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兰若寺》:当“新文化”遇到老经典
发布时间:2025-08-11 10:06 浏览量:1
在中国古典文学的电影改编中,《聊斋志异》一直以来都有着独特的地位。自1922年首部聊斋电影《清虚梦》(改编自《崂山道士》)上映以来,至今已有逾百部《聊斋志异》改编作品问世,可谓经久不衰。其中也不乏优秀者,比如1987年程晓东执导的《倩女幽魂》系列(改编自《聂小倩》),在当时就被称为香港类型电影的扛鼎之作,2008年陈嘉上执导的《画皮》也引起了强烈反响,在全国范围内掀起了“聊斋热”。同一文本经由不同艺术形式的演绎皆能成为经典,证明了《聊斋志异》历久弥新的文化生命力,以及超越文字的艺术穿透力。
近期上映的由追光动画出品的电影《聊斋:兰若寺》再次致敬这部文学经典。纵观追光动画这些年的作品,始终立志于将传统文化与大众审美相互契合,探索中国特色动画的当代美学范式。2023年,其制作的动画电影《长安三万里》横空出世。该片作为追光动画“新文化”系列影片的开山之作取得成功。时隔两年,该系列的第二部作品《聊斋:兰若寺》上映,能否将观众耳熟能详的聊斋故事拍出新意,以及更进一步成为展现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艺术高地,各方均充满期待。
纵览巧思——
“聊斋世界”的回归与重现
《聊斋:兰若寺》的一个重要设置,就是将《聊斋志异》原作者蒲松龄化身为剧中角色,置于他所创作的玄幻世界——兰若寺旁的深井中,并在与灵蟾上人、玄龟子两位精怪的对话中引出5个志怪故事,分别是《崂山道士》《莲花公主》《聂小倩》《画皮》《鲁公女》。历史人物与文学虚构人物彼此嵌套,形成有趣的呼应。这种将蒲松龄本人放入叙事文本中的设计,在其他聊斋电影中并不鲜见。如1966年由鲍方、黄布衣执导的电影《画皮》,就是通过蒲松龄本人与“龙爷爷”的把酒言欢引出“画皮”传说的;而在2019年的电影《神探蒲松龄》里,成龙饰演的蒲松龄更是成为他笔下故事的亲历者和演绎者。与这些前作不同,《聊斋:兰若寺》里的蒲松龄并未对自己的作品进行演绎或重构,而是一个将观众引入“聊斋世界”的带路人,同时他也以一个故事评判者的身份不时点明主旨、抒发情感。
众所周知,《聊斋志异》以诸多鬼狐精魅的故事而传世,爱情一直是其中最为常见的主题,另也有社会批判、家庭伦理、人性探讨、异闻奇事等。《聊斋:兰若寺》的5个故事综合考虑了题材的丰富性问题,用影片中蒲松龄自己的话说,5个主题分别是“见贪心”“见真心”“见乱世情”“见夫妻情”“见生死情”。影片试图带领观众对《聊斋志异》的精神内核进行一次纵览,并以此为窗口,展开一幅穿越古今的精神世界图景。
影片在场景和道具的选择上也充满了巧思。主线故事的发生地兰若寺显然来自《聂小倩》的故事原型,而“兰若”一词在原著里不同故事中也多次提到。影片正是借用了这个小说中的清幽之地,为5个分处不同年代的故事建立了共同的空间坐标。而院墙旁的古树和深井,不仅成为影片整体叙事的核心空间,也成为蒲松龄带领观众窥探“人性深处”的视觉意象。
形神相即——
经典内核与当代叙事
若以美国电影理论家杰·瓦格纳的分类法来看聊斋电影的改编史,不外乎遵从了3种模式:“形神兼备”的移植式改编、“得意忘形”的注释式改编,以及“貌合神离”的近似式改编。大部分早期聊斋电影如《清虚梦》(1922)、《画皮》(1966)等皆可归类为移植式,即力求最大程度上忠于原著,以影像化结构再现聊斋经典之风采。而随着聊斋电影改编的深入,创作者力求在内容和形式上有所突破。于是就诞生了很多天马行空,甚至离题万里的近似式改编。比如《聊斋先生》(1998)和《神探蒲松龄》(2019)等,这些作品仅保留主要角色和部分情节,同时对原著文本进行了彻底颠覆和重构。
回归《聊斋:兰若寺》的创作宗旨,用主创团队的话说,他们“希望通过动画电影展现丰富多彩的聊斋世界,传递中华文化最根本的价值观和哲学思考”。这就要求他们对“聊斋世界”的主题、叙事乃至神韵,都保持最大程度的尊重,同时在形式的独创性方面又要有所建树。
具体到作品中,影片将聊斋原著中《崂山道士》和《种梨》两个故事相互融合形成新的《崂山道士》。这两个故事原型都围绕着道士这一角色展开,影片通过情节嫁接,很好地塑造了道士和王生两个主要角色,毫无生硬之感。《莲花公主》则充分考虑到动画电影的青少年受众,将男女主角的情爱故事,转化为少年与蜂国公主之间童趣梦境。影片的最后一个故事《鲁公女》,历史上对其改编的电影作品极少,有据可考的只有1993年由北京电影制片厂制片,霍庄、徐晓星导演的《痴男狂女两世情》,且故事本身就具有很强烈的戏剧性和内在情感张力,所以影片没有做大幅度的改编,基本忠于原著。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改编当属表现乱世情的《聂小倩》和表现夫妻情的《画皮》。作为聊斋系列中流传度颇高的两个经典故事,影片力求在致敬经典的同时,在表现手法上体现更多新意。《聂小倩》创造性地将故事年代推进到民国时期,军阀混战的大背景与夜叉害人的情节之间形成了巧妙的呼应。而原著中宁采臣这个方正自重的文弱书生,摇身一变成了励精图治的进步青年,学习西洋医术来救治家乡的穷苦人民。将儿女情长放置在家国情怀的大背景中,以夜叉呼应乱世,以除暴安良之义举观照救亡图存之情怀,隐喻性的创作手法既保证了故事主线不偏移,同时也实现了主题升华。《画皮》独辟蹊径地从女性视角出发,突出表现了中国传统夫妻关系中,女性于家庭责任与个体情感之间的苦痛与挣扎。影片巧妙地将陈氏与画皮妖通过“渴望被家庭庇护”的女性身份联系在一起。画皮妖在陈氏面前湮灭的一瞬,两个女子间竟激发出宿命般的情感共鸣。当陈氏靠吞下泥垢丸救活丈夫后,木然地以一句“恶心”结束全片。在这一瞬,一个封建礼教下的女性形象,陡然生发出了强烈的主体意识,凸显出对夫权社会的深刻批判。
化虚为实——
高科技赋能下的传统文化意象
如果说《聊斋:兰若寺》在故事层面的目标是回溯经典,那么在视觉呈现方面,影片无疑体现了主创团队锐意创新的一面。《聊斋:兰若寺》是中国首部登陆大银幕的菁彩Vivid影片,且采用全流程云渲染技术。该片继续承接了《长安三万里》的影像策略,将中国传统文化的视觉意象呈现问题放到首要位置上思考和创新,最终体现出极高的艺术水准。比如《画皮》中极具古韵的宋画风格,远景采用散点透视,显得气韵生动,中近景古朴典雅,凸显淡泊清冷之风;再如《鲁公女》中幽暗缥缈的黄泉世界,将生死、阴阳等深远的哲学意蕴呈现出来。整体来说,《聊斋:兰若寺》的视觉呈现堪称上乘,体现出追光动画一如既往的高艺术水准。
当然,《聊斋:兰若寺》上映后也受到一些争议,主要集中在改编策略方面。因为《聊斋志异》是短篇小说集,故事发生的时间背景皆不相同,“拼盘式叙事”虽有利于对原著精神进行整体把握,但割裂感、拼凑感却难以避免,使得故事在题材类型和影像风格之间差异较大。影片的本意是尽量满足不同层次观众的多重需求,希望大家至少都能从中获得各自中意的故事。但问题在于,观影过程不同于观看电视剧或网络剧,观众在观看过程中并没有自主选择权,无论好恶,都只能按照影片既有顺序将全部故事“囫囵吞下”。《聊斋:兰若寺》这种“和盘托出”的多主题策略,可能会得到“众口难调”的评价。但不论如何,敢于在《聊斋志异》这个早已被研究到析毫剖芒的经典名著上“动刀”,并以此实现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抱负,追光动画的用心,值得称道。中国经典文学这座宏伟的文化宝库,只有更多新生代创作者合力开掘,才能不断焕发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