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美军演在即，朝鲜批评有所克制，朝韩暂停扩音器广播战

文/陈祥

编辑/漆菲

进入8月，朝鲜半岛军事演习不断。

朝鲜8月11日举行了朝鲜人民军大联合部队所属战术炮兵部队射击训练比赛。朝中社介绍说：“根据朝鲜人民军总参谋部的作战训练计划进行，旨在提高全军的作战能力和战备水平。”这场没有得到最高领导人金正恩出席观摩的炮兵演习，被解读为对8月18日启动的韩美例行联合军演“乙支自由之盾”的回应。

朝鲜国防相努光铁警告称，“朝鲜武装力量将以彻底而果断的应对态势对付美韩的战争演习活动，并将对越线的任何挑衅行为严正行使自卫权范围内的主权权利。”

但外界认为，朝鲜对此次美韩军演的反应较以往有所克制，并未出现一贯的过激措辞。首尔朝鲜研究大学校长杨武镇（音）表示，平壤此次声明重申反对演习，但未发出直接威胁，暗示美韩若仅止于防御性演习，而不进一步采取部署美方战略资产等行动，朝鲜将予以宽恕。

自李在明就任韩国总统以来，韩朝关系有了一丝丝回暖。在南北双方事先没有沟通的情况下，韩军在6月11日下午停止对朝扩音器广播，朝军也于当晚停止。而在8月4日和5日，韩军拆除了前沿阵地的扩音器，朝军随后如法炮制。8月7日，韩美宣布把“乙支自由之盾”中40多项野外机动训练中的20余项推迟到9月，理由是“避开酷暑”。

韩国曾对朝鲜边境使用扩音器进行宣传广播。

朝韩双方消除心理战工具，降低了在非军事区（DMZ）和西海北方界线（NLL）发生意外冲突的可能性，被视为对《9·19军事协议》的部分恢复。

该协议签署于2018年文在寅执政时期，涵盖了诸多建立军事互信的措施。但随着主张深化韩美同盟的尹锡悦上台，朝韩关系急转直下。此后，朝鲜发射导弹次数剧增，其境内象征统一的建筑符号也不断被摧毁。2023年年底，朝鲜单方面宣布放弃“与韩国实现统一”的可能。韩国在朝鲜的定位中，也从“同族”关系转变为“交战国”和“头号敌国”。

如今，李在明政府想要改变这一局面。但由于朝鲜将对韩关系视为敌对关系并将其写入宪法，双方要走出僵持对峙局面仍有很长的路要走。

最近，韩朝双方暂停了相互间的边境广播。

自6月4日上任以来，李在明政府便将缓和对朝关系列为外交优先事项。6月9日，上台仅五天，李在明就要求民间团体停止对朝派发传单；6月11日，韩军中断前线扩音器广播，国家情报院同步停止持续52年的心理战广播与电视节目。作为回应，朝鲜对韩广播只保留了音乐，以过去韩国对朝广播的相同音量来放送。

韩国仁川广域市江华郡的松海面是西海岸防御的前沿基地，这里距离朝鲜仅1.8公里。当地居民向军方报告，平日晚上在屋外能听到的来自朝鲜的广播，现在声音小到已被青蛙的叫声淹没。

韩国一侧，江华郡和坡州市边境地区的居民此前一直抱怨遭受噪音污染。去年广播战白热化时刻，不少人饱受失眠折磨，还得了一些急性精神疾病。

松海面的老人被迫在噪音下艰难生活。村里噪音一度高达81分贝，接近85分贝的听力损伤阈值。孩子们没法静下心学习，纷纷被送到外地亲戚家暂栖。

江华郡一名小学生写信感谢总统李在明停止反朝广播。

一位80岁的老大爷告诉韩国媒体：“因为对面的广播，我每天都要吃安眠药或戴耳塞才能入睡。现在安静了，虽然很好，但另一方面，我也对将来会发生什么感到不安。”一位39岁的中年女性也表达了喜忧参半的看法：“虽然能恢复日常生活很开心，但韩军并非彻底停止对朝广播，而是用了‘暂停’这样的表述，不知道扩音器什么时候会再次打开，这让我很担心。”

大成洞村（又称自由村）是南部界线以北非军事区内唯一的韩国村庄，离板门店只有1公里，居民长年受到扩音器的噪音污染。该村有约190人，居民主要靠种植水稻和辣椒为生。大成洞村虽然隶属于坡州，但受到联合国军司令部的管辖。村民只有耕种权而没有土地所有权，外出耕作时有韩国士兵跟随。

7月24日，郑东泳前往板门店，检查朝韩两军沟通用的电话系统。

8月4日，韩国国防部对朝鲜释放善意，宣布军方“在不影响战备态势的范围内采取有助于缓解南北紧张局势的实际措施”。两三天内，20多个固定式对朝扩音器被拆除。对此，大成洞村村长金东求流露出喜悦之情：“我们欢迎政府的决定。村民们一直要求停止对朝广播，现在终于看到了成效。”

8月9日，韩国联合参谋本部向媒体透露，朝鲜从当天上午开始在前线部分地区拆除扩音器，韩方通过监控发现了朝方的撤除行动。据韩媒报道，朝鲜在前线40多个区域设置用于向韩国进行心理统战的扩音设备，目前部分区域的设备已确认完成拆除。

韩军心理战部队负责这些大功率扩音器，每天播放10到15个小时。广播内容除了政治宣讲，还有国内外新闻、天气预报以及深受年轻人喜欢的流行歌曲。据许多“脱北者”讲述，这套机器的广播范围可达40公里，能覆盖开城的市中心。

2004年，时任韩国总统卢武铉为了释放善意，于同年6月拆除了广播设备，但2010年3月的天安舰事件让广播得以恢复。没多久，双方经谈判统一停止广播。之后发生地雷事件，南北关系恶化，短暂恢复广播，又经协商后停止。

京畿道坡州边境附近，韩国军事哨所前的反朝扩音器被拆除前后的对比图。

直到朝鲜在2016年1月进行第四次核试验，韩国再度恢复扩音广播。这一次，韩军搬出了新发明的移动式扩音器。

朝鲜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虽然朝鲜的设备比韩国差了那么一点，但两种声波的对撞，足以让朝鲜军民听到的广播声变弱。经过一番对峙，朝鲜因为电力供应不足而成为吃亏的一方。2016年1月29日，朝鲜允许美联社记者进入非军事区采访。朝鲜当时宣称，韩国一遍遍对自己进行心理战，加剧了朝鲜半岛的紧张局势。

到了2018年4月，因为朝韩首脑在板门店举行会谈，广播战得以停止。时隔六年多，广播战于2024年5月再次恢复，这是韩国为了回应朝鲜向韩国空投带有垃圾的气球。

李在明渴望修复对朝关系，从近来的人事任命中得以窥见。

记者与电视主播出身的郑东泳，1996年步入韩国政坛后一直以廉洁闻名，时隔近20年再度执掌统一部。他上一次担任统一部长，还是2004年7月到2005年12月，当时的总统是卢武铉。

7月25日，韩国新任统一部长郑东泳宣誓就职。

郑东泳当过5届议员，主导过开城工业园项目，曾以总统特使身份访问平壤，跟朝鲜时任最高领导人金正日谈笑风生。郑东泳与李在明友谊深厚，李在明选择他掌管统一部，展现出希望打破当前南北关系僵局的意愿。

7月25日，郑东泳在就职仪式上公布了未来对朝政策的新方向：“中止作为冷战遗产的对北心理战广播和扩音器广播，是恢复南北信任的第一信号。今后南北双方将在积累已崩溃的信任的同时，努力缓和军事紧张。”

上任首日，郑东泳宣布：“当前首要任务是实现和平，这是5000万国民共同的使命与课题。统一应建立在和平与稳定的基础之上，因此应当积极探讨是否要更改统一部的名称。”他认为，想重启韩朝对话，有必要去除名称里的“统一”一词。

“韩朝关系已经中断了六年。”郑东泳顺带批评尹锡悦政府的对朝政策，“首要任务是恢复联络渠道、避免偶发性冲突。”他进一步表示，如今韩方停止散发对朝传单、暂停对朝扩音器广播，换来朝方中止对韩广播等动作，局势出现了积极变化。“对朝传单一直是韩朝矛盾的催化剂。”

针对朝鲜将韩国定性为“敌对国家”，郑东泳做出乐观回应：“这是尹锡悦政府任内发生的事，已成历史。正因如此，构建新的韩朝关系格外重要。”他给出一番听上去漂亮的宏大叙事：“未来，统一部将脱胎换骨为重建和平的和平部、准备未来的未来部、引领融合的融合部。”

针对韩方的表态，朝方似乎并未领情。7月28日，朝鲜劳动党中央委员会第一副部长、金正恩的胞妹金与正首次就李在明上台后的一系列举动做出回应说：“虽然是某种程度上的‘诚意之举’，不过是将本不应做的事情可逆地重新调整罢了……无论首尔提出何种政策与提案，我们都不感兴趣。”

金与正做出回应说：“无论首尔提出何种政策与提案，我们都不感兴趣。”

韩国统一部发言人具炳杉对此评价道：“政府不会因朝鲜的反应而喜怒无常，将稳步推进构建和解与合作的南北关系，为实现半岛的和平与共存而努力。”郑东泳亦称：“与（朝方）以往的强硬表态相比，这次的表态有所缓和。这再次证实南北之间仍然缺乏信任，不信任的壁垒很高。”

从2020年春季起，外界视金与正为朝鲜党务、外交事务的实际负责人。同年6月，她多次疾言厉色发布与韩国决裂的声明。2023年7月，她破天荒使用韩国的正式国名“大韩民国”进行抨击道，“无论怎么称呼‘大韩民国’，也不过是个傀儡”，让外界猜测四起。

一直以来，朝鲜都称韩国为“南朝鲜”或“南朝鲜傀儡政权”。韩国政府智库统一研究院朝鲜研究室室长洪珉解读说，朝鲜将韩国视为单独国家，目的是为其针对韩国使用战术核武创造一个正当理由，“部署瞄准南方的战术核武跟视南方为一个民族的立场不符”。

在挑选国防部长时，李在明亦打破了沿袭多年的惯例——他任命的安圭伯成为韩国64年来首位文官出身的防长。不过，安圭伯在国会国防委员会累计任职14年，被认为能掌控涉及军队、国防产业等多方利益的军政体系。

安圭伯成为韩国64年来首位文官出身的国防部长。

安圭伯在7月25日的就职仪式上强调要重塑军队形象。他说，从今日起，国防部和军部与被动员为戒严工具的过去挥别，专注于护国保民，重生为“为民之军”。国防部将摒弃陈规陋习，遵循“民先于军”的原则，致力于恢复名誉。

作为防长，安圭伯肩负多项艰巨任务。因去年紧急戒严事态，韩国的军心军纪大受影响，他需整肃军纪，通过组织改革推动国防改革。此外，韩美同盟之间也有不少有待解决的问题，如战时作战指挥权移交、美方要求韩方增加军费和驻韩美军驻扎费分担额等。

涉朝议题上，安圭伯指出，应以强有力的国防力量确保威慑力，同时敞开对话之门，继而缓和紧张局势，并建立互信关系。他强调，将以强大的力量创造和平，通过真诚的沟通构筑持久的和平体系。

如何与美方进行沟通也是韩国新政府迫在眉睫的议题。李在明将于8月24日至26日访问美国，并同美国总统特朗普举行会谈。韩国总统办公室说，两位领导人计划讨论如何将韩美联盟发展成为面向未来的全面战略联盟，以应对不断变化的国际安全和经济环境，并进一步加强两国联合防卫态势。

舆论普遍认为，此次峰会除推进日前达成的关税协议外，双方将围绕国防费增额、驻韩美军职能调整及战略灵活性等敏感议题角力，李在明将面临沉重的“安保账单”。

来自驻韩美军第8集团军的炮兵正在操作M777榴弹炮。

自1953年朝鲜半岛停战以来，韩美每年都会举行大规模联合军演，包括通常在二三月份举行的“关键决心”和“鹞鹰”，以及八九月份举行的“乙支自由之盾”演习。

不过，自特朗普与金正恩2018年6月在新加坡举行会晤后，韩美之间大规模的实兵演习被大幅削减，降级到桌面推演，直到两国政府换届才逐步恢复。驻韩美军司令官为此吐槽说：“如果只进行电脑训练，在实战中会被吓得魂飞魄散。”

驻韩美军的各款直升机。

这一次，早就准备妥当的“乙支自由之盾”中的部分机动演习被延期，显然是最高层在打政治牌。韩国《朝鲜日报》为此批评说：“军队减少或停止训练意味着在紧急情况下无法发挥保卫国家的作用。懈怠的管理在平时也可能引发各种事件和事故。韩美军演是威慑朝鲜的根本，而野外机动是联合军演的核心。停止机动训练与停止对朝喊话或散发传单是不同层次的问题。美军不会与平时没有一起集训的军队并肩作战。”

8月7日，美国国务院东亚和太平洋事务局副助理国务卿塞斯·贝利（Seth Bailey）在国防部召开的“6·25参战勇士遗骸送还情况遗属说明会”上直言：“我们正在关注朝鲜高层官员最近的言论，特别是金与正的言论。”

他公布了跟平壤的接触进展：“特朗普总统已明确表示，愿意与朝鲜进行谈判，以实现2018年6月新加坡声明中的政策目标。”2018年的联合声明共4条，其中之一是“致力于找回战俘/作战失踪人员遗骸，包括将身份已确定的遗骸立即遣送回国”。

贝利不忘称赞李在明政府为改善对朝关系所做的努力：“韩国新政府正在采取有意义的措施缓解半岛紧张局势，并展现出与朝鲜接触的意愿。在对朝外交事务上，特朗普总统和李在明总统都表现出了奉献精神。”

同一场会议上，美国国防部负责东亚事务的韩裔副助理部长约翰·诺（John Noh）评论说：“自朝鲜战争以来，韩国已成为美国最坚定的盟友之一。韩国通过同盟做出的贡献对于恢复该地区的威慑力至关重要。”他还赞许道：“韩国军队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军队之一，作为一个经济强大、技术先进的繁荣民主国家，自1953年停战以来，韩国在防止再次发生敌对行动方面发挥了关键作用。”

外界认为，韩美安保同盟正在从“应对朝鲜威胁”向“印太战略支柱”转型。

驻韩美军司令泽维尔·布伦森（Xavier Brunson）将扩大驻韩美军战略灵活性等“韩美同盟现代化”举措的背景，归因于“朝鲜战争爆发75年来东北亚安全环境发生了根本变化”。他在8月8日接受韩国记者团采访时宣称，随着朝鲜以及中国、俄罗斯等周边国家威胁不断上升，驻韩美军今后或将不再局限于对朝威慑，还可能被灵活应用于整个印太地区。

布伦森表示：“美国对韩国的要求是进一步强化对朝戒备态势，这样我们才能通过同盟现代化，获得应对其他事务的（战略）灵活性。”这意味着韩国将在遏制朝鲜威胁中发挥更大主导作用，驻韩美军则可摆脱“半岛常驻军”的定位，在地区内自由机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