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趁女友和男闺蜜沐浴时离开,三年后再遇,她挡住我:你还想装吗
发布时间:2025-08-13 11:47 浏览量:2
一
再次见到江月初的时候,空气里浮动着松节油和陈年画布混合的气味。
那是一种干燥、温暖,带着点时间沉淀后的微涩的气息。光线从美术馆高高的天窗上斜着打下来,切开厚重的空气,无数微尘在光柱里翻滚、舞蹈,像一场盛大而无声的降雪。
我正站在一幅名为《无尽夏》的油画前。画面上是大片大片蓝得近乎忧郁的绣球花,花瓣层层叠叠,颜料堆砌得极厚,仿佛能从画布上溢出来。花丛深处,隐约能看到一个模糊的、穿着白裙子的背影。那个背影,纤细,脆弱,像一小片即将被风吹走的云。
我的指尖在粗糙的画册边缘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声音细微得几乎听不见,像是蚕在啃食桑叶。
然后,一个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清冽,又带着一丝熟悉的沙哑。
“你也喜欢这幅画?”
我的身体在一瞬间僵住了。
那是一种奇异的生理反应,像是有根看不见的线,从遥远的时空深处猛地扯了一下我的脊椎。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又在下一秒汹涌地冲向四肢百骸。我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咚,咚,咚,沉重得像是有人在用鼓槌敲打一面蒙着湿布的鼓。
我没有立刻回头。我只是盯着那幅画,盯着那个白色的背影,感觉那片深蓝色的绣球花海正在旋转、扩大,要把我整个人都吞噬进去。
“周屿然,”她又叫了一声我的名字,声音里没有疑问,只有陈述。她走到了我身边,和我并肩站在一起。
我终于侧过头,看向她。
三年了。时间在她脸上似乎没有留下太多痕忌,只是褪去了几分少女的青涩,添上了几分沉静的韵致。她的眼睛还是那么亮,像两泓浸在月光下的清泉,眼尾微微上挑,带着一点天生的、不自知的妩媚。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风衣,领口立着,衬得她的脖颈修长如天鹅。空气中,她身上那股熟悉的、清淡的栀子花香,混杂着松节油的气味,像一把柔软的钥匙,轻易就撬开了我尘封已久的记忆之门。
“好久不见。”我开口,声音比我想象的要平稳,也比我想象的要干涩,像是在沙漠里跋涉了太久,喉咙里粘满了沙子。
“是啊,好久不见。”她扯了扯嘴角,那与其说是一个微笑,不如说是一个微笑的轮廓,“一千零九十五天。不多不少。”
我的心脏又被那根无形的线扯了一下。
她记得这么清楚。
她低头看了一眼我手里的画册,那是我刚刚在美术馆商店买的,收录了这次画展的所有作品。“你也开始对这些感兴趣了?”
“随便看看。”我把画册合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我们之间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沉默。周围人来人पि的脚步声、低语声,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传进来,模糊而不真切。我能感觉到来自身边的、属于她的体温,那是一种微弱的热源,却让我感觉自己像是站在了火山口。
我想说点什么,比如“你最近好吗”,或者“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但这些话都像是被胶水粘在了舌根上,怎么也说不出口。任何一句寒暄,在此刻都显得虚伪而苍白。
最终,还是她打破了沉默。她伸出手,指着那幅《无尽夏》。她的指尖纤细,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没有涂任何颜色的指甲油。
“你知道吗,这幅画的作者,三年前画完这幅画,就封笔了。”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讲述一个与我们无关的故事,“有人说她江郎才尽,也有人说她为情所困。但没人知道真正的原因。”
我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也转过头来看我,目光像是探照灯,一寸一寸地扫过我的脸,仿佛要从我平静的表象下,挖出一些被刻意掩埋的东西。
“就像三年前,你也突然消失了。没有任何理由。”她向前迈了一步,挡在了我和那幅画之间,也挡住了我的退路。她的身影笼罩下来,那股栀子花的味道变得浓烈起来,几乎要将我溺毙。
“江月初……”我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后背却抵在了冰冷的墙壁上。退无可退。
她的眼睛里,那两泓清泉泛起了波澜。她死死地盯着我,一字一顿地问:
“周屿然,你还想装吗?”
二
“装?”我重复着这个字,感觉它在我的口腔里变成了一块冰,让我的舌头都有些僵硬。
“对,装。”江月初的眼神像两把锋利的手术刀,试图剖开我的胸膛,看看里面的心脏到底是什么颜色,“装作不认识我,装作我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装作三年前那个不告而别的人不是你。”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是一根根针,精准地扎在我身上最敏感的神经末梢。美术馆里温暖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我感到一阵熟悉的、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
我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再次落在那幅画上。那片蓝色的花海,此刻在我眼中,变成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漩涡。
三年前的那个夏天,似乎永远都不会结束。空气总是黏稠的,蝉鸣声像永不间断的潮水,从早到晚,包裹着我们租住的那间小小的公寓。
那间公寓在顶楼,有一个小小的露台。我们在露台上种满了各种各样的植物。江月初喜欢绣球花,我们就种了一大盆“无尽夏”。夏天的时候,它们会开出大朵大朵蓝紫色的花球,像是打翻了莫奈的调色盘。
我们的生活,就像那盆“无尽夏”一样,热烈而绚烂。
我会早起为她做早餐,通常是简单的煎蛋和培根,配上一杯热牛奶。她有轻微的起床气,总是要我把早餐端到床边,连哄带骗地让她吃下几口。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她细软的头发上镀上一层金边,她眯着眼睛的样子,像一只还没睡醒的猫。
我是一名定制家具设计师,大部分时间在家里工作。我的工作台就安在客厅的角落里,那里总是堆满了各种木料、图纸和工具。江月初是自由插画师,她的画板就支在我的工作台旁边。我们常常一整个下午都不说一句话,只听得见我刨木头的声音和她画笔在纸上沙沙作响的声音。阳光在我们脚边缓缓移动,时间变得具体而温柔。
空气中总是弥漫着好闻的气味。木屑的清香,颜料的油彩味,她头发上洗发水的果香,厨房里偶尔飘来的饭菜香……这些气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种名为“家”的独特气息。
我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过下去。平静,安稳,像一条缓缓流淌的河。
直到林森的出现。
林森是江月初的“男闺蜜”,从大学时代就要好的朋友。他高大,英俊,笑起来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是那种很受女孩子欢迎的类型。他对我,始终保持着一种客气又疏离的礼貌。
他会不打招呼地就提着啤酒和宵夜出现在我们家门口,熟稔地像是回到自己家。他会和江月初挤在沙发上,分享一副耳机,看一部老掉牙的文艺片,然后为了一些无关紧要的情节争论不休。他会记得江月初所有的喜好,知道她不吃香菜,知道她对芒果过敏,知道她最喜欢的导演是岩井俊二。
很多时候,我坐在自己的工作台前,听着他们俩在身后的笑闹声,会产生一种错觉。仿佛我才是那个闯入者,一个格格不入的局外人。
我不是没有过疑虑。那种感觉,就像是鞋子里进了一粒沙,平时走路感觉不到,但总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硌得你生疼。
我问过江月初。
那是一个雨夜,窗外雷声阵阵。我们窝在沙发里,电视上放着一部无聊的肥皂剧。我状似无意地提起:“你和林森,关系真好。”
她正专心致志地剥着一颗橘子,闻言头也没抬:“是啊,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是家人。”
她把一瓣橘子递到我嘴边,橘子的清甜瞬间在味蕾上散开。她笑着说:“你怎么了?吃醋啦?”
我看着她清澈坦然的眼睛,那些盘旋在心头的疑云,似乎一下子就散开了。我笑了笑,把剩下的话都咽了回去。
是我太狭隘了吗?是我不够信任她吗?我反复问自己。
我努力说服自己,他们之间只是纯粹的友谊。是我把事情想得太复杂。
我甚至开始尝试和林森做朋友。我们会一起喝酒,聊足球,聊工作。他会拍着我的肩膀,说:“周屿然,月初能跟你在一起,是她的福气。你一定要好好对她。”
他的眼神真诚,语气恳切,让我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破绽。
然而,那粒沙子,始终没有从我的鞋子里消失。
它只是沉了下去,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给我致命的一击。
那个时机,在一个同样闷热的夏夜,悄然而至。
三
那天是江月初的生日。
我提前一天就开始准备。我跑遍了全城的木材市场,找到了一块纹理极美的樱桃木,想亲手为她做一个独一无二的首饰盒。我还预定了她最喜欢的那家法式餐厅,买了一大束她最爱的蓝色绣球花。
我计划好了一切。在浪漫的烛光晚餐后,我们会手牵手在江边散步,然后回家,我会拿出那个我打磨了无数遍的首饰盒,作为生日礼物送给她。
然而,计划被一个电话打乱了。
是林森打来的。
他说他那边出了点急事,心情很不好,想找江月初聊聊。
江月初接完电话,一脸为难地看着我。她的嘴唇微微抿着,眼神里带着歉意:“屿然,对不起,林森他……他好像真的遇到事了。我得去看看他。”
我看着桌上那束娇艳欲滴的绣球花,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一点点收紧,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今天是你生日。”我提醒她。
“我知道,”她走过来,抱住我的胳it,“但我真的不放心他。我们就去他家坐一会儿,很快就回来,好不好?回来我们再切蛋糕。”
她的声音软软的,带着撒娇的意味。我闻到她发间熟悉的香味,心里的那点不快,瞬间就土崩瓦解。
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只能点点头,说:“好。早点回来。”
她在我脸上亲了一下,像小鸟啄水一样轻盈。“你最好了!”她笑着跑开了,裙摆在空中划出一个快乐的弧度。
我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听着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像是在对我进行一场缓慢的凌迟。
我取消了餐厅的预定。
我把那束绣球花插进了花瓶里。
我把那个打磨得光滑如镜的首饰盒,放回了我的工具箱。
晚上十点,她还没有回来。
我给她打电话,没人接。
十一点,还是没人接。
午夜十二点,生日已经过去了。她依然杳无音信。
我开始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像毒蛇一样,缠绕着我的心脏。它们在我脑海里,上演着一幕幕不堪的剧情。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到凌晨两点的。当我几乎要穿上衣服出门去找她的时候,门开了。
江月初和林森一起回来的。
他们俩身上都带着浓重的酒气。江月初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脚步虚浮,整个人都靠在林森身上。林森搀扶着她,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和歉意。
“抱歉,周屿然,”林森看到我,开口解释道,“月初陪我喝多了,我手机也刚好没电了。”
我没有看他,我的目光死死地钉在江月初身上。
她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视线,努力地想从林森的怀里挣脱出来,却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我冲过去,把她从林森手里接了过来。她的身体很烫,像一个火炉。
“我……我没事……”她在我怀里喃喃地说着,“就是有点头晕……”
我把她扶到沙发上躺下。林森站在一旁,有些手足无措。
“我先回去了。”他低声说。
我没有理他。
他站了一会儿,大概也觉得尴尬,转身离开了。关门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声惊雷,在我耳边炸开。
我蹲在沙发边,看着江月初。她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眉头紧紧地皱着,似乎很不舒服。
那一刻,所有的愤怒、猜忌、不安,都化作了心疼。
我起身去厨房给她冲了一杯蜂蜜水,又拿了热毛巾给她擦脸。做完这一切,我准备去浴室放水,让她泡个澡舒服一下。
就在我推开浴室门的那一刻,我愣住了。
浴室里,弥漫着一股不属于我们两个人的,陌生的男士沐浴露的味道。那是一种清冽的海洋香调,和我的木质香调截然不同。
我的目光,落在了盥-t架上。
那里,挂着一条不属于我的,男士毛巾。
旁边,还放着一套不属于我的,男士换洗衣物。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那粒在我鞋子里硌了很久的沙子,终于在这一刻,磨穿了我的脚底,刺进了我的血肉里。
原来,我才是那个笑话。
原来,那些客气的疏离,真诚的嘱托,都不过是一场精心编排的表演。
原来,她口中的“家人”,是可以在我家浴室里,留下私人用品的“家人”。
我站在浴室门口,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我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脏被碾碎的声音。
我慢慢地退了出去,轻轻地关上了浴室的门,仿佛里面关着一头会吃人的猛兽。
我回到客厅,江月初还在沙发上熟睡。她的脸上,还残留着一丝孩子气的纯真。
我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
我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大学的图书馆。她不小心把书碰掉了一地,我帮她捡起来,她红着脸对我说了声谢谢。
我想起我们第一次约会,是在一家路边的小面馆。她吃得满头大汗,鼻尖上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却毫不在意地对我笑。
我想起我们在一起的第一个冬天,暖气坏了。我们裹着同一床被子,冻得瑟瑟发抖,却觉得那是全世界最温暖的地方。
那些美好的,甜蜜的,温暖的画面,像电影快放一样,在我眼前一帧一帧地闪过。
然后,所有的画面,都定格在了浴室门上那条刺眼的男士毛巾上。
我转身,回到我的工作台。
我从抽屉里拿出那把属于我们这个家的钥匙,轻轻地放在了桌上。
然后,我拉开门,走了出去。
没有回头。
什么也没说。
那是我一生中,走得最决绝,也最狼狈的一段路。
四
离开那座城市后,我去了南方一座偏远的海边小镇。
我租下了一间靠近海的旧房子,带一个小院子。我把大部分积蓄都投了进去,建了一间属于自己的木工房。
我开始没日没夜地工作。
我用木头,造出桌子,椅子,柜子,床。我用双手,去感受木头的纹理,温度,和生命。刨刀划过木头的声音,锯子切割木头的声音,砂纸打磨木头的声音……这些声音,成了我生活里唯一的背景音。
木屑纷飞,像一场永不停歇的雪。它们落在我的头发上,肩膀上,眉毛上,让我看上去像一个提前苍老了的雪人。
我试图用这种最原始、最费力的方式,去消耗我的时间和精力,去麻痹我的神经。
我不再去想那个闷热的夏夜,不再去想那条陌生的毛巾,不再去想江月初。
我把关于她的一切,都像木工房里的废料一样,扫进了记忆的角落,然后用一把巨大的锁,牢牢地锁了起来。
我以为,只要我跑得够远,藏得够深,那些过去就追不上我。
小镇的生活很慢。邻居们都是淳朴的渔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们对我这个外来的、沉默寡言的年轻人,抱以最大的善意和宽容。
隔壁的王大婶,会时常给我送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鱼汤。她总是一边把碗塞到我手里,一边絮絮叨叨地说:“小周啊,别老一个人闷在屋里,年轻人,要多出去走走,多笑笑。”
我会点点头,接过那碗鲜美的鱼汤,说一声“谢谢”。但我知道,我笑不出来。
我的脸上,像是戴了一张无法卸下的面具。这张面具,叫做“平静”。
有一次,我在海边散步,看到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正在用沙子堆城堡。海浪一次又一次地冲上来,把她辛辛苦苦堆起来的城堡夷为平地。但她不哭也不闹,只是等到浪退下去,又继续埋头堆砌。
我站在那里,看了很久。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自己就像那个小女孩。我用三年的时间,试图为自己建造一座坚固的城堡,一座可以抵御所有风浪和回忆的城堡。
但江月初的出现,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海啸,轻易就摧毁了我所有的努力。
她只用了一句话,就让我的城堡,轰然倒塌。
“周屿然,你还想装吗?”
是的,我在装。
我装作不在乎,装作已-经忘记,装作我过得很好。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午夜梦回,那片蓝色的绣球花海,依然会铺天盖地地向我涌来。那股清淡的栀子花香,依然会萦绕在我的鼻尖,久久不散。
那把被我留在桌上的钥匙,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我的心脏里。每一次呼吸,都会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我离开她,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因为太爱。
我无法忍受,那份被分享的爱。我无法忍受,在她心里,我和另一个人,占据着同样重要的位置。我更无法忍受,那份潜藏在亲密关系下的,可能的背叛。
我的爱,是有洁癖的。它容不下一粒沙子。
所以,我选择了逃离。像一个懦夫一样,仓皇而逃。
我以为这是对我们两个人最好的结局。长痛不如短痛。
我以为,没有了我,她会和林森,名正言顺地在一起,过上她想要的生活。
可我没想到,三年后,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我更没想到,她会说出那句话。
“装”。
这个字,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碎了我所有的自我安慰和心理建设。
她看穿了我。
她一直都看穿了我。
五
美术馆里,人流穿梭。光影在我脸上变幻,像一团打湿了的棉花,堵住了我的口鼻。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发现它听起来如此陌生,如此缺乏底气。
江月初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我看不懂的悲凉和嘲讽。
“你不知道?”她向前又逼近了一步,我们之间的距离,近到我能看清她长长的睫毛上,似乎沾染上了一点湿意,“那你为什么一走就是三年?连一句解释,一个道别都没有?周屿然,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一个可以被你随意丢弃的旧物吗?”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烧红的炭,烙在我的心上。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能说什么?
告诉她,因为我看到了那条不属于我的毛巾?告诉她,我无法忍受她和林森之间那份超越友谊的亲密?告诉她,我的自尊和骄傲,在那一刻被碾得粉碎?
不,我不能。
那样太难看了。像一个因为得不到糖果而撒泼打滚的孩子。
也像一个,在法庭上,歇斯底里地指控对方,却拿不出任何实质性证据的原告。
毕竟,我没有亲眼看到任何不堪的画面。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和臆想。
而这些猜测和臆想,一旦说出口,就等于把我们之间所有美好的过去,都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露出里面最丑陋、最不堪的脓疮。
我做不到。
“我们……已经结束了。”我避开她的目光,艰难地吐出这句话。
“结束?”江月初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说结束就结束了?周屿然,你凭什么?你凭什么单方面地,就给我们三年的感情,判了死刑?”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引来了周围人好奇的目光。
我感到一阵窘迫,下意识地想拉住她的手,让她冷静下来。但我的手伸到一半,又生生地停在了半空中。
我有什么资格呢?
“月初,这里是公共场合。”我只能这样说,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
她深吸了一口气,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里的波涛汹涌,已经化作了一片死寂的平静。
“好,我们换个地方谈。”她说,语气不容置喙。
她转身就走,米白色的风衣下摆在空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
我别无选择,只能跟在她身后。
我们走出美术馆,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我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城市喧嚣的车流和人声,像潮水一样向我涌来。我感觉自己像一个溺水的人,被这片陌生的喧嚣,冲得晕头转向。
我们一前一后地走着,谁也没有说话。
她的高跟鞋踩在人行道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每一下,都像是踩在我的心尖上。
最终,我们在一家安静的咖啡馆停了下来。
咖啡馆里放着舒缓的爵士乐,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咖啡香气。我们选了一个靠窗的角落坐下。
服务员过来点单。我要了一杯美式,不加糖不加奶。江月初要了一杯卡布奇诺,和以前一样。
等待咖啡的间隙,我们依然沉默着。
我看着窗外行色匆匆的路人,感觉自己和这个世界,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
“你这三年,过得好吗?”还是她先开了口。
“还好。”我言简意赅。
“是吗?”她端起服务员刚刚送上来的咖啡,用小勺轻轻地搅动着,看着白色的奶泡在棕色的液体里,打着旋儿,一圈,一圈,像是我们纠缠不清的过往,“我听说,你现在是国内很有名的独立家具设计师了。你的作品,一把椅子,都能卖到六位数。很多人想买,都得提前半年预定。”
我有些意外地看着她:“你……”
“我想知道你的消息,总是有办法的。”她淡淡地说,没有看我。
我的心里,泛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像是苦涩的咖啡里,不小心掉进了一颗糖,那点微弱的甜,根本无法中和那铺天盖地的苦。
“你呢?”我问,“你还好吗?”
“我?”她抬起头,对我露出了一个堪称灿烂的微笑,“我当然好。三年前,你走之后,我消沉了一段时间。然后,林森一直陪着我。”
“林森”这个名字,像一把生了锈的钥匙,再次捅进了我的心脏,然后狠狠地一搅。
“我们在一起了。”她继续说道,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我的呼吸,在这一刻,停滞了。
尽管这是我早就预料到的结局,甚至是我亲手促成的结局。但当它真的从她口中说出来时,我还是感觉到了一阵尖锐的、几乎要将我撕裂的疼痛。
原来,心碎的声音,是这样的。
没有巨响,只有一片死寂的,无边无际的空洞。
“……恭喜。”我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像是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
“恭喜?”江月初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她放下咖啡杯,杯子和碟子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刺响,“周屿然,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对吗?这就是你三年前,不告而别,想要达成的目的,对吗?”
“你觉得你是成全,是在上演什么伟大又悲情的戏码吗?”
她的声音,一句比一句冷,一句比一句利。
“你错了。”
她身体前倾,双手撑在桌子上,死死地盯着我,眼睛里像是燃着两簇火。
“你不是成全。你是惩罚。”
“你用你的离开,惩罚我,惩罚林森,也惩罚你自己。”
“你自以为是地给我们所有人都定了罪,然后又自作主张地,当了那个执行者。”
“周屿然,你凭什么这么傲慢?!”
最后那句话,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咖啡馆里所有的人,都朝我们这边看了过来。
我的脸,火辣辣地烧着,像是被人当众扇了一个耳光。
而更让我无地自容的,是她的那句——“你错了”。
我错了?
我哪里错了?
难道,那天晚上的一切,都是我的幻觉吗?
就在我准备开口反驳的时候,一个我最不想见到的人,出现在了咖啡馆的门口。
是林森。
他径直朝我们走来,脸上带着一丝复杂的、我看不懂的表情。
他走到我们桌边,先是看了一眼满脸怒容的江月初,然后,把目光转向了我。
“周屿然,”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们能聊聊吗?关于三年前的那个晚上。”
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慢放键。
我看着林森,这个在我过去三年的无数个噩梦里,扮演着主角的男人。他似乎比三年前清瘦了一些,眼角也多了几道细纹,但那双带笑的梨涡,依然还在。
他拉开我身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江月初没有说话,只是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她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三个人,一张桌子。
形成了一个无比诡异、无比尴尬的三角形。
“我知道,你恨我。”林森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的目光很坦诚,直视着我的眼睛,“我也知道,你为什么走。”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是因为那个晚上,对吗?”他继续说,“因为你看到我扶着喝醉的月初回家,因为你看到我留在浴室里的毛巾和衣物。”
他竟然,全都说出来了。
当着江月初的面。
我下意识地看向江月初。她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她放在桌上的手,攥成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你……”我看着林森,喉咙发紧。
“那天晚上,不是你想的那样。”林森叹了口气,像是卸下了一个背负了很久的重担,“月初的生日,我本来不该去打扰你们的。但是我……我那天,接到了我父亲癌症晚期的诊断通知书。”
这个消息,像一颗炸弹,在我脑海里轰然炸开。
我愣住了。
“我当时整个人都懵了,不知道该找谁说。我父母早年离异,我跟我爸相依为命。他是我的天。天塌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林森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哽咽。
“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月初。她像我的亲妹妹一样。我需要有个人,拉我一把。”
“我给她打电话,她立刻就赶了过来。她什么都没问,就陪着我,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她说,想哭就哭出来,别憋着。她说,不管发生什么,她都会在。”
“我们喝了很多酒。后来,我也记不清是怎么回到她家的。我只记得,我当时情绪崩溃,在她家浴室里,吐得一塌糊涂,把衣服都弄脏了。”
“月初怕我着凉,就让我先冲个澡。她找了一套你的干净衣服给我换上。她说,你不会介意的。”
“她说,你不会介意的……”林森重复着这句话,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我们都以为,你不会介意。我们都以为,你足够信任我们。”
“可是,我们都错了。”
“等我换好衣服出来,月初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我把你留下的蜂蜜水喂她喝下,安顿好她。然后,我就看到了你放在桌上的那把钥匙。”
“那一刻,我就知道,一切都完了。”
林-森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胸口。
我的大脑,一片混乱。
父亲……癌症晚期……
情绪崩溃……吐了一地……
换下的脏衣服……
原来,是这样吗?
原来,那条刺痛了我三年的毛巾,那套让我仓皇出逃的衣物,背后是这样一个沉重而悲伤的真相吗?
我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滚烫。
我像一个傻子,一个自以为是的,可悲的傻子。
我用自己狭隘的猜忌,和可怜的自尊心,编造了一个关于背叛的故事,然后,心安理得地,当了三年的受害者。
我甚至没有给她,也没有给自己,一个解释的机会。
我只是逃了。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抬起头,声音嘶哑地问林森,“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把这一切都告诉我?”
“我找了。”林森说,“你走后第二天,我就去找你了。我去你的旧公司,去你常去的地方,我给你打了无数个电话,发了无数条信息。但是,你换了手机号,注销了所有的社交账号,你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断了和所有人的联系。”
“后来,月初病了。”
听到这句话,我的心脏,又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她病了?”我转向江月初。
江月初始终低着头,没有看我。她的肩膀,在轻轻地耸动。
“是,”林森的声音,变得更加沉重,“你走后,她发了高烧,烧得说胡话,嘴里一直喊着你的名字。医生说,她是急性应激障碍,加上严重的抑郁。那段时间,她整个人都垮了。她不吃不喝,不说不笑,每天就是抱着你留下的那件旧T恤,坐在窗边发呆。”
“我看着她那个样子,我……”林森的眼圈红了,“我恨不得,把真相全都告诉她。告诉她,你不是因为不爱她而走,你只是……误会了。”
“但是我不能。”
“为什么?”我追问。
“因为她不许。”林森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她说,如果你真的信她,就不会走。如果你走了,就说明,你从没真正信过她。既然如此,那所谓的真相,还有什么意义?”
“她说,这是你给她的结局,她认了。”
“她说,别去找他了,就让他以为,是我对不起他吧。这样,他或许能……好过一点。”
我的眼前,一片模糊。
我仿佛看到了三年前的江月初。那个瘦弱的,苍白的,抱着我的旧衣服,坐在窗边的女孩。
她明明是那个最无辜,最受伤的人,却选择了用这样一种惨烈的方式,来维护我那可笑的自尊。
她宁愿自己背负着被误解的痛苦,也不愿让我知道,我错得有多离谱。
因为她知道,如果我得知真相,我会比她更痛苦,更无法原谅自己。
这个傻姑娘。
这个全世界最傻的傻姑娘。
眼泪,终于冲破了我的防线,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
我用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我听到了自己压抑不住的,像是困兽一般的呜咽声。
三年的故作坚强,三年的自我麻痹,三年的心如死灰,在这一刻,全线崩溃。
原来,我才是那个,被她小心翼翼保护起来的人。
而我,都对她做了些什么?
七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慢慢地平复下来。
咖啡馆里,依然放着那首舒缓的爵uce乐,但此刻听来,却像是为我奏响的一曲哀歌。
我抬起头,眼前的世界,因为泪水而变得模糊不清。
林森递过来一张纸巾。
我接过来,胡乱地擦了擦脸。
“我爸,去年冬天走的。”林森的声音,很平静,“走之前,他拉着我的手说,人这辈子,别留遗憾。”
“周屿然,我和月初之间,从来都只是朋友,是亲人。这一点,我可以用我父亲的名义发誓。”
“至于三年前,我对她说,我们在一起了,那是骗你的。”江月初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一样,“我只是……我只是气不过。”
“我气你凭什么那么潇洒,说走就走。我气你凭什么在伤害了我之后,还能表现得那么云淡风轻。”
“我想让你也尝尝,心痛的滋味。”
“我就是……想报复你。”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睛又红又肿,像一只受了伤的兔子。
我的心,像是被无数根细密的针,扎得千疮百孔。
“对不起。”我说。
这两个字,太轻,太轻了。
轻得无法承载我万分之一的悔恨和歉意。
“对不起……”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声音哽咽,语无伦次,“月初,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混蛋……对不起……”
除了“对不起”,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任何的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任何的辩白,都像是在为自己的愚蠢和狭隘开脱。
江月初看着我,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
她没有说“没关系”。
我知道,我也不配得到这句“没关系”。
林森站了起来。
“我想,你们需要单独聊聊。”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先走了。周屿然,别再让她等了。”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咖啡馆。
窗边的角落里,只剩下我和江月初。
我们隔着一张桌子,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她的脸上。我看到她眼角的泪痕,在阳光下,闪着晶莹的光。
那一刻,我有一个强烈的冲动。
我想穿过这张桌子,去抱抱她。
我想告诉她,我回来了。我再也不会走了。
但是,我的脚,像被灌了铅一样,沉重得无法移动。
我有什么资格呢?
我这个亲手把她推开,让她在痛苦的深渊里,独自挣扎了三年的罪人。
我有什么资格,再去触碰她?
“那幅画,”我忽然想起了美术馆里那幅《无尽夏》,声音沙哑地问,“作者……是你吗?”
江月初没有否认,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画里的背影……”
“是你。”她说。
我的心脏,再次被重重地击中。
原来,那片蓝得忧郁的绣球花海,是她的思念。
那个孤独的,即将被花海吞噬的背影,是我。
她把我,画进了她的世界里。用那种我看不懂的方式,陪伴了我三年。
而我,却直到今天,才迟钝地,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这个秘密。
“我封笔,不是因为江郎才尽,也不是因为什么为情所困。”她看着我,慢慢地说,“而是因为,我画完那幅画,就好像把所有关于你的力气,都用光了。”
“我没办法再画别的了。我的世界里,除了那片蓝色的花,就只剩下那个白色的背影。”
“周屿然,你把我的颜色,都带走了。”
我的眼泪,再次汹涌而出。
我终于站了起来,绕过桌子,走到她面前。
我蹲下身,和坐在椅子上的她,平视着。
我伸出手,想要去擦她脸上的泪,但我的手,却在离她脸颊只有一公分的地方,停住了。
我不敢。
我的手,是伤害过她的手。
江月初却主动抓住了我的手腕。她的手心,冰凉。
她把我的手,贴在了她自己的脸上。
我能感觉到,她的皮肤,在我的掌心下,微微地颤抖。她的眼泪,温热地,滴落在我的手背上。
“周屿然,”她看着我,声音轻得像是一缕烟,“你现在,还要继续装下去吗?”
“装作你已经不爱我了。”
“装作我们之间,真的已经结束了。”
“装作……你还能再离开我一次。”
我看着她,看着她眼睛里,那片破碎的,却依然清澈的星光。
我摇了摇头。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野,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用力地,摇着头。
我再也装不下去了。
我也不想再装了。
我用另一只手,紧紧地,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不装了。”我说,“月初,我不装了。”
“我爱你。”
“我一直都爱你。”
“这三年,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对不起,我现在才回来。”
她终于,对着我,露出了一个含着泪的,却无比真实的微笑。
她说:“笨蛋。”
“欢迎回家。”
窗外,夕阳西下,给整个城市,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咖啡馆里的爵士乐,还在继续。
我知道,我们之间,还有很多伤口,需要时间去慢慢愈合。我们之间,还有很多裂痕,需要我们用余生去慢慢填补。
但至少在这一刻,我找回了我丢失了三年的,那把回家的钥匙。
而这一次,我再也不会,把它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