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 古风故事:既见卿卿,云胡不欢

发布时间:2025-08-13 09:06  浏览量: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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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西军大获全胜,捷报传来,朝廷便征召了一批出身良家的女子,送往边关,打算让她们成为我们这些久守边疆、孤身一人的将士们的妻室。

我立下战功,斩敌一百,还曾替将军挡下了一箭,将军便让我第一个挑选。

将军笑着,用手指了指左边数第三个姑娘,“她叫沁雪,是从国公府里出来的,曾在老夫人身边服侍过。”

沁雪站在那一排出身农家的女子之中,气质出众,格外引人注目。

听到将军将她指给我,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我清楚,她是为将军而来。

将军是英国公府的嫡次子,老夫人把沁雪送到边关,原本是想让她服侍自己的孙儿。

前世我选了沁雪,可最终我们却成了彼此怨怼的一对。

这一世,我决定让她去爱她想爱的人。

我则把目光投向了站在角落,低着头,身形比旁人都矮小瘦弱些的丫头,对着将军憨厚一笑,“将军,我想要她。”

1

边关之地,兵士成婚的仪式简陋至极,不过两根红烛摇曳,一顶红绸盖头,便草草定下了一个姑娘一生的归宿。

我缓缓伸手,轻轻揭开那新娘子的红盖头,只见眼前的小姑娘,眉眼间带着几分怯意,一双眸子灵动得如同林间的小猫,亮晶晶的,满是好奇与探索。

她的眼神里,有对这陌生环境的好奇,有初为人妻的紧张,却唯独不见少女应有的羞涩。

我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傻丫,是娘随便给起的。她说取个贱名好养活。可我真的一点儿都不傻,我机灵着呢!”

“傻丫这名字不好听,以后你就叫欢儿吧。欢欢快快的欢,欢欢喜喜的欢。”

营里对每个成亲的兵卒都发了十两纹银,还有两匹粗布。我将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饷银,连同这十两银子,一股脑儿都给了欢儿。

洞房花烛之夜,欢儿像个忙碌的小蜜蜂,满屋子找地方藏银子,生怕一觉醒来,这些银子就不翼而飞了。我笑着揽住这个满屋子乱转的小姑娘,轻轻一翻,将她翻倒在床,她怀里紧紧抱着的碎银子,瞬间撒了一床。

“呀!银子还没藏好呢!”欢儿惊呼道。

“明天再收吧,今天先陪夫君说说话。”我柔声道。

我将欢儿紧紧圈在怀里,手掌隔着薄薄的里衣,能感受到她瘦得凸出的脊骨。欢儿抬头看着我,在昏黄的烛光下,她伸出小手,轻轻摸了摸我从额角一直延伸到眼尾的那道刀疤。

前世,沁雪总是对我脸上的这道疤避之不及,从不肯正视我的脸,就连亲热的时候,也要背过身子去。我抓着欢儿的小手,假装要咬一口。

“你不怕我这道疤吗?”我轻声问道。

欢儿却咯咯地笑个不停,胆子大得很,竟然凑上来,在我脸上亲了一口。

“夫君对我好,欢儿不怕。欢儿也会对夫君好的。况且,若是夫君生在我们村里,那肯定是顶顶好看的样貌。”

欢儿身子太过瘦小,我们并没有圆房。她睡着后,不再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屋里安静得连隔壁的细微声响都隐约可闻。

我听到那熟悉的哭声,是沁雪在哭。

2

次日清晨,一缕透过窗棂的晨光,与一缕诱人的葱花面香气交织,将我从沉睡中温柔唤醒。

我拿起筷子轻轻一挑,发现面条下竟藏着一只金黄诱人的荷包蛋。

我毫不犹豫地将蛋夹起,轻轻放入欢儿的碗中,随后便埋头大口享受起这碗热腾腾的面条。

整碗面被我风卷残云般一扫而空,正当我满足地抹了抹嘴时,门外传来了隔壁杨忠那略显局促的敲门声。

只见这位八尺高的汉子,站在门口,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欲言又止,仿佛有千言万语卡在喉咙里。

“忠子啊,你今儿个怎么跟个大姑娘上轿似的,扭扭捏捏的?”我打趣道。

“那个……哥,能不能借我二两银子?沁雪今早一起来就哭个不停,我……我怕是我昨晚不小心伤着她了。听说有种药膏,专治那处的,就是价格不菲。”杨忠吞吞吐吐地说道。

原来,沁雪这一世竟然成了杨忠的妻子。

杨忠本不在此次选妻的兵卒之列。想必是见我没选沁雪,后面的兄弟们便误以为将军有意将沁雪收为侍妾,因此都不敢轻易选她。

哪成想,将军压根儿就没那意思。最后,见沁雪实在无人问津,将军便做主,直接将她许配给了杨忠。

“成婚时不是每人发了十两银子吗?”我疑惑地问道。

杨忠憨厚地笑了笑,搓了搓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根掐了金丝的簪子。这傻小子,竟然把银子全用来买了这簪子。

杨忠与我同村,家中还有双目失明的母亲和腿脚不便的老父。若不是生活所迫,他又怎会踏上这战场,用命去换那微薄的银两呢?

想到这儿,我不禁怒火中烧。

“你脑子是不是糊涂了?什么样的人过什么样的日子,这点道理都不懂吗?她既然跟了你,就得认清自己的身份!”我斥责道。

“陈夫长!”

沁雪怒喝一声,从隔壁的门后走了出来。她一直躲在门后偷听我们的对话。只见她稳稳当当地踩着小步上前,那模样,哪里像是受伤的人?

她怒气冲冲地瞪着我,眼神中又带着几分哀怨。

“沁雪自知身份卑微,不值得被人疼惜。否则,昨日也不会被陈夫长当众羞辱。”沁雪委屈地说道。

杨忠心疼得不得了,连忙将沁雪揽入怀中,轻声安慰。

“哥!沁雪命苦。你看不上她,我看得上。我就要让沁雪过上好日子。说起来,沁雪如今这般抬不起头,也有你的一份责任。”杨忠坚定地说道。

3

我呆呆地在门口杵了好一会儿,欢儿瞧见我这副模样,赶忙追了出来,恰巧就听见了杨忠所言。这小丫头顿时气得柳眉倒竖,原本平坦的小胸脯瞬间挺得高高的,好似一只炸毛的小兽。她一个箭步冲到我身前,将我往她身后用力一拉,自己则像个小盾牌似的挡在我前面,仰起那张粉嘟嘟的小脸,虽个头不高,可那气势却丝毫不输人,直直地盯着杨忠。

“哼!不许你欺负我家相公!我家相公可没半点欺负她的意思。要是谁没选她,就算欺负了她,那昨日那些军爷不都成欺负她的人啦?难不成你还要一个一个地跑去讹诈人家不成?”

沁雪听到欢儿这般言语,身子微微一颤,顺势就往杨忠身上倒去,整个人摇摇欲坠,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似的,脸上满是楚楚可怜的模样。

“这位小嫂子,你怎能如此污蔑我的名节呀?说什么昨日的军爷都欺负了我,你……你这分明是要把我逼上绝路啊!”

“你……”

欢儿气得小脸通红,还欲再与她争辩,我赶忙出声打断了她。

“沁雪……昨日将军说那番话的时候,你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如今她已然成了杨忠的人,我也给她留了几分颜面,并未把话挑得太明。沁雪见讨不着半点好处,干脆眼睛一闭,身子一软,假装晕了过去。

我望着杨忠心急火燎地抱起她的背影,恍惚间,前世的一幕幕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前世里,沁雪也常常这般假装晕倒。她那点小心思,全写在脸上,可当时的我,怎么就如同瞎了眼一般,怎么也看不明白呢?这时,欢儿那白嫩的小手在我眼前轻轻晃了晃,拉着我的衣袖,把我拽进了屋里。

一进屋,她就把我昨日给她的银子,仔仔细细地分成了三份。小嘴像机关枪似的,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相公,这份咱们存起来,以后留着应急用;这份就用于家里的日常开销;还有这份呢,寄回老家去,给家里人添点东西。”

我望着那包要寄回老家的银子,好家伙,居然占了所有银子的一大半。昨日,我把银子递给欢儿的时候,心里其实是存了试探她的心思的。

前世,我在边关苦熬了整整八年,沁雪却把我的饷银都拿去买漂亮衣裳、打首饰,打扮得花枝招展,却从未给老家寄过一分钱。我那原本考取了秀才功名的幼弟,为了生计,只能无奈地丢下手中的笔杆,拿起算盘,跑到县城的酒楼里,当起了账房先生的徒弟。我被沁雪蒙骗了那么多年,最后还是杨忠告诉我,弟弟早已不再读书,家里人都为弟弟感到无比惋惜。我气得浑身发抖,忍不住扇了沁雪一巴掌,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她发脾气。可她却比我还要委屈愤怒,扯着嗓子喊道:

“我跟着你在这破地方过苦日子,就不许我做点让自己开心的事儿吗?要不是你没本事,我何苦这里省一点,那里抠一点?你竟然就因为这几两银子,如此对我!”

……

“相公,昨日送嫁的嬷嬷跟我说,相公家里有个读书特别厉害的幼弟呢。这可真是太了不起啦!说不定赶明儿,咱家就能出个举人老爷啦!等相公以后做了大将军,咱们家那可就是文武双全啦!”

欢儿那欢快的声音,如同清脆的鸟鸣,把我从回忆中拉了回来。我看着她那张有些黑瘦,却洋溢着灿烂笑容的小脸,不知怎的,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她开心起来。

这一世,终究是和前世不一样了。

欢儿这名字,可真是贴切,她就像个小太阳,什么时候都是欢欢喜喜的。

4

自打那日与杨忠起了争执,闹得气氛颇为僵冷之后,他便再未踏足过我的家门。

时光匆匆,又到了每月下旬巡查天田的日子,此番外出,少说也得八九天才能折返。

欢儿瞧着我要离家这么多时日,竟在夜里点灯熬油,精心为我熬制了一大罐香气扑鼻的肉酱。

“军营里的饭菜滋味寡淡,你带上这个,吃饭时添些味道。”

“若是衣裳脏了难洗,就先搁在一旁,我多给你备了几身替换的。等你回来,我一并给你洗得干干净净。”

“哎呀!伤药没了,我竟还没来得及去购置。”

我瞧着欢儿那忙碌又担忧的模样,心头一暖,长臂一伸,稳稳扣住欢儿的纤细腰肢,轻轻一提,便将她像对待娇弱孩童般,稳稳抱起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好啦,又不是要奔赴那硝烟弥漫的战场。你如此紧张作甚?倘若真有战事爆发,你还不得慌得没了主意?”

这时,院外传来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隔了半月之久,杨忠竟第一次前来寻我说话,而此次前来,竟是为了沁雪之事。

“陈兄,沁雪近日实在是难以承受这炎炎暑气,你我此次外出这些时日,还望嫂子能多照拂她几分。”

我内心深处,还是盼着沁雪能安安心心与杨忠把日子过好的,便郑重嘱咐欢儿,能帮衬的地方便搭把手,但一定要把握好分寸,切莫勉强自己。

后来我才听闻,杨忠竟将左邻右舍的门都敲了个遍,那架势,活似要出远门一年半载似的。

九日后,我风尘仆仆地归来,满心欢喜地推开家门,却并未瞧见那个熟悉的温婉身影。

隔壁的阿嫂面色怪异,眼神中满是轻蔑,朝着杨忠家的方向轻轻一瞥。

“找你家媳妇?喏,被人当成丫鬟使唤着呢。”

我满心疑惑,不明所以,大步流星地朝着杨忠家走去。到了门前,我怒气冲冲,一脚踢开房门,往院中定睛一看,只见欢儿正满脸疲惫地给沁雪打着扇。沁雪则悠然自得地坐在椅子上,正细细品尝着那清凉爽口的冰碗,而欢儿那张原本红润的脸庞上满是汗水,在这炎炎烈日下,脸色竟有些苍白。

“欢儿!”

听到我的呼唤,欢儿眼中瞬间闪过惊喜的光芒,如乳燕归巢般,欢快地朝我扑了过来。

“夫君!夫君!”

5

这连续的九日时光里,沁雪总是借着身子抱恙的由头,一会儿可怜巴巴地央求这位嫂子帮她浆洗衣物,一会儿又眼巴巴地求那位嫂子为她操持饭食。

起初,嫂子们念着同乡的情分,倒也愿意搭把手。

可日子一长,那些性格泼辣直爽的嫂子们,哪能容得下她这般没完没了地作妖折腾,渐渐都不再理会她的这些要求。

在这群人里,唯有欢儿生性老实憨厚。只因我出门前,特意拉着她的手,仔细叮嘱她帮忙照看一下沁雪,她便将这话牢牢记在了心里。

沁雪瞧着欢儿性格温顺、软弱可欺,心思便活络起来。她竟心生一计,装作病情愈发严重的样子,一番花言巧语,哄得欢儿心生怜悯,最终骗得欢儿同意她住到自己家中,还让欢儿近身悉心照料她。那模样,活脱脱把自己当成了京城里养尊处优、娇贵无比的大小姐。

我站在一旁,冷冷地瞥了沁雪一眼,心中暗自冷笑,然而开口时,喊的却是杨忠的名字。

“杨忠,弟妹这病瞧着可不轻啊,你赶紧去把胡医师请来,好好给她瞧瞧到底是得了什么病症。至于请医师的银子,我来出便是。”

沁雪听到我的话,身形猛地一僵,随后像是没了骨头一般,软软地靠在杨忠身上,眼神中满是深情与依赖,娇声说道:

“夫君,你不在家的这段日子,我心里空落落的,害怕极了。想来是太过思念你,这才病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如今你回来了,我就感觉这病都好了一大半呢。”

我面色如霜,不为所动,再次冷冷地开口:

“有病就得趁早医治,可不能拖着。杨忠,别磨蹭了,快去请大夫。”

杨忠这些日子,瞧着沁雪时不时地就闹一场病,心里其实早就存了请个大夫来好好瞧瞧的念头。此刻见我如此主动地提出请大夫,还愿意承担费用,顿时感激得眼眶都微微泛红,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当下,他二话不说,转身就像一阵风似的跑出门去,不一会儿,就把胡大夫背了过来。

胡大夫被杨忠背着,一路颠簸,在背上不停地抱怨着:

“慢点,慢点,你这莽撞的家伙!老夫这把老骨头都要被你颠散架了,胃都快要被你颠出来了!”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杨忠将胡大夫小心地放下,满脸焦急地说道:

“胡医师!快……快帮我夫人看看!”

胡医师好不容易顺过一口气来,在桌前坐下,伸手为沁雪把脉。把完脉后,他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抬脚就踢了杨忠一脚。这胡医师在边城可是出了名的脾气暴躁,一点就着。

“她这脉象从容和缓,节律规整均匀,尺脉沉取的时候有力得很,气血根基稳固得很呐。简单来说,就是身体比你这壮小伙还要好。你莫不是故意拿老夫寻开心,戏耍老夫呢!”

说完,胡医师气得一甩衣袖,转身就走了。

杨忠呆呆地站在院子里,眼神在我和沁雪之间来回游移,嘴巴张了又张,却只发出一连串“这……这……”的声音,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沁雪见自己的把戏被当众戳穿,瞬间就换了一副面孔,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委屈地说道:

“陈夫长,你为何要三番四次地羞辱于我!腿长在你夫人自己身上,她若不愿意过来,我又岂能逼迫她不成?”

我听了她的话,目光缓缓转向欢儿。欢儿见我看向她,有些慌乱地扯了扯我的衣角,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有说出话来。

我神色严肃,语气坚定地说道:

“我夫人生性善良,但这绝不是你可以肆意欺辱她的理由。今日之事,我自己也有责任。我早该看清你为人阴毒,就不该嘱咐我夫人照拂你。”

杨忠见我话说得如此严重,顿时怒目圆睁,刚要开口反驳,我却抢先一步,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杨忠。我身为百夫长,而你不过是个普通兵卒。我婆娘给你婆娘当丫鬟使唤,她配吗?”

杨忠原本到了嘴边的话,瞬间卡在了喉咙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涨得满脸通红。他怎么也没想到,我有一天会拿身份来压制他。

6

欢儿低垂着脑袋,无精打采地随我回到了屋内。

她瞧见我面色阴沉,一言不发,平日里叽叽喳喳的劲儿顿时没了,小嘴一撇,眼眶泛红,眼看着就要落下泪来。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抱到腿上坐着,这才发觉,前些日子好不容易养出的一点肉,如今又没了踪影。

“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凡事都要量力而行吗?”我轻声问道。

“沁雪说,你将来是要当千夫长、万夫长,甚至有可能成为大将军的。我听了她的话,心里也觉得,我夫君这般出色,定能成为那样了不起的大人物。”欢儿抽抽搭搭地说道。

“她还讲,京城里的那些官太太,可都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千金小姐,一个个都极守规矩。倘若你日后做了大官,可你的妻子却是个不懂规矩、粗鄙不堪的农家女,那定会遭人白眼,被人看不起的。”

“欢儿实在不想让夫君被人瞧不起。所以,欢儿就想学规矩。沁雪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丫鬟,她说愿意教我规矩,我就跟着她去学了。”

欢儿越说越觉得委屈,那憋在眼眶里的泪水,终于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下来。

“邻里间那些嫂子们,虽说都嫌沁雪爱折腾、爱作妖。可欢儿心里明白,军营里的那些军爷们,可都羡慕杨忠娶了个好媳妇呢。那可是国公府出来的丫鬟,在他们眼里,跟官太太也差不了多少。”

我伸出粗糙的手掌,轻轻擦去欢儿哭花的脸,一下又一下地顺着她的脊背安抚着。她那瘦瘦小小的身子,在我怀里渐渐安静下来。

“欢儿,你要记住,男人的脸面,那是靠自己挣来的,可不是靠女人给的。”我认真地说道。

“我的欢儿,可以和刘阿嫂学做馍,也可以和桂阿嫂学裁衣。因为欢儿学这些的时候,脸上总是洋溢着笑容。但要是学个东西,却要哭着去学,那便不必学了。”

“欢儿要永远记住,夫君就是你的依靠。你只管靠着我,去做你心底真正想做的事情。山那头传来的那些闲言碎语,你都不必理会。要是有人故意兴风作浪,那也只能怪那山不够高,连这点小风小浪都挡不住。”

欢儿那原本哭得雾蒙蒙的眸子,渐渐变得明亮起来。她又重新变回了那棵在罡风凛冽的边城顽强生长、生机勃勃的野草。

“夫君夫君,你怎么这么好啊,这么好……”欢儿又恢复了那叽叽喳喳的模样,每回我去军营,她总是要唠唠叨叨地交代个没完。

欢儿为人淳朴,又十分勤快,邻里间的那些阿嫂们都很喜欢她。

上旬我从军营回来,阿嫂们跟我提起欢儿,还说的是“你家欢儿”。

月末我再归家时,阿嫂们再提到欢儿,就变成了“我们欢儿”。

夏去秋来,天气愈发寒冷。家家户户都开始忙着囤积粮食,准备过冬。

今年冬天来得格外早,也格外冷。斥候前来禀报,说蛮子那边牲口冻死了很多。看来,今年怕是要有一场仗要打了。

7

边境的巡逻愈发频繁,巡逻的队伍如穿梭的针线,将边境的每一寸土地都紧密缝合。

尽管早已有所防备,可战事的降临依旧如疾风骤雨般猝不及防。这片边境,已沉寂在和平的怀抱中太久太久,久到将士们手中的刀剑,都因缺乏实战的磨砺而略显迟钝,仿佛沉睡的猛兽,暂时失去了往日的锋芒。

前世,这场战争打得惊心动魄、惨烈至极。前锋营的将士们,如同飞蛾扑火般奔赴战场,十人出征,仅有五人能够归来,折损了一半的兄弟。

彼时,蛮人粮草匮乏,陷入了困境,他们孤注一掷,企图凭借这股决然之势一鼓作气,扭转战局。那蛮人的左贤王,竟乔装成普通骑兵,混在茫茫的兵士之中,如猛虎下山般冲入前锋阵营,肆意杀戮。

他的勇猛,如同一把烈火,瞬间点燃了蛮族将士们的斗志,让他们的士气如汹涌的潮水般一路高涨,所到之处,势如破竹,锐不可当。

而今世,战况依旧胶着难分,仿佛一场没有尽头的噩梦。战场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每一寸土地都浸染着将士们的鲜血,每一阵风都夹杂着死亡的气息。

在这生死边缘,将士们九死一生,每一次冲锋都可能是生命的绝响。

每日,都有新的伤兵被抬回城中,他们有的断臂残肢,有的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城内的许多民房都被紧急征用,暂时用作安置伤兵的场所。

那一间间简陋的屋子里,弥漫着刺鼻的药味和浓浓的哀伤,仿佛是死亡的阴影在肆意徘徊。

欢儿跟随着嫂子们,每日不辞辛劳地照顾着这些伤兵,忙得脚不沾地。

她原本圆润的脸庞日渐消瘦,那曾经明亮如星的眼眸,也变得愈发深沉,仿佛藏着无尽的忧虑和疲惫。

嫂子们看着她日渐憔悴的模样,心疼不已,纷纷安慰她道:“妹子啊,能被抬进这城里的,都算是幸运的了。那些永远留在战场上的兄弟们,只能曝尸荒野,等着被野狼啃食,连个完整的尸骨都留不下啊。”

战场上,鼓声震天动地,如雷霆般滚滚而来,震撼着每一个人的心灵。

我挥舞着手中的刀,砍得刀刃都卷了边,仿佛在与命运进行一场殊死搏斗。

凭借着前世模糊却又深刻的记忆,我横刀立马,如猛虎下山般一路砍杀,几个拦路的蛮族兵士纷纷倒在我的刀下。我纵马驰骋,直奔左贤王所在的位置而去。

那左贤王果真神勇非凡,宛如战神下凡,以一当百,所向披靡。

我统率的兵士们十分机灵,故意在人群中大声呼喊他的名字:“呼屠!”

一时间,喊声震天,左贤王被这突如其来的呼喊弄得有些茫然,一时辨不清方位。

我瞅准这个绝佳时机,一柄长刀如闪电般从他的斜后方迅猛劈来,刀光闪烁,寒气逼人,直接将他的人头削落。

“左贤王已死!”

“左贤王已死!”

我方兵士们齐声高呼,那声音如洪钟般响彻云霄,震得大地都为之颤抖。蛮族将士们听到这呼喊声,顿时乱了阵脚,进攻的步伐也变得杂乱无章。他们原本高涨的士气如泄了气的皮球,瞬间一落千丈,一口气卸掉后便节节败退,最终溃不成军,狼狈而逃。

这场仗结束得比预想中要快得多,终于不像前世那般,虽最终取胜,却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可谓是惨胜。

大战过后,疲惫不堪的将士们开始拔营回城。欢儿静静地站在城门口,她的手臂上扎着一条洁白的布头,在微风中轻轻飘动,宛如一朵洁白的云朵。嫂嫂们静静地站在她的身旁,她们的眼神中充满了敬意和期待。

她们缓缓地朝着那些兵甲染血的将士们跪下,动作庄重而虔诚。

“将军,我是陈夫长的婆娘陈欢儿。”欢儿的声音清脆而又坚定,在空气中回荡。

“将军,我是张熊的婆娘王桂花。”王桂花紧跟着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将军,我们代所有随军夫人,恳请将军允我们随清扫部队戴孝殓尸!迎将士回家!”她们齐声说道,声音整齐而又响亮,仿佛是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

“恳请将军允我们随清扫部队戴孝殓尸!迎将士回家!”那声音再次响起,充满了悲壮和决绝。

将军大喝一声,那声音如洪钟般响亮:“允!陈默出列!”

“末将在!”陈默昂首挺胸,大声应道,声音中充满了豪迈和忠诚。

“你带人保护夫人们,以防野狼出没。”将军严肃地命令道,眼神中透露出对夫人们的关怀和对任务的重视。

“遵命。”陈默坚定地回答,然后迅速转身,去安排人手保护夫人们。

欢儿那瘦削却又笔直的身影,在战场夕阳的余晖中被拉得很长很长,仿佛是一幅永恒的画卷。我望着她,心中感慨万千,我的欢儿,真的长大了。

后来,我忍不住问她:“你为什么想要去战场殓尸呢?”

她微微抬起头,眼神中闪烁着温柔而又坚定的光芒,缓缓说道:

“我看着那些伤兵被横着抬进来,又横着抬出去,心里害怕极了。嫂子告诉我,能被抬回来,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我就想啊……哪天,万一有那一天,我也希望你是幸运的。今日我为人殓尸,他日也希望有人为我爱的人埋骨。”

8

往昔,欢儿不过是邻里间那些阿嫂们口中亲昵唤着的“咱们家欢儿”,如今,她的名号竟传遍了小半个边城,成了众多阿嫂们挂在嘴边的“咱们欢儿”。

她每日里忙得脚不沾地,一会儿如一阵风般跑到东市,去跟师傅们学做那白白胖胖、香气四溢的包子;一会儿又像只欢快的小鹿,蹦蹦跳跳地跑去西市,专心致志地学点豆腐的手艺。

此次出征,我于阵前力斩左贤王,立下了赫赫首功,将军已然快马加鞭,将我的功绩上报朝廷,只等朝廷论功行赏。

杨忠在战场上不幸被流矢所伤,那箭矢离他的心脏仅仅只有半指的距离,险之又险。如今,他只能在家中安心休养,慢慢调养身体。

有一日,我瞧见欢儿又像个调皮的小猴子般乱跑,便一把将她逮住,拉着她去看望杨忠。当我们走到杨忠屋外,正准备抬手敲门时,却透过门缝瞧见沁雪正温柔地伺候着杨忠喝药。

“这次陈夫长这功劳来得可真够巧的。那天在战场上,你们故意去扰乱那左贤王的注意力,这才让他瞅准机会砍了脑袋,捡了个大便宜。如今呢,欢儿也是出尽了风头,他们夫妻俩可真是会钻空子、捡现成的便宜。”

沁雪对战况如此了如指掌,想必是杨忠曾与她细细讲述过。就在这时,屋内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原来是杨忠愤怒地将药碗摔在了地上,紧接着,便听到他怒声斥责沁雪。

“你少在这里搬弄是非!那天要是不能一举成功,那后续的事情可就难办了。到时候,不知道又要有多少兄弟白白牺牲。陈大哥当时可是抱着和左贤王同归于尽的决心冲上去的。论武艺、论胆识,咱们都比不上他。更别说,我这次能活着回来,还是陈大哥把我从战场上扛回来的呢。不然,我早就死在那血雨腥风的战场上了,哪还能坐在这里听你编排他?”

经历了这一场生死劫难,杨忠仿佛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整个人倒是清醒了不少。

“你这么凶巴巴地干什么?我也不过是替你感到不值罢了。我心里眼里可全都是你,才会为你打抱不平啊。”

沁雪说着,又嘤嘤地哭了起来,那声音如泣如诉,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她这一哭,杨忠瞬间就没了主意,脑子也变得糊涂起来。果然,不一会儿,杨忠就被她哄得晕头转向,竟要将此次得到的赏银拿出来给她买新首饰。

欢儿如今被嫂子们宠得脾气愈发泼辣,行事也十分果敢。她见状,毫不犹豫地一把推开门,大步流星地走进去,直接从杨忠手中抢过那还没来得及递出去的赏银。

“忠子,我家小弟前几日来信说,你家房顶都开始漏水了,叔婶心疼钱,舍不得请人来修。这赏银我帮你寄回去,让家里把屋子好好修整修整。今年冬天这么冷,说不定会下大雪呢。到时候,要是屋顶扛不住,垮掉了可怎么办?”

欢儿双手叉腰,摆出一副十足的嫂子模样,说得杨忠面红耳赤,十分尴尬。

“是该这样,是该这样。多谢嫂子提醒。”

沁雪在一旁气得直哼哼,鼻孔里都喷出了怒气,她腰一扭,气呼呼地,也懒得再照看杨忠,直接出门闲逛去了。

9

岁末寒冬,年味渐浓,欢儿静静地坐在我身侧,手中针线翻飞,正忙着为我与阿弟缝制新年的衣裳。

“欢儿,这几日切莫四处乱走,明白吗?年关已近,外头虽是热闹非凡,却也鱼龙混杂。”

左贤王呼屠在部落中威望如日中天,我心中忧虑,生怕有流散的兵卒或心怀不轨之徒混入城中,惹是生非,寻仇报复。

欢儿闻言,笑靥如花,在我脸颊上轻轻一吻,又调皮地摸了摸我下巴上新生的胡茬。

“知道了,夫君。我机灵着呢,你放心便是。”

然而,世事难料,我这话出口不过数日,欢儿竟真的失踪了。

那日,正是我休沐后重返军营的次日,夜深人静之时,一名传令的小兵匆匆来报,说有位名叫王桂花的妇人求见。

桂嫂子一见我,便急得语无伦次,声音颤抖不已。

“欢儿,欢儿她……她可能被人绑走了!”

原来,自我离家后,沁雪突然对欢儿热情异常,一口一个“陈家嫂子”,叫得那叫一个亲热。

昨日,她缠着欢儿陪她去送一封重要的信件。

欢儿出门前,正忙着将一群鸡崽赶回笼中。她央求桂嫂子帮她照看一会儿,自己陪沁雪走一遭便回。岂料,后来只有沁雪一人归来,欢儿却不知所踪。

桂嫂子见状,心中一惊,忙问沁雪欢儿为何没有一同回来。沁雪却脸色骤变,冷冷地说欢儿半路上说要去逛市集,让她自己先回家。

“哼,莫不是见我没什么钱财,怕我向她借,才急着赶我走?谁稀罕占她那点便宜!”

沁雪说得言之凿凿,但桂嫂子深知欢儿为人,绝不会如此行事。

“你叫她出去,怎不将她带回来?”

“腿长在她身上,我如何拦得住?”

二人因此不欢而散。桂嫂子在我们家一直等到天黑,也不见欢儿归来。

她这才猛然醒悟,欢儿定是出事了,于是急忙跑到军营来找我。

我心急如焚,连忙向将军禀明情况,恳求他放我出城寻找欢儿。前世,正是在这个时节,城里接连有几户人家丢了媳妇,最后只在阿勒河边找到了她们的遗体。今生,难道这不幸要降临到欢儿身上?

将军闻言,当即点了九名亲卫随我出城。我翻身上马,狠命地抽打着马鞭,缰绳勒得我手心生疼,几乎要嵌进肉里。我心中千回百转,只愿欢儿能平安无事,哪怕还有一口气在,我也定要救她回来。

10

掳走欢儿的,是一伙由十几人组成的蛮族散兵游勇。

一同被劫掠而来的,还有两位来自红楼的风尘女子。

沁雪送完密信后,声称要去胭脂铺瞧瞧胭脂。

待她踏入店内,却未见胭脂铺的杜老板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两个满脸横肉、面目凶狠的粗野汉子。

欢儿心中陡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当下便想转身逃离。

可沁雪却眼疾手快,用一块浸染了迷药的帕子,猛地捂住了她的口鼻。

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之前,欢儿隐约听到沁雪正与那两个汉子低声交易着什么。

恰在此时,那两位红楼的女子也走进店来,本想挑选些胭脂水粉。

这伙人唯恐事情败露,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这两人也一并绑了。

这群蛮族散兵带着她们三人一路狂奔,此时已出城至少三十里地。

他们大概觉得已然安全无虞,料定不会有人追来,便停下脚步,燃起篝火,打算稍作歇息。

领头的蛮人踱步走来,他那一身鼓胀的腱子肉,将身上那件伪装用的青布长衫撑得紧绷绷的,好似一座巍峨且坚不可摧的铁塔。

他每迈出一步,脚下的大地都仿佛随之震颤,让人心底不禁泛起阵阵绝望。

他伸出粗壮的手指,紧紧掐住欢儿的下巴,仔细端详着她的面容,随后猛地将她扛起,径直朝着火堆旁走去。

这时,红楼中那位姿色出众的俏娘子,猛地扑倒在蛮人脚下,肩头的衣襟不经意间滑落,露出大片雪白如玉的肌肤。

她娇声说道:“这如同小鸡仔般瘦弱的女人,能有什么趣味?她哪里配得上阿勒川的勇士,依我看,她只配被扔进阿勒河喂鱼。”

领头的蛮人闻言,斜睨了欢儿一眼,随后像扔一件无用的物件般,将她丢开,转而一把搂住俏娘子那如水蛇般柔软纤细的腰肢。

在这广袤天地之间,他竟毫不顾忌,直接在火堆旁动手扯去俏娘子的衣裳。

欢儿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她紧咬着牙关,双目圆睁,愤怒的火焰在她的瞳孔中熊熊燃烧,映照着那跳跃的篝火。

身旁的姐姐见状,侧过身子,用自己的身躯为她挡住眼前这令人不堪的一幕。

姐姐轻声安慰道:“欢儿,她这般委曲求全,或许还能留得一口气在。可你要是落得同样下场,这一番折腾下来,怕是性命难保。”

“欢儿莫要害怕,咱们都要好好活下去。在这边城之地,女人的罗裙,也能如将士手中的刀刃一般,锋利无比,斩尽一切阻碍。”

“等会儿若是他们都没了声响,你便骑上马,一路朝着南方狂奔,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我叫陈朵儿,城西有个孩子名叫陈安。若是我回不去了,你就帮我告诉他,他娘走了,不要他了。”

陈朵儿说着,从腰间暗袋中取出一包迷药,含在嘴里慢慢化开。原来,她早已事先服下了解药。

只见这位平日里风情万种的女子,神色从容地站起身来,迈着妖娆的步伐,朝着其他蠢蠢欲动的蛮人走去,毅然决然地踏入了那地狱般的深渊。

早已按捺不住的蛮人们,如饿狼般扑了上来。

在这些蛮人眼中,女人不过是能为他们繁衍后代的牲口罢了。

生下强壮的后代,是他们骨子里刻着的执念与欲望。

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要瓜分、享用这掠夺而来的“战利品”。

然而,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这些看似柔弱的女子,嘴里竟都含着迷药。

即便草原上最凶猛的狼头来了,也难以逃脱这迷药的威力。

荒野之中,起初还能听到男人们得逞后的狂笑,以及女人们痛苦的呻吟。

可渐渐地,这些声音都停歇了下来。

那些来不及提起裤子的蛮人,一个接一个地瘫倒在地。

领头的壮汉身体素质远超常人,撑得时间最久。

他察觉到事情不对劲,想要挣扎着提起刀,砍向这两个胆敢反抗的“两脚羊”。

可那迷药的药效实在强劲,他只觉浑身绵软无力,连刀都握不住,更别说挥动了。

“欢儿!快跑!”

欢儿一直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彻底松弛下来。

她如离弦之箭一般,猛地冲了出去。

但她并未按照陈朵儿的嘱咐,骑马往南逃去。

她双眼通红,带着满腔的怒火,径直跑向那些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蛮人。

她捡起敌人手中的屠刀,瘦削却蕴含着无尽力量的臂膀,一次次奋力挥动,将刀狠狠刺进领头人的胸膛。

拔出刀后,又再次刺下,一下又一下,毫不留情。

飞溅而出的鲜血,如雨点般洒落在她身上,将她染得满身鲜红。

这座曾如铁塔般压在她心头,让她喘不过气来的“大山”,终于轰然倒地。

11

当我心急如焚地策马赶至之时,映入眼帘的,是那仿若从地狱罗刹幻化而来的欢儿。她紧紧地抱着陈朵儿,双膝跪坐在那堆积如山的尸骸之中。

地上横陈着十三个被迷晕的蛮人,其中一个被她用利器狠狠贯穿心脏,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周边的土地。剩下的那些蛮人,有一半被她以凌厉之势割断了咽喉,伤口处血肉翻卷,触目惊心。

陈朵儿和另一名女子下身满是鲜血,衣衫早已被浸透,模样凄惨至极。不过,好在她们尚存一丝微弱的气息,仿佛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我赶忙将陈朵儿二人小心翼翼地交到兵士手中,神色焦急地催促道:“快,赶紧把她们送回城中,交给医术高明的胡医师救治,一刻都耽误不得!”

欢儿被我温柔地揽入怀中,她的眼神空洞无神,口中一直不停地喃喃自语着:“杀,杀……”那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来自无尽的深渊。剩余的亲卫们迅速行动起来,将那些侥幸存活的蛮人牢牢捆绑起来,防止他们逃脱。

欢儿看到那些还苟延残喘的蛮人,原本呆滞的眼神瞬间变得疯狂起来,她在我怀里剧烈地挣扎着,双手不停地挥舞,仿佛要挣脱我的怀抱去将那些蛮人碎尸万段。

“杀光他们!一定要杀光他们!”她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愤怒与仇恨。

“欢儿,欢儿,冷静点,看看我,看看我是谁。”我紧紧地抱着她,轻声呼唤着,试图让她恢复理智。

“夫君……”欢儿那涣散的瞳孔渐渐有了焦距,她呆呆地看着我,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被绑架后,她一直强忍着的泪水,此刻终于如决堤的洪水般夺眶而出,顺着脸颊不停地滑落。

我心疼地抱着她翻身上马,准备回城。在马背上,我冷冷地看了看那些被绑得结结实实的蛮子,眼神中透露出彻骨的寒意,冷声吩咐道:“留活口,带回去严加拷问,一定要问出他们的幕后主使!”

12

欢儿竟在无声无息间遭了绑架,可等她归来时,却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沁雪领着一群人,早早守在了院门口,一瞧见欢儿,便装作满心关切的模样,急匆匆地扑了上去。

“欢儿呐!欢儿,你可还好?方才听闻红楼的那两位姑娘被送去胡医师那儿了,腿上全是骇人的血迹,你身上咋样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猛地拉扯掉欢儿身上裹着的袍子。

欢儿那满身血污的模样,瞬间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了众人眼前。

“呀!怎么流了这么多血?都怨我,都怨我没能好好照料你。”

沁雪嘴上虽这般说着,身子却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可那眼底深处,分明闪烁着兴奋与恶毒交织的光芒。

欢儿此刻情绪已然平复,稳稳地站在众人面前,冷冷地看着沁雪在这儿上演这场拙劣的戏码。

“她们可不是什么窑姐儿,她们都有自己的名字。沁雪,我晕过去之前,可听得清清楚楚,你跟那些人的对话。”

沁雪一听这话,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咬了咬牙,竟像个毫无教养的泼妇一般,扯着嗓子干嚎起来。

“欢儿呀,就算你不幸被那些蛮人欺辱,失了贞洁,也不能这般毫无根据地诬陷我呀。这几天,我茶不思饭不想,整日里提心吊胆,就怕你出了什么意外,像那些被欺辱的可怜女子一样,一头扎进阿勒江里,填了那吃人的江啊。”

还没等我有所动作,欢儿便冷哼一声,眼神中满是鄙夷,飞起一脚,直接将沁雪踹倒在地,紧接着,猝不及防地扬起手,狠狠扇了她几个响亮的耳光。

“哼,我命硬,没死在那些豺狼的利齿之下,更不会死在你这般蛇蝎心肠的妇人那恶毒的唇舌之下。等那几个蛮人的供词一出来,便是你的死期临头之日。”

杨忠在一旁,虽没听懂欢儿话里的意思,但也敏锐地察觉到,欢儿此次被绑架一事,定与沁雪脱不了干系。

他满脸怒容,一把拖起沁雪,将她狠狠甩在炕上,抡起拳头,一下又一下地捶在她身上。

“你到底干了什么?快说,你究竟都干了些什么?”

“杨忠!你这个只会打婆娘的孬种!你快放开我!你根本就配不上我。我告诉你,我马上就要成为贵族小姐了。我要回京城去,我即将代表钺族贵女去和亲。”

人群一听这话,顿时炸开了锅,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钺族贵女?沁雪竟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蛮族贵女,还要跟着使团上京和亲。

13

杨忠满心惊愕,只觉沁雪已然陷入了一种癫狂的状态。方才那番话,营帐内众多将士可都听得真真切切。

她竟口口声声宣称自己是蛮族的贵女,还妄图前去与蛮族和亲。

这等行径,分明就是公然与外族勾结,是赤裸裸的叛国大罪,一旦坐实,那可是要株连九族的滔天祸事啊!

杨忠神色凝重,眉头紧锁,毫不犹豫地一把拽住沁雪,拖着她就往将军的营帐疾步走去。待到了营帐之中,他双手一拱,神情肃穆,将沁雪亲手交到将军面前,只盼将军能妥善处置这等大逆不道之人。

然而,沁雪却神色镇定自若,眼神中竟还透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自信,仿佛笃定了所有人都对她无可奈何。

可事实却如一记重锤,将她那可笑的自信击得粉碎。那个曾答应赋予她“贵女”身份的蛮族之人,终究经不住严刑拷打,竹筒倒豆子般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个清楚。

原来,沁雪早已与蛮族暗中勾结。她竟丧心病狂地答应帮那些蛮族之人绑架将军的发妻,妄图以此将将军引出城去,好为那左贤王报仇雪恨。不过,她这般行事也并非毫无条件。

她听闻蛮族此次遭受重创,元气大伤,已然有了休战谈和的念头。而她,便趁机提出要做那钺族的贵女,随着使团一同前往京城和亲。回京,已然成了她心中无法割舍的执念,仿佛那京城的繁华与尊贵,才是她命中注定的归宿。

此刻,沁雪缓缓匍匐到将军的脚边,眼神痴痴地望着将军,那模样,仿佛将军便是她此生唯一的依靠。

她声音颤抖,带着一丝哀怨与祈求,说道:“将军,莫不是您嫌弃沁雪出身卑微,所以才不愿接纳我?可您瞧,沁雪马上就要成为贵女了呀,到那时,沁雪定能配得上将军您。将军!沁雪自打见您第一面起,便觉自己生来就该是您的人啊!您怎么可以如此狠心,不要我呢?怎么可以不要我呢?”

将军听闻此言,眉头瞬间紧皱,脸上满是嫌恶之色,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愿再施舍给沁雪。

他冷冷地吐出几个字:“拖下去,斩首示众。”

直到此时,死亡的阴影如乌云般笼罩下来,沁雪才终于感受到了恐惧。她瞪大了眼睛,满脸的惊惶失措,嘴唇微微颤抖着,似乎还想再为自己辩解一番。

“将军,我是为了您啊,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啊!老夫人当初让我来,是……”

话音未落,一柄寒光闪闪的利剑如闪电般划过,直接穿透了她那纤细的喉咙。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溅落在营帐的地面上,如同一朵朵盛开的红梅。沁雪瞪大了双眼,眼神中满是不甘与绝望,直挺挺地倒在了营帐内,死不瞑目。

国公府向来注重声誉,绝不能容忍有一个私通外敌的丫鬟存在。多留她片刻,谁也无法预料她接下来会说出哪些惊世骇俗之语,万一这些话传到圣上的耳朵里,那国公府可就大祸临头了。

将军面无表情地甩掉剑上的血珠,随后将剑缓缓插入剑鞘之中,动作干净利落。

他目光扫向一旁的陈默,声音沉稳有力地说道:“陈默,你夫人此次屡次立下大功,却又因国公府旧奴之事遭受牵连,吃了不少苦头,理应得到补偿。你回去跟她说,我可以满足她一个在我能力范围之内的愿望。”

这个承诺,分量可不轻啊。

14

几日之后,当我踏入家门,却不见欢儿的踪影。

桂嫂子告知我,她去了红楼。

我匆匆赶至红楼,只见欢儿正细心地为陈朵儿擦拭着身子下部。

胡大夫曾叮嘱,这几日必须保持清洁,以防病邪乘虚而入,侵害五脏六腑。

当日,红楼中还有另一位风姿绰约的姐姐,她是此地的头牌,名为梁芝芝。

她所受之伤,较陈朵儿略轻一些,如今已能勉强下床,缓缓挪动脚步。

在陈朵儿的床前,有一个眼眸如蓝宝石般璀璨的小孩子,他静静地守候着,不时伸出小手,轻轻抚摸陈朵儿的额头。

这孩子,便是陈安。

陈朵儿望着安安,眼中满是慈爱,她轻轻抚摸着安安的脸庞。

“我们大胤的勇士们,能抵挡住狼群的凶猛进攻,却难以防范那些如鼠辈般的宵小之徒。每年,总有一些女子不幸被掳走。她们中,有的因不堪受辱,选择了投身阿勒江,以求解脱。有的则幸运一些,大着肚子逃了回来。然而,即便是九死一生地逃回来,又能如何呢?生下了那不被世俗所容的孩子后,她们便遭受着无尽的谩骂与排挤。边城如此辽阔,草原如此广袤,可似乎只有那冰冷的阿勒江,才是她们最终的归宿。”

“像安安这样的孩子,草原不接纳他们,大胤也看不起他们。他们这些无辜的小生命,只能依靠我们这群被世人唾弃的女子,偷偷地抚养长大。等他们长大了,无论是去草原猎狼,还是去战场捡拾遗物,总归能找到一条活路,一口饭吃。”

欢儿为陈朵儿轻轻盖好被子,随后抱着陈安,坐在她的床边。

她呆呆地坐了一会儿,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而明亮,她看向陈朵儿,声音虽轻却充满力量。

“朵儿姐,我知道我很弱小,很没用。但有些事情,即便我再弱小,也想要去做。阿勒江,它不会是你我的最终归宿,更不会是以后任何被俘女子的归宿。我夫君曾告诉我,我可以依靠着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山那边的闲言碎语,我不必在意。你用你的罗裙为我遮风挡雨,即便阿勒江想要从我身边夺走你,我也要拼尽全力,去争上一争。”

我在门外,静静地聆听着欢儿的话语。

这世道,多的是明哲保身之人,雪中送炭的善举,却少之又少。

而我的欢儿,永远都是那个满腔赤诚、心怀大义的女子。

我没有进去打扰她们,独自一人,默默地回到了家中。

15

“相公!相公!我有件要事想与你说道说道。”

欢儿每次归家,那架势就跟燃放爆竹似的,风风火火、热热闹闹。

寒冬腊月里,她一路小跑回来,额头上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小脸也红扑扑的,好似天边绚丽的晚霞。看着她这般模样,我心中莫名地涌起一股想要逗逗她的念头。

“且慢些,且慢些。我亦有话要讲与你听,还是桩天大的好事呢。”

她那双如猫儿般圆溜溜、灵动俏皮的眼睛瞬间瞪得老大,满是好奇与期待。

“啥好事呀?你先说来听听。”

“将军言道,你多次立下战功,他愿在他能力所及之处,应允你一个请求。”

我瞧着她眼中光芒愈发璀璨,宛如夜空中闪烁的繁星,话锋一转,接着说道。

“恰巧,为夫打算厚着脸皮,借夫人这个恩典,求个升迁的机遇。”

“呀!呀?这可如何是好?我已然答应了朵儿姐的呀。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我,我真是太没用了。”

她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原地团团乱转,小手也不停地搓着衣角。面对这千载难逢的大好机遇,她满心想着要给陈朵儿用,又想给我用,却唯独未曾考虑过自己。

我心中一暖,大步上前,一把将她拦腰抱起,在空中转了个圈。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她“咿呀”连叫了好几声,小手紧紧地抓住我的衣襟。我轻轻地在她脸颊上吻了一下,然后将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忍不住轻笑出声。

“愁眉苦脸作甚?你该直接骂我才是。真正的男子汉,就该凭借自己的本事去闯出一片前程,那些靠夫人才能得势的,才是软蛋呢。”

她被我这一亲,眼神变得迷离起来,仿佛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脑袋也好像有些转不过弯了,呆呆愣愣地说道:

“那你打算啥时候带我去找将军讨赏呀?”

那语气急切得很,仿佛恨不得今日就能有个确切的结果。

16

欢儿双膝重重跪在将军身前,纤弱的身躯微微颤抖,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倔强。她此番前来,竟是为了一群身份卑微的杂种恳请将军为他们立下户籍,将军见状,心中满是诧异与纳罕。

“你可晓得,国公府的一个承诺意味着什么?那可是能让你的夫君平步青云、一步登天的天大机缘啊。你可当真想好了?”将军目光如炬,紧紧盯着欢儿,语气中带着几分试探与威严。

欢儿原本就有些慌乱,听闻将军此言,更是慌张地抬起头,目光急切地看向我,那眼神中满是求助与期待。我微微点头,用眼神给予她鼓励与支持。欢儿在我的鼓励下,内心渐渐坚定起来,原本慌乱的眼神也变得清澈而坚定。

“禀将军,欢儿已深思熟虑,想好了。陈朵儿曾言,边城地域辽阔,草原广袤无垠,仿佛唯有阿勒江才是他们的最终归宿。可欢儿却不这么认为,将军您率领将士们,在战场上奋勇杀敌、誓死抗敌,为的就是保护咱们边城的百姓,绝不是为了让她们最终无奈地投身阿勒江。咱们边城的将士与百姓,即便战死沙场,那也是死得其所、壮烈无比,断不能像那些浮尸一般,从阿勒江里横着漂上来。”欢儿声音虽不大,却字字铿锵,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这陈朵儿究竟是何人?”将军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她便是上次与我一同被俘的,红楼里的一名歌妓。”欢儿恭敬地回答道。

将军听闻,先是微微一怔,随即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

“哈哈哈哈,陈默啊陈默,你当真是娶了个聪慧伶俐、见解独到的妙人儿。她说得在理!我边城的百姓与将士,就应当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这才是咱们该有的归宿。此事,本将军应允你了。”将军目光坚定,语气豪迈。

若不是欢儿今日这番举动,将军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去在意一名歌妓心中所想,更不会去留意那些有着蓝眼睛的底层杂种。

当那些杂种们手中紧紧握着那本以为这辈子都无缘得到的户帖时,一个个激动得难以自持。无论男女老少,纷纷双膝跪地,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口中不停地说着感激之词。他们双手高举着户帖,整个人伏在地上,泪水夺眶而出,仿佛要将这半生所受的苦难与委屈,都随着这泪水一并流尽。有了这户籍,他们便能在边城购置土地,有了土地,就如同有了坚实的根基。在这广袤无垠的天地之间,他们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归宿,有了安身立命之所。

17

次年,那蛮族王庭竟与大胤缔结了盟约。

蛮族自此正式向大胤俯首称臣,每年皆会进贡健壮的牛、肥美的羊以及矫健的马匹给大胤。

在浩浩荡荡的大军即将班师回朝之际,欢儿却好似被一层阴云笼罩,一日比一日愈发沉默,眉间也总是萦绕着不安的神色。

夜晚,她如一只温顺的小猫,蜷缩在我宽厚的怀里。

那纤细如玉的指尖,轻轻戳着我的胸膛,嘴里如同一只不知疲倦的小鸟,叽叽喳喳地念叨着。

“我那可爱的小鸡仔可怎么办呀?我走了,谁来照顾它们呢?”

“安安他们还兴致勃勃地说要带我去瞧瞧他们新买的地呢,这下怕是没机会了。”

“我这一走,王阿婆磨豆子可就缺了个得力的帮手啦,她年纪大了,磨豆子多辛苦啊。”

“我这心里啊,就像揣了只乱撞的小鹿,慌慌张张的,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一点儿都不想离开这儿。”

……

我微微低头,轻轻吻住了她那喋喋不休的樱桃小嘴。

今晚,是时候把洞房之夜未曾圆满之事给补上了。

“此刻,你只需一心想着,怎样做好我的将军夫人。”

将军曾与我提及,朝廷的封赏已然确定,我获封从四品宣武将军之职,只待回到京城,正式聆听封赏、接受任职。

我伸出有力的双臂,紧紧环住欢儿那纤细柔软的腰身,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那力度,好似要将她融入我的骨血之中。

在温柔缱绻的氛围里,我贴在她那小巧的耳畔,轻声低语。

“欢儿,我的将军夫人。开不开心呀?想不想与我一同回京?”

“夫……夫君。欢儿要回京,欢儿定要跟你回京。”

这时,弟弟来信告知,去年他参加了秋闱,成功考取了举人功名。

不过他打算沉淀一年,待准备充分后,再参加会试。

如此看来,欢儿那文武双全的梦想,怕是离实现不远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