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荆芥凭什么今年大火?

发布时间:2025-08-11 11:00  浏览量:1

小时候,我与父母在吃上最大的分歧是捞面条里加不加荆芥。儿时的我虽不挑食,但偏偏讨厌荆芥「古怪」的味道。为了迁就我的口味,父母做好饭后总先盛出一份,再往锅里下一大把荆芥。对于河南人来说,没有荆芥的夏天是不完整的。进入三伏天以后,厨房里总会隔三差五出现荆芥。

跟着父亲回乡下,爷爷院子里一小片田地上也有荆芥的位置。正午无风,静止的田里安静得只有蝉鸣。父亲会招呼我和他一起掐上几簇荆芥,好配午饭。虽然我不吃荆芥,但喜欢荆芥在指腹上留下的香气。顺手把绿色的汁水在身上蹭几下,可以防止被叮咬 —— 乡下蚊子多,但荆芥那股沁人心脾的芬芳是最好的防蚊水。荆芥和西瓜于我而言就等同于夏天,我对荆芥也有着别样的感情。

荆芥最早被当做一味药材,又名假苏,在古代文献中一般就以「荆芥」为称。荆芥耐寒抗旱,适应性强,早期多为黄河流域野生草本,分布在田边、山坡、荒地。中原地区尤其河南、陕西一带,是荆芥的原生地和最早使用地区之一。因其具有特殊的辛香味、耐旱好养、生长快、春夏萌发得早,逐渐被古人发现可采可食。野生荆芥慢慢被采集、驯化、人工栽培,并与农耕文明一同在黄河流域传

东汉时期的《神农本草经》认为荆芥即可药用也可久服,记载:「荆芥,味辛,微温,主头痛寒热,鼻塞,喉痹,疮疥。」药食同源在民间是常态,北宋的《本草图经》列出了荆芥的使用价值和独特香气:「(荆芥)今处处有之,叶似落黎而细,初生香辛可峻,人取作生菜。」荆芥利于发汗、驱寒,在中原四季分明的气候中被视为保健草本。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指出,荆芥在北方多见,尤其适用于风寒头痛,这也强调了它对中原寒湿环境的适应性与实用性:「荆芥之功,散风为主,兼能透疹、止血。」明清时期,荆芥在河南等地已经作为凉拌蔬菜和调味香料被广泛食用。比如在清代的河南固始县一带,荆芥已经实现了蔬菜化,生产培育颇具规模。

经过代代的杂交和变种,如今河南人餐桌上的荆芥和真正的荆芥已经是两种东西。后者隶属荆芥属,而河南人常吃的荆芥则为唇形科罗勒属,学名为「疏柔毛罗勒」,是罗勒的栽培变种。疏柔毛罗勒叶片较大且光滑,呈卵形或三角形,边缘有浅齿,气味独特。由于疏柔毛罗勒的外观和猫薄荷近似,容易被搞混。实际上猫薄荷也属于唇形科里的荆芥属,二者确有间接亲缘关系。

荆芥兼具薄荷的清凉与柠檬的清新,气味浓烈且层次丰富,带有类似胡椒的刺激感。入口是一丝微辣辛香,嚼碎后会在舌尖泛起清凉,还有一点「冲」。在儿时的我看来,荆芥对于味蕾的刺激未免过强,因此无论父母再怎么大快朵颐,我都对这种「又刺激又冲的绿叶子」敬而远之。

父母也从不强迫我,任由我与荆芥在餐桌上划清界限。母亲对荆芥尤其情有独钟,无论是凉拌菜还是捞面条,都会在上桌前撒一把。「提味」是母亲给我的解释,但我当时只是一知半解。游学在外的多年,故乡的种种味道早已在记忆中褪色,每天盘子里出现最多的是各种西式沙拉。我在拌沙拉时喜欢切一些罗勒或者欧芹进去,小小一撮就能出味 —— 彼时我还未意识到这和母亲的调味思路是多么相似。

河南今年再次入夏时,我终于得空回家。家中布置还是记忆里的样子,只是阳台上多了几盆爸妈种的荆芥。叶子看起来很稠密,嫩绿的叶边微卷,互相争夺洒进来的阳光。偶尔一阵穿堂风,几步远外就能闻到熟悉的辛香,香气在屋里拐了个弯,拐回了千禧年的夏天。晚饭总是拌凉菜,盆里绿莹莹的荆芥叶子裹着一层醋和香油,闪着翡翠般的光彩。

我虽然不吃,但是袭人的香气倒也把身上的暑意驱散了几分。从容地从脑中抽出几个片段,和荆芥有关的回忆总能让我琢磨出一点回味。我盯着荆芥的绿叶出神,也是在看自己的记忆。没忍住掐了一片荆芥叶子,碾碎后指尖都是青绿的味道,脑海中鬼使神差的出现了一个念头「这么嫩的荆芥,可以吃了」。

母亲对我突然提出要吃荆芥自然吃了一惊,但也欣然答应。过了凉水的捞面条,西红柿鸡蛋卤加蒜汁,淋一点陈醋,再来一大筷子的荆芥。入口后,荆芥却不似记忆中那么强势,杂糅在番茄的酸甜和鸡蛋的油香中,吃起来极为爽利。此时的荆芥有着一种温和的凉,恰到好处地消去了厨房里的热意。几片荆芥就能丰富整碗面条的口感,或许这就是母亲口中的「出味」。

蝉声渐响、地面发烫,河南人饭桌上总要有几盘凉菜。现拌现吃的凉菜色泽诱人,脆爽和柔嫩恰到好处地兼具脆爽与柔嫩。没有山珍海味,也不追求姿态,凉菜是中原人对夏天的回应、对土地的理解、对家常的表达。其中最能代表河南凉菜气质的是一把荆芥点缀,绿莹莹的荆芥是带有河南特色的独特调味品。无论是酒店的宴席,还是街边小店,都少不了荆芥的身影。荆芥拌黄瓜是最受河南人喜欢的凉菜之一,有条件的再来上几个变蛋,辣油、蒜泥、香醋,再撒上一撮荆芥,新鲜清爽。当然更直接的还属凉拌荆芥,鲜嫩的荆芥叶子洗净,给上一点盐、醋、蒜、香油,快速一拌便可上桌。

荆芥是一种具有季节感的食物,只有夏天才吃得到。「喜欢吃的人真的离不开它」,母亲给她的荆芥浇水时转头和我说。正如同藿香之于川渝,薄荷之于云南,荆芥也是河南夏天最美的记忆。因为害怕阳台上的荆芥长老了,母亲每天都掐下许多,变着法做来吃。现掐的荆芥最好吃,我想这是所有荆芥爱好者的共识。它可以是香料,是配角,也可以自成一味。凉拌、捞面条,摊鸡蛋、卷烙馍,荆芥几乎百搭。烧汤、炒菜时来上一把,就这样总算是一点没有浪费。我最喜欢的就是母亲摊的荆芥面糊饼,荆芥面糊中加入一点胡椒面和五香粉,然后支开一口平底锅,小火慢摊。不出几分钟,厨房弥漫着植物清香与油润混合的气息,像是院子里晒干的草本,被热锅慢慢激出了魂。底部煎至金黄焦脆,这时铲起最妙——外焦内软。热油给荆芥的清香裹了一层油润,吃起来相当解腻。

在外吃不到的还有河南蒸菜,每次回家都要去楼下的熟食店买上一大份解馋。蒸菜在不锈钢托盘中一字排开,绿叶菜最多,还有各种叫不上名的野菜,很容易挑花眼。菜色被码得整整齐齐,近看去五颜六色、深浅不一。荆芥总是最先卖完的,嫩叶裹着一层柔软的面糊,蒸得松散不粘,泛着微微的油光,菜香和面香巧然融合。每一口熟悉的味道都令人舒心,在最寻常的日子里唤出内心深处的踏实与满足。

在河南,荆芥永远稳稳占据夏天的碗角,但出了河南就再难吃到荆芥。荆芥杆太硬,不适合食用,而采摘下来的嫩叶往往隔夜就会发黑。虽然荆芥并不挑种植环境,但采摘下来的荆芥保存期极短,无法长途运输,只能是当地种植,现摘现吃。对于初尝者,荆芥的风味也算不上讨喜。因此荆芥大多只在中原地带受到欢迎,讨论度既比不过更为常见的香菜、薄荷,名气上也无法与同为罗勒属的罗勒相提并论。

荆芥是否能迎来属于自己的高光时刻?也许有机会,但又有什么必要呢。比起在大众面前刷足存在感,荆芥更代表了一种记忆的私密性。它是一种地方植物,也是一种记忆植物。荆芥,就是故乡的底味。对于那些常年在外漂泊的河南人,我想荆芥更能唤起的是一次夏天的回忆、一回家常饭桌的味道。无意被赞美,也无意取代什么,荆芥于我只是一种感情:「我从哪里来,我的味道就从哪里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