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读鲁迅的《摩罗诗力说》:专制文明的循环与无法挣脱的奴隶宿命

发布时间:2025-08-13 17:03  浏览量:2

《摩罗诗力说》

《摩罗诗力说》写于1907年,然后在1908年2月和3月以令飞的笔名发表于《河南》杂志第二期和第三期上,后收录在鲁迅的杂文集《坟》中。这篇作品是鲁迅早期思想的代表作,被认为是鲁迅思想的源泉。这篇探讨“摩罗诗派”(恶魔派诗人,以拜伦、雪莱等为代表)反抗精神的文章,其深层内涵直指历史与文明的痼疾——在专制文明的闭环中,民众从未挣脱奴隶的枷锁,王朝更迭不过是奴隶主的轮替游戏。

文章开篇鲁迅考察埃及、印度等古国盛衰史,发现文明僵化的根源在于精神创造力的窒息。他引入欧洲“摩罗诗派”(恶魔派诗人)作为解药——拜伦、雪莱、普希金、莱蒙托夫等诗人以“立意在反抗,指归在动作”的叛逆精神,撕破虚伪的秩序假面。

鲁迅借进化论强调竞争之必然,对比东西方文化对待历史发展的态度,指出诗歌(文学)的根本力量在于“撄人心”——即触动、震撼乃至搅扰人心。“撄”字作为文眼,揭示了专制统治的本质逻辑:

“中国之治,理想在不撄……有人撄人,或有人得撄者,为帝大禁,其意在保位……有人撄我,或有能撄人者,为民大禁,其意在安生,宁蜷伏堕落而恶进取……”

这段精辟论述揭示了专制社会的双重绞杀机制:

统治者的恐惧逻辑:帝王视“撄”为洪水猛兽。任何挑战秩序的思想、任何唤醒民众的言行,都威胁其“子孙王千万世”的美梦。故必“竭全力死之”,韩非“儒以文乱法”之论、秦皇焚书之举、明清文字狱之酷,皆为此逻辑的实践。

奴隶的自我驯化:民众同样恐惧变革,将“安生”奉为圭臬。他们主动维护精神牢笼,将启蒙者视为破坏稳定的祸端。鲁迅沉痛道:“宁蜷伏堕落而恶进取”,甚至合力绞杀唤醒自己的人。这种“平庸之恶”比暴君更可怖,它让奴役获得受害者的共谋。

专制文明的循环与无法挣脱的奴隶宿命

鲁迅穿透“二十四史”的宏大叙事,揭示了历史的残酷真相:

改朝不换代:历史上的王朝更迭,不过是“奴隶主”的轮替。新主登基,非但无意废除旧制,反而必然承袭并强化专制体系。

文明的停滞:这种制度性复制导致社会根本无进步,文明无实质性改观。专制的本质始终如一。

奴隶的宿命:无论王朝如何兴替,民众始终处于“奴隶”或“奴才”状态,从未真正获得“做人”的资格与尊严。统治者的“持盈保泰”需求与民众的“安生”诉求,在维持现状、恐惧变革上达成了一种可悲的“共识”。

鲁迅后来在《灯下漫笔》中更直白地指出,我们的历史无非是“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与“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的循环往复。这正是《摩罗诗力说》所揭示的“专制的文明本质,逃不掉的奴隶命运”的延续。

鲁迅的深刻性在于,他预见到即使推翻帝制,也未必能终结这宿命。长期的封建专制已对民族精神造成深度毒害:

集体无意识:“奴性”已内化为一种顽固的集体无意识,帝王梦、等级观念根植人心。阿Q的“精神胜利法”,闰土那声“老爷”,华老栓手中的人血馒头……这些文学镜像照见的是千年驯化的创伤记忆。当“跪着”成为肌肉本能,当“主子”嵌入语言结构,站立反而需要承受撕裂之痛。

借尸还魂:所谓的”革命者“往往言行不一。他们可能高喊反封建口号,却在实践中不自觉地美化、承袭甚至复辟专制制度的种种弊端,使其在大革命后以新形式“借尸还魂”。鲁迅冷眼观之:“奴才做了主人,是决不肯废去‘老爷’称呼的”。

这种复辟的思想基础,正是民众中普遍存在的对稳定的病态渴望和对变革的恐惧。

鲁迅警示我们:只要“不撄”的文明基因未变,只要民众仍恐惧自由甚于恐惧奴役,专制的幽灵便能在每一次社会震荡后还魂。只要专制的文明本质不被彻底清算,只要奴性的国民性未被根本改造,社会就只能在专制的原点左右摇摆。无论表面口号如何变化,其深层结构依然会趋向于复制旧的权力关系和压迫模式。因此,若不进行彻底的、触及灵魂的思想革命与文化革新,国人将永远难以真正挣脱那“逃不掉的奴隶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