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退休1年仍在公司食堂用膳,公司突然遇到难处,女人:我来吧
发布时间:2025-08-12 06:18 浏览量:9
人退了休,就像秋天的叶子,总要落下来。可有些人的根,还深深扎在原来的土里。单位的食堂,热气腾腾,人来人往,盛的不仅是饭菜,也是几十年的习惯和念想。
一双筷子,一个固定的座位,有时候比家里的沙发还让人心安。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平淡得像碗白开水,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烧开,烫了所有人的手。
01
中午十二点的钟声,像一道无形的闸门,把“远航精密”厂区从机器的轰鸣声中,暂时解放出来。穿着各色工装的人们,汇成一股股人流,涌向那栋三层楼高的员工食堂。食堂是新盖的,窗户擦得锃亮,不锈钢的餐桌和椅子在日光灯下泛着白光,空气里飘着饭菜的香气,混杂着年轻人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道。
食堂里热闹得像个集市。年轻的后生们围坐一桌,唾沫横飞地谈论着新出的手机游戏,哪个英雄的皮肤最好看。姑娘们则聚在一起,小声分享着周末去哪家新开的商场淘到了打折的衣服。声音汇在一起,嗡嗡作响,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在这片喧闹的背景里,食堂东南角靠窗的位置,却显得格外安静。
秦舒雅就坐在那里。她今年六十一岁,已经从“远航精密”质检部特级技师的岗位上退休整整一年了。她的身形清瘦,背脊却挺得笔直,花白的头发在脑后一丝不苟地挽成一个髻。她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略显陈旧的军绿色保温饭盒。
她拧开饭盒盖,里面是满满一盒白米饭,蒸得颗粒分明。她盖上盖子,端着空空的餐盘,走到打菜的窗口。窗口里的师傅看见她,熟络地一笑,给她打了两勺炒青菜,一勺烧豆腐。她道了声谢,端着餐盘,慢慢走回自己的座位。
她吃饭的样子很专注,一筷子米饭,一筷子菜,细嚼慢咽,仿佛在品尝什么山珍海味。她的筷子是一双用了不知多少年的乌木筷,前端已经被磨得有些发白。饭盒的盖子上,有一道浅浅的划痕,像是岁月留下的皱纹。她吃饭的时候,不看手机,也不东张西望,偶尔会抬起头,目光缓缓扫过食堂里的人和物,那眼神平静得像一泓深潭,看不出是在观察,还是在回忆。
“哎,你看,那个老太太又来了。”行政部新来的实习生李薇,用胳膊肘碰了碰身边的同事,朝秦舒雅的方向努了努嘴。
“谁啊?”同事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哦,你说她啊。都退休一年了,还天天来咱们食堂吃饭,也是个奇人。”
李薇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年轻人特有的、对规矩的较真:“公司福利也太好了吧?还管退休员工的饭?咱们这饭卡,一个月也要扣不少钱呢。她这样天天来吃,算怎么回事啊?”
另一个同事接话道:“听说是王总特批的,谁知道呢。老员工嘛,总有点特殊待遇。”
这几句议论,声音不大不小,正好飘进了邻桌生产部老师傅张工的耳朵里。张工五十出头,是秦舒雅的老同事,当年是一个车间的。他听到这话,夹菜的动作顿了一下,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他看了一眼那几个叽叽喳喳的年轻人,又看了一眼秦舒雅瘦削但笔直的背影,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
最终,他只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把那口菜塞进嘴里,用力地嚼着,像是在嚼什么难以下咽的东西。
这件事,很快就在公司内部成了一个小小的、人尽皆知却又没人能说明白的谜团。李薇觉得这事不合规矩,仗着自己是行政部的,鼓起勇气向行政主管提了意见。
行政主管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听完李薇的“汇报”,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他扶了扶眼镜,说:“这个事……是王总亲自点头的,咱们就别管了。”
李薇还是不甘心:“主管,这不符合财务制度吧?”
主管苦笑着摇摇头:“小李啊,有些事,不是光看制度的。”
话虽这么说,主管还是觉得有必要向总经理王建业提一嘴。他抱着一沓文件,敲开了总经理办公室的门。
王建业三十八岁,从国外名牌大学读完工商管理回来,接替父亲成了“远航精密”的掌舵人已经三年了。他穿着剪裁得体的衬衫,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浑身散发着一股锐意进取的精英气息。
“王总,有个事……”行政主管小心翼翼地开口。
王建业的目光没有离开面前的电脑屏幕,上面是一份关于引进德国最新生产线的可行性报告。他只是“嗯”了一声,示意对方继续。
“就是……食堂那个秦姨的事。下面有员工反映,她已经退休了,还每天来食堂吃饭,这个……”
王建业终于抬起了头,他皱了皱眉,似乎在想“秦姨”是谁。过了一两秒,他才想起来,脸上露出一丝不算热情的尊重:“哦,秦舒雅秦姨啊。”
他挥了挥手,语气里带着一丝不以为然:“由她去吧。秦姨在公司干了一辈子,没功劳也有苦劳。公司不差她这口饭,就当是对老员工的一点人情关怀。以后这种小事,就不用来向我汇报了。”
王建业确实是这么想的。在他看来,秦舒雅代表的是父亲那个年代的、靠经验和感觉办事的“土方法”。他尊重那段历史,但打心底里认为,那些都已经是过去式了。如今是数据的时代,是精密仪器的时代。让秦舒雅来吃饭,不过是维持一个尊老敬贤的姿态,是偿还父亲留下的一笔“人情债”。
他从未想过,这位每天提着旧饭盒、默默吃饭的老人,对这家他引以为傲的现代化公司,还能有什么实际的意义。
他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注意力重新回到了那份能让公司“更上一层楼”的德国生产线报告上。办公室的窗外,阳光正好,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远航精密”更加辉煌的未来。
02
平静的日子,像厂区门口那条被卡车压得平滑的柏油路,似乎能一直延伸下去。直到一个周一的早晨,一颗炸雷,毫无征兆地在王建业的头顶炸响。
他像往常一样,提前半小时到了办公室,泡上一杯浓咖啡,准备开始新一周的战斗。他点开邮箱,一封来自德国“雄狮集团”的邮件,赫然标记着最高优先级的红色感叹号,跳进了他的视野。
“雄狮集团”,是“远航精密”最大、也是最关键的客户。他们公司最引以为傲、利润最高的核心传动轴承,百分之七十都供应给了这家以严谨和刻板著称的德国巨头。
王建业的心猛地一沉,有种不祥的预感。他点开邮件,屏幕上弹出的德文单词,每一个都像一把冰冷的锤子,狠狠地砸在他的神经上。
邮件的措辞异常严厉,近乎于一种愤怒的控诉。信中称,“远航精密”最近三个月提供的一批次核心传动轴承,在“雄狮集团”的一条核心生产线上,发生了“灾难性的金属疲劳断裂事故”。
“灾难性”这个词,让王建业的指尖一阵冰凉。他继续往下看,邮件附件里,是德国方面出具的详细检测报告,和几张高像素的现场照片。照片上,那根曾经光滑如镜、凝聚着“远航”最高技术结晶的轴承,从中间齐齐断裂,断裂的切面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惊肉跳的、粗糙的颗粒状。
“雄狮集团”的要求简单而粗暴:立即召回过去三个月内交付的所有批次产品,总价值超过八百多万。同时,他们保留因此次生产线停摆而索赔数千万的权利。最致命的是最后一句话:在问题得到彻底解决并查明根源之前,“雄狮集团”将暂停与“远航精密”的一切后续订单合作。
王建业的脑子“嗡”的一声,仿佛也被这根断裂的轴承给砸中了。这笔订单,几乎占了公司全年收入的百分之四十。失去了它,不单是巨额的经济亏损,更意味着“远航精密”在行业内赖以为生的信誉,将在一夜之间彻底破产。公司距离倒闭,也就只剩下一步之遥。
他握着鼠标的手,不住地发抖。那杯刚泡好的咖啡,一口没喝,已经凉了。
“马上开会!所有技术部、生产部、质检部的负责人,十分钟之内到会议室!”王建业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会议室里,气氛压抑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王建业把那封邮件投到大屏幕上,每一个字都像鞭子一样抽在与会者的脸上。技术总监、生产部长、质检主任,一个个都面色凝重,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查!给我查!二十四小时连轴转,也要把问题给我找出来!”王建业几乎是在咆哮。
命令一下,整个技术中心立刻变成了一个高速运转的战场。王建业把他引以为傲的、从德国花大价钱引进的全套检测设备都动用了起来。最新型号的光谱分析仪,可以把材料成分精确到小数点后四位;价值百万的金相显微镜,能将金属的内部组织放大到一千倍;还有先进的无损探伤设备,能用超声波看清零件内部最细微的瑕疵。
实验室里灯火通明,穿着白大褂的工程师们熬得双眼通红,死死地盯着屏幕上不断跳动的数据。他们把库存的同批次样品,切开、打磨、腐蚀、检测,一遍又一遍。
三天三夜过去了,得出的结果却让所有人陷入了更深的绝望。
“王总……所有数据都显示,我们的产品……是完美的。”技术总监的声音干涩而嘶哑,他把一沓厚厚的报告递到王建业面前,“无论是材料的化学成分、热处理后的金相组织,还是最终的加工精度,都完全符合,甚至部分优于德国方面当初制定的严苛标准。”
王建业一把抢过报告,那上面密密麻麻的、漂亮的曲线和数字,此刻却像是在无情地嘲讽他。
“怎么可能?数据上完美无瑕,为什么会断裂?为什么!”他把报告狠狠地摔在桌子上,纸张散落一地。他一直信奉的数据、他引以为傲的现代化管理体系,在这次致命的危机面前,竟然像个傻子一样,什么都解释不了。他第一次感到了那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深深的无力感。
他试图与“雄狮集团”的亚太区采购总监克劳斯先生进行视频通话,想解释,想争取更多的时间。但屏幕那头,克劳斯先生的脸像一块冰冷的石头,他只是面无表情地通知王建业,他们只给“远航”一周时间。一周之内,如果找不到问题根源,他们不仅会启动跨国法律诉讼程序,还会将这次的“质量丑闻”通报给全行业协会。
绝望,像瘟疫一样在公司里迅速蔓延。
很快,公司要大裁员、甚至可能要破产的谣言,就在车间和办公室里传开了。曾经热闹的食堂,一下子变得冷清了许多。大家吃饭的时候,都低着头,愁眉不展,空气里再也听不到谈笑声,只剩下筷子碰到餐盘的、有气无力的声音。
在这片愁云惨雾之中,只有一个身影,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秦舒雅,依旧每天雷打不动地在十二点准时出现。她依旧提着那个军绿色的保温饭盒,依旧坐在那个靠窗的角落,依旧安静地吃着她的白米饭和两份素菜。
只是,有人发现,她吃饭的时间,似乎比以前更长了一些。她的目光,也更多地停留在那些行色匆匆、面带焦虑的技术员和老师傅们的身上。
生产部的张工,这几天更是坐立不安。他好几次端着餐盘,想坐到秦舒雅的对面去,跟她说点什么。可每次走到一半,看到她那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的侧脸,他又犹豫了,最终还是端着盘子,默默地走开。
他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或者说,他不知道,在这种时候,开口还有没有用。
03
一周的时间,像指缝里的沙,飞快地流逝。
周五的晚上,最后期限到了。整栋办公楼依旧灯火通明,但气氛已经从前几天的紧张,变成了令人窒息的死寂。技术总监拿着一份薄薄的报告,走进了王建业的办公室,他的脚步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报告的结论只有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宣判“远航精密”的死刑:“以我司现有技术手段,无法复现故障,亦无法找到问题根源。”
技术总监说完,就低着头站在那里,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王建业没有骂他,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只是无力地挥了挥手,让他出去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王建业一个人。
他独自坐在那张宽大的、象征着权力的老板椅上,却感觉自己渺小得像一粒尘埃。桌子上,散乱地堆着那些毫无用处的“完美”数据报告,旁边还压着一张银行发来的催款通知单,那是为了引进新生产线欠下的巨额贷款。
他抬起头,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可以看到窗外城市的万家灯火,璀璨如星河。可那片温暖的光,没有一缕能照进他的心里。他只感到一阵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刺骨的寒冷。
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那个穿着一身油污工装、靠着几台旧车床白手起家的男人,是如何把这家小作坊,一点点做成了今天的“远航精密”。他又想起了自己三年前接手公司时,站在全体员工面前,许下的那些要带领公司走向世界、走向辉煌的豪言壮语。
如今,这一切似乎都将化为一个笑话,一个泡影。他用双手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脸,肩膀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几十年来,他第一次尝到了什么叫作真正的绝望。
就在这时,办公室厚重的实木门,被轻轻地推开了,发出“吱呀”一声轻响。这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别烦我,让我一个人待会儿。”王建业以为是值班的保洁员,头也没抬,声音沙哑地嘟囔了一句。
可是,进来的脚步声并没有停下。那脚步很轻,很慢,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地,走到了他的办公桌前,停了下来。
一股熟悉的、淡淡的饭菜和肥皂混合的气味,飘进了王建业的鼻子里。他疑惑地从指缝间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顺着那双洗得发白的布鞋往上看。
然后,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看到了一个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出现的人——秦舒雅。
她手里,依旧提着那个军绿色的旧饭盒,仿佛刚在楼下食堂吃完晚饭,顺路散步上来的。她的脸上,依旧是那种一成不变的平静表情,像一口古井,波澜不惊。只是那双总是显得有些淡漠的眼睛里,此刻却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像是怜惜,又像是一种洞悉一切的坚定。
王建业愣在那里,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该客气地叫一声“秦姨”,还是该问她这么晚了为什么还在这里?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秦舒雅也没有多余的寒暄。她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扫过王建业桌上散乱的报告,扫过他那张写满绝望和疲惫的脸。她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那张被他随手扔在桌角的、德国人发来的轴承断裂照片上。
她盯着那张照片,看了足足有半分钟。
整个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只听得到中央空调微弱的送风声,和王建业自己沉重的心跳声。
王建业以为,她或许是听说了公司的难处,特地来看看热闹,或者,最多也就是像其他老员工一样,说几句“挺住啊”“会过去的”之类无关痛痒的安慰话。
就在他准备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应付一下的时候,秦舒雅缓缓地、清晰地开口了。
她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苍老,但在这死寂的办公室里,却像一颗沉重的石子,被投入了漆黑的深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传到了王建生的耳朵里。
她说:
“建业,别急。把那批次的出厂记录、材料入库单,还有德国人的原始图纸都找给我。这件事,我来处理吧。”
04
王建业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眼前的老人,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过度疲劳,出现了幻听。一个退休了一年的老人,一个每天只在食堂默默吃饭的老人,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处理?她拿什么处理?用那个旧饭盒吗?
可是,秦舒雅的眼神告诉他,她不是在开玩笑。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的犹豫和退缩,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沉静和自信。
王建业的心里,突然燃起了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微弱的希望火苗。就像一个溺水的人,哪怕明知抓到的是一根稻草,也会用尽全身的力气。
“好……好!秦姨,您稍等!”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冲到电脑前,调取着服务器里的资料。
“不用电脑,都打印出来,纸质的。”秦舒雅淡淡地吩咐道。
很快,一沓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资料,就堆在了秦舒雅面前。王建业紧张地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秦舒雅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副老花镜,戴上。她没有像那些工程师一样,先去看复杂的性能数据和图表,而是拿起那份材料入库单,用一根干瘦的手指,逐行逐字地往下看。她的速度不快,但极其专注,仿佛要把每一个字都刻进脑子里。
她看得特别仔细的,是材料供应商的变更记录,和后面附带的热处理工序的参数记录。
“建业,”她头也不抬地问,“半年前,你们是不是换了钢材的供应商?”
王建业心里一惊,这件事他几乎都快忘了。他努力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是……是的,秦姨。为了降低成本,我把原来合作了快二十年的那家钢厂换了。换成了一家报价能低百分之十五的新供应商。他们的资质和提供的材料检测报告,我都让技术部严格审核过,完全符合德国人的标准。”
秦舒雅没有说话,只是从鼻子里轻轻地“嗯”了一声。她放下手里的资料,站起身,说:“走,跟我去个地方。”
她带着满腹疑窦的王建业,和闻讯赶来、同样一脸震惊的张工,穿过灯火通明的现代化厂区,一直走到了工厂最后面,一个早已废弃、被荒草包围的老车间门口。
车间上了锁,已经锈迹斑斑。张工找来工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锁撬开。一股尘封多年的、混杂着机油和铁锈的气味扑面而来。
秦舒雅径直走到车间的角落里,那里堆满了废弃的零件和杂物。她弯下腰,吃力地掀开一块厚厚的、积满灰尘的防雨布。
布下面,露出一台看起来像一堆废铁的、结构十分古怪的机器。这台机器没有液晶显示屏,没有花里胡哨的按钮,只有几个锈迹斑斑的机械拨盘、一根长长的手动杠杆,和一个盛着半满黑乎乎油液的淬火槽。
“秦……秦姐!”跟在后面的张工,看清那台机器后,失声惊呼起来,“这……这不是您当年亲手攒的那台‘淬火应力共振测试仪’吗?我以为……我以为早就当废铁给拆了!”
王建业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秦舒雅用手擦了擦机器上的灰尘,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久别重逢的温情。她转过头,对王建业解释道:“建业,这台机器,是你父亲还在的时候,我们为了攻克一个技术难关,照着一本苏联老专家的书,一起动手改造的。它检测的,不是你们现在信奉的那些‘数据’,它听的是‘应力记忆’。”
她顿了顿,继续说:“你们那些德国设备,很先进,能告诉你一块钢材里,含多少碳,含多少铬,成分很‘干净’。但是,它告诉你不了,这块钢,在经过了特定的热处理工艺之后,它‘心里’舒不舒服,有没有留下‘内伤’。不同产地、不同冶炼方式的钢材,哪怕成分一样,在淬火的瞬间,内部产生的微观应力残余,是完全不一样的。这种差异,常规使用下没问题。可是一用到‘雄狮’那种极限工况下,就成了要命的弱点。”
王建业听得目瞪口呆,这些理论,他这个名牌大学的工商管理硕士,闻所未闻。
秦舒雅没有再多解释。她让张工去仓库里,分别取来了新旧两种供应商的轴承样品。她亲自上手,像唤醒一位沉睡多年的老朋友一样,熟练地拨动着那台老旧机器上的拨盘,调整着参数。
她让张工把旧供应商的样品,用夹具固定好,然后猛地压下那根长长的杠杆。样品被瞬间浸入黑色的淬火油中。
只听见“嗡”的一声,一阵清脆、短促、和谐的共鸣声,从油槽中传了出来,仿佛是金属在欢唱。
接着,她又换上了新供应商的样品,重复了刚才的操作。
这一次,油槽里发出的,却是一阵略显沉闷、还带着一丝杂乱颤音的“嘶啦”声,就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划过毛玻璃,声音里充满了不甘和压抑。
“听到了吗?”秦舒雅抬起头,看着已经彻底呆住的王建业,一字一句地说,“这就是‘钢的哭声’。新的这批钢材,‘心里有鬼’。它在淬火的时候,没有‘吃透’,心里憋着一股劲,留下了内伤。你们的德国设备太‘年轻’,太‘斯文’,它听不懂这种哭声。”
问题找到了。可王建业的心,又沉了下去。他总不能给德国人发一封邮件,说我们用一个退休老太太发明的“土办法”,听到了你们要的钢材在“哭泣”吧?对方不把他当成疯子才怪。
就在这时,秦舒雅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她让张工在这里看着机器,自己对王建业说:“你跟我来。”
她带着王建业,回到了她那个位于老家属楼的一居室里。屋里的陈设很简单,但收拾得一尘不染。她踩着一张小凳子,从一个老旧的木柜子顶上,取下来一个被布包着的小箱子。
她打开箱子,里面是一个已经泛黄的硬壳笔记本。她翻开本子,里面全是她当年用钢笔手写的、密密麻麻的实验数据和心得。在笔记本的夹层里,小心翼翼地珍藏着一张已经发黄的旧照片。
照片上,一个年轻了三十岁的秦舒雅,穿着蓝色的工装,扎着两条麻花辫,正和一个身材高大、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并排站在这台“淬火应力共振测试仪”旁边,笑得格外灿烂。
秦舒雅指着照片上的外国人,对王建业说:“认识他吗?他就是‘雄狮集团’的创始人,老克劳斯先生。当年,就是我用这台机器,和无可辩驳的实物测试,让他心服口服,才为公司拿下了第一笔来自‘雄狮’的订单。他是个真正的技术专家,他听得懂‘钢的哭声’。”
王建业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秦舒雅不仅是公司的技术奠基人,更是公司最初信誉的建立者。他一直以为的“人情”,背后竟然是如此沉甸甸的技术和历史。
他终于明白,秦舒雅退休一年还留在食堂,不是为了占公司那点饭菜的便宜。她是放不下这家公司,放不下她和老友们倾注了一辈子心血的地方。
05
那个周末,王建业没有回家。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亲自动手,写了一封全新的报告。
这封报告里,他没有再纠结于那些“完美”的数据,也没有回避自己因为追求降本而更换供应商的错误决策。他用最朴实的语言,详细阐述了问题的根源,就是那种被现代化设备忽略掉的“淬火应力残余”。
报告的核心附件,是一段视频。视频里,秦舒雅亲自操作着那台老旧的机器,新旧两种样品发出的、截然不同的“哭声”被清晰地记录了下来。视频的最后,王建业附上了那张秦舒雅与老克劳斯先生的合影,以及一封由秦舒雅亲笔写的信。
信里,秦舒雅用平实的语言,回忆了当年与老克劳斯先生一同探讨技术的日子,并为此次因为后辈的疏忽而给“雄狮集团”造成的巨大损失,表达了一位技术奠基人最诚挚的歉意。
邮件发出后,是漫长而煎熬的等待。德国方面久久没有回应。王建业的心,又一点点地沉了下去。他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开始草拟公司的破产清算方案。
就在他快要彻底放弃希望的第三天下午,他的私人电话响了。来电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德国号码。
他颤抖着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一个带着德国口音的、沉稳的男声。对方自称是克劳斯,是老克劳斯先生的儿子,也是“雄狮集团”的现任总裁。
克劳斯先生在电话里说,他父亲看到了邮件和那张珍贵的照片,非常感慨。他说,他父亲告诉他,一个能听懂‘钢的哭声’的企业,它的灵魂就还在。他决定,再给“远航精密”一个机会。
机会的条件是,后续的所有产品,必须由秦舒雅女士亲自监督生产流程,并且,必须全部恢复使用原来那家虽然贵、但“心里没鬼”的钢材供应商。
公司,总算是从悬崖边上被拉了回来。
但是,生活不是童话。公司没有立刻起死回生,更没有上演什么惊天大逆转。巨额的赔偿和召回产品的损失,像一座大山,压在了“远航精密”的身上,让公司元气大伤。未来的至少一两年,所有人都需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王建业没有再坐回他那间宽敞明亮的总经理办公室。他让人搬了一张最普通的小桌子,放到了秦舒雅重新启用的那个、充满灰尘和机油味的老车间里。
他脱下了身上那套昂贵的定制西装,换上了一身和工人们一样的蓝色工服。他开始像个最普通的技术学徒一样,跟着秦舒雅和张工,从最基础的材料辨识和热处理工艺学起。
公司的年轻员工们,再看到秦舒雅时,眼神里再也没有了之前的议论和不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敬畏和好奇。行政部的李薇,甚至会主动在午休时,跑到老师傅们那里,请教一些过去她认为早已过时的“老规矩”和“经验之谈”。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某种正轨,但又有什么东西,已经变得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
几个月后的一个中午,依然是那个窗明几净的员工食堂。
秦舒雅依旧坐在那个靠窗的角落里,吃着她的白米饭和两份素菜。
不同的是,她的对面,坐着王建业。他也端着一个不锈钢餐盘,里面是和工人们一样的饭菜。他一边吃饭,一边手里还拿着个小本子,上面画着一个零件的草图,正虚心地向秦舒雅请教一个关于淬火温度控制的技术问题。
秦舒雅没有直接回答他。她只是不紧不慢地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着。
过了一会儿,她才放下筷子,看着王建业,缓缓说道:“建业,做技术和做人,是一个道理。不能只图快,图省事。你要对得起你手里的这块料,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你静下心来,再去看看那块钢,别用眼睛看,用心去看。它会自己告诉你答案。”
午后的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暖暖地洒在这一老一少两个人的身上。公司的未来依旧充满艰难和挑战,但一种失落已久的、被称为“灵魂”的东西,似乎正在这个小小的食堂角落里,悄然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