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我本是江南才女,被算计失了清白 重活一世 我自当手刃渣男
发布时间:2025-08-14 10:14 浏览量:3
我记得前世俞之珦来访是九月里,如今还未到中秋,怎么比之前来得早了些?
第二日晚宴时分,孟晖宗匆匆回来,他衣衫湿透,自进门就大声嚷嚷着:「莹儿!替我更衣。一会俞兄便到了,你再热一壶酒来!」
我动作稍慢,孟母便从里间叫骂出来:「磨磨蹭蹭地,小心冻着我儿!」
我不理会她,转身往屋里走时听她还在背后喋喋不休:「你一个贱妾,和下人没什么两样,好好学学伺候主君,整体摆着脸子装什么清高?」
母子俩大概都是喇叭成精。
等我为孟晖宗换好衣服,俞之珦也如约而至。
这回,俞之珦尝了我做的菜却没有嫌弃:「早闻嫂子才名,没想到厨艺也如此了得。」
孟晖宗唤我来前厅侍弄本来就存有炫耀心思,听了俞之珦的话十分受用,一把揽过我的腰肢:「莹儿一介妾室,担不起你这声嫂子。」
与别人贤惠的妻子相比,他觉得有家室有才貌的妾更为他面上添光。
我冷哼着直想把他的手指掰开。
见我脸色不愉,俞之珦客气道:「红袖添香,美酒佳肴,孟兄福气着实令人艳羡了。」
「苦中作乐罢了。」孟晖宗瞥了我一眼,还与俞之珦谦虚两句,「京官之中数翰林最为清苦,仕途也有限,顶头了的掌院学士才是从二品,还比不上六部一个侍郎。」
「孟兄鸿运顺遂,不知入翰林不易。」俞之珦举杯相邀,孟晖宗松开我,一手持杯底与之相碰。
他们杯中的是我方家独有的江南名酒「半日熏」,酒味醇厚但上头极快。
二人连饮几杯,俞之珦已是满头冒汗眉头紧皱,深吸了一口气道:「天下文士者众,举人已是难得,头名的状元照例入翰林院也才授职修撰。而如我等的其他进士,殿试之后还需再考一次方能入翰林院为庶吉士,攻读三年之后又考,才有机会可授编成为翰林。」
俞之珦在京城摸爬滚打了三年,从庶吉士一路爬上来,逐渐崭露头角,如今整个人是谦虚稳重,端庄有礼。
过惯了舒服日子的孟晖宗手肘倚着桌面,歪坐在椅子上,一只脚伸得老远,浑然听不进去:「俞兄成了书呆子,你我非出身名门望族,一味地蒙头考校,多少年才能着朱?此生何来机会服紫?」
他牵着我的手十分轻浮地贴在下颌摩挲,俞之珦低下头去非礼勿视。
短须与手背接触的刺痛感令人十分厌烦,我忍不住抽开手,走到俞之珦身旁为他斟酒:「听闻俞翰林当初榜下捉婿,却因拒绝入赘错失了太师府?」
孟晖宗有些醉了,被我一带趴倒在桌面,脸贴着面前的瓷碟,仍滔滔不绝:「何苦来哉!瞧我,纳一门家境殷实的妾室便能迁居入京,再寻一门有权有势的妻房,不是还能少走二十年歧路?少了妻族助益,何其辛苦?俞兄真是个呆子。」
我听得额头直跳,孟晖宗大言不惭,在他府上真真丢人至极。
「孟兄慎言。」俞之珦听了这些话也有几分尴尬,他酒劲上来面色酡红,起身告退。
好好的一顿饭又被野猪糟蹋了,我道:「夫君醉了,我替夫君送送俞翰林。」
院子里有歇脚的鸟儿清啼,日光穿过梧桐叶洒落碎碎金屑。
快到门口时,俞之珦突然问我:「方姑娘近来身体可好些?」
听他称呼我有些诧异,就算孟晖宗不让他叫妾室为嫂,也不该叫作姑娘。
「有劳关心,只是我一直挺康健,莫不是俞翰林记错了?」
俞之珦酒劲上脸,脖子与耳朵都泛着红色,与他檀丹外袍相映,有一种我看不懂的喜庆,说话里也透出大喜过望的激动:「康健便好,便好!」
人喝完酒都有些奇奇怪怪的。
我不管他在高兴些什么,趁他心情好,我从袖子中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他:「前些天夫君出了一题考我,我写了几篇,却总觉得不好,能否请俞翰林为我指点一二?」
我送到俞之珦手中的,是我为孟晖宗写的赋,前世他在翰林院中秋宴饮,回答掌院学士所问时,就是把我这几篇糅合背诵了一部分。
那时,孟晖宗提着掌院学士所赠的糕点回来,把他在宴会上侃侃而谈的风姿,向孟母和我描述了整整一个时辰。
俞之珦看我递给他东西,两眼放光:
「指点好啊,指点好啊。」
他欢喜地接过信,手指相触,突然他又魔怔了似的,匆匆把信塞到怀中,拔腿离去:「方姑娘保重!」
我未曾料到,他这位文人跑步的速度竟如此之快,风也似的跑走了。
5
看着俞之珦身影消失,我却没有马上回去,扯下腰带上的一颗金珠走到门口。
「阿福。」我对门房阿福招呼,「我想请你帮我寄一封信。」
阿福走向我的脚步顿时慢了,脸色有些为难。
府上统共没几个下人,都是从老家带来的,也都晓得孟晖宗平日里不让我出门。
我塞给他金珠,悄悄说:「马上便是中秋,初次离乡我有些思念母亲了,你帮我给她捎封信问平安。」
阿福这两个月里被孟母变换着由头克扣了好些月钱,捧着我的金珠子嘴巴咧到了耳后根。
「都说方姨娘是咱们家的财神主子!」阿福龇着大白牙,对我猛打包票,「您放心,阿福一会便去邮驿,保准在中秋前送到方夫人手里。」
我冲阿福道谢。
门外有一架青帐马车匆匆路过,往城南而去。
阿福瞧见愤愤骂道:「李府之女举止粗鲁,其所乘之马车也是如此张扬!」
「你说的是礼部那位李侍郎府上?」我问。
「对啊!」阿福满脸义愤填膺,碎碎念,「今个李府二姑娘在东湖险些落水,爷为了救她衣服都打湿了大半,她倒好,既不道谢,也不请爷去换身衣裳。」
我怎么记得李二姑娘好像是温柔娇弱,礼数周全的……
我没多想,回到前厅时,孟晖宗已醉得像一摊烂泥。
我扶他回房中躺好,把床幔也放下。
孟晖宗的书桌前有一个上了锁的抽屉,他解雇厨子时从抽屉里拿过文书。
我从他的怀里摸出一小串钥匙,一个个试过去。
「咔」,锁开了。
我拉开抽屉,里头东西杂乱但好在抽屉不深,几下便翻到了我的名牒。
平复了因为紧张而狂跳的心,我慎重地将名牒收入怀中。
正待关闭抽屉之际,我注意到数张寺庙里用的金粟笺纸和一个置于最深处的赤陶小瓶。
我打开瓶子闻了闻,似曾相识的浓郁花香扑鼻而来,紧接着眼前就一阵晕眩。
我瞬间明白这是何物。
当即拔下头上簪子,簪尖狠狠刺入掌心。
疼痛让我瞬间清醒,我看着鲜红的血滴落在金粟纸上,脑海里却不禁想到门口那架青帐马车。
孟晖宗这是准备好了!
孟晖宗说过李二姑娘对天象占卜一类颇为向往,南门外的梵山寺里,有位玄通大师在这方面名声远播,她指不定是要去那里!
门房阿福刚刚为我寄信去了,此刻大门前无人看守!
我把纸和瓶子收好,关上抽屉,立即溜出门去。
6
终于,我在李素舒离开梵山寺前见到了她。
前世,孟晖宗求偶时孔雀开屏似的招摇,日日为她作画。他画得虽然像,但李素舒却不同于画上恬静,也不似她名字般温婉。她本人明艳大方,还有几分巾帼英气!
我跑得气喘吁吁,也顾不得形容狼狈,就冲到她面前:「李二小姐!」
李素舒的丫鬟伸手将我拦住,嫌恶打量我一番后,竟然对她报出了我的身份:「翰林院修撰孟晖宗妾室方氏。」
另一个丫鬟听罢眉毛气得拧起:「今日早些才将那姓孟的翰林轰走,怎么?他的妾室也敢来扰我们小姐清净了?」
我不与丫鬟对嘴,直直望向李素舒:「我有要事要禀明李二小姐!」
「你算哪门子人?是准备当说客啊,还是想搅黄你们孟翰林的打算?」那拧着眉的丫鬟仍不停地轰人,「孟家的事和我们挨不着,回你们家里去闹去!」
「我如今站在庙前,可向佛祖菩萨发誓!李二小姐您身在局中!」我双目赤红,嘴唇有些颤抖。
李素舒上下打量了我一顿,直到看到我的绣鞋。
月白色的鞋面沾满了泥水,鞋尖也被磨出的血水浸红。
梵山寺前香客众多,她带着我到庙墙后头的石桌凳处坐下,才不急不慌地道:「方氏,你若是来无事生非,我一定会让孟翰林吃不了兜着走。」
我要笑出声,十分惋惜道:「早知李二小姐能直接严惩孟晖宗,我今日还真该找点是非来滋事。」
李素舒的丫鬟又先恼了:「混不吝的在说什么?」
李素舒一脸愁容,呵斥:「听不懂别嚷嚷,你俩上一边凉快去!」
她支走了两个丫鬟,转而对我道:「茶言茶语我听得多了,方氏你最好别让我失望。」
说着,李素舒突然换了个坐姿,双腿架开,手里扇子当作惊堂木拍下:「堂下之人有何冤情?速速展开说说。」
这一通变脸看得我目瞪口呆。
她虽然言行荒谬,但给了我陈述的机会。
「我不是来替孟晖宗游说的孟府方氏。」我字字铿锵,「我名方琇莹,是李二小姐您的前车之鉴!」
或许是眼泪落得太快,李素舒噌地一下跳起来:「你!你怎么比我爹那几个姨娘还能哭?」
我赶忙拭去泪水,言辞恳切:「孟晖宗要对小姐使污糟手段,您千万要防着他!」
我将怀里的药瓶和金粟笺纸交给她。
摊开手,掌心的伤痕因为我马不停蹄地赶来,还在涌着鲜血。
李素舒接过东西研究了一番,狐疑道:「你是他的人,怎么会跑来向我告发?」
想起这个脏东西的所作所为,我语气冷到极致:「因为他自己不堪,还想让我们和他共沉沦!」
我告诉李素舒:「我本与孟晖宗指腹为婚,却没想到他生来残缺。家母本想退婚,但家父觉得他们母子可怜,承诺他只要春闱上榜,无论多少名,都允我下嫁。」
「婚约?那你怎么成了他的妾室?」李素舒不知从哪摸了几枚零嘴,一颗颗抛进嘴里嚼着。
「那年我才十四,还未到婚嫁年纪。孟晖宗虽落榜,家父仍允他再试。三年又过,孟晖宗发现自己可能还是考不中。他既放不下面子,又舍不得我方家女婿能带给他的财富与前程,便在春闱前动了歪心思。」
我扶着裙子,坐在李素舒旁边的石凳上。
梵山寺背后竹林茂密,我看着颇有些物是人非之感。
「自从及笄,家父允我参加一些诗画活动。竹林茶会,曲水流觞,我同几大书院的学生们切磋文墨,却发现他们也不过尔尔。」
李素舒接口:「他们未必真的菜,但方小姐你是真的强!」
「他们羞愤、恼怒,他们不甘心寒窗苦读十年却输了我一个女子。」
「可我们女子从前何尝不是关在家中十余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不过大多女子修习女红,而我多读了几本书罢了。」
「我的名声越传越响,一度被称为江南第一才女,可家父的脸色却越来越不好。直到那天我从诗会归来,半途遭遇歹人劫掠,失了清白。我才知道他不是对我不满,而是为我忧虑过度。」
「我昏迷着被官差从山中破屋寻回之事人尽皆知。」
「从此,那些嫉妒的、憎恶的、与我相关的、不相关的人都跳出来指责。」
「他们说我是自作孽,不可活。」
「他们说若是我老老实实在家中待嫁,又怎么会遭此横祸?」
「孟晖宗与他母亲欺上门来贬妻为妾,叔伯们为了族中姊妹的婚嫁前程,强迫我进了孟家的门。」
李素书听罢,眉毛拧得和方才那丫鬟如出一辙:「那你为什么不杀了他?」
我被她的直白梗住:「小妾杀夫等同奴仆弑主,不仅要偿命还要累及家人。」
李素舒讪笑:「哦,冒昧了。」
「我只求清白,并不想因他堕落,被这个阴损男人脏了手。」
「好觉悟!」李素舒脸上绽开笑容,展臂揽住我的肩头,郑重地拍了拍,道,「就凭你这份清醒,我便当你是自家姐妹了!」
「李二小姐……」我对她的快人快语感到诧异,本来为了说服她我还准备了不少内容。
李素舒却摆摆手:「你将伤口剖给我看,已是极大的诚意。以后你再要提点我些的事情,也权当我欠你的人情罢了。」
「李二小姐与传闻中大不相同。」
她突然安静,收敛了笑意仰头看天,仿佛云端有什么画面在回放。
她一双杏眼圆圆,盛满我看不懂的情绪:「方姑娘,你的经历已然令人痛心,可你们这个时代,还不知道网暴的可怕。」
7
李素舒说金粟笺上有股奇怪的酸味,可能被特制过,她要带回去研究一下。
她答应了与我的合作,并赶在孟晖宗酒醒前,雇了辆马车送我回到孟府。
溜进大门,踮着脚走过回廊,再穿过洞门便能回到我的小楼。
转个弯,仰头撞上孟晖宗阴翳的脸。
「去哪里了?」
天已经凉了,但他的脸微红,额头上还沁有汗,应该刚醒不久。
我琢磨着编话回答他:「我在院子里听到有小贩在叫卖梨汤,想买些回来给夫君醒酒润燥,但我刚追出去那人已经没影儿了。」
孟晖宗以为我有在好生伺候他,脸色稍有缓和。他揉了揉头,又在我面前反复叮嘱:「我们才来京城,此地繁华,可你人生地不熟,最好不要乱跑。」
他不知道,我早在他收走书册前就已将地图熟记于心。
「夫君是心疼你,若是再出事可怎么办?」孟晖宗满身酒气地抱过来,又想用他的短须蹭我额头。
以前我每每听到他这样说,内心就羞愤欲死,觉得自己不仅愧对父母还令孟府蒙羞。
但是,如今我知道他,我的夫君,是毁我一生的始作俑者。
而我不过一个受害者,就因为名声被毁,却要替眼前这个施害于我的人承受了所有的罪责。
我偏头躲开,他下巴落在我肩上:「劳烦夫君担心了,我一定一定会保重自己的。」
曾经我为虚无的名声作茧自缚,经历那一池秋寒才幡然醒悟。
管他名声做什么?我的一切取决于我本身。
我生来就是美玉,就算切磋琢磨一番,也仍能熠熠生光。
不像有些虚伪下作之流……
我看着挂在身上的这摊烂泥,心中冷笑:
「有些人该死,也是因为他本来就该死。」
几日后的翰林院的中秋宴上,孟晖宗出了大丑。
他原本好好地在答掌院学士的题,不知怎得俞之珦跳了出来。
他作念上句,俞之珦说下句,甚至几次抢先把他的话憋了回去。
掌院看出不对,召了俞之珦上前询问。
俞之珦认为当前形势下将我置于风口浪尖并不适宜,因此他谎称:「此文已是旧篇,学生几年前曾在江南诗会上听人所作,觉得甚妙便誊写背诵了下来。」
孟晖宗听后如释重负,一口咬定自己是原作:「学生亦是江南人士,此题学生在几年前也写过几句,俞兄定是听人传颂的我的文章。」
可孟晖宗不知道,他刚才所颂的语句中,还有些是经过俞之珦精心修改后才交还到我手里的。
翰林学士们最是清高,他顺着俞之珦说是自己几年前所作,更是让俞之珦坚持指认其是剽窃他人文章。
掌院眼神在二人身上打了个来回,唤下人端了两副笔墨来。
既然二人各执一词,干脆现场默写。
俞之珦靠着过目不忘的本事默出四篇文章,共三千六百多字,通篇对仗工整前后呼应。
而孟晖宗所答不到千字。
他交文章时,看到俞之珦纸上密密麻麻且还在奋笔疾书,心虚得不行。
脑子里思绪混乱,脚底也不踏实,走两步便跌倒在掌院跟前。
掌院看孟晖宗的眼神,简直要把剽窃二字刻在他脸上。
8
中秋佳节,孟晖宗却一夜未归。
第二日一大早,孟母去大闹翰林院,让掌院放人回来。
我又褪下腕上的金镯子,将它赠予阿福,换取了一次出门的机会。
在河对岸的馄饨摊上,李素舒早已等候多时。我们围坐在简陋的木桌旁,等待着热气腾腾的馄饨上桌。
「我已经查清楚了。」李素舒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神秘,「只要将金粟笺用水浸泡后,再在火上烤干,笺纸上特殊涂料所写的文字便会显现出来。」
我接过她递来的金粟笺,那上面隐约显现着文字。这张笺纸是孟晖宗尚未寄出的信件,写着下个月大型佛会的安排,以及他的险恶计划。
李素舒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我已将你给的瓶子交由玄通师父,他们缜密搜查,终于在一个借住居士的房内发现了同样的迷香。」
「众多信徒将齐聚此地,虔心祈福。」她冷哼,每一个字都仿佛带有千钧之力,「而他,却打算趁机对我下手,锁我于寺庙柴房,真是狼子野心!」
果然和当年对付我的招数如出一辙。
「在佛祖眼皮子底下竟敢肆意妄为做此勾当,实在令人发指。」我的心中充满了愤怒,啧啧感叹,「他真应当天打雷劈。」
「那贼人已被拿下,不日就扭送到官府去。」李素舒把馄饨推到我面前,问道,「你呢?我可听说孟晖宗昨晚上因为当众剽窃文章,被掌院学士扣在翰林院训斥,等他出来了肯定将气撒到你身上,你咋准备?」
「他没有这个机会。」 我郑重地说。
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只馄饨,轻轻地咬下一小口,热气腾腾的鲜汤瞬间充满了我的口腔。我状似随意,道:「家母已将婚书寄到,吃完这碗馄饨,我就要去京兆尹衙门递交诉状了。」
「如此快?」李素舒递给我一方帕子,犹犹豫豫了半天,终于说道,「其实,凭你给我报信之恩,我亦可赠你一片屋檐。只要我李家一日不倒,你便不用冒此风险踏上公堂。」
「那岂不是与我先前一样,因畏惧他人的言论而苟且偷生?」
我曾认为我应当珍惜生命,力求生存。
然而,我的生命自有它应有的归宿。
「是我之前太过胆怯。妥协于孟晖宗,或许能为我带来短暂的安逸;依靠方家陪嫁的财富,也足以在偏远之地安稳度过余生,可我为何不能以清白之身立于世间?」
我曾深思,既然已重生,为何不能避开前世之劫?
命运赠予机会,是让深陷泥潭的我得到解脱,而非继续当我的方大小姐享受无忧无虑的生活。
我的自救并非依赖上天的眷顾,而是源于自我救赎的决心。
「古人云修桥造路福报后世。然而,世间阴暗陷阱无数,若我能为后世填补一二,便是我方琇莹所积之福报。」
我请李素舒看我夹中的馄饨:
「你看这外头包裹着面皮白花花一片,包馄饨的人可以骗你说里面是白菜馅的。但其实它里面有嫩绿的小葱,有脆爽的笋,还有咸鲜的猪肉。不咬破一个,是看不到的。」
「我可以做这第一个馄饨。」
李素舒虽然心存忧虑,但并未继续劝我。
我未曾留意到,坐在邻桌有两个小姑娘陪着吃馄饨的婆婆,满面笑容地离开了。
9
我捏着状纸,敲响京兆尹府衙前的鸣冤鼓。
鼓声震天,回荡在京城的大街小巷。
「民女方琇莹,状告翰林院修撰孟晖宗!」我高声喊道,声音坚定而决绝。我不仅要告发他的罪行,更要让所有人知道他的真面目。
孟晖宗表面上看似文雅,甚至有些懦弱,但实际上却是个阴狠狡诈、不择手段的人。明知道自己不够资格,便想方设法地要毁掉我。
我控诉:「一告,狼子野心毁人清白!」
他们趁方家新丧,孤儿寡母无依无靠之际,撕毁婚约,强行将我降为可以随意打杀发卖的贱妾!我声音中带着无尽的悲愤:「二告,背信弃义贬妻为妾!」
「三告,舞弊剽窃德不配位!」
孟晖宗身为翰林院修撰,他本该以学识为朝廷效力,可惜他没有与之相匹的能力,只能背地里依靠我为他做写手,这是对朝廷的不忠,是对学问的亵渎。
很快,衙门口聚集了一大群人议论纷纷。
一队衙役将我领进公堂,只见京兆尹高坐在公堂之上,一脸威严。他看完状纸后,目光转向我,问道:「方氏,你是翰林院孟晖宗的妾室?」
我回答道:「启禀大人,民女与孟晖宗原本是指腹为婚,但被他陷害贬妻为妾。」
说着,我将妾室籍书与当年指腹为婚的婚书一同呈上。
京兆尹接过籍书和婚书,仔细翻阅。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眉头紧皱对我道:「你的籍书上写的是贱妾,以奴告主乃是大逆,按照律令,你需要先受重刑。如果胡乱诬告,你吃罪不起!」
我坚定道:「民女前来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求沉冤得雪。请大人将罪人孟晖宗绳之以法,让民女与之恩断义绝!」
京兆尹听后,沉吟片刻,然后道:「既如此,请钉板!衙差,击鼓!」
随着鼓声响起,衙差将我带到堂下,准备施行钉板之刑。
钢针冷冽,刺入我身,痛感锐利似乎要将我的灵魂强行抽离。血液瞬间渗透衣衫,我紧咬着牙,竭力忍受着这近乎崩溃的痛苦。
在濒临昏迷之际,我用尽所有力气,声嘶力竭地呼喊:「大人!民女所表句句属实,绝无半分虚言!」
我再醒来时,是被一盆凉水泼醒。
孟晖宗已坐在侧面椅子上,正有状师为他陈述。
而我,被人像丢破烂一样扔在公堂上,发丝与背后的血污粘连。
那状师手里也有一份状纸,是孟晖宗告我盗窃财物,为妾私逃。
两张状纸,我与孟晖宗互为原告,又互为被告。
「真能折腾啊,三年了,竟还没有磨软你这身骨头。」
孟晖宗蹲下来,一只手指勾起我的下巴,我狠狠啐了他一口血沫子。
他嫌恶地甩开我,压低声音道:「你睁开眼瞧瞧,状师是我的同窗好友,府衙大人算我的当朝同僚,所以我能坐在此处。」
「而你方琇莹在这公堂上一无所有。」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讥讽和轻蔑,仿佛在嘲笑女子无法入仕。
他继续威胁道:「你要学会低头,尤其是在这种场合下。低下头,埋得再深一些,才会显得乖巧。」
京兆尹眼神锐利地盯着堂下的孟晖宗,听完状师的陈述,微微点头道:「凡事先来后到,孟翰林,方氏状告你贬妻为妾,有婚书为证,你作何回应?」
我看到面前孟晖宗的脸上有些诧异。
等他站起身时,已调整得神情平静,拱手道:「大人,方氏未过门时便已是残花败柳,孟某娶她过门,给她一个贱妾的名分,已经是看在昔日的情分上免她猪笼之苦了!」
京兆尹听后默然片刻,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他轻敲惊堂木,道:「孟翰林,你口口声声说方氏是残花败柳,可有证据?」
孟晖宗十分自信,笑道:「当年方氏是由府衙的人寻回,这在江南众所周知,大人可随意对质。」
京兆尹的目光如炬,直直地落在我身上。我竭力挪动着疲惫的身躯,努力抬头与他目光相交,坚定地说:「大人,这便是民女所告的另一桩罪行,孟晖宗狼子野心勾结匪徒,毁我清白之身!」
门外都在窃窃议论。
这等纷扰杂音,我已听了三年。
「凭证呢?」京兆尹的声音低沉而威严。
我深吸一口气,心中明白,人证物证虽然都齐全,但若要呈现在公堂……
见我犹豫了片刻,孟晖宗笑得张狂:「无凭无据也敢往我身上扣罪名,你这个毒妇还真是恩将仇报啊!」
10
「放你娘的屁!」门口有人喝道。
李素舒带着下人,将梵山寺抓到的歹人五花大绑扔到公堂上。
几张金粟笺纸,随着礼部侍郎的名帖一同被递到京兆尹面前。
李素舒指着鼻青脸肿的歹人,向众人道:「此乃孟晖宗所雇歹徒,以及他与歹徒之间沟通的证据。幸得方氏及时透露消息,否则,接下来遭他毒手便是我了!请大人明察!」
孟晖宗的状师摇着扇子质疑她:「这些信件如何证明是孟翰林亲笔所写?而且此人我们也从未见过。」
京兆尹还在查看证物,李素舒也懒得抬眼看那状师。
她蹲到我身边,用衣袖为我擦拭面颊,一边擦一边埋怨:「我一直担心,你会为了维护我的名声而不敢将证人带到公堂之上,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我内心感受到暖意,但语气中却透露出无奈:「我根本不确定受完钉刑还能否撑过庭审,又何必把你牵扯进来呢?」
李素舒两条眉毛几乎要竖起来:「谁都有美玉蒙尘,乌云遮月时。方琇莹你给我撑住,我一定拉你出这泥潭!」
她转头朝京兆尹跪下:「大人,此金粟笺纸是从孟贼家中所得!纸上所写内容,乃是孟贼与这歹人的计划。」
「二人准备在下个月的佛会上实施绑架,毁我清白。」
「等到木已成舟,再报府衙寻找,就盼着闹得众所周知,好逼我李素舒下嫁!」
我见她已奋不顾身将自己搅和进来,急忙补充道:「其手段与当年对付民女的方式如出一辙,甚至将京兆尹府衙也纳入了他的算计之中。」
满堂哗然。
这可是正二品礼部侍郎的嫡女!
孟晖宗恼羞成怒,一把拉开状师,自己上前反驳道:「就算有人想要陷害李二小姐,凭什么说是我所为?」
「我不知道这信件怎么来的,搞不好是方氏自己假造,藏在我抽屉里!亦或是你二人联手,攀诬朝廷官员……」
「孟翰林!」有人出声打断。
是京兆尹放下笺纸,终于说话:「方才并没有人明确提及是在哪里找到的。」
「此言有理!」俞之珦身着翰林院常袍,手持一卷纸走了进来,向京兆尹拱手道,「府尹大人,下官翰林院修编俞之珦,特来送证!」
「这份文书笔迹清晰,乃由孟翰林于昨晚在翰林院当众书写,字迹可作为确凿证据。」
俞之珦将文书递交后站到一旁。
他应该清楚自己被我所利用,然而此刻偏过头望着我,目光中依然透露出心疼与担忧,他又道:「值得一提的是,此篇佳作,实为孟翰林抄袭方氏之笔。剽窃一事已于昨日由掌院学士查明。」
有人走近京兆尹,在其耳边轻语,内容大概是关于昨日翰林院中秋晚宴之事。
但凡举子,无人不对剽窃深恶痛绝,京兆尹亦然。
他听罢脸瞬间黑了,手中惊堂木重重拍下:「方氏,既有侍郎千金和俞翰林为证,你将此事再详细解释一番。」
我本决心玉石俱焚,不料被他们二人硬生生扭转局面。
双臂逐渐恢复了力气,在李素舒的搀扶下,我勉力撑起身子,跪坐下来,向京兆尹磕了一个头:「大人英明,民女第三告,告翰林院编撰孟晖宗舞弊剽窃!德不配位!」
「在过去的三年中,民女曾为孟晖宗代笔撰写文稿二百余篇,从地方绩考、汇报,到他作为翰林学士所经手的书籍、策论,都有所涉及!」
公堂外一片哗然。
或许贬妻为妾会因为是世俗家事而无法定罪,谋害侍郎之女的计划也会因此尚未实施而难以重罚,但朝廷的文献竟然出自一个妾室之手,这无疑是对孟晖宗的致命死穴!
「一个妾室竟能代笔撰写朝廷的文稿,分明是对天下文人的亵渎!」
「藐视朝廷啊!」
人群中消息传得飞快。
「我没有!大人,这贱妇胡说八道!」
「孟翰林休要咆哮公堂!」京兆尹郑重言道,「此案事关重大,若尔等能提供确凿证据,本官必会上报朝廷,深入彻查!」
我听完京兆尹此言,内心欣喜。
又一阵晕眩涌上来,我再也没有力气抵抗,昏厥过去了。
11
醒来时,人在京兆尹府衙的大牢里。
牢门开着,门外守着两个衙役。
我身上盖着一床薄被,身旁的李素舒双眼红肿,显然是哭过。
我努力伸手扯扯她的衣袖:「你哭什么?我还活着呢。」
她见我醒来显得十分激动,但随后又立刻板起一张脸:「你看看自己浑,身上下哪里还有一块好肉?一刀了结也比你如今的痛苦要好受得多!」
李素舒的面容越来越凶神恶煞,言辞愈发严厉,若非我此刻伤痕累累,感觉她恐怕真的会对我动手。
我疑虑地追问:「难道官司输了?」
她回答:「还在调查阶段,你无需过于担忧。方家已将你以前的手稿送来,姓孟的必定会被削官撤职。」
我略感遗憾:「仅是削官撤职……」
李素舒将我的手塞回被子里,安抚道:「你看起来这么柔弱,在公堂上能做到临危不惧已属不易。只是……」
「只是什么?」
「如果判定他舞弊,作为代笔之人,即便是被胁迫,你也难逃罪责。」
「无妨,我早已做好最坏的打算,原本就是要与他……」
「与他一命换一命?」李素舒怒气冲冲道,「你们古代人的这些思想真是气死我了!怪不得都说古代女子的性命轻如鸿毛,实际上,你们自己也并不重视!」
我尝试着动了动,身上已经上过药缠了布条,还有些隐隐作痛。
我哄她道:「我之所以敢于一搏,也是因为曾听说京兆尹是一位公正无私的青天大老爷。不过还是多亏李二小姐,若不是有你的脸面,我就算赢了官司也要去阎王殿走一遭了。」
李素舒被我夸得小脸俏红,佯怒道:「哎呀,都怪你,把我的计划全搞乱了!」
「什么计划?」
李素舒指着牢房窗户下,那片被明月洒落的清辉,回答我:「我原本在研究天文星象,想找一条回家的路。如果找不到,就准备在这个时代小心翼翼、谨言慎行、好好过后半辈子。」
之前我就觉得李素舒总说些奇怪的话,身上大概也有些秘密。
不过,连重生这种事都发生在我身上,还有什么奇遇是不可能的呢?
我很自然地笑道:「你说的家,不是李府吧?」
李素舒猛地回头,目光与我相接,她撞上我眼里轻松的笑意,也笑了,倾诉道:「那是未来几百年后的事了,我虽无法向你证实,但那时女性地位将远胜于今。」
又道:「不过话说回来,你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今日何以有勇气挺身而出反抗?」
「我只是好像突然醒悟,才发现泯灭一个女子的行径太过于平常了。除了毁她名声、夺她性命,还可以让她不通学问、不识文字,或者只需要束缚她的手脚,令其与外界一切脱节便可。」
李素舒长叹一口气,赞同道:「而若要削弱整个群体的力量,只需让她们对这些压迫习以为常。」
「所以,我一定要帮助你。」
李素舒走到床下,此刻月光照在她身上,轮廓被银辉描绘,宛若天上仙子。
「或许未来的我们,会对今日的你感激不尽。」
李素舒为我去求了百人伞,要向上请愿。
她说这些天寻来的女子均是世家女,和商会里为数不多的女商人。
「我也尝试沿街挨家挨户地求援,却没有人响应。」她那时愁眉苦脸地将消息告诉我,「我也知道大家并非是不情愿,只是还没有可以这样做的意识。」
我安慰她:「她们忙于劳作,为生计奔波尚来不及。她们只是暂时没有空想这么多,只是缺少人教导。她们还不知道这一切是错的,是可以反抗的。」
李素舒点点头:「我明白的,先立足,再立心。」
「会越来越好的。」
有富足的支撑,或是掌握足够的权力,才知道可以说话,才敢于为自己发声,才能救他人。
李素舒的族姐在宫里为妃,她将百人伞呈给皇上,却遭到一番训斥。
皇上认为替一个罪女求情简直荒唐。
皇后在旁也想劝解,但看到皇上面色不悦,便选择了沉默。
直到太后缓步走进殿来。
太后年逾半百,步态仍优雅,身影在柔和的烛光下显得格外庄重。一群宫女和太监跟在她身后,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皇后与李妃向她行礼。
皇上也站起身见礼:「参见母后。」
太后微笑着点了点头,她眼神深邃,仿佛能洞察一切:
「将此女所作呈上来让哀家看看。」
太监立即将一叠手稿呈至她的面前。
太后仔细阅读后, 饶有兴趣,感叹道:「多好的文章啊,皇帝平日里惜才得很,怎么因为是个女子却舍得泯灭人才了?」
皇帝不便当面反驳, 太后则从容地示意众人退下。
在遣退皇后李妃后,她带着一丝戏谑的笑容对皇上道:「皇帝,处决此人,难道就能改变她曾草拟政务的事实吗?」
「悠悠众口长于他人身上,可皇帝的笔杆子, 还是要握在自己手中啊。」
12
公公同时带着皇上与太后的口谕,到了京兆尹府。
一则判了孟晖宗秋后处斩。
另一则赏我润笔之功黄金百两, 但革去女官职务, 遣返回乡。
李素舒没听懂, 还在疑惑:「什么黄金?什么女官?」
京兆尹立即明白了上头的意思,将我无罪释放。
我回江南的那日, 正是孟晖宗行刑的日子。
我亲眼看着铡刀落下, 血溅三尺。
李素舒躲在家里, 不敢看行刑, 也不敢来送我。
这人昨日眼睛肿得像两颗桃子,还满脸傲娇:「若因为舍不得你, 在城门口流两滴眼泪,岂不是有损我李二小姐的赫赫威名?」
我没有笑话她。
世间难得有如她这样真诚而又勇敢的女子。
我真心邀请她:「我们方家有种好酒名为『半日熏』,我回去为你备下几坛。」
我嘴角浅笑:「李二小姐,江南不远。」
「好, 江南不远!」她眼睛亮亮。
13
俞之珦来送我出城,将伞撑过我的头顶, 细雨斜风吹得我腰间飘带与他玉佩丝绦纠缠在一起。
我扯了扯, 却愈发凌乱。
「琇莹。」
他突然低声唤名, 我不由得愣了神。
俞之珦思索再三, 郑重道:「我知道你需要时间,但我也怕再错过机会, 再来不及告诉你。」
「无论你经历过什么, 无论想要过何种生活,我俞之珦都愿意与你风雨同舟。」
他半个身子在伞外淋着,雨水浸湿他的脸庞, 双眼看起来也有些湿漉。
我如何不知他情愫呢?
公堂上的维护,牢狱外的奔波。
还有中元节床头的风铃, 窗外的槐树,招魂的河灯。
「我知道俞兄待我真心。」我转过身与他相对而立,「只是……」
恰逢一阵风吹来, 吹散缠绵的飘带。
我看着俞之珦, 目光又透过他, 穿过蒙蒙细雨,翻过山川日月去:
「我想要红颜着墨同我比诗。」
「我想要群青戴雪与我对饮。」
「我想要蛾眉仗剑携我遨游。」
「俞翰林, 我这会儿想要得太多太多,可偏偏没有情爱。」
走出城门,方家的人已在前头迎我。
俞之珦撑着伞伫立在原地, 望着我离去的背影。
踏碎一潭静水,拂去几朵闲花。
今夜他等不到蝴蝶振翅,一场大雨浇透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