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河在邯郸(遗产小道·运河上的中国)

发布时间:2025-08-11 08:32  浏览量:1

山海之间——

卫河在邯郸(遗产小道·运河上的中国)

这是在卫星多时相云图上看到的当代漳卫汇合景象。大雪覆盖了徐万仓的田野与堤岸。凸显出左侧的漳河比右侧的卫河明显细小了许多,形象地显示了漳河在不同时期的济运、补水功能。据《三国志》记载,早在公元213年,曹操凿利漕渠,就引漳水入白沟,将漳、卫、黄三河联通起来。

在与大自然的共同作用下,大运河改变了地貌,形成了新的水系和自然生态环境。

图片来源:国家地理信息公共服务平台(天地图)

2021年12月26日

历史上的漳河同样“善淤、善决、善徙”,雨季常带来洪涝灾害。这张卫星云图记录了2021年发生罕见秋汛时,徐万仓汇流处的漳河河道水量壮大侵盈情景。汇流后的卫运河也随之变得浑黄。

图片来源:国家地理信息公共服务平台(天地图)

2021年10月13日

响堂山石窟是第一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代表了中国石窟艺术史中一个重要阶段。石窟依山而建,山前即为滏口陉穿越的谷地,是多元文化交流的重要通道。

在新中国成立之前,石窟的雕像曾遭受大面积盗凿毁坏,大量精美石雕造像流失海外,已知至少有148件文物散落在世界各地博物馆和私人收藏者手中。

齐 欣摄

编者按

大运河的涛声中,沉淀着太多未被言说的故事。从邗沟初凿的青铜锸声,到明清漕运的万船连樯,再到今日两岸的稻浪霓虹,中国大运河以水为笔,在中华大地上写就三千年的文明长卷。

遗产阐释是全球性遗产保护话题,显示了遗产地基于遗产价值促进社会发展和文明互鉴的水平。

今年,是中国大运河成为世界文化遗产的第十一个年头。我们对它的凝视早已从“河道”“码头”的具象,拓展到触摸其作为“文明动脉”的温度与脉动。

本版今起推出“运河上的中国”系列。邀学者、专家、文学家、观察家秉笔,以多样的文字形式,以非虚构的笔法去丈量堤岸、聆听涛声。请随我们的笔触,在波光与文脉的交织中,重识我们自己并展望未来。

大运河遗产体验的“洼地”

“卫河(永济渠)”段至今仍是大运河遗产阐释中的弱项;河入濮阳至临清,尤为价值传与体验的“洼地”。人们一般去看西、东两端遗产点,而将未被列入遗产河道的中段,或蜻蜓点水,或一掠而过,有意无意地放弃了邯郸。从河南的南乐经河北的徐万仓抵山东的临清鳌头矶,碰见人们熟知的京杭大运河,感觉是从僻巷拐进通衢。蓦然回首,想想沿河走过,大河景观仿佛停在另一个时空——不用“仿佛”,真的就是那样!

今日,卫河、漳河在邯郸的大名、馆陶一带并合。高山与平原之间的过渡地带非常局促,海河南系这些出山东流、奔向大海、持续塑造华北平原的河流,几乎都曾被北流时期的黄河、始于曹魏时期的大运河轮番截纳。于是,历史上的“卫河(永济渠)”、今日的漳卫南运河,其治理难题依然集中于多变的水和泥沙。因为,河在山海之间。

这种大势,从古至今并未改变。

邯郸地处河北省南端,境内的漳河、卫河、卫运河成为河北与河南、山东的局部分界。顺河而下,作为减河入海的漳卫新河,与卫运河、南运河上下承接又继续区分冀鲁——活态的大运河实际上还存有另一更接近于自然河流的形态:从太行山径直抵向海岸,从华北平原的西缘一直插到亚欧大陆的东沿。这出现了一种现象:河流以及古道、铁路,在这一区域内常显示着自然、人文的区别或成为标识线。我们在邯郸的卫河两岸、京广铁路的两侧,可以观察到不同的地貌、地势高差以及不同类型的土壤。卫河纵贯大名。河西多泥沙,土质黏重,多为漳河冲积而来;河东则遍布黄沙。这又带来了“多样”,一直影响到当今日常。当地美味“郭八火烧”和“二毛烧鸡”都集中于城中的大名府西路。慕名排队时,瓜车就会来回凑热闹:“谁要西瓜,谁要本地西瓜,包熟保甜。”进入6月,邯郸西瓜上市,形修长,瓤红润,有种久违的沙甜,竟然只要8毛钱一斤——如果你买两个,那好再降1毛——只有北京同期价格的1/4。人们在不同的土质上进行过成百上千年的适植实践,出现了许多沙地、山地地理标志产品。农作物早就取代了平原地带的原生植被,而沿漳河进入山区,又能见到明显区别于平原的生物分布和遗存的山地文化。2022年5月,地处漳河上源的邯郸涉县旱作石堰梯田系统,因利用传统方法和知识维护特有生物多样性和生态,被认定为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

理解“卫河(永济渠)”的价值特别是展现的韧性,应与阐释“漕运”同步,关注这一区域自然和人文在千年参差、纷争、融合中的“交界”现象。作为线性、持久、真实的地标存在,大河不仅由此塑造自身,是否也和那些山陉一起,还共同影响着山海间、南北间的多元风貌?换个角度看,目前“卫河(永济渠)”中段延续的风貌真实性,与进行价值提取的申遗时期更为接近,尚未经历、也有机会避免过度包装渲染;通过深化认知、补充空白,这条文化带有望在“十五五”规划期间走出一条新路。

这样,描述“卫河(永济渠)”时,邯郸就为打开视野提供了资源,能让我们暂时“跳开”一下河道,尝试建立更综合的文态空间。

辨识“山海之间”

麦收后会出现几次观察卫河的好机会:水面正经历从绿变黄;孩子们还埋头中考,暑期高峰也就尚未出现;而厚重的乌云集聚盘桓,从山区慢慢拱入平原。

夏季常砸下暴雨。如果此时我就是河,那肯定既要多多来水,又别来得太浊、太湍。但我做不了主;河更无所谓,大不了就换个流向。

所以,这段河变来变去的过程,犹如“人”反复在与自然对话。

2025年6月末,我来邯郸,再次梳理卫河沿线,想把作为体验线路的大运河遗产小道从北京通州引过来,也由此为两地的公共文化服务提升提供潜在资源。

那如何理解卫河在邯郸?

在“中国大运河”申遗文本中,使用了“卫河(永济渠)”名称描述其错综复杂的时空关系。依真实性体验时,它在十大遗产河段中最为扑朔迷离:水利史记载有序,河道交叠鲜活,遗产点段空稀;以成为世界遗产10年后的眼光去判读,它又出现许多“遗珠”。运河考古也一直在找永济渠,但揭示清晰、形成规模的河道还未呈现。人们来河边,难免心头沉沉地现出茫然。眼中所见或平淡无奇,或难以找到一目了然的关联。还能行船吗?可多留点水回填“华北漏斗”不?“卫河(永济渠)”堪比“秤砣”,如果你想掂量一个人对大运河遗产的理解有几斤几两,就拽他到现场去讲卫河。

与此同时,以邯郸为中心,还分布着众多交通道路遗产、水利遗产、近现代工业遗产、自然保护地、名城以及衍生的文化景区。它们又与大运河描述着同样的功能或实景:既在区分又有勾连,环境与生态由此被持续更新;漫长历史进程中,人们也于迁徙中从未停止经略与融合。运河在此,并非孤例!这催生了新的遗产阐释思路:既要看遗产区,也要看流域;既要基于真实性去感受背景与挑战;也要基于完整性看共性和活态。我先径直北登了鼓山,在响堂山石窟前俯瞰滏口陉穿过的谷地;立足徐万仓,眺望漳河自太行东来。此前我还到海边,看了漳卫新河和黄河入海的模样。通过文化科考划定的空间和线路,可沿河溯源进入山地,与穿越太行山地的自然遗产类型的步道相连;向东则接入海岸带和黄河故道景观。

这样的体验,非常契合“壮游”,我称之为“山海之间”。

活态的“卫河(永济渠)”

第一个应该纳入“山海之间”的内容,就是寂静的漳河。它与黄河、大运河有着长久的过往。

今日的徐万仓,是个算不上壮观的汇流三岔口。漳河上游的岳城水库可防50年一遇水患,所以大多时间里河面都妥帖安静。只是到了20世纪40年代,漳河才在这里入卫。如果不把故事和逻辑讲多讲足,岸边也难出现慕名的人流。谁会拐来拐去跑这儿看大运河呢?但去看“山”,这里恰是节点:依运河开凿史,可沿卫河去达河南辉县;沿漳河,则可上溯进山西寻访济运水源。两条线路都揭示了大运河面临的整体、长期挑战:水、地势还有当年黄河的侵扰。

探寻和理解“水”,与描绘“运”同样重要。

漳河出山后也频繁改道,沿线广布文化遗迹。涉县有娲皇宫和北齐石窟、北齐摩崖刻经,磁县有北朝墓群和磁州窑;而临漳邺城遗址和被漳、卫淹埋的大名府故城,都直接与大运河相关。待到考古拂去厚淤,清理出被淹埋的大型城址那一刻,预设的这条体验线路,就会闪现迷人的光芒。

大名县新落成的文化中心区分布有大名大运河博物馆、大名石刻博物馆和大名宴饮食文化博物馆。这里贴近大名府故城埋藏区,附近还有当代再修复的大名府城。众多石刻遗存中有件青石,刻大字“临卫门”,曾为清同治二年立于龙王庙卫河码头的牌坊匾额,高1米,宽1.68米,厚0.26米,气势很足,促人想象当年的运河繁华。

这引发了我去现场看看的兴致。

龙王庙镇就在河边,向上游一会儿就踏进河南;下游过金滩镇,很快就到徐万仓。但比“临卫门”更吸引我的河边景物,却是龙王庙险工。

卫河在龙王庙一带转3个大弯儿。右堤弯道迎流顶冲,成为防护关键。龙王庙险工长达1400米,现场列出了1983年至2024年的6次翻修过程。虽然航运不再,但水患并没远离甚至更极端——这是值得停留的一处“山海之间”。人们理解水、应对水的智慧、过程甚至手段,自漕运时代一直延续至今。龙王庙上下一共有13处险工,人们在现场很容易这样来认知“卫河(永济渠)”:它不只有被掩埋和逝去;相反,它是活跃、持续的!它仍是一条“脐带”,从为运输而调动水资源,变成了以水改善两岸的生活和生态。

另一个应该纳入“山海之间”的重要内容,是与卫河、漳河相关的入海减河。

减河是大运河遗产的“遗珠”。从四女寺开始,衔接“卫河(永济渠)”的南运河段细长蜷曲;而同样承接来水的漳卫新河则宽阔向海。虽然算作人工河道,但漳卫新河前身可上溯至黄河故道。踏着“前辈”的流迹,这条减河穿过旱涝、盐碱、风沙等自然灾害频发的地区,流向大海。

“山海之间”中的水源、险工与减河,应该联在一起去看。2024年5月,我专门走了渤海湾和黄河三角洲,在华北平原的东端去看诸河的尾闾。海岸带上的大运河是如何表达自己的?是一排排的减河阵列。这些河流还在塑造和改变着华北平原,那里同样是生长中的、生机勃勃的世界。“山海之间”显示的大运河“活态”非常特别:既演示了从自然到人工的历史,也在展现让河流回归自然呼吸的演进。我觉得“山海之间”未来还会出现越来越多的湿地。当代防洪、除涝、供水、灌溉、水能、水土保持、水资源保护、航运、水利管理等内容,不仅是大运河生命的延续,更可视为遗产价值的丰富和扩充。

另一条“脐带”

滏口陉远上高原,同样也是一条“脐带”。古人出太行,豁然开朗间,跟着河终能到达海边。出入山地与平原间的这条古道,也正在被视为交通道路文化遗产,展现了交流与融合中的积极作用。

邯郸的“多样”给我留下深刻印象。除了地势、物产的多样,还有河道更迭的多样甚至对一段河命名的多样。其实在邯郸,还能体会历史纷争与多元带来的文化多样,印象更为强烈。魏晋南北朝是有名的动荡时期,朝代如走马灯般地轮换。我去看大运河邯郸段时,天津博物馆正举办《同筑山河——北朝历史文物主题展》,从公元3世纪三国时期铺陈到公元6世纪末隋建立前。这时的邯郸,逢南北对峙,黄河、漳河横流,曹操“遏淇水入白沟,以通粮道”,北齐在滏口陉边开凿完成了响堂山石窟。

如果将“同筑山河”展品,与邯郸市博物馆的《邯郸历史文化陈列》、响堂山石窟《昔日回响——响堂山石窟数字复原展》《从中亚到中国——丝绸之路上的石窟艺术》放在一起,会呈现共同、有趣的“多样”:来自不同民族、地区的刻像、墓葬出土壁画、金银器、陶俑甚至墓志,其造型、神态、动作迥异,一眼看上去就多元、就不一样。那种浪漫的突兀感,常出乎参观者的意料和想象。

但走下响堂山,我仍久久浸在伤感中缓不过神来。历史文化遗产并非只留下美好的章节。响堂山石窟遗存了文化精华,也叠加了近如咫尺的悲怆。响堂山石窟利用数字复原技术,再现了20世纪初那些被切割、盗运出境的佛头、佛像,件件都是珍品和极品!站在空荡荡的洞窟中我更愿相信,那些对美的极致追求,其实深嵌着人们于动荡中的强烈安定渴望。

表面上看,古道与运河相隔很远,但二者具有功能的共性又前后衔接,展现了冲突与灾害中的对话、交融及适应。“滏口陉-响堂山石窟”构成了“山海之间”的另一项文化组合。人们走滏口的时候,我希望能立于高处眺望一下大运河,脚下历史与路旁的艺术成就,记录了从纷乱走向统一的转折,是“卫河(永济渠)”的背景与积蓄;而看过运河,也应顺理成章地来看看响堂山,大运河是“滏口陉—响堂山石窟”的延续与现实印证,回应了历史文化遗产中蕴含的对和平、富强的所有祈愿。

在“多样”中发现“韧性”

“山海之间”,是大运河文态空间的独特单元。在空间中,以体验线路引领文化主题,赋予发展动能,可以对应阐释保护、公共文化服务水平提升等多项需求。

我去采访卫河的时候,正是“十四五”规划收官、“十五五”即将开局之际,也恰逢第47届世界遗产大会召开前夕。其实我们都已笃定,“西夏陵”在大会上被列入《遗产名录》的几率很高——那中国的遗产数量,将进入一个新的整数关口。

一片拥有60项世界遗产的大好河山,能够呈现什么?应该怎样呈现?

“山海之间”并非只存在于“卫河(永济渠)”一线。同属海河流域的北运河,也源自山岭,达于大海;隋唐大运河中的通济渠,也饱受水侵沙患。观察并描述卫河流过邯郸,是想以巨型遗产中多样的地质、多样的生境、多样的文化尤其是多样的包容与创新,揭示人与自然的“韧性”特征。理解大自然的韧性,表达生存演变的韧性,在未来发展中广泛建立韧性,是全球性新挑战。初步描绘构建的这一文态空间,还需要持续的热情和努力去辨识、解读、填充。但终有一天,“山海之间”不再是一个形容词、一个地理想象,而成为一份应答未来挑战的现实答卷。

……

大河流淌在山海之间。

有河在,就有希望。

(作者齐欣,系人民日报高级编辑、中国文物学会大运河专家委员会副主任)

链 接

依据历史上的分段和命名习惯,中国大运河共包括十大河段:通济渠段、卫河(永济渠)段、淮扬运河段、江南运河段、浙东运河段、通惠河段、北运河段、南运河段、会通河段、中河段。

申报的系列遗产分别选取了各个河段的典型河道段落和重要遗产点,共包括中国大运河河道遗产27段,以及运河水工遗存、运河附属遗存、运河相关遗产共计58处遗产。这些遗产根据地理分布情况,分别位于31个遗产区内。

——“中国大运河”申遗文本

2022年3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了《关于构建更高水平的全民健身公共服务体系的意见》。提出:“沿太行山和京杭大运河、西安至成都、青藏公路打造‘三纵’,沿丝绸之路、318国道、长江、黄河沿线打造‘四横’,构建户外运动‘三纵四横’的空间布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