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古城:岁月深处的汉代遗韵

发布时间:2025-08-13 17:21  浏览量:3

在黄海之滨的日照平原上,有一片看似寻常的土地,时光却在这里写下了浓墨重彩的篇章。位于山东省日照市东港区政府驻地西6公里的大古城村,犹如一位静默的老者,守护着跨越两千年的汉代记忆。当考古的铁锹轻轻拂去历史的尘埃,大古城汉墓群惊世发现,如同打开了一扇通往汉代社会的时空之门,让我们得以触摸那个远去时代的温度。

大古城之名,与汉代“海曲县”的历史脉络紧密交织。海曲县于西汉初设行政建置,隶属徐州刺史部琅琊郡,治所位于今日照市东港区烟墩岭村南300米处。因“山海相围”独特地貌而得名,《日照县志》载:“海限塞山,有此一曲。”海曲县设盐官,是当时全国经济文化发达地区之一。而大古城村坐落于海曲故城西北1公里处,因东邻海曲县城遗址而名“古城”,至明成化年间,因相邻“小古城”村兴起,遂改名“大古城”。

站在大古城土地上,很难不被这里的历史纵深感所震撼。遥想两千多年前,这里曾屋舍俨然、阡陌交通。清晨,当第一缕阳光掠过城头,市集的喧嚣便已响起,身着深衣的百姓肩挑柴米,工匠们在作坊里挥汗如雨。傍晚,暮归农夫赶着牛车,车轮碾碎了夕阳余晖,村头酒肆飘来阵阵酒香,劳作一日的人们围坐在一起,谈论着田间的收成与远方的战事。

岁月流转,曾经的繁华渐渐湮没于荒草之中。直到1987年春天,村民在大古城村东“苗姑墩”建房时,偶然发现了深埋地下的汉代墓葬,才将尘封已久的历史记忆重新唤醒。当考古工作者手持探铲,轻轻插入那片黄褐色的土地时,他们不会想到,这一铲下去,竟开启了山东汉代考古的新篇章。

初露锋芒:1987年的首次发现

1987年5月初,日照市博物馆会同临沂市文管会对大古城“苗姑墩”进行抢救性发掘。当第一层封土被揭开,一座保存较为完整的汉代墓葬映入眼帘。墓室中,一具黑漆木椁静静沉睡,椁室分为头箱和棺室。头箱内,釉陶壶、漆耳杯等随葬品整齐摆放,虽历经千年,仍可见当年精致布局。

此次发掘共清理墓葬3座,其中M1、M2保存较好,M3已被破坏。M1墓坑长3.40、宽1.53米,墓底残深约1米。有头箱。棺椁采用榫卯结构,工艺精湛,棺内外分别髹朱漆与黑漆,庄重典雅。出土随葬器物虽仅20余件,但种类繁多,有漆奁、漆耳杯、木梳、木尺、铜刷等。M2残深0.75米,在棺盖上铺有一张苇席,已朽。出土随葬器物50余件,有釉陶器,漆耳杯、漆碗、漆勺等漆器,及铜镜、铜刷、铜印、竹简、木牍、木印等。

M1中一件双层五子奁尤为精美。奁盖顶部朱绘四叶柿蒂纹,边缘镶嵌银质动物图案,猪、马、牛等形象栩栩如生。打开奁盖,内部分置五个子盒,分别为马蹄形、圆柱形、圆桶形、长条形、长方形,都髹以朱漆,盒盖上绘有云气纹,细腻的笔触间尽显汉代工匠卓越技艺。M1中还出土一件珍贵木尺,长21.7厘米,宽1.8厘米,厚0.6厘米,一端留有透孔,尺面刻有十进制度量单位。它的出土,为研究汉代度量衡制度提供了实物佐证,让我们得以窥见那个时代严谨有序的文明脉络。

大古城汉墓出土竹尺

M2出土的2件四乳四螭纹镜与1件四神规矩镜,宛如三部凝固的历史书卷,成为判断墓葬年代的重要依据。四乳四螭纹镜以中心对称独特布局,将4个乳钉巧妙分割成四等份,其简洁而不失灵动的花纹,如同西汉中期跃动的时代音符;四神规矩镜则更显庄重神秘,镜钮外围饰方格与四周饰“规矩纹”,内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神昂首挺立,恰似阴阳五行思想凝结的神秘图腾,承载着古人对天地宇宙的敬畏与想象,是西汉晚期铜镜典型特征。

大古城汉墓出土四乳四螭纹镜

大古城汉墓出土四神规矩镜

时隔十五载,因同三高速公路建设工程的推进,2002年大古城周边迎来了第二次汉墓群大规模考古发掘。此次发掘地位于西十里堡村西南约1.5公里处,西北距海曲故城仅1公里,故名“海曲汉墓群”,由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开展抢救性发掘。共清理墓葬90座,出土陶器、铜器、玉器、漆器、木器、铁器、角器、丝织品、竹简及木牍等各类器物1200余件。其中M106、M125等汉代墓葬的发掘,再度令考古界为之震撼。海曲汉代墓地考古发掘项目获2002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

M106是一座大型竖穴土坑墓,墓室深达6.5米,椁室采用“井”字形结构,椁外北侧还设有边椁,规模宏大,尽显墓主身份尊贵。棺室中,一具木棺保存完好,棺表面髹黑褐色漆,内髹红漆,棺内随葬器物琳琅满目。漆器依然是主角,其中一件漆嵌金圆梳盒尤为惊艳,盒身以夹纻胎制成,“器表髹黑褐漆,口、中腰及底各镶嵌一周带状银釦,银釦之间各以红漆绘云纹,并镶嵌金质云纹和金质凤鸟、卧虎、走兽。”盖顶中央镶嵌金质柿蒂纹,周围镶嵌鎏金银质云纹、飞禽、卧虎等图案,金与银光泽交相辉映,在幽暗的墓室中闪烁着神秘的光芒。打开盒盖,内盛木梳、篦共5件,梳齿细密,篦纹清晰。

海曲汉墓出土漆嵌金圆梳盒

最令人兴奋的是M125中出土的丝织品。当考古工作者打开棺盖,一层咖啡色的绢帛映入眼帘,虽历经两千年岁月,仍具有一定柔韧性。其中一块绢帛上绣有精致的花草和云气纹,针脚细密,图案流畅,展现出汉代丝织工艺的巅峰水准。

文物背后的汉代生活

大古城汉墓群和海曲汉墓群出土文物,宛如揭开一幅幅汉代社会时代画卷。漆器的盛行,反映了汉代贵族对生活品质的追求。那些造型精美、纹饰繁复的漆耳杯、漆盘,不仅是实用的餐具,更是身份与地位的象征。铜镜作为汉代墓葬中常见的随葬品,也有大量发现。四乳四螭纹镜、四神规矩镜、日光镜等纹饰不仅体现汉代审美,更蕴含着深刻的文化内涵。例如,四神规矩镜上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象征着四方守护,寄托着汉代人对平安吉祥的向往;日光镜上的“见日之光,长毋相忘”铭文,则传递着人间的温情与眷恋。

大古城汉墓出土日光镜

大古城汉墓出土星云纹镜

丝织品的发现更是填补了山东汉代纺织考古的空白。那块绣有云气纹的绢帛,让我们看到了汉代染织技术的高超。据考证,汉代的丝绸染色已采用植物染料,如茜草染红色,靛蓝染蓝色,紫草染紫色等。工匠们通过不同的染色工艺,调配出丰富的色彩,再用细腻的针法绣出各种图案,云气纹、花草纹、动物纹等,每一针每一线都凝聚着匠人的智慧与心血,承载着汉代审美观念与精神世界。

大量釉陶器的出土证实汉代制陶业同样兴盛。造型规整,釉色温润,以黄釉、绿釉为主,部分饰有弦纹、水波纹等。这些釉陶器不仅满足了日常饮食、储物需求,还大量作为明器随葬,反映了汉代“事死如事生”的丧葬观念。

大古城汉墓出土釉陶壶

大古城汉墓出土釉陶瓿

墓葬形制与随葬品的差异,清晰地展现了汉代的社会等级制度。大型墓葬如海曲汉墓群M106,拥有复杂的椁室结构、精美的漆器和玉器,随葬品多达数百件,而小型土坑墓则仅有简单的棺木,随葬品寥寥无几,甚至一无所有。这种差异,正是汉代地主阶级与农民阶级分化的真实写照。

大古城的历史,见证了历史风云变幻。新朝天凤四年(17年),海曲县发生了一件震惊全国的大事——吕母起义。吕母本是海曲县的一位普通妇人,因儿子吕育被县宰冤杀,遂散尽家财,招募贫苦农民,最终聚众上万人,攻克海曲县城,杀死县宰,揭开了反抗王莽政权的序幕。

吕母起义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女子领导的大规模农民起义,影响深远。起义军以海岛为根据地,多次击败王莽军队,沉重打击了新朝的统治。吕母死后,其部众加入莒县樊崇领导的赤眉军,最终推翻了王莽政权。随着王莽政权的覆灭,海曲县也退出了历史舞台,东汉时期改称西海县,后逐渐湮没无闻。

站在大古城的土地上,仿佛能听见两千年前起义军的呐喊。吕母的故事,不仅是一段悲壮的历史传奇,更是汉代农民阶级反抗压迫的真实写照。大古城汉墓群中那些简陋的平民墓葬,或许就安葬着当年跟随吕母起义的勇士,他们用生命书写了一段波澜壮阔的历史。

如今的大古城,早已褪去了汉代的繁华,成为一片宁静的田园。但那些沉睡在地下的文物,却从未停止诉说。当我们在博物馆中凝视那些精美的漆器、铜镜、丝织品时,看到的不仅是一件件艺术品,更是一个时代的精神风貌。它们是祖先留下的宝贵遗产,提醒着我们:无论时光如何流转,有些东西永远不会消逝,那是一个民族的根脉,是我们走向未来的精神基石。

夕阳西下,大古城的土地上,晚风吹动着麦苗,发出沙沙的声响。不远处,海曲故城城墙残垣隐约可见,宛如一条蜿蜒巨龙,守护着这片古老土地。两千年前的繁华与沧桑,虽已化作尘埃,但那些曾经闪耀的文明之光,却永远照亮着我们前行的道路。大古城,日照汉代的文明坐标,将继续在历史长河中闪耀,诉说着属于中华民族的辉煌与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