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绯闻日志》作者:海馥薇

发布时间:2025-08-13 12:20  浏览量:2

《大理寺绯闻日志》

作者:海馥薇

[黑切白跋扈超凶郡主x白切黑心机大理寺卿]

[承太子命格的皇家肉盾vs心思缜密的心机复仇者]

天之骄女,与天争命。

她不服。

十年筹谋,毁于一旦。

他认栽。

父亲是尚书右仆射兼帝师,表弟是当朝皇帝,昭平郡主沈朝颜是无可置疑的天之骄女。

然大婚当夜,父亲沈傅的死讯传来,沈朝颜一夜之间失了倚仗。

为了保住自己和尚未站稳脚跟的小皇帝,她想起那个拜了一半堂的便宜夫婿——

谢国公世子,正三品大理寺卿,谢景熙。

于是,两人大婚后的第一次重逢,便是在大理寺公堂上。

那一日,朱漆广门之外、众目睽睽之下,大周朝廷有头有脸的官员排列一行,眼睁睁看着两人震垮了马车。

从那以后,他俩的关系好像就再也说不清了。身为镇北王萧霆唯一在世的亲人,谢景熙隐姓埋名,谋划十载,要为生父报仇正名。

答应娶沈朝颜也只是想趁机调查沈傅。

然而成婚当夜,沈傅死了。沈家对他而言,不仅没有价值,还成了个拖累。

谢景熙不打算瞠这浑水,对那个人厌狗嫌、名声在外的昭平郡主避之不及。

可没承想,那人却像牛皮糖一样粘上来,甩都甩不掉。

更气的是,这人还处心积虑坏他名声。

谢景熙觉得,不能就这么算了!

毕竟绯闻都搞了,为什么不能顺便......

一句话: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精彩节选:

七月流火,沣京依旧是暑热灼人的天气。

夕阳西斜,往日的这个时候,东西闭市。街上除了收拾的小贩,就是急着回家的路人。

然而今日的朱雀大街上,却是人来人往、车马不息。

大周民风开放,节假日不设宵禁,女子可独自上街,加上今年朝廷把原该设在皇城太液池的七夕灯会搬到了这里,华灯初上,街头已是一派衣香鬓影、言笑晏晏的景象。

“诶诶,你们看,那个是谁?”

温姝被身侧的贵女撞了一下,顺着她的眼光看去,只见车水马龙的大街上,一辆华辇缓缓停下。

四马并行,车身漆金,华盖为顶,四周雕满祥云瑞兽,形制堪比皇亲贵胄。

这样的车碾,在沣京,除了皇帝,就只有一人能用。

大家心知肚明,纷纷使眼色往远处避让。

温姝没说什么,跟着众人往灯会最热闹的地方走。

“若是没记错的话,沈仆射的丧期还没过吧?”有人不解,“丧期之间,她可以像这样到处招摇过市的么?”

旁边有人“啧”了一声,笑道:“姐姐是才来沣京第一日么?没听说人家承的是太子命格,从小便是只跪帝后不跪父母。你我给父母守丧要三年,她只需三月。”

说话那人是尚书左仆射王瑀的幺女王彤,也是温姝的未来小姑。

朝堂上,王仆射素来跟沈氏一族不合,再加上王彤本身又是个骄纵跋扈的,说话自然就没个顾及。

与这些人相比,温姝的家世虽算不上显赫,但王彤说的那些,她也是知道的。

当今圣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因常年体弱,缠绵病榻。先帝子嗣薄弱,男丁唯有太子一脉,寻医问药未果,情急之下便找了个道士测算。

道士说要为太子寻到一个阳年阳月阳日所生的女子,让她承太子命格,消灾避祸、偷天换日,太子方可无恙。

死马当活马医,先帝没有办法,便照着道士所言,果然找到符合条件的女子。

这人就是当今的昭平郡主,沈朝颜。

她六岁入宫伴读,与太子朝夕相对一起长大。太子仁厚,性子偏弱,从小便极亲近她,私底下更是称她一声“阿姐”。

这样生而所得的特权,难免让人嫉妒,故而当面恭敬,背着却对她冷嘲热讽的人,自是不计其数。

“若是没记错的话,好像沈仆射过世次日就是她的大婚来的?”

有人一笑,接过话头,“王姐姐你记错了,是当日。”

“哈?”王彤回头,眼神中三分惊讶七分欣然,“结婚当日接到父亲过世的消息?那岂不是婚礼变丧礼?”

“自然。”

云淡风轻的一句,内里却是藏不住的幸灾乐祸。

“她那夫婿可是定国公世子谢景熙?”王彤一顿,似又想起什么,继续道,“不过好似丧礼过后,沈谢两家似乎便没了什么联系?”

“那可不是。”有人接话,“朝堂之上,看的还是官位实权。这些神鬼之说天赐命格,能保衣食无忧不错,但沈仆射这棵大树一倒,沈家在朝中威望到底不如之前。小门小户或许看得上,但谢家乃功勋世家,谢寺卿又年轻有为,弱冠之年便是名动沣京的芝兰玉树、光风霁月,如今更是官拜三品的大理寺卿,实在是犯不着娶一尊于仕途无益的菩萨回家供着。”

“所以,这亲事是退了?”一人问。

“这我可不知道……”有人瞟了眼身侧没什么表情的王彤,后知后觉地把后半截话吞进了肚子里。

温姝全当没听到,抬手指着灯塔上最高那处的牡丹花灯笑道:“七娘,这盏灯据说是当朝制灯名家所做,三年出一盏,是工部特地取来做这次灯会头彩的。”

众人朝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十七层的灯塔之上,是一盏做工华美的锦灯。珠灯料丝、描金细画,外层由冰纱罩住,剪彩为花,于百灯之中一眼便可见。

温姝取来银钱,转身问一旁的匠人,“这灯怎么卖?”

那匠人摆手,对着众人一揖,“回贵人的话,这灯是不卖的。”

“不卖?”温姝蹙眉,正要再说什么,却见老匠人往她们手里递来一沓笺纸。

“不卖,但是猜中灯谜可换。”老匠从中取出一张递了出去。

众人一愣,又觉猜谜换灯未尝不可,于是纷纷围拢,想将谜面看个究竟。然而片刻之后,所有人都是一脸愁色地往后退了几步。

“远树两行山倒影,轻舟一叶水平流。”

有人嘀咕,“这是什么意思?”

王彤摇摇头,再看一眼温姝,见她也是一脸不解。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了一会儿,依然是不知从何入手。

“要不算了吧,换盏简单的。”有人提议。

温姝想附和,可抬头看见王彤正盯着那盏灯,眼中喜爱之色溢于言表。

三年前温姝丧父,温家败落,如今能凭借的,就只剩跟王家嫡子的这门亲事。

想着此次进京母亲的嘱托,温姝存着讨好的心思,干脆将身上带着的所有银票都取了出来。

“老伯,这些都给你,你看能不能……”

话音刚起,一只玉白的手便抽走了温姝手里的谜面。

十指纤纤,葱白如玉,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几只粉白透亮的指甲,一看就是保养得宜,饶是不施蔻丹,也能展露独属于女子的妍丽,恍若一朵于夜色之下绽放的粉芙蕖。

“慧。”

轻柔却笃定的声音,透着些不屑与傲慢,响在耳边却宛若击琴。

众人愣了一瞬,沈朝颜蹙眉,又一脸不耐地重复了一遍,“谜底是:慧。”

老匠先反应过来,忙笑着追问,“姑娘可否解释一下?”

沈朝颜显然是觉得麻烦,面色不悦地道:“远树两行,是慧字头顶两个丰,山倒影,便是山横过来。轻舟一叶,是形似,水平流,三点水横着写,合成一个心字。故而谜底是:慧。”

周遭安静了一息,老翁高兴起来,脸上的笑绽开,连说:“对对,猜对了,是个慧字。”

说完便命人取来梯子,登顶去取顶头上的那只花灯。

当众被扫了面子,换作是谁都没有好脾气。

王彤看着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忍怒几息,才尽量淡然地说:“郡主这样横插一脚、夺人所爱,怕是不太合适吧?”

周围响起几声倒吸。

王彤这句话看似指责沈朝颜抢灯一事,但京中贵女,怕是无人不知,她曾属意定国公世子谢景熙这件事。

故而一语双关,明摆着给她一个膈应。

沈朝颜像是早有预料,听见也只是笑了一声,浑不在意道:“横插一脚、夺人所爱,有本事自己抢回去也成。”

她从老匠的摊位上取来纸笔,笔走龙蛇,行云流水,速速几笔,沈朝颜将手里写完的一纸灯谜递给王彤,“这则灯谜你们任一人猜对,我便将这盏灯让出,王七娘可敢一试?”

同类相斥,跋扈的总是见不得比自己还跋扈的。

王彤被这么一激,原本的火气又大了三分,于是贝齿一咬,伸手就将沈朝颜手里的灯谜抢了过来。

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一行字,不似女子中流行的簪花体,反而多出几分凛然的狂傲之气。

果然是字如其人。

身后的同伴在这时也凑了过来,有人若有所思地将谜面念了一遍,“冬尽梁祝化蝶游,春来金翼处处飞。”

“冬尽,春来,似乎是一个意思?”一人问。

“嗯,都是春。那金翼?金翼是什么?”

“是蜜蜂呀!”一人答,“蜜蜂雅号金翼使,所以蜂和蝶也是对上的。”

“梁祝的话,那得是两只蝶吧……”

“处处飞?”

“呀!!!”

几人的讨论,被一声突兀的惊叫打断,一人兴奋地从王彤手里扯过谜面,挥舞在手里开心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众人被这突然的打岔一惊,纷纷扭头看她。

“是蠢!一个春,两只蝶,加在一起就是蠢!上句下句都是蠢!”

“嗯,所以是蠢上加蠢。”沈朝颜平静地接过她的话,把手里的灯递给了王彤。

“闭嘴!”

“啪”的一声,花灯落地。

王彤哪里受过这样的侮辱,一手推开猜谜的贵女,一手拍飞沈朝颜手里的灯,上前就要跟她理论。

然一个“你”字才出口,人潮汹涌的朱雀大街另一侧就传来一阵骚动。

众人都是便装出行,除了王彤和沈朝颜带了几个随行亲卫之外,同行贵女大都只带了一个婢女和几个赶车的小厮。

如今突遇状况,也只有平日里那些训练有素的亲卫立马围了上来。

“这是怎么了?”沈朝颜四顾一扫,发现朱雀大街上出现的竟然都是金吾卫的人。

似乎是出了什么大事。

几人站了一会儿,直到遇见路过的金吾卫里有亲卫认识的人,才打探出来,“据金吾卫的同僚说,一个时辰前陈尚书府上出了件命案。为保证灯会安全,金吾卫往这边增派了些人手。”

“陈尚书?”有人重复,一时有些怔忡地问,“哪个陈尚书?”

沈朝颜看了那人一眼,“当朝刑部尚书,陈之仲。”

“啊?”众人听了这话,惊讶之余又是好奇,忍不住追问,“谁?什么命案?”

“据大理寺的消息,陈尚书一个时辰前在家中遇害,当时大家都在城里游街,直到凶手点燃陈府书室,火光引来家仆才被人发现。一开始以为是府上走水,等到火被扑灭看见里面有一具焦尸,经核对,死者正是陈尚书。”

“什么?”众人难以置信。

堂堂三品尚书死于家中,尸体还被一把火给焚了。如此骇人听闻的消息,怕是大周开国以来的头一遭。

大家沉默一阵,开始了七嘴八舌地讨论。

沈朝颜一向不爱凑热闹,更不爱八卦别人身后事,于是懒得搭理,兀自唤了亲卫要走。

然而脚步刚迈,就听身后不知是谁问了一句,“那凶手抓到了么?”

那名被缠住的金吾卫叹了一句,“还没有,不过大理寺的人验完尸后发现,凶手的犯案手法,似乎与年初丰州刺史被杀案是一致的。”

“你说什么?”

沈朝颜回头,不可置信地看向那名说话的金吾卫。

那人没见过沈朝颜,自然不知道她的身份,不过他知道方才与他搭话的同僚是昭平郡主的亲卫,再看沈朝颜,心中便有了数,也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道:“陈尚书尸体现在大理寺……”

“我问你这案子跟丰州有什么关系?!”

一声怒喝,掐断了在场之人的议论。

那人显然也被这样的威压吓傻了,一时间竟忘了回话,半晌才吞吞吐吐地道:“仵作验、验尸发现,此案犯案手法,与年初丰州一案一致,故而怀疑、怀疑……”

话音未落,沈朝颜的脸色已经冷下来,转身之时,却被王彤扣住了腕子。

她看着沈朝颜,双目含笑,幸灾乐祸道:“若是没有记错的话,年初丰州的案子,似乎是沈仆射处理的吧?当时一月之内破得悬案,缉获真凶,原来到头来,只是一桩冤假错案吗?”

沈朝颜不说话,冷着脸抽回了自己的袖子。

然而王彤似乎并不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依旧不依不饶地对旁人道:“所以害人枉死,终究是要偿命的吗……”

“唔——”

话没说完,王彤被提着下巴,断了声音。

所有人都蒙了,包括温姝。

沈朝颜眉眼凛冽,垂眸地看着瞪眼愣怔的王彤,冷声道:“舌头长在嘴里,不是给你乱说话的。要是不用,可以剪了。”

言讫旋身,对车夫冷冷地道了句,“去大理寺。”

大理寺,正堂。

堂屋内烛火莹莹,气氛沉肃。

出了这么一桩案子,一晚上刑部、京兆府、金吾卫的人都赶来了。

堂堂正三品刑部尚书于家中被害,凶手更是骇人听闻地放火烧尸,所行简直令人发指。

所有人都提着一颗心,屏息静气,不敢说话。

空气凝滞,众人的目光都一刻不差地落在正中的仵作和身着紫袍的谢景熙身上。

“谢寺卿……”身后传来李京兆忐忑的声音,他捻了把快被撸秃的胡须,颤声问,“死者……可真是陈尚书?”

谢景熙起身,转身吐掉嘴里含的生姜,用水漱了口,才道:“是。”

言简意赅的一个字,当真是半句废话都没有。

李京兆手一抖,本就稀疏的胡须再被拽下来几根,一脸晚节不保的表情。

“那凶犯的手法可是确定了?”

谢景熙低头擦拭净手后的水渍,如实道:“胸口处的利刃伤是致命伤,死后捆尸再焚。”

“啊……这……”

在场之人闻言,无一不摇头无奈,对此表示痛心。

大周以礼法治国,死刑犯非罪大恶极,都会留有全尸。故而破坏尸体乃是重罪,按律,严重者可按斗杀罪减一等论处。

况且这次的被害者不是别人,而是堂堂刑部尚书。

干了一辈子刑狱,死后却遭此对待。倘若陈尚书在天有灵,大约也会觉得被侮辱,能气得直接从棺材板儿里坐起来。

更棘手的是,这起凶案还不只涉及陈尚书一个。

若是之前推断的杀人手法没错,凶手很可能跟年初丰州那场刺史被害案一致。当时的凶手归案之后,被皇上判了斩立决。

而那宗案子,当时是由过世不久的尚书右仆射,沈傅沈大人亲办的。

这下可好,一宗案子扯出这一堆的事。

整个沣京官场,这下谁也不能好过。

现场愁云惨雾,各位闻风而动的大人们对策全无,竟一时无言。

“大人!”

一声急报从门外传来,众人怔忡,齐齐朝这位衙役看去。

只见他急喘着气,一个没站稳直接匍伏在堂上,差点把陈尚书的遗体再摁出一个窟窿,好在旁边的人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

然而他根本来不及道谢,只径直往地上一跪,喘道,“外、外面有人,不!昭平郡主,昭平郡主不顾阻拦,直接闯、闯、闯……”

不等那句一唱三叹的“闯”字说完,正堂对面漆黑的院子外,便响起一阵窸窣的脚步。

那扇朱漆的广门一开,几簇跃动的烛火便已映入眼帘。

步履整齐的亲卫列队两侧,很快就把闻讯而来的衙役堵在了后面。

明亮的火龙延展,铺就一条长而直的甬道,像七夕的彩鹊为牛郎织女架起的那条鹊桥,将一头一尾的两个人无声地连接起来。

沈朝颜抬眼时,看见的就是几步之外,屋内烛火之中,一道颀长身影立于正中,如众星拱月。

紫衣玉带,如鹤如松。

他的轮廓生得温润,不锋利不扎人,但眉眼却是冷的。

特别是像现在这样沉默看她的时候,那股流于表面的温润中,就会透出一股暗藏许久的冷芒。

特征太过出众,便是一眼难忘。

眼神一晃,眼前的身影很快便与婚礼那日身着喜服的男子重合。

本以为那日见他顺眼,是因着红烛艳色,却没想当下,他就算穿着老气横秋的朝服,竟也能这般博人眼球。

“臣、臣等参见郡主。”

今日这堂上的,都是些久经官场之人,一来知道沈朝颜的身份,二来知道明哲保身的道理。

方才发现此案联系到丰州一案之时,就料想到了这一茬,只是没想到昭平郡主的消息竟这样快。

众人不发一言,沈朝颜也按兵不动。

她只是面对谢景熙而站,无甚表情地看着他,直到等来那句,“见过郡主。”

端的是有礼有节、君子端方,可那眼神和语气,却是清冷又疏离。

沈朝颜的心中漫起一阵不快。

虽然两人之前的婚约本是父母之命,而婚前唯一一次见面,沈朝颜也就远远隔着曲江廊桥,瞧了他一眼。

那日正逢翰林诗会,这人着一身月白长袍,因诗中一句用词与人争辩。

说是争辩,其实不然。

他从头到尾都颇有风度,举手投足尽显端雅,不疾不徐、娓娓道来,倒是将被他挑刺的几位翰林学士气得红了脖子。

沈朝颜想,这沣京之中除她之外,大约就属这人最扫兴了。

仅仅这么一个念头,不知怎的,口中那句想好的拒绝,就变成了一个“可”字。

这着实令沈傅都吃了一惊。

反正她的婚姻终是要考量家族利益,在沣京那一堆家世显赫的公子哥里,大约也只有定国公谢钊的这个世子能让她觉得有点意思了。

可沈朝颜现在想起来,自三月前沈傅身亡、两人婚礼中断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此人。

虽然她并不稀罕这桩半路抢来的姻缘,但从小到大,只有她看不上和玩腻了的东西。

而像谢景熙这样晾着她的人,沈朝颜着实是头一次遇到。

于是新仇旧恨算在一起,她便没想着给他留什么余地。

沈朝颜站了一会儿,没让免礼,兀自走到堂上坐下了才道:“惊闻京中大案,心中关切,特前来听审,想诸位大人不会介意吧?”

众人咽了咽口水,想就算是介意,也无人敢说,所以干脆都耷拉着脑袋装死到底。

现场一时哑然无声,直到一句冷清的“望郡主三思”于众官中响起。

沈朝颜微眯起眼,神色淡然地看过去,只见谢景熙抬头看他,一双眸子冷静中微露着波澜。

不知怎的,她觉得有点开心,歪着头“嗯”了一声,表示自己没太听懂。

谢景熙倒是不卑不亢,起身一拜,如实道:“此案恐涉及郡主亡父沈仆射,如若郡主在场,恐会干扰办案人员的判断……”

“哦?”沈朝颜截断他的话,巧笑道:“那本郡主就更要听了。”

此话一出,现场默然,所有人大气不敢喘,生怕这场争执会波及自己。

“郡主。”果然,谢景熙的声音又冷了三分。

“喏~”不等谢景熙再说什么,沈朝颜兀自道:“听说此案凶手犯案手法,与我父亲生前在丰州所断一案一致,此案涉及我亡父,就是涉及我沈家,涉及我沈家,就是涉及我。作为可能的受害方,我为何没有旁听的资格?”

一席话歪理一堆,说的在场之人俱是一愣。

“那郡主想怎样?”谢景熙问。

“验尸。”

“刚才已经验过了,记录都在这里。”

沈朝颜推开主簿递来的验尸记录,看着谢景熙道:“大人如何断定两案犯案手法一致?”

“臣对照过丰州一案的报告。”

“哦~”沈朝颜故作恍然,又问,“那谢寺卿能保证验尸报告的记录详尽如一、事无巨细?”

“凡注意到的都会写。”

“那没注意的呢?”沈朝颜紧追不舍。

谈话至此,所有人都知道沈朝颜是在挑刺了。

不等谢景熙再答,大理寺带刀侍卫裴真终于忍不住,抬头怼了句,“没注意的怎么写?郡主这不是故意为难我们?”

在谢景熙的注视下,裴真悻悻地收了话头。

而沈朝颜却难得的不恼,反而换上一种循循善诱的语气,对谢景熙道:“我也不是挑刺,只是做事总有不小心出纰漏的时候。大人说记录上只会写验尸的要点,省略一些不重要的细节,可大人又怎么……”

“郡主到底想怎么样?”问话的声音终于起了一丝波澜。

沈朝颜一点不客气,抓住机会得寸进尺道:“丰州一案的仵作我给你找来了,我们让他当着众人,再验一次。”

话音落,一个身着粗布短衫的男子被人从门外带了进来。

众人都沉默了。

看郡主这架势,今晚这尸要是不重验,那谁都别想离开这大理寺……

李京兆扶着自己这把老腰,长长地叹口气,担心自己还活不活得到致仕。

然气才叹了一半,头顶便传来谢寺卿冷而平的声音。

“重验可以,但郡主要答应,若是验尸结果与之前一致,从今往后,便不得以任何方式干扰此案的审断,若有违背,便按乱政一罪论处。”

谢景熙一脸正色,一字一句地确认,“郡主想好了?”

几根粉白的柔荑在绣着鹦鹉的锦纱上抚过,透着剔透的烛光,沈朝颜一笑,得偿所愿地应了句“好”。

话音落,丰州的仵作在众人的眼皮下,开始了又一轮的重验。

“死者男,年逾五十,胸口处多见利器刺伤,疑为致命伤……”

“死后手脚捆于梁柱被焚,须、发、眉皆毁,口鼻中少量烟灰,四肢蜷缩或为肌肉烧后收缩,牵动关节所致……”

听着仵作一项项的验报,沈朝颜眸色愈沉。

六个月前,丰州刺史暴毙于家中。

凶手手段残忍,受害者先被放血,而后缚其手脚于寝屋,死后焚尸。

按理说,先杀人再焚尸,理由无外乎隐藏罪行,毁尸灭迹。

但这个凶手这么做,目的却好像完全相反。

因为燃烧的明火和浓烟很快便引来府中家丁,而他更因杀人毁尸罪上加罪,暴行引起朝廷重视。

然而当地官府能力有限,致使案发一月之后,调查都毫无进展。

身为尚书右仆射,掌管着兵、刑、工三部,沈傅临危受命,亲自前往丰州调查。

也是不辱使命,在沈傅的努力下,此案于一月后告破。

凶手乃刺史家中长子。

因是熟人作案,所以行凶时门窗完好。凶手在死者熟睡时动手,先用枕头堵住口鼻防止其呼救,再用随身携带的短匕连刺数次要害。

令人奇怪的是,凶手从始至终拒不承认罪行。

且据家人反映,凶手先天不足,身体长年需吃药调理,再加上因着病弱,刺史向来疼爱自己的这个长子。

凶手行凶,实在是缺少动机。

可人证物证俱在,不容抵赖,长子最终伏法。

而沈傅也因为调查这桩案子,途中遇到泥石流,于三月前,死在了回京的路上。

思绪及此,像一根扎心的针,沈朝颜一怔,堪堪回过神来。

正堂里,仵作的尸检已经进行到最后一步。

“胸腹处可见利刃刺伤,伤口皮肉卷凸,或疑为致命伤……”

睡中被刺,门窗未动,利器致命,死后焚尸……

这第二次的验尸结果,与之前的官府通报毫无二致。

沈朝颜听着,手指紧拽,指节隐隐泛出青白。

直到仵作最后一条验查报完,现场隐约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而沈朝颜只一脸平静地坐着,不对结果做任何表态。

现场自然没人想去触这个霉头。

“郡主,”终于,裴真没忍住呛声道,“验尸结果已出,我等虽体谅郡主为父不平的心思,可郡主之前答应的话,还望不要食言。”

“还有模仿作案的可能,不是吗?” 沈朝颜打断他的话,表情平静。

“这……”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想反驳,但又觉得沈朝颜的话有道理。

确实不该排除模仿作案的可能性,但丰州之案影响恶劣,凶手作案的很多细节,官府实则从未向外界透露。

故而要说有人模仿,似乎……

“大人!”

思忖间,仵作的声音打破现场的僵持。

只见从丰州来的仵作面色煞白,手里的工具因颤抖而险些拿不住。

“怎么?”沈朝颜蹙眉,起身往仵作的方向看去。

只见他扶着的尸体手中,有一块黄白碎玉。因为烧焦之后肌肉收缩,碎玉被拽得太紧,以至于第一次验尸时并没有被发现。

待到有人把碎玉呈上来,沈朝颜才看清上面隐约错杂的朱砂小字——密密麻麻,有的是单字,有的却是些符号或偏旁部首。

根本不知所谓,似乎是谁在碎玉上故意留下的。

没等沈朝颜问,那名仵作便俯身一跪,对着众人忐忑道:“类似的碎玉,小人在丰州为刺史大人验尸的时候也见到过。只是当时并未多想,故亦从未向人提过。”

“什么?!”

此言一出,现场哗然。

也就是说加上这条证据,两次验尸不仅证明犯案手法一致,就连发案现场疑似凶手故意留下的“线索”都吻合。

这样一来,绝不可能是模仿作案,那沈傅断下冤案的罪名,可就更洗不掉了。

至此,众人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可目光一转,落在沈朝颜那里,却见她的脸色阴沉下来。

沈朝颜沉默着,仔细打量面前的碎玉,抬头问仵作道:“你所谓的丰州类似碎玉,还在么?”

“在的,”仵作赶忙道:“当时只当是寻常物件,由当地的官府收了,如今若要去寻,应当是寻得到的。”

见沈朝颜不言,他又补充道,“那也是在尸体身边的一个碎玉瓶上发现的,当时只作屋里的摆件焚烧时炸裂,故而未作多想。”

沈朝颜问:“既然你说当时未作多想,那为何又将玉瓶上的字迹记得如此清楚?”

“回郡主的话,”仵作一拜,“那碎玉离死者不远,又因题字乃朱砂,朱砂遇高温变黑,温度降下后又会变红,验完尸后题字变色,小人觉得奇怪,便又留心多看了一遍。小人从小便记忆过人,此事问过身边之人便能印证。”

灯火通明的正堂上空,似乎盘踞了一片积雨云。

周遭空寂了半晌,众人三缄其口,唯恐惹祸上身。

“郡主,”又是裴真忍不住开口,“这件事,想必已经了解清楚了,既然如此……”

“闭嘴!”

沈朝颜豁然转身,眉眼凌厉,“那就继续查!从丰州的案子开始,全都给我仔仔细细、清清楚楚地重新再查!”

月上中天,正堂烛火渐弱,正是昏昏欲睡的时候,沈朝颜的话却好似鞭子,抽得在场之人都为之一震。

裴真被沈朝颜吓得一怔,等反应过来,才发现她刚才的意思,莫不是要全程介入案件的调查?

要知道昭平郡主可是名声在外,人厌狗嫌,大家如果摊上这么一尊大佛,往后可以说是好日子到头了。

思及此,所有人都低落地摇了摇头,神情如丧考妣。

“郡主慎言。”

一道冷清的声音从头顶划落。

沈朝颜一怔,这才想起方才一直沉默的此人,心中一哂,便有意反诘道,“怎么?听谢寺卿的意思,本郡主是有哪里说错了么?”

谢景熙倒是不卑不亢,负手立于堂前,正色道:“先前郡主要求验尸,是以受害一方自居,臣体谅郡主为父担忧之心,破例应允。而如今,郡主若还要干扰办案,一意孤行……”

他看向沈朝颜,眼中多了几分凛利,“还望郡主也体谅臣的先礼后兵。”

沈朝颜几乎被他这句话激地笑出了声。

仿佛是真的好奇,她歪头看向谢景熙轻快地问:“怎么个先礼后兵法?”

谢景熙依然站立不动,垂眸的时候纤长的眼睫搭下来,被周围的烛火一晃,显出点老僧入定的淡然。

他没再回应沈朝颜,而是沉声对着堂内侍卫一喝,“大理寺!”

“在!”

正堂内外齐齐应和,响彻云霄的一声,震得李京兆一把老骨头差点当场散了。

“扰乱公堂、目无法纪,将此大胆妄为之人给本官拿下!”

话音落,堂外的侍卫鱼贯而入,迅速将沈朝颜和她的亲卫都包围起来。

寒光乍现,刀剑铮鸣。

亲卫们毫不示弱,纷纷拔刀,森冷的寒光在铁刃上闪过,晃出一片抽吸声。

李京兆已经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浸淫官场数十载,他还真没见过这种场面。

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己人打自己人。

有几个见过大场面的出来充当和事佬,然而话还没出口,就被沈朝颜的一记眼刀杀得噤了声。

她倒是一脸轻松,掀眼往堂下扫了一圈,语气轻快道:“我就坐在这里,今日若是谁敢动本郡主一根头发……”

她顿住,一双潋滟美眸朝亲卫首领的方向瞟了瞟,笑道:“你知道会怎样。”

“是!”

几声同样响亮的应答响起,气氛霎时变得剑拔弩张。

眼看真要打起来,几位旁听的大人吓得不轻,想借机溜走报信。

混乱中,不知是谁脚下软了一步,往前一扑,把面前的大理寺侍卫给推出去半寸。

这一动,原本还能僵持的死寂被打破,两边战作一团。

一时间大理寺的正堂里,刀兵剑刃,呼叫劝和响作一片。

然而就在这么一场喧杂的闹剧里,沈朝颜带笑端坐,一眨不眨地看向堂下的谢景熙。

莹莹烛火和月色之中,隔着刀光剑影和人声混乱,他也一动不动地回望着她。

那张万年不展露情绪的脸,在此刻隐隐露出些破绽。

比如,他左边太阳穴上,那一根绷紧的青筋。

那种感觉怎么说呢?

沈朝颜思忖良久,才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好像叫棋逢对手?

亦或者,该叫忍无可忍,只能再忍?

思及此,方才的那股愤怒,都被谢景熙这遥远地一望给疏解了。

沈朝颜觉出一股愉悦,撑肘靠上椅子扶手,歪头看过去的时候,眼中就多了几分小姑娘的娇俏和天真。

哦!原来他右边太阳穴上也有一根青筋。

不对,是两根。

沈朝颜笑起来,弯弯的眉眼映着烛火和刀剑,显得格外璀璨夺目,恍若星辰。

只是看着看着,沈朝颜逐渐觉察出一股不对来。

谢景熙虽然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却怎么大步流星地往自己这边走过来?

而她的亲卫目标都在大理寺的侍卫身上,完全忽略了这个如玉君子一般的谢寺卿。

等到谢景熙走到距离她三步之远的时候,终于有个亲卫察觉过来,抽刀要拦。但看着谢景熙一脸刚正,准备拿血祭刀的架势,吓得手上长刀一转,反而险些削到自己。

就这么一息的功夫,谢景熙已经伸手拨开亲卫,径直站到了沈朝颜面前。

一团黑影沉沉地压下来,沈朝颜这时才发现,他竟然这么高。

紫衣玉带往面前一站,她坐着,居然还不到谢景熙的胸口。

两人距离太近,她拼命后仰,也躲不开他身上那股清晰的艾草和苍术的味道。

应该是刚才验尸的时候熏上去的,温和平缓,却又透着股呛辣的辛香。

“郡主。”思绪走神的片刻,冷沉的男声已经在头顶响起。

他的语调极力平缓,但尾音的微颤还是出卖了他此刻的隐忍。

沈朝颜心如擂鼓,恍惚间,只听他说:“请遵循之前的约定,否则……”

“你敢!”

沈朝颜霍然起身,作势就要起手。

然而腕间一股大力,她转头一看,自己的一只手已经被谢景熙扣在掌中。

这次,他是真的半点情面没留,用了极大的力,抓住她往旁边一扯!

沈朝颜差点整个人都飞出去。

然而下一刻,胃腹抵上一个坚硬无比的东西,硌得她肋骨“咔嚓”一响。

她这是……被谢景熙单手给抱起来了?!

沈朝颜不可置信地转头,眼前只有那张锋利的侧脸。

不知怎么的,这人从正面看和从侧面看,竟然也能给人截然不同的两种感觉。

沈朝颜一个激灵,觉得自己的腰要断了。

堂堂一介文官,怎得谢景熙却生了这样一只硬如生铁的胳膊?

而且这单臂扛人的气力,怕是跟那些常年驻守边关的武将都不相上下。

沈朝颜死命挣扎。

可任她拳打脚踢,过程却是蚍蜉撼树,而这样大动静地挣扎也引起了周围众人的注意。

惊吓过度的李京兆忘了哀嚎,撩开眼前散下来的白发,大瞪昏花老眼,一眨不眨地看向两人。

一时间,堂上的打打杀杀都停了。

不待沈朝颜恼羞成怒地威胁,一阵天旋地转,她只觉一股热血往脑门一冲,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大头朝下。

“谢……景……熙……”

我要杀了你!

眼前的昏花突然暗下来,沈朝颜惊觉又被人给颠了过来,后背处撞上一片绵软。

她被人给扔上了马车。

沈朝颜没坐稳,一滑便一骨碌地滚到地上,手肘磕了一下,痛得她天灵盖都飞了。

长这么大,昭平郡主哪里受过这种委屈,更何况还是众目睽睽之下。眼见那罪魁祸首拂袖要走,她怒而翻身,伸手往谢景熙腰间的十三銙金玉带一拽!

耳边传来男子猝不及防的闷哼。

精壮的男体压覆下来,撞得沈朝颜胸闷发紧。而过于贴近的距离,两人湿热的呼吸都直辣辣地扑在了颈侧和耳廓。

“郡主!”

“大人!”

车外响起众人的惊呼,方才还在大理寺公堂上的众人,此刻已经前后跟了过来。

沈朝颜感到身上那具男体明显地一颤,继而浑身紧绷,竟然一时也无措地愣在了那里。

心中一凛,报复的快意就此萌芽,沿着那只拽在某人玉带上的手一路攀长。

“大人!你没事……”

眼前的车帘被掀开,裴真探过来的半个头就这么僵在了那里。

晦暗不明的路灯下,半片昏光落在纠缠的男女身上。那身紫色官袍和金玉带之上,一条女人白皙匀亭的小腿,线条流畅……

裴真手上一抖,吓得将掀开的车帘放了回去。

“怎么了?”

沈朝颜的贴身侍女有金喘着气,伸手要去揭车帘,被裴真给拦住了。

有金不明所以,直到眼见着面前的马车开始疯狂摇晃起来。

衣料的摩擦、身体的撞击、此起彼伏的浅吟闷哼,时不时还有两句听不真切的“嗯嗯啊啊,好重好紧……”

所有人都傻眼了,不敢上前,也舍不得离开,只颇有默契地慢慢挪过来,在那辆震颤不休的马车周围站了一圈。

“咔嗒!”

一声脆响过后,那辆马车向旁侧一歪,终于不堪重负地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