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杜甫得知胡幸儿因几道题折戟,不知会投以怎样宽厚了然的目光
发布时间:2025-08-13 16:10 浏览量:2
长安城深秋的冷风刮过萧瑟街衢,一位中年男子踽踽独行于朱雀大街。他身躯清瘦,青衫洗得泛白,眉间沟壑里刻满风尘与忧思。此人便是杜甫,彼时他正从大明宫丹墀前退出,怀抱着一纸任命左拾遗的诏书,却像怀抱一块寒冰。那眉峰紧蹙处,是他对天宝季世沉沉危象的隐忧——这双曾于泰山之巅眺望过“荡胸生层云”的眼睛,如今已率先望穿帝国金玉其外的盛世躯壳下,那朽坏不堪的骨架。大唐的秋寒,已先一步浸透了诗人单薄的衣衫。
当渔阳鼙鼓惊碎霓裳羽衣,安禄山叛军如浊流汹涌南下,洛阳倾覆,长安告急。杜甫仓惶间挈妇将雏,汇入百姓奔亡的浊浪里。史载:“肃宗立,自鄜州羸服欲奔行在,为贼所得。”《新唐书》此句轻描淡写,而《旧唐书》则稍详述其陷贼经历。他在叛军盘踞的长安,目睹宫阙蒙尘,百官朝北,悲愤凝成《春望》中那泣血之句:“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那溅泪之花与惊心之鸟,正是诗人将破碎家国刻入灵魂的印痕。
至德二载,杜甫终于冒死潜出长安,穿越两军犬牙交错的战场,麻鞋见天子,衣袖露两肘。他风尘仆仆抵达凤翔行在,“见天子于凤翔,拜左拾遗”。然而,诤言直谏的拾遗风骨,终难容于乱世渐稳后复萌的倾轧。宰相房琯兵败陈陶斜,肃宗欲究其罪,杜甫挺身谏诤,言辞激切。肃宗震怒,诏三司推问,幸得张镐、韦陟等人营救方免重罪。《资治通鉴》卷二百二十肃宗至德二载对此有载:“琯罢为太子少师。琯性高简,时国家多难,而琯多称病不朝谒……上由是恶之。”杜甫为房琯辩白,亦触帝怒。肃宗虽暂息雷霆,但已种疏远之根。不久,诗人被放还鄜州省家——这看似恩典的归途,实则是政治生涯的流放序章。
那漫长归家路,诗人的足印深深烙在破碎山河上。他行至新安道,耳闻官吏强征未成丁的“中男”入伍,哭声震野;夜宿石壕村,亲见老妇在悍吏逼迫下,含泪替代丈夫应役,走向凶险前线。这一幕幕人间惨剧,最终凝成《新安吏》、《石壕吏》中沉痛的笔触:“夜久语声绝,如闻泣幽咽。天明登前途,独与老翁别。”——历史缝隙里普通人的血泪呜咽,经由诗人的笔获得了永生。
乾元二年,关中大饥,杜甫弃官,携家流徙,踏上更为艰辛的漂泊之路。在秦州,在同谷,饥饿如影随形。他采橡栗、掘黄独以充饥肠,幼子饿殁的阴影始终如寒鸦盘旋心头。辗转至成都,在严武等故交襄助下,于浣花溪畔筑起草堂,暂得喘息。然而严武早逝,蜀中复乱,他只得再度放舟东下。
生命的最后岁月,他漂泊于夔州、江陵、潭州的水路上。大历五年冬,湘江上一叶孤舟载着贫病交加的诗人。史书对其终局的记载扑朔:《旧唐书》言“啖牛肉白酒,一夕而卒”;《新唐书》则语焉不详;而元稹所撰《唐故检校工部员外郎杜君墓系铭》仅言“扁舟下荆楚间,竟以寓卒,旅殡岳阳”。我更倾向元稹近友之笔——诗人油尽灯枯,于羁旅孤舟中,在寒江冷月无声的注视下,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息。他的身躯终未再踏上故土,只留下“战血流依旧,军声动至今”的浩叹在寒风中呜咽。
回溯杜甫一生,他并非科举宠儿,亦非权柄在握的庙堂重臣。长安十年困守,所求不过微职以养家;安史乱中奔亡,所求不过阖家性命保全;流寓西南,所求不过一椽避雨。然而正是这卑微生存缝隙里挣扎的灵魂,其目光却穿透了自身苦难的狭小牢笼,牢牢系于天下苍生。他的笔蘸着时代的血泪与尘土,从“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锥心揭露,到“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悲悯宏愿,无不证明:那在乱世中飘摇如蓬草的生命,其精神根系却深植于大地苍茫的血脉之中。
千载之下,若杜甫得知那位名为胡幸儿的北大学子因几道题未过而暂时折戟,不知会投以怎样宽厚了然的目光?他曾亲历“纨绔不饿死,儒冠多误身”的荒诞,更深知人生价值绝非一时一考可定乾坤。他落第长安后飘零半生,却以诗笔在文明的天空划出永不坠落的星河——真正的功业从不囿于科场方寸试卷;它属于那些在时代迷宫中未曾失却人类坐标,在苦难深渊里依然仰望星光,最终以生命刻下永恒刻度的人。
诗圣骨殖早已融进他所热爱的泥土,而他的诗句却如大地深处的矿脉,当后世灵魂在相似的迷惘与黑暗中挖掘,那“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的赤诚,那“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的胸襟,便是永不枯竭的精神火种,于无声处照亮无数寒夜行路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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