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南柯梦(464)白驹一闪
发布时间:2025-08-11 17:36 浏览量:1
二老爷和老五被人带到了楼上的小客厅,坐在这儿等着专员的召见,屋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此时的老头,那脸上却不负刚才的神采了,他很暗淡的在纸上写下了一阙词,随后轻轻的念了一遍。又把那张纸团吧团把扔了。
1
老头把钢笔轻轻的放回原处,抬起头对老五说:
兄弟,咱家这个买卖你也知道,从九一八之后,就分外艰难。到了抗战那会儿,整个崩盘,我记得抗战打到第三年的时候,咱们的南京都丢了,那时我真是心灰意冷,望着我书房里那一柜子的24史伏案痛哭,我当时心里真是没底了。我就想咱们这个老中国会不会就此就沦落了呀!要是那样,倾朝之下岂有完卵。连咱们家人,连咱们家的买卖,也全都付之东流了。但谁想,国运不该亡。这一摇三晃老中国终于扛过来了。
其实,咱们的家运也是如此。
我同你交个实底儿,你上次结婚那会儿,连婚礼的钱我都是开了你老姐姐那屋子里的保险柜取出的,那是咱爷爷的东西,一套12件青铜祭器家伙。拿出去押给了银行,要知道如今软片子都不大值钱了,只有这些东西,洋鬼子才认,总算是盘来点钱,我一手给人家付租金,租下了你现在住的那幢红房子,一手张罗的酒席宴请。
我是五个锅,三个盖。来回来去的倒。咱家最咬牙的时候,我一瞧见你二嫂心里就犯怵,因为我给不了她家用了。
二哥,您甭说了,我知道咱家难,我也知道您的不易。看,您这一程子老了不少,头发白了那么多,不过,不过咱不都扛过来了吗?我听说这笔挣了不少。
老五这会儿像是老狼身边的保镖,一头乐观的大熊,灿烂笑脸,把老头眉宇间的那段惆怅都给照亮了,面对着这样的傻孩子,二老爷心里反而不好受了,唉,他叹了口气!也罢。
2
俩人正跟着说话呢。可就在这时,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了,很细小的脚步声,但是在这个安静的大厅里,依然能够察觉得到。老头为人很是机敏,到这岁数依然行色不改。他机警的一回头,把口中的话给咽了回去,然后拍了拍老五的胸口,小声说:过来了,精神点。
老五一听这话,刷的一下脸就白了,两只手马攥成拳头,手心里的汗立马出来了。
其实也没那么可怕,门一开,陈焕章穿着一身灰色的中山装,带着徽章精神抖擞的走了进来,朝着屋里的人笑了笑说道,你瞧瞧吴秘书长那么忙,我愣把他给拽过来了。
紧接着,老陈灵巧的如同一个芭蕾舞演员一般,把身子往旁边一滑,露出了后面一个个子不高的半秃老头,老五一瞧,这人有些眼熟,谁呀谁呀,他在心里盘算着,这人好像是以前自家那位五奶奶的座上宾呢。一想到这儿,赫从之先生眼前立刻出现了,大概百来位各路男士。有穿军装的,穿长袍的,罩马褂的,套礼服的,在他眼前走马灯似的晃了起来,弄的人眼晕。可谁知来宾倒是活泼,他伸手指着老五说道:
小后生,还没想起我来呀,那会儿我还跟你们家五奶奶一起登台票戏呢!
哦!老五突然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在二哥寿宴上和关文娴一块在台上唱“春草闯堂”的那位吗?大熊一见赶紧弯下腰,伸出两只手,和吴秘书长来了个作揖鞠躬带握手,三合一大礼,也是。人家秘书长才一米六,他怎么有脸长到1米八呢?赶紧的,把这个距离扯平。
呵呵呵,咱们早就是自家人了呀,啊,自家人。
吴秘书长左看看二老爷,又看看老陈,看了看老五,也不知道他们这算是什么自家人,难不成五奶奶一人挑三家,把这三个老男人全都团结起来了。对了,老五想到这儿脑子里又灵光乍现,那,我也算是三缺一,凑个手。
这种事想想就让人牙碜,一般凡人扛不住。但在人家大佬的眼里,这就是亲密和谐,这就是共同发财,甭问这笔买卖,他们就是幕后操纵者,但上家是谁呢?老五觉得那就不能问,反正就截止到这了,秃头老吴就是这个小集团里最大的财神爷。
3
几个老男人在一起轻轻浅笑,淡淡聊天,又热情又自然,只有老五一个人满脸诚惶诚恐, 五脊六兽。二老爷请吴秘书长上座,老五呢,这会儿也会显殷勤了,如同大太监李莲英一般,去旁边拿杯子倒暖壶,张罗茶水,哎呀,看到这里连二老爷都觉得他是进步了,看来被五奶奶那位师傅带进门之后,老五还真得了不少修行。
净忙着端茶倒水,总怕出错,所以屋里具体说的是啥?老五也没闹清,就好像是说,有人向他们问好,还说这次的生意做的不错,以后可以再接再厉,又听二哥说,就啪有人在背后捣鬼呢。
吴老头听了,伸手一挥,不耐烦的讲道:
不要理他们,好多将领连自己的宅邸都没安排好呢,有的家属还在香港回不来呢,南京这边没地儿接呀,你说为这点事难不成,还得让“极峰”操心。那一个个的,给他们安排,那不就得我办吗?我拿什么办?空口白牙,还不是得真金白银的往外掏啊!
对对对。二老爷非常认真的点了点头,说道:
这些事情还得劳秘书长一件一件的安排,这事若是解决不好,将领们就是一片赤诚为国之心,也会因此而分劳的。
二老爷说到这,把身子往前欠了欠,有理有据的跟那探讨上了:
有什么事情,您就直接让陈专员同我通气。在下,您随便调遣。出钱出力,我这里义不容辞!
哈哈哈哈哈,老赫,我不跟你客气。我知道,咱们都是自家人了,你过50大寿的时候,我不还给你唱堂会呢吗?哈哈哈哈。
女里女气的秘书长笑起来,怎么还一脸妩媚呀!和他那徒儿五奶奶居然真有点像呢。看的远处拎暖瓶的大熊一愣一愣的。
不敢不敢,那只能说是您有雅兴,我们有耳福。
这话说的,简直拍马屁拍到家了,让那小老头听了很是入耳。
行了。行了。都是自己人了,只要咱们拧成一股绳,做成一股劲,不怕办不出一点成绩来。这笔生意做下来,得了一点利润,大家都能缓缓手,把各自的问题解决好,腾出精力来,更好的报效国家,是吧?报效国家呀!哈哈哈哈哈!
看着大员们在哈哈大笑,老五站在一边也赶紧同频共振,咧开大嘴表示衷心的欢喜。再之后呢,二哥又皱着眉头把自己遇到的一些困难和盘托出了,他说这次生意做的虽说顺手,但中间也杀出过程咬金,谁谁曾经给他打过电话,还吓唬过他,说有人给他寄过子弹。
什么,有这事?听得老五那手上又是一层汗!
小老头闻听此事也不满意了,尖起老妈嗓子喊道:
不要理他们,回头我叫人,往你厂子里拨上一个排,人不虚多,只要是门口有站岗的,他们就知道这背后都有谁了。哼,如今有的人的手伸的太长,该管的不管。你放心,我在上面自然会给你们活动,到时候自有人出来做主。
老陈,这事你也过问一下。
小老头把脑袋回过去,去看陈焕章,此时一向飞扬跋扈的老陈,正把两只手乖乖的放在膝上,坐姿端正的跟那里频频点头,瞧这意思,他是让吴老头给拿住了呀。
老五在旁边听着听着,好像摸出点门道来了。
以前吴秘书长和陈焕章似乎是平起平坐,当然他们俩也不在一块交接。可瞧如今这意思,最近,姓吴的,是得了要人的重用了,而且那意思是专门给要人们做敛财童子,所以呢,通过二哥以及他身边的那几个纺织业主,把市面上的棉花全都扣下来,致使今年秋季,棉花价格翻了十多倍。这种疯狂涨价,让很多纱厂都难以为继了。而于此相反,另一些人却吃的脑满肠肥。这不赫家亏了好多年的买卖,一下子就满血复活了。但反过来呢,唉,老五也是暗自叹息。
就像连城说的那样,这一招就是一个大耙子呀。把社会上的那些散钱全都耙了过来。连城倒是不懂棉花,不过他懂西药。据说西药也是加了个零,甚至于还得再翻跟头,那剩下的呢?大米的价格不也涨吗?煤球的价格不也在涨吗?两白一黑翻个个,市面全都过遍罗!
难怪现在法币越来越毛,就连三小姐那天都抱怨自己的零花钱,如今都达到二三十万了。要知道文萃从来不是那种豪奢的孩子,她那零花也就是买点纸张,吃个小馆子,买几件小衣服。中等花费。战前四五十大洋的水平。可就是这样,每个月也得是二十万。要知道战前的二十万,那就是一个上海中上等人家的全部家当啊,可现在呢,成了小姐的一份零花,唉,照这样下去,老百姓的日子可怎么过?
如今,好多熟悉的小铺子,就像老五经常去的那些什么卖爆肚的,卖砂锅的,卖白肉的,卖水煮羊头的,这帮小生意为了稳定顾客,干脆又偷着拾起了银元。还特地发明了个招,叫记柜。
就是您把一块银元搁在他柜上,然后他给您弄个小账本,吃一碗划一碗,这样到月底再结,倘若是这个月,您没来几回,那么接着顺延到下月,这是做小生意,大生意呢?
买个西药,买点物资,那就全用黄金结了,大黄鱼,小黄鱼,再加上英镑美金,你给人家法票子,人家都不收,就连衙门口里的工资,若是有点油水的,都急着忙着的换银元卡金子。
这根源在哪?
一方面是由陈专员这样的人疯狂抽税,另一方面是由吴秘书长这样的人长袖善舞,哎,这二位凑在一起,整个一个黑白无常。
当然,这些只不过是大熊站在一边干看着时的心理活动,在表面上,他可一点不敢展示出来。老五毛着腰咧着嘴,足足跟那站了半个多钟点,等这帮人说的差不多了,要站起身来的时候,他才敢把身子挺了挺,为的是赶紧抢前边走一步,给人家开门去。
4
吴老头笑呵呵的走在前面,后面是微微呲牙的陈焕章,活像是老神仙带着他的猛兽坐骑。
来到门口的时候,沏茶倒水的老五,此时早就化身门童,帮着拉门了。吴老头满意的对他说:
哪天你们家要是再有堂会,叫上我,我还得跟我那徒儿一起粉墨登场呢,哈哈哈哈哈。
说完这话,神仙踩着祥云,飘忽忽的出去了,跟在他后面的陈焕章也伸出了爪子。照着老五的胳膊拍了两下。啥意思?给老五拍了一个愣怔,被毛倒竖。
你碰我干嘛。我老婆不是归你了吗?难不成你又瞧上我下一个老婆了?
5
怎么总觉得陈焕章那眼睛里藏着什么诡计呢。但是呢,拿眼镜片一挡,又让人看不清楚了,不过也不等老五想明白,二老爷就跟他们一起下去了。去开会了吧,哎,反正有二哥在前面走,老五不打算动地儿了,他实在是太累了,想歇会儿,于是看着人离开了,他喘了两口气,老五扑通一下,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抄起一个杯子,咕咚咕咚喝了两口水。可要了我活命了,这比修一天机器还累呀!
本以为他们就下去了,谁知过了一会儿,二老爷又上来了,进来之后,老头把门一关,走到老五面前,轻轻的对他说,瞧见了吧,这就算是对咱们施上压了。
什么意思?什么施压?
老五像是一个连四则运算都闹不清楚的傻子,他瞪着眼瞧着大学教授,那意思是你给我讲点简单的。
可二哥接下来却没说什么,他只是走到那小桌边,从桌子上拿了一支钢笔,然后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老五:
你就在这儿呆着吧,下面就都是酒会宴会了,我瞧你也不愿意去。
逢此大赦,老五赶紧点点头:
二哥,刚才的话。老五低声的问了一句:上头是什么意思?
二老爷一边检查着手里的钢笔,一边轻声的叹了口气说道:老吴,那个秘书长,那意思是,要把联盟坐稳做扎实,让赫家和陈家,还有他,这三个人组成铁三角。只有这样,他才能够信任我们,而接下来的生意才能继续做。
现如今摆在我们眼前就是两条路,要么跟着他们做生意挣大钱,要么就直接关张。这个月,你知道天津倒了多少纱厂,二十五家。都是因为无米下锅。无以为继。估计以后这个数字还得增长。
二老爷说到这儿,两只眼睛的光彩没了,他叹了口气:
以为熬过一关就算是上岸了,可谁知呢?此一时,彼一时,都一样。还得从头来。当初让你和关文娴结婚,就是为了能够稳住接收大员关广雄。如今可倒好,关广雄虽然下狱了。但是呢,新的一轮豺狼虎豹又来了。
什么,二哥,他们还要。那,那关文娴不是让陈焕章给叼跑了吗?咱也双手奉上了,没拦着呀,现在我身边啥也没有了,他们还要什么?
傻子的问题永远是这么及时,一步接一步,哪步都不明白。他瞪着真诚的眼睛望着二哥,而二哥呢,又用复杂的眼神回答着他。
就这样,哥俩沉默了片刻。屋里的大座钟,滴答滴答得走了大概有那么半圈。老头叹息一声公布答案了:
秘书长,希望我们和他信任的人联姻,就是那个老陈,只有做成一家子,形成互保,大笔的资金往来,他才放心,
什么,又要我与陈焕章联姻。
老哥哥说到这儿,就等于接出答案了。自己和玉儿的婚姻泡汤了。又得去联姻了。
咚的一下,老五顿时感觉自己脑后上挨了一闷棍,紧接着有人用喷了迷魂药的手绢,往他口鼻上这么一捂。就这样,一头大熊缓缓倒下了,接着被两个蒙面人一左一右跨了胳膊,背反双手那么一拖,拖在寒冷的冬夜里。拖在皑皑的白雪地上,耳边有人扬起脖子在那撕心裂肺的吹唢呐。那声音,如同出殡一般,自己那干净美好的爱情,干净美好的玉儿,都被拖走了。拖走了!
雪地里,只留下了一串不像脚印的脚印,一个长长的等于号,等于等于,画的很远,很远!
7
我不放心玉儿, 玉儿怎么办呀?她一个小姑娘,她怎么在这世上呆着呀?明明说好了要结婚,可现在男方又退婚了。她得被人多瞧不起啊!
以前我小的时候胡同里有个姑娘,就是因为被人家男方退婚了,结果她一想不开,直接跳了井了。就跳了,我们胡同口的那眼井。是夏天。水特别凉,晚巴晌跳的。跳完了之后,就有人张罗着捞,可捞上来还是不行,人已经没了,我的小玉呀。你在哪呢。你可别想不开呀!
8
这已经是第二天一早了,按说老五这酒也该醒了,
推开门缝,轻轻探进身子来,小何瞧见他是醒了,坐起来了,但是呢,就跟那呆愣愣的光着膀子,靠着床头,两眼望天。真像是昨个遇了劫匪,浑身上下抹的什么也不剩似的,昨天晚上他撒酒疯,又嚷又叫,口中一个劲儿的喊着:
玉儿你可别跳井呀!那水凉!你赶紧去老舅家!我回头找你去。井水凉!
这会儿呢,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心情,小何悄悄的走进来,摸了摸他的额头,还真别说,经过了这么一折腾,他居然没病。要是按照爱情小说里写的那样,他不应当重病三天吗?可老五偏偏就是这样的壮汉,啥事没有。
光着膀子的壮汉坐在那里,也没法算悲春思秋啊,就连最富于想象力的作家都描写不出来,他落寞的神情。他只是微红着一张脸,稍有些凌乱的头发,还都是油亮油亮的,昨天抹了发蜡吗?
一双大眼睛,此时挺灰,被厚厚的眼皮盖着,但也没红,也没肿,木木的一张脸,活像是橡皮的,厚厚的嘴唇,干干巴巴,有点白沫子挂在上面,像是两片用来走亲戚的腊肉。老五嘟嘟囔囔说着些什么,反正一看到小河,他就跟那儿开始说。小何听了半天才听出来。哦,有人因为退婚跳了井,小何心里话,五爷真是厚道。厚道人啊,就冲他这两片厚嘴唇,他就薄不了
你放心吧,咱这么多人呢,还能让玉姑娘想不开!行了行了,五爷,你也别想那么多了,如今这乱世里我算看出来了,能混上口饭吃,就不错了,您要是真不盯事,那玉姑娘才算没盼头呢。
老五听了这话,略略的抬起头,望着小何,望着这位,可以给他当大哥的人。
小何遇什么事都不那么着急,也不那么冲动,他总是很平缓,像是一个上足了油的车蹬子,到什么时候都能悠然向前。
哎,你放心吧,我昨晚上特地打听了,玉姑娘这两天挺好的,小春陪着她呢,
是呀!她怎么样?
老五这下眼睛真有点亮光了。
玉姑娘毕竟是咱二老爷信任的人,现在府里,谁不敬她3分,其他的事往后再说吧,您也是。起来吧。该吃饭吃饭,该做事做事,你们要是倒了,我们底下的人,更找不着活路了,这府要是散了,咱俩上西直门外拉排子车,都抢不上活。
小何说到这里,用手里的不知是什么破布,哦。那是一件衬衫。朝着老五挥了挥。随后便张罗着出门了,他说要给老五弄早点去。
9
这又是新的一天了,昨天有人生。有人死,有人被逼投了河,有人发财喝多了。非洲草原上,有一只狮子吃了个角马,有一只野牛,拿脚丫子踹死了一只焦狼。出殡的,结婚的,脑瓜顶上都有一个刚刚升起的太阳。老五突然想起了那句话,上天视万物如邹狗。
也不知此时当下,小玉的这个清晨是怎么度过的?
讲到这儿,大熊心里疼的一剜一剜的,他实在是恨自己。自己就是个大废物,啥也干不了。瞎想满腹柔肠,白长一颗红心,总想着帮这个帮那个,但到最后呢,除了撒下几滴眼泪之外,什么也做不了。眼睁睁的!
他满心里都是那个小姑娘,他惦记着那个小姑娘,小玉就像自己的亲妹妹一样,老五在这世上其实是个光杆,没什么兄弟姐妹,但他一直把玉儿视为自己的亲妹妹,她给自己做鞋。织毛衣。不让自己长胖。督促哥哥少喝酒。说好了。娶她。照顾她,保护小兔子一辈子。可如今,我这妹妹怎么办呀?可别有人欺负她呀!
10
与此同时,在同一个太阳下,在不远的街区里,另一个青年也在宿醉之后,刚刚醒来,也是坐在床上望着满窗的阳光。
乐亨昨天晚上又跑到黑猫酒吧,去瞎玩瞎闹了,和他新认识的几个同学,这位少爷也真有点本事,坐着轮椅,啥都不耽误,不过这回,在酒吧里,他遇到了以前的一个熟人,那人原来在北平上学,不知怎么跑到这儿来玩了?而与此同时呢,他还带来个惊人的消息。
哎,亨利,我听我妈说,你一直喜欢的那个关家三小姐,马上要定亲了。
什么?你瞎说什么,定什么亲。
陈乐亨趴在吧台那儿,这会儿已经喝到微醺了,他戳着个沉重的脑袋,歪着头问。
定给赫家老五了。说关家这姐俩挺逗,姐妹易嫁,姐姐刚从赫家走了,妹妹又进去了。这要是将来登在报纸上,这叫啥?小姨子改嫁亲姐夫,姊妹俩先后进一家,哎,连题目我都想好了。
你胡说。
撂下酒杯,陈乐亨伸手就把那人的脖领子薅过来了。你再说一遍。
呀,你闹腾什么呀?
乐亨这会儿喝的有点高,手上也没劲儿了,那人又是个大高个。就这么一扑棱,咣当,吧凳倒在地上。旁边立马有人站出来了,把乐亨给连搀带扶的弄了起来:
你没看他腿摔了吗?
哎呀,我不是诚心的。哦,Sorry sorry。
她刚多大呀!还不到20呢。关文萃才十八。
陈乐亨真正的理由说不出口,所以才把话头给拐了回来。
你管她多大呢,就算是月子的孩子,该联姻也得联姻,嗨,咱们的命运,你还不知道。哼,还跟做浪漫梦呢。
呵呵呵呵。几位站在他身边的公子哥全乐了,那意思是怎么还有这么个清纯的傻子?你看我们早都认命了。
也是富家公子的婚姻,向来都无法自己做主。除非是那种特别宠孩子的,那往往大多都是独子。宝贝的不得了。就眼前这几个,在家都不是独生独养儿子,兄弟姐妹众多,老家儿也没给他们供在脑袋上。所以这帮孩子个个都知道自己将来的命运,那就趁眼下年轻的时候多玩玩。
这不,那位远道而来的同学,似乎是只乌鸦。专门要把这个噩耗报给陈乐亨,随后呢,他的任务完成了,拿着杯子又笑盈盈的朝舞池走去,走到一半,还回过头来招呼了一句:
哎亨利,你闷不闷?你要是闷了,我给你叫个姑娘过来,让她陪着你。说到这里,那少爷身边已经有了一位美人了,他拥着美人下了舞池,架起一只手,俩人随即旋转起来,看的陈乐亨头晕眼花,天呐,莫不是酒劲上来了?算了,我想回家。他喃喃地说了一句,随后便趴在了吧台上,好像浑身上下都很累,很难受,一步也走不了了……
11
这场戏似乎没有赢家,或者说没有一个青年赢家。霍小玉同学这会儿正埋在账本里,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旁边是给她送饭来的小春。河北庄子上的帐这会儿已经汇上来了,望着那一叠叠各种颜色的硬皮布子,小玉没有时先瞎想了,她只是一个念头,这账目可千万别入错了,好几条我都闹不清。
半天小玉才抬起头对小春说,你给我瞧着点,什么时候老何回来了,叫我,我得找他有事呢!
行,你放心吧。哎,我给你瞧着去。那你赶紧把这饭吃了吧,都凉了。
玉儿手底下的算盘珠子,噼里啪啦的响,手里两只笔一红一黑,在那来回的倒着。她现在的脑子里全是数字。方块字一个没有。也好,这样挺好。海量的工作反而能把小姑娘从烂泥塘里捞起冲刷干净,玉儿现在真能独当一面了,虽然没有正式宣布,但是满府里,大家都知道了,玉儿即将是这里的五姨奶奶。虽说是姨奶奶,但这位与以往诸位都有不同,因为梅珍太太已经正式不管事儿了。
这会儿梅珍安静的躺在床上,就像是一只生了病的大兔子,安静的躺在草原上一样,连眼皮都懒得抬,她什么也不想问,不想说,饭也不想吃,陪在她身边的是老姑奶奶,老姑娘坐在炕里面,手里拿着六枚铜钱。
在那念念有词,一会儿洒下来看看正反。一会儿又拾起卦书,想想心事,哎,这又是一段愁绪呀!
12
如果你要说,此时此刻这天下的人都在发愁,显然不符合能量守恒定律,这会儿也有人已经登上了人生的巅峰,快活的颤着手脚,在心中狂喜呢!
麻将桌前四个老婆子。有浅金头发的,有花白头发的,披着黑衣戴白帽的洋姑子。有锦缎旗袍,带金表的老贵妇。哗啦啦,八只手在那里插着麻将,一边插一边兴高采烈。
在这其中,最合不拢嘴的当然是狐仙奶奶林黛香了。此时她美的,那颗心都忍不住蹦高了:
我的个天,各路神仙大菩萨,外洋来的玛利亚,我这辈子本以为弄得最好,也就是当个老保娘,管上几个姑娘,挣点钱养老,可谁知老鼠掉米缸,咱何德何能啊。我林黛香如今居然成了老封君一般的人物,得了这么好的宅子,这么多的金子,老天呀,我打今儿起吃常斋。哦。不不。阿弥陀佛,玛利亚,常斋是吃不了了,这么着,我一个礼拜吃一回斋,我见庙就烧香,见寺就磕头,瞧见礼拜堂我就进去拜。各路神仙呀,你们怎么就这么保佑我呢,哈哈哈哈!
林老太太,您这才叫五子登科呢。你看我给你算车子,票子,房子,儿子,孙子您全占了,这也就是您啊,出身书香门第大户人家,前半辈子贞洁守礼,积福积寿,才能攒下这样的富贵财运呀!
是啊是啊,林老太太,以后我们就管您叫大阿姐,收下我们这些小干妹吧。
就是就是,咱们几个干脆易结金兰得了,首推就是你大姐,我们以后就指着你,带我们发财呢!
宫灯炫耀禄星闪,锦绣堆里财运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