,唯恐避之不及。

沈嬿雪在娘家倒台后大受打击,一病不起。可她在病中的半个月里,昔日那些手帕交、密友,竟无一人前来探望。

与此同时,皇帝对曹文渊的试探也从未停止。曹文渊每日上朝都如履薄冰,回到家脱下官袍,才发现自己的里衣早已被冷汗浸透。

恐惧,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

但他不会恐惧太久的。或者说,我不会让他恐惧太久。

程渡说过,有些心肠歹毒的金主,会要求在杀死目标前,给予其身心双重的极致折磨。

所以我深知,一味的恐惧并不能摧毁一个人的意志。我要让他恐惧,然后慢慢习惯恐惧,甚至忘却恐惧,当他以为风波已过,可以安心喘息时,再亲手将他重新推入绝望的深渊。

27. 复杂的善恶

皇帝很宠爱曹妍。

即便他对曹家心生猜忌,这份宠爱依旧不减分毫。连曹妍自己都深信,就算天塌下来,皇帝也会看在她的面子上,对她的父母网开一面。

因此,她依旧趾高气扬,全无收敛。在枯燥的后宫生活中,她把我当成了新的乐子。嘲笑我布满老茧的双手,嘲笑我因练武而不甚柔软的腰肢,嘲笑我武功盖世,却仍要对她们这些上位者卑躬屈膝。

她看上去真的很快乐。

真叫人羡慕。就这么点无聊的琐事,都能让她找到源源不断的优越感。拥有这样一颗简单的头脑,大概无论如何都不会过得不开心吧。

我所有的羡慕,本质都是嫉妒。她有人爱,有权势,还没脑子,和钟熙一样,随时都能发自内心地笑出来。

我无法从她身上获得任何乐趣,我唯一的乐趣,是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勾勒她凄惨的死状。

直到有一天,我从钟熙那里得知,她流产了。是皇帝亲自下的手。

那一瞬间,盘踞在我心中那股想要杀死她的欲望,忽然就淡了许多。

程渡已经离开我很久了,但我还是会时常想起他。他是杀手,是罪人,冷血无情。但当年,他对我动了恻隐之心。

沈嬿雪薄情寡义,丈夫和女儿的死活她可以毫不在意。但看到自己的母亲被流放,她却会哭到晕厥。

人,真是一种复杂到令人作呕的生物。

28. 太子的盘算

几天后,钟熙来学剑时,俊秀的脸上带着一个无法忽视的巴掌印。

看到的那一瞬,我竟有些想笑。并非觉得滑稽,只是单纯地喜欢看到这个总在我面前笑嘻嘻的家伙,露出这副受伤吃瘪的可怜模样。

「阿熙,皇上打你了?」

钟熙牵动嘴角,似乎想笑,却扯到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姐姐现在越来越习惯叫我阿熙了。」

我伸出手,故意用力拧了一下他脸上的伤痕。

「嘶——」他倒吸一口凉气,连连求饶,「我错了!错了!」

「说吧,怎么回事?」

钟熙捂着脸,眼角还泛着一点泪花,看来是真疼。但我手一松开,他又笑了起来:「丽贵妃流产的事,是父皇干的。我故意在他面前哪壶不开提哪壶,把他给惹毛了。」

我不解:「你为什么要故意惹他生气?」

「为了让父皇,慢慢地开始讨厌我。」

「嗯?」

钟熙收敛了笑容,神情是我从未见过的认真:「我不想当这个太子了。」

这话着实令我震惊,远比皇帝让曹妍流产更让我吃惊。

而从听到那个消息开始,我对曹妍的嫉妒,似乎已尽数转化为对皇帝的杀意。

这一天,最让我惊讶的是,我发现我好像根本不了解自己。难道我其实什么都不在乎,只是一个满脑子只想着杀戮的疯子?只要能杀人,杀谁都无所谓?

我皱起眉:「阿熙,你为什么不想当太子?」

钟熙幽幽地叹了口气,竟把脑袋靠在了我的肩上:「太无聊了,当了皇帝,我怕我会变得笑不出来。」

我的疑问瞬间得到了解答。

原来,也不是只要能杀人我就会开心。看到钟熙这么不高兴的样子,我就挺高兴的。

钟熙仿佛看穿了我的想法,不满地瞥了我一眼,但随即眼珠一转,又开心起来。他笑道:「姐姐,我们结盟吧,把所有惹我们不开心的人,通通杀光!」

我笑了:「那你应该先自尽。」

钟C震惊地看着我,仿佛听到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以他的敏锐,不该察觉不到我讨厌他才对。

片刻后,他的脸颊上竟泛起一层薄红:「姐姐,你笑了。」

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我原本就会笑。

29. 天罗地网

随着时间流逝,皇帝对曹文渊的疑心似乎渐渐淡去。曹府门前又恢复了往日车水马龙的热闹,沈嬿雪也重新摆起了她那宰相夫人的派头。

我找准一个时机,将一份足以置曹文渊于死地的罪证,悄无声息地放在了皇帝的枕边。

我耐心地等了半个月,却毫无动静。

于是,我将那份整理好的罪状抄录了数十份,趁着夜色,送到了京中各位重臣的枕边,人人有份。

翌日,朝野震动,天翻地覆。

曹文渊那颗刚放下没多久的心,又被提到了嗓子眼。他被直接打入天牢。

钟熙来找我时,不住地叹气:「你就不怕父皇怀疑你?能做到这种事的,绝非等闲之辈,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你这种高手了……」

我摸了摸不自觉扬起的嘴角:「我们不是结盟了吗?你帮我蒙混过关。」

钟熙立刻不叹气了,拍着胸脯道:「包在我身上!」

我算是看出来了,他对我很亲近。亲近到让我时常感到后悔,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地与程渡亲近。我认他做爹,却从未尽过一天孝道。

「阿熙,」我难得地劝他,「对你父皇好点,别等他死了再后悔。」

钟熙闻言却是一个激灵,双眼放光,兴奋地问:「你什么时候杀他?」

我恍然想起,那只是他的生父。并非人人都像我一样,会对给予自己生命的人抱有复杂的感情。皇帝在他心里的地位,大概就和穆常风在我心里的一样。

我摇摇头:「杀他干什么?杀了他,你就要登基了。」他不是不想当皇帝么。

钟熙却笑道:「杀了他,我跟你浪迹天涯去。」

「那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姐姐你才不在乎什么天下大乱呢,你不是觉得全天下的人都死光了才好吗?」

说得……还挺有道理。

但我浪迹天涯,凭什么要带上他?

30. 流放之路

曹妍为了给曹文渊求情,在宫门外长跪不起,以至晕厥。

皇帝最终下令,曹文渊虽罪行累累,罄竹难书,但念及旧情,网开一面,免去死罪,改判流放。

一时间,朝野议论纷纷,皆称曹妍为“祸国妖妃”。

可他们都错了。皇帝是第一个拿到罪状的人,他迟迟不动手,就说明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要曹文渊的命。曹文渊能保住一条命,根本不是曹妍求情的结果。

而他的流放,正是我想要的结果。

至于曹妍的痛苦,那并不是我想要的。

31. 私刑

钟熙还是有点用处的。

在他的暗中操作下,曹文渊被押解流放的日子,恰好是我不用进宫教剑术的空档。

半路上,我干净利落地打晕了押送他的衙役,将他从囚车中提了出来。

曹文渊茫然地看着我。他这一路爬上高位,脚下踩着累累白骨,又怎会记得自己随口下令处决的一缕亡魂?

于是,我撩开耳边的碎发,让他看清我耳朵上那道丑陋的疤痕。今天我没有上妆,那疤痕在日光下清晰可见。

他是个聪明人,只一瞬间,就什么都明白了。

「是你!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报仇!」他嘶吼着,「可冤有头债有主,当年下令的人只有我,你为什么要牵连无辜?国公府上上下下那么多人,你怎么忍心……」

我控制不住脸上的笑意,也懒得为自己辩解:「怎么,难道这天下,只有你有资格滥杀无辜吗?」

曹文渊被我一句话噎得说不出话来。

我缓缓摩挲着手上的剑,欣赏着他眼底那不断加深的恐惧。这些日子,他从恐惧到安心,再到恐惧,当得知自己能逃过一死时,想必也曾暗自松了一口气。但此刻,他又将重新坠入地狱。

曹文渊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开始问起他最关心的两个人:「你要怎么对付你娘和你妹妹?」

曹妍并非他亲生,但多年的相处,他对曹妍终究还是有几分父女之情的。至少,他比皇帝更爱曹妍。

我知道自己演技拙劣,撒谎容易被看穿,于是我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放心,黄泉路上,你不会孤单的。」

更深的绝望,彻底浸染了他的眼眸。

我慢悠悠地举起剑,割下了他的耳朵。 偏僻的荒野里,响起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却只有走兽飞禽能够听见。

当日,前宰相曹文渊在流放途中潜逃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京城。押解的官差因看管不力,受了罚,挨了板子。我从钟熙那里要了些金子,趁夜扔进了他们各自的院墙。

钟熙笑吟吟地问我:「姐姐,你不是想全天下人都死光吗?怎么,他们挨了打你就心生愧疚了?这是打算转性做好人了?」

我不知道。我问他:「你能不能委屈一下,先当一阵子皇帝?」

我跟皇帝接触甚少,但不知为何,我是真的想杀他。或许,是因为他曾经想包庇曹文-渊。又或许,是我对那个趾高气扬的曹妍,产生了一丝丝连我自己都说不清的同情。

我说不清,毕竟,人就是这么复杂的生物。

钟熙似乎有些不开心,大约是真的很不想当皇帝。他皱眉看着我:「姐姐,你就一点都不在乎我的感受吗?」

我笑了:「没有。能遇见你,我很高兴。」

无论我是好人还是坏人,我都觉得自己还算是个人。这都是因为遇见了程渡。也因为遇见了,这个让我嫉妒的钟熙。

32. 疯狂的母亲

所有事情,都在我的计划之内。

唯独一件事,出乎我的意料。

沈嬿雪疯了。

俗话说虎毒不食子,但她是一个连亲生女儿死活都可以不管的女人。这样的女人,竟然会因为娘家和丈夫的倒台而疯掉……

但转念一想,这或许也并不奇怪。她不在乎的,或许从始至终,都只有我一个。

我不想就这么轻易地结束她的痛苦,所以没有杀她。但只是让她疯掉,我不高兴。于是我开始琢磨,要怎么样,才能让一个疯子也感到痛苦。

在我思考的这段时间里,钟熙似乎也在忙他自己的事。我被放了一个很长的假。

三个月后,东宫起火,火光冲天。

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候,听到了太子钟熙的死讯。

33. 迟来的信

钟熙的死讯带给我的感觉,和程渡的尸体出现在我面前时截然不同。

但我想,那大概也是一种极为痛苦的感受。因为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瘫软在原地,四肢百骸都失去了力气。

然后我回到住处,颤抖着,打开了程渡留给我的那封信。

程渡不在了。至少,他曾写下的文字,还能陪我说说话。

34. 程渡的信

莫离:

我一直没告诉你,我其实已经病入膏肓。

以前我总想着,快点死了也好。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想和你一起活下去,做一对真正的父女。

邻国有一位神医,我准备动身去寻他。

最近你母亲似乎想对我动手,为防万一,我出发前会先清理掉家里所有痕迹,不让任何人发现你的存在。

你回来后若是没见到我,不必惊慌,直接收拾好行囊来边境,我会在那里给你留下口信。

这事本该与你商量,但你知道我的性情,总是犹犹豫豫,优柔寡断。我必须马上出发,否则这份决心恐怕会动摇。

孩子,你看完信也尽快动身,路上小心。

35. 崩溃

我很多年没有流过眼泪了。

但此刻,信纸上的字迹在泪水中变得模糊不清,我哭到无法呼吸。

原来,程渡不是甘愿死在杀手剑下的。他只是病了,身体虚弱,才无力反抗沈嬿雪派去的杀手。

我不知道他有过怎样痛苦的过往,但这么多年过去,他想开了,他想要向前看。

他不想死了。

他想活下去。

36. 最后的复仇

我花费了数月时间,去调查钟熙的死因,却始终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我不信他是自尽,可查不到凶手的事实,令我焦躁不安。

时间在我的焦灼中一天天流逝。新的太子被册立了。我又去查新太子,结果却显示,他在这件事上是完全清白的。

思考再三,我决定,去实现钟熙生前的“愿望”。

他不是一直想让皇帝死吗?

那我就满足他。

离开京城前,我给皇帝下了一种慢性毒药。半年后,他会在睡梦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暴毙。

犹豫再三,我最终还是没有去看曹妍。她不是我的妹妹。我已经选择了我自己的家人。

37. 重逢

邻国,一间普通的客栈。

房门被一股巨力猛地推开时,我还以为是强盗闯入。

但进来的不是强盗,而是沈嬿雪。她双眼雪亮,目光清明,没有半分疯癫之态。

而绑着她进来的人,是钟熙。

那一瞬间,我的心在胸腔里狂跳。愚笨如我,也在这一瞬间,明白了一切。

钟熙是诈死。 他说他不想当皇帝,那不是哄我玩的,他是真的不想。怪不得我什么都查不到,一场完美的金蝉脱壳。

而沈嬿雪,她是在装疯。她身边所有的人都接连遭了厄运,这让她意识到自己也身处巨大的危险之中,所以,她用装疯来保命。

我忍不住浑身颤抖,却笑了出来:「这真是……太好了。」

沈嬿雪在看到我的瞬间,显然也明白了很多事。她惊恐万分,下意识地想要张口尖叫,却被我眼疾手快地喂下了一颗哑药。

那些求饶的话,我不想听,没意思。

38. 终结

沈嬿雪的尸体,被永远地留在了异国他乡。

她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39. 新生

复仇结束之后,我的生活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目标和方向。

唯一不变的,是那个一直缠着我、赖着我的钟熙。他总是拉着我的手,哪儿也不肯去,像个甩不掉的挂件。

我想起很多年前,程渡问我的那个问题——你会杀人吗?

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

「阿熙,」我看着他,认真地问,「除了杀人,你会别的挣钱方式吗?」

钟熙闻言,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当然会!」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