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槽里的光》

发布时间:2025-08-10 02:07  浏览量:1

腊月的风卷着雪沫子,砸在老教堂的彩绘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林晚秋把最后一把扫帚靠在墙角时,暮色已经漫过了祭坛前的红绒布。她裹紧洗得发白的棉袄,指尖冻得发僵,却还是习惯性地抬头望了望穹顶——那里的壁画褪了色,天使的翅膀只剩淡淡的金痕,像谁不小心泼上去的夕阳。

“林姑娘,还不走?”守门的张大爷拎着暖壶进来,“今儿可是小年,家里该等着吃灶糖呢“!

晚秋笑了笑,没说话。她从十八岁来这教堂做义工,转眼已经五个冬天。最初是为了躲着嗜赌的父亲,后来倒成了习惯——这里的沉默比家里的争吵更让人安心。她蹲下身,用抹布擦着祭坛下的台阶,木纹里嵌着经年累月的灰尘,像藏着数不清的故事。

忽然,后门被撞开,带着一身寒气的男孩跌了进来。他看着不过十六七岁,破洞的牛仔裤上沾着泥雪,冻得发紫的手里攥着半块干硬的馒头。看到晚秋,他像受惊的小兽般后退半步,脊背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

“别怕,”晚秋递过手里的暖手宝,“我不是来赶你的。”

男孩没接,喉结动了动,眼睛却直勾勾盯着祭坛中央的马槽模型——那是教会为圣诞节做的,木屑拼的小屋,里面卧着陶土捏的圣母和圣婴,旁边站着个歪歪扭扭的牧羊人!

“他们说,那是个国王。”男孩忽然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放着金銮殿不住,非要睡马槽?”

晚秋愣了愣。她想起神父讲过的故事,说那是为了让最卑微的人也能靠近光。可看着男孩眼里的嘲弄,她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孩子眼里的光太暗了,像是被生活的泥水泡了太久。

后来她才知道,男孩叫阿远,父母离异后跟着奶奶过,上个月奶奶走了,他就成了街头的飘萍。白天在工地打零工,晚上有时会来教堂角落蜷一夜。晚秋没问他为什么总盯着马槽,只是每天多带一份热粥,悄悄放在他常坐的长椅上。

冬至那天,阿远又出事了。他为了抢一个被流浪汉拿走的棉絮,在巷口跟人打了架,额头淌着血冲进教堂。晚秋正在擦十字架,那木质的横梁被信徒们摸得发亮,耶稣垂下的手仿佛带着悲悯的弧度。

“你看他,”阿远指着十字架,声音抖得厉害,“明明是神,非要变成人,最后还被钉成这样。傻不傻?

血珠滴在地板上,洇开小小的红痕。晚秋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临终前拉着她的手说,爱不是攥在手里的金元宝,是愿意把自己的棉袄脱给冻僵的人。那时她不懂,直到此刻看着阿远眼里的倔强与恐惧,才忽然明白——有些光,本就该照进最深的黑暗里。

她没去拿急救箱,反而拉起阿远的手,走到马槽模型前。“你看这马槽,”她轻声说,“木头是信徒从老家山上砍的,陶土是隔壁瓦匠师傅捏的,连旁边的草,都是郊区菜农送来的。”她指着圣婴的脸,那里有个小小的指印,“是去年新来的义工姑娘不小心按的,大家没舍得重新做“。

阿远的目光慢慢软下来。他看着那些不完美的细节,忽然问:“他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他说,每个人心里都有个马槽,”晚秋的声音带着水汽,“再尊贵的爱,也要愿意躺进去,才能接住那些快要摔碎的心。”

那天晚上,阿远第一次没蜷缩在角落。他坐在马槽旁边,像个真正的牧羊人。晚秋锁门时,看见月光从彩绘玻璃漏下来,在他身上织了件银闪闪的衣裳。

年后开春,阿远找到了一份修车的活,搬去了店里的阁楼。他来辞行那天,手里捧着个小木盒,里面是用刨花拼的马槽,圣婴的位置嵌着颗磨亮的玻璃珠。

“林姐,”他挠挠头,“我好像有点懂了。”

晚秋望着他身后的阳光,忽然想起神父说过,那流动的爱从不是高高在上的怜悯,是愿意弯下腰,走进泥泞里的温暖。就像马槽里的光,明明来自天上,却甘愿落在尘埃里,照亮每一个低头赶路的人。

后来每个圣诞节,教堂都会多一个新的马槽模型。阿远每年都会来,带着不同的人——被生活压垮的货车司机,失恋后哭红眼睛的女孩,甚至有曾经跟他打架的流浪汉。他们围在马槽前,听晚秋讲那个关于舍弃与给予的故事,眼里慢慢亮起光来。

而那束光,正如许多年前那个雪夜,悄悄淌进了每个需要被接住的灵魂里,在天地间,在岁月里,静静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