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上前夫他哥的崽》作者:草灯大人
发布时间:2025-08-14 12:09 浏览量:2
《怀上前夫他哥的崽》
作者:草灯大人
简介:
坚韧鲜活美人 x 冰山禁欲贵公子
苏梨与崔铭是青梅竹马,自小便定下娃娃亲。
因着这层姻亲关系,苏梨与门阀崔氏来往密切。
苏梨伶俐可爱,深得人心,她讨好得了崔家老少,却唯独遭长公子崔珏的冷待。
崔珏对于她的示好,没有半分动容,甚至不允苏梨靠近他日常所居的疏月阁。
直到苏梨嫁进崔家,而丈夫崔铭在新婚夜故去。
苏梨可怜,以完璧之身守了寡。
崔家人怜惜苏梨如花美眷,往后没个倚靠,想请长公子崔珏兼祧两房,给苏梨留个子嗣傍身。
苏梨深知崔珏不喜自己,他定会厉声拒绝,可下人前来传话,竟是请苏梨上一趟疏月阁。
只因崔珏说了一字:可。
-
吴东崔氏,权势滔天。
其门阀嫡长子崔珏,志洁行芳,多智近妖。世人皆知,往后崔氏有崔珏掌门挑梁,定能再续豪族百年峥嵘。
如此仙姿玉质的长公子,举族敬他,无人敢犯他。
只是弟媳可怜,又愿意为亡夫守节。
崔家自幼看顾苏梨长大,心生不忍。反正再过两年,崔珏便要娶妻,与其便宜婚前帮主子晓事的丫鬟,倒不如恩待弟媳,给她留下一男半女。
幸好崔珏体恤亡弟,沉思许久,还是应了。
-
苏梨深知,崔珏对女色无意。
每次行事,从不吻她、碰她,完事后抽身离去,绝无留恋。
苏梨很有自知之明。
待她怀有身孕后,她会离崔珏远远的,不再打扰崔珏。
可她行房近一年,孕事迟迟不至。
直到某日,苏梨为了逃出世家,谎称怀孕,要下乡养胎。
就在她弃车奔逃那日,崔珏领兵围剿,堵住她的去路。
男人一双凤眸森冷,形同鬼魅。他掰过苏梨下颌,冷声质问。
“我已服用避孕汤药,既如此……你腹中胎儿,又是谁的?”
精彩节选:
今日刚入夏,桐树上蝉鸣聒噪,吱哇乱叫,扰得人心神不宁。
前往建业的官道上,两队腰挎弯刀的私兵昂首策马,为一架朴素的青帷马车开道。
风沙尘土滚滚而来,马蹄声声震耳欲聋。
平民庶族见状,纷纷避让不迭。
他们对视一眼,私下交头接耳,纷纷猜测这是哪家士族门阀入城探亲。
“敢在建业驰马奔波,定是与郡望崔氏沾边的贵族。”
建业都城的崔氏,实乃吴国第一的贵戚权门,富堪王侯,地位崇高。
百年前,崔家一力扶持李氏皇权即位登顶,襄助李家人开创国基,平治天下,结束“世家割据一方、各自为政”的枭雄乱象。
也救吴国百姓于水火间,避免他们再过上兵连祸结的苦难日子。
“近日没听说崔家出城啊,这位又是打哪儿来的贵人?”
“你们忘了?建业有个簪缨大崔家,兰河郡也有个二房小崔家啊!”
说到这里,众人才如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
当初,吴东崔氏为了分治几个州郡,曾将崔家几房拆分,命族人管辖地方,不得擅自回来本家。
建业都城,只留下大房本家血脉驻扎此地,辅佐皇权。
崔家美其名曰,帮忙李家天子治理天下,实则是想趁机远远打发走崔氏旁支子弟,只巩固崔家豪族的正支嫡长房血脉。
免得崔家人多,各人肚子里一颗野心,在建业城与本家争权夺势。
届时人心不齐,内斗不止,便是一个家族没落的伊始。
老宗主崔翁为了让崔家人对于分家一事心服口服,不论是否麾下嫡出,还是旁支,统统赶出都城,只留下大房的儿孙。
崔翁还以身作则,先将自己嫡次子,打发到兰河郡自生自灭。
毕竟族人都知道,崔家宗族的子嗣凋敝,崔翁膝下仅有两个嫡子。
大儿子前些年战死沙场,留下的血脉,便只有嫡长孙崔珏。
二房儿子体弱,病死在兰河,仅仅留下个嫡次孙崔铭。
嫡支次孙崔铭自小便犯咳症,深居后宅,平日病痛缠身,频服汤药,鲜少出面待客见人。
崔翁怜惜二房,但规矩立下,即便听闻崔铭的身子骨弱,与他父亲一般,也没有把人召回建业。
崔翁如此舍得,竟连亲儿子也能抛弃,谁又敢说他一句不是?知道老尊长铁了心要赶走旁支,各房都不敢叫嚣,老实收拾行囊,跑地方州郡当山大王去了。
……
官道上的队伍扬起旗帜旗,风滚家徽,那个篆书的“崔”字赫然在目。
百姓们心知肚明,原来是兰河小崔氏的亲眷,千里迢迢赶回都城探亲了。
-
马车内,青帘翻飞,几枝凌霄花的花影,被艳阳天的日光照耀,漏进车厢内,疏影暗香。
花叶落到一卷书上,被女子纤细白皙的指骨扫去,片刻后,温软的娇声响起。
“秋桂,几时了?”
“回娘子的话,已是申时了。”年长两岁的侍女抬头,望向自家小娘子苏梨。
苏梨生得貌美,杏眸含秋水,柳眉蕴黛山。她今年十六岁,去年初初及笄,玲珑身段已然舒展开。
苏梨的身材不算高挑,但也腰肢娇软,曲线窈窕有致,只是颊上还带点粉腮少女的丰腴,显得稚气青涩,艳如泌蜜的桃李。
无论何时,秋桂凝望自家小娘子,都会被她的容色惊艳,可偏偏这样标致的苏梨,婚事居然这般曲折。
“如此荒唐的事,夫人竟要娘子去做,实在是……”
秋桂想到小崔家的做派,气得牙痒痒,为苏梨打抱不平。
苏梨放下书,抬指摁在秋桂噘起的唇上,禁止她出声。
“秋桂,慎言。如今到了建业城中,吴东大崔氏掌事,本家规矩森严,最重礼制,若你犯了口舌罪业,我也保不住你。”
秋桂自然知道轻重缓急,她不情不愿地点头,没有再说。
倒是苏梨被秋桂一句话嚷得恍神,书也看不下去。
她不禁发怔,想起了来此之前的事。
苏梨所在的苏家不算无名之辈,也是兰河郡当地的郡望士族,只家世与声望,远不及崔氏这样的名公巨卿。
苏梨其实不是真正的苏家大房嫡女,她是苏家三娘苏幼荔的替身。
真正的苏家嫡女苏幼荔,因少时见过崔翁发病,帮忙喊来医工,救下崔翁的性命,而获得一桩令人艳羡的美满姻缘。
崔翁承这个小娃娃的恩情,见苏幼荔不过四岁,却机敏伶俐,有意与苏家交好,当即定下了嫡次孙崔铭的婚事。
苏家人都知道,崔翁次子生下的儿子崔铭,自小体弱多病,缠绵病榻,更有云游道人算出他活不过弱冠之年,但苏家为了攀上崔氏,仍旧欣然应下这门婚事,只待苏幼荔长大后,两人顺利完婚。
可惜,苏幼荔是个苦命的女孩儿,她无福消受高门大户的恩典。
在六岁那年,苏幼荔游水溺亡,没能长大。
为了保住这门好亲事,苏家决定瞒天过海,从乡下寻来一个肖似三女儿的小娘子,顶替三娘的位置。
此女,便是如今的苏梨。
倒是凑巧,她也姓苏,和苏幼荔当真是天生的缘分。
苏梨合上书册,她深知自己不过是一个冒牌货,她要恪守本分,不要穿帮。特别是她的祖母落在苏家人手上,若想家人平安,她必须任由苏家摆布。
苏梨原本以为,只要自己循规蹈矩,嫁进崔家二房,为苏家促成了这一桩婚事,就能伺机带着祖母出逃,脱离苏家的掌控。
可老话说“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崔铭竟没有娶妻的福运,在新婚夜病亡,断了崔家二房的子孙根……
苏梨连圆房都不成事,就此守了活寡。
逃跑计划也中断了。
苏家处心积虑多年,只为了攀上门阀崔家的高枝儿,自是不愿苏梨大归回府,择婿另嫁。
两家人一商量,竟想出了一个昏头的招数。
崔铭死后,苏梨的婆母找来。
二夫人同她和气地道:“梨梨可曾听过吴东玉郎的名讳?”
梨梨是苏三娘的奶名字,家中人为表亲昵,常会如此唤她。
“夫人指的是……本家长公子么?”
苏梨自然知道此人。
能代表吴东崔氏的第一人,唯有那个大房嫡出的长孙崔珏。
崔珏今年二十有四,便已名震天下。
生得更是温润如玉,列松如翠,器宇轩昂。
十四岁时,崔珏便有满腹才情,闻名都城,被崔翁领着入仕为官。
十八岁时,儿郎一腔热血,已能持枪执剑,随父辈上战场破阵杀敌,二十出头的年纪,便已战功赫赫……
如此文武双全之辈,不知是多少春闺女子的梦中情郎。
偏偏崔珏早过了弱冠之年,妻位却仍旧空悬,也有人猜测,李氏王朝意图用嫡出公主来拉拢崔氏,与世家联姻。
崔珏之所以洁身自好,不过为了往后尚公主。
那是大崔氏的门庭骄子,是她望尘莫及之人。
便是整个兰河郡,也无人敢不敬大崔家的天骄。
苏梨不明白,为何婆母要同她提起那位风华绝代的大房堂兄……
二房夫人拍了拍苏梨的手,同她道:“我儿命苦,连子嗣都不曾留下便撒手人寰,然而兰河崔氏的根儿不能断,二房是要有香火后继的。”
苏梨懂了婆母的言外之意,她乖顺回答:“夫人是想从旁支过继一个孩子?”
二夫人心念一动:“旁支的孩子,到底不够亲厚。当初你公爹,与崔珏之父,乃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整个崔氏,也就咱们二房和大房同为宗族血脉,关系最亲了。况且,即便为娘去庶出旁支过继来一个孩子,和你隔着肚皮,往后也未必会孝顺你。”
苏梨樱唇微抿,她隐隐猜到什么,又觉得难以置信,忍不住皱眉:“夫人的意思是?”
二夫人知道,苏梨不过是式微士族的小娘子,很好拿捏,只此事有些悖逆俗常,她不好开口。
犹豫片刻,二夫人道:“梨梨可听说过大房长子兼承二房宗祧的事?崔珏是长房长孙,往后要帮大房支应门楣,断不可能一子两祧……”
“既如此,我同老家主商量过了,如今二房子嗣凋敝,眼见着要断了根,正巧崔珏还不曾娶妻,倒不会和妻族生什么嫌隙。与其便宜那些通晓人事的丫鬟,不如在婚前,赠我二房一子。”
崔翁本就愧对二儿子崔敬亭,当初若非他要立规矩,强行分出二房,将崔敬亭赶至兰河,他也不会路上感染风寒加剧病情,更不会而立之年便撒手人寰。
如今他的儿子也病逝,二房当真是无人继承香火,要绝嗣了……
二夫人不傻,她故意利用崔翁对二房的愧疚,提出了一件惊世骇俗的提议。
二夫人知道,嫡子崔铭死后,二房孤儿寡母,连孩子都没了,她再可怜也只是个外姓人。
二夫人若想安享晚年,不被那些豺狼一般的叔伯拆吃入腹,手里必须有点倚仗。
譬如一个沾了崔珏血脉的子孙……如此一来,看在孩子的份上,崔珏定会关照二房一二,那二夫人也就有了立足之本。
与其过继那些没用的旁支,还不如怂恿老实巴交的苏梨,牢牢缠住崔珏这一棵庇荫大树。
二夫人看似通情达理,却完全不把苏梨当人,竟要她明目张胆勾搭崔珏。
苏梨唇色发白,一言不发。
二夫人见状,又劝道:“我已同苏家打过招呼,你爹娘也是盼着你日后膝下有个能给你撑腰的孩子,梨梨,为娘是看着你长大的,自然是把你当亲生女儿一般疼爱……你不知孀妇的苦楚,有个孩子膝前尽孝,才好熬过漫漫长夜,我也是为你好。”
苏梨抬头:“此事……崔家大公子可知情?”
二夫人知她松口,心里欢喜,但很快,二夫人又犯起难来,“崔翁怜惜二房,自是应允,只崔珏那边……想来得让梨梨费些心思,讨一讨郎君的眼缘。”
苏梨明白了。
也就是说,崔珏真如传闻中的清正矜秀,对此事很可能毫不知情。
“梨梨生得月貌花容,便是崔珏,也必不会落你颜面,何必畏惧?”
见她犯难,二夫人又抹起眼泪,“阿铭走得太急,才弱冠年纪就入了阴司地府,我这心,想起来便疼。梨梨,算阿娘求你,你也不想往后阿铭坟前孤寂,连个上香的儿孙都没有吧?”
苏梨的祖母还被苏家人掌控手中,她自知没什么退路,只能低喃一声:“但凭夫人安排便是。”
就此,娇滴滴的女郎,带着贴身侍女秋桂踏上了奔亲的路。
二夫人和崔翁到底还要点颜面,对外并没有说苏梨是崔铭刚过门的妻子,毕竟都城距离兰河山高水远,没人见过苏梨的样貌,极容易瞒天过海。
因此,他们对外也只道一声:有一房苏家远亲表妹来崔家省亲,盼着崔珏看顾一二。
倘若苏梨真能成事,待她有孕后,自会被送回兰河崔家好生照看,不会妨碍崔珏什么。
毕竟二夫人把崔珏当成靠山,巴不得他往后成为至尊至贵的崔家话事人,她才不想毁了这个前途无量的堂侄子。
……
马车骨碌碌行进,路途颠簸,晃得苏梨头疼。
苏梨想到旧事,按了按额穴,久不说话。
外人都当她访亲来了,唯有苏梨知道,此番她来吴东本家所为何事。
为的是……借种生子。
借那个芝兰玉树、志洁行芳的嫡长公子崔珏的……
元阳,精种。
马车颠簸半个月,一行人总算赶到了吴东崔氏的祖宅。
即便苏梨此行得到崔翁的首肯,却因之后要做的事情不够体面,怕被人戳脊梁骨,只能低调行事。
崔翁有心给二房留下一个嫡支血脉,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许苏梨接近长孙,因此对外故意说一句苏梨是远亲来访,将她安置于祖宅之中。
既是打秋风的穷亲戚,本家的管事心里有数,只开了角门,遣了几名家仆、女使来迎。
苏梨撩开竹篁绿车帘,眼波流转,偷摸打量一番。
崔家祖宅巍峨高大,屋舍鳞次栉比,宛如城郭。
宅子一水的碧瓦朱甍、丹楹刻桷,每一座青堂瓦舍极其精巧,富丽堂皇。
从角门望进去,私宅足有七进六出,甚至能时不时看到家养的私兵巡视,可谓壁垒森严。
苏梨心里有数,在都城之中,崔家胆敢明目张胆豢养私兵,足见其权势煊赫,实乃世家之首。
皇权衰微,世家坐大,无惧天威,甚至敢与天家皇权分庭抗礼,共治吴国。
怪道皇家还想用嫡亲公主来拉拢崔珏,巩固皇位。
倘若崔珏是个凡夫俗子倒还好,左不过缠他一回,怀了身孕,苏梨便可功成身退。
怕就怕崔珏明面上是不近女色的谦谦君子,私底下则是个风月老手,香的臭的全尝过,在苏梨这处觉不出新鲜,不愿和她亲近……
苏梨拿不准这位长公子的为人,亦不知他清风高节的名声是否属实,一时间有点难办。
苏梨迟迟不下马车,角门口候着的仆从以为这位表姑娘在拿乔儿,心中不耐,但也无计可施,只能守规矩地候着。
车内,苏梨命秋桂提笔写信,和她道:“对家中说我茶不思饭不想,一心惦念祖母,人都消瘦憔悴了一圈。再这般下去,怕是不出半个月就面黄肌瘦,我的美貌不再,还拿什么成事?”
秋桂了然,她全听小娘子吩咐,做好这个苏家耳报神的差事。
苏家人嘴上把苏梨当成亲女,心里却很不放心她。
也是如此,在苏梨七岁进府的时候,嫡母周氏便派来年纪相仿的秋桂,充当通风报信的眼线,安插在苏梨的身边。
秋桂为了博取苏梨的信赖,在苏梨少时习字背书出错时,她假装心疼三姑娘,替主子领了好几次罚。
苏梨乡下长大,背书愚钝,磕磕绊绊不能成篇,连累秋桂的手挨了无数次板子,连手心都高高隆起……被西席先生的戒尺打肿了。
秋桂吃尽苦头,苏梨看着心疼,终是挺身而出。
小娃娃眼眶含泪,对先生道,要打便打我吧,不要欺负我身边的侍女。
苏梨全无规矩,居然冒着挨打的风险,保住了身边的婢女。
至此,周氏知道秋桂博得苏梨的信赖,终于放下心来。
只是,在苏梨回到内室后,年幼的女孩轻手轻脚走向桌案,摊开竹简,一字一句写下墨字。
那是苏梨错了成千上万次的书经。
待看到秋桂瞠目结舌的表情,苏梨又扬唇轻笑,开口背出近日新学的诗文。
声音娇软,口齿清晰伶俐。
几乎倒背如流。
眼前的苏梨,和此前在西席先生面前,唯唯诺诺的那个小姑娘,判若两人。
秋桂浑身战栗,明白了,苏梨藏巧于拙,什么都懂,她不好糊弄。
秋桂当即跪地,咬住了嘴唇。
明明已是溽暑夏日,但秋桂还是觉得浑身发冷。
苏梨也不扶她。
少女寒着一双杏眸,巧笑嫣然,对秋桂说:“若我愿意,我可以再错百回千回,你也要替我领罚百次千次,即便伤不到筋骨,却也废了一双穿针引线的巧手。你虽只是个婢女,倒也代表苏家小娘子的头脸,你不中用了,夫人还会换来下一个婢女……”
言下之意说得明白,即便秋桂能被周氏信赖又如何?只要苏梨不愿秋桂近前,苏梨随时都能毁了她。
对于周氏而言,秋桂不过是一只卑贱的蝼蚁。
秋桂低头:“还请三娘子给个明示……”
苏梨这才起身,走向秋桂:“我可以留你性命,也可以从指缝里漏点好处给你。只一点,你不但要当夫人的人,亦要当我的人。”
秋桂心知肚明,苏梨是个聪慧的小娘子,她是要黑吃黑。
苏梨唯一软肋便是乡下的祖母。
她需要秋桂帮忙通风报信。
如此一来,苏梨才肯保住秋桂,不令她死于非命。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秋桂对于苏梨的态度都是既畏又惧。
直到秋桂被周氏委以重任,跟着苏梨来探望她的祖母。
秋桂才知道,苏梨其实也只是一个思念家人的普通女孩。
苏梨在苏家谨小慎微的做派荡然无存,她流露纯真无邪的笑容,彩衣娱亲,用带来的小玩意儿逗祖母开心。
苏梨亲自下厨,为祖母煮了清汤鸡丝面,她惦记祖母牙口不好,买来的糕点都是软糯可口,甚至还喊秋桂一起坐下吃饭。
秋桂看着祖孙两人寒暄,看着苏梨和祖母分食一块菜饼,和祖母一起晒一会儿太阳,而露出满足的神情……
她忽然有点为苏梨感到难过。
秋桂看着苏梨用桃木梳子,帮年迈的老人一遍遍通头发,听苏梨絮絮叨叨,对祖母说。
“苏家人把我认成亲女,是因为思念自家的孩子,他们认为我是苏幼荔的转世,当然会对我好啦。您看,我小名字是‘酥梨’,您从小唤我‘梨梨’,离世的苏家女郎也有个‘梨梨’的奶名字,可不赶巧了?这是天定的缘分。”
“吃得好,睡得好,我还读了很多书,现在的学识肯定比镇子上帮忙撰写家书的老先生强……”
“虽然不能和以前一样漫山遍野跑,但深宅大院也有温棚养育的奇花异草,一点都不比乡下差……”
苏梨笑着同祖母说了很多。
譬如说她府上有阿兄阿姐,她行三,是小辈的孩子,素来小辈最得宠,她也一样。
秋桂却知道,苏梨再如何也只是个冒牌货,嫡兄姐厌恶她顶替三妹的位置,从来不给她好脸色,仿佛和苏梨交好,就是背叛早夭的妹妹。
苏梨又说,苏家是大户人家,吃的是山珍海味,喝的是佳酿玉露,她的肚子从来没被人亏待过。
可秋桂知道,苏梨因身份有端倪,苏家人做贼心虚,不会让她过多参加宴饮。
每次家宴或是年节,她都要被管事关在屋里,防止她外出乱跑,乱了规矩,丢人现眼。
苏梨报喜不报忧,她说了很多,一直在笑。
“祖母,我快要嫁人了。这次嫁的夫婿,是高门大户里的郎君,听说才高八斗,学识过人。您知道的,豪族门阀规矩多,我要主掌中馈,一时半会儿抽不出空来探望您。”
“您好好的,多吃点、多喝点,缺什么就和下人说,别拘着什么,不差那点钱,等我再来,您可不能变瘦了。”
“好。”可祖母虽老眼昏花,人却不糊涂,她被拦在这个宅子里,哪里都去不了,便是走街串巷都不成,谁知道苏家人安的什么心。
祖母唯一的牵挂便是自家孙女,她紧紧握住苏梨的手,布满皱纹的眼角发红,老眼含泪,“梨梨,要过好日子啊。”
“我会的。”苏梨抱了抱祖母,她忍住没哭。
听到这里,秋桂不免心中发软,她意识到,苏梨其实也只是可怜人。
她的尖锐獠牙,是苏家人逼着长出来的。
唯有如此,苏梨才能护好亲人,她别无选择。
自此之后,秋桂待苏梨,便多了几分真心。
真心换真心,苏梨承她的情,两个女孩在艰难世道里惺惺相惜,此等情谊早就超过主仆情分。
……
秋桂写好信,递给苏梨审阅:“若是无误,之后寻个差役送回苏家?”
苏梨颔首:“你来办便是。”
秋桂看了苏梨一眼,忍不住说:“倘若、倘若女郎真的能笼络住长公子的心,不妨直接跟着崔家长房。”
秋桂小声解释:“长公子爱重女郎,凭他的权势,必能助女郎脱身……毕竟您与二公子,连新婚夜都没度过去,还是清白身,略施小计便能离开兰河小崔家。”
秋桂盼着苏梨能过上好日子。
毕竟当初那场和二公子崔铭的那场婚事,为的是给病入膏肓的崔铭冲喜。婚礼办得匆忙,连婚贴都没发出,急匆匆抬人进门,结果连天地都没拜成。
假如苏梨真是苏家的嫡女,苏家爹娘早就想法子,将她从崔家二房那个龙潭虎穴里捞出来。
只可惜,苏梨不是,没人怜惜她、疼爱她,就连崔铭死后,她也被逼着来到建业,干些上不得台面的腌臜事。
苏梨却并无此等打算。
她想要的,不是荣华富贵,她只盼着苏家人能顺她心意,将祖母也送到建业来。
如此一来,苏梨就能找到逃生的机会。
待苏梨同崔珏行房、怀上身孕后,苏梨可以佯装胎像不稳,不愿乘车受苦,恳请婆母恩准她迟上数月,再回到兰河郡的家宅。
崔家二夫人盼着苏梨保重身体,自会允许她暂且留在外地,好生养胎。
待苏梨下乡调养之时,便是她携带祖母远走高飞之日……她会趁机离开苏家,躲得远远的,不让任何人找到她们祖孙俩。
苏梨终将飞出那一面面高墙,回到乡野,做回不起眼的家雀。
她再也不会受困囚笼了。
-
都城外,一队身穿粼粼甲胄的轻骑队伍,沿途疾驰而来。
为首之人,正是此次随军平定北地胡人的中郎将陈恒。
行至马车前,陈恒一记马鞭抽下车轱辘,逼得马车减速。
等马车缓行,陈恒硬是弃马,凌空跃进车里。
哐当一声。
马车陡然多出一人,整架车被陈恒的体重压得摇晃。
压帘的玉石流苏也摇摇欲坠。
陈恒毫无歉意,直接撩起车帘,擅闯入内。
芦苇绿色的帘布挑开,一隙晨光漫进车厢。
一尾银白鱼腹似的光斑照入,绚烂华光流溢,刺得车内跽坐的男子微微阖目,不悦地皱起眉峰。
陈恒气得大骂:“崔兰琚!你这个疯子!”
兰琚是崔珏的字,唯有挚友亲朋方能称呼。
马车就此停下。
那些和煦的光影也停止了晃动。
山中长风灌进内室,吹动崔珏一袭松霜绿广袖长衫,清冽的兰草香味散开。
崔珏闭目养神,被吵得不耐,终是抬头,递来一双冷若孤月的寒眸。
“何事?”崔珏虽生得秀拔温润,声线却岑寂,男人的冷戾杀气顷刻间充盈车厢,令人不寒而栗。
听到崔珏清冷的嗓音,陈恒的嚣张气焰熄灭一半。
他咬牙,还是大马金刀跨了进来,在崔珏面前盘腿坐下。
“塔萨部落愿意谈和,与吴国边塞互市互利,我等平息边城战乱,本该是大功一件,要知道西北雪域第一部落愿意投诚,往后收服北地诸族,亦是指日可待。”
“偏偏这个时候,你竟逞一时意气,一刀斩了老可汗,扶持他的子侄登上汗位?!如此横生枝节,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崔珏闻言,静默片刻。
良久,他从一旁堆累的书简奏疏里取出一卷,掌在修长指骨,“谈和在即,伊赤可汗却纵容麾下部曲滋事,任人擅闯边城,强掳吴女回帐奸。淫。倘若我等尚在边塞,都无力戍守边城百姓,往后再起冲突,失的便是民心,乱的便是国境。”
崔珏说完,陈恒也就回过神来。
此次战事,本就是塔萨部落挑衅在先。
若非崔珏前些年鼓励边城百姓种桑养马、迁民屯边,早做准备,恐怕此战也不能将顺利将塔萨部落打服。
伊赤可汗谈和的心不诚,他本就是打不过才认输……说好了两国和平往来,转头又不把吴女当人,闹得关隘百姓人心惶惶。
崔珏杀人虽莽撞,却也不失为“杀鸡儆猴”的妙计。
如此一来,老可汗的子侄为了坐稳汗位,势必会对吴国服软。至少几年内,他都需要吴国的战力支持,威慑先汗的部曲勇士,助他在部落里站稳脚跟。
这般,双方都有足够时间休养生息,即便往后北狄撕毁盟约再斗,也足够吴国百姓安稳那么一段时日。
崔珏从来算无遗策。
陈恒服气了,他冷哼一声:“你既已有谋略,为何不与我通气儿?”
“你太聒噪。”
崔珏顿了顿,又淡声道,“明日面圣,就说我遇袭伤重,卧榻养伤,缓上两日,我自会御前请罪。”
陈恒当然知道,宣宁帝倚重世家,又如何肯罚崔珏?
无非是崔珏想个由头,堵住朝堂公卿的悠悠众口罢了。
崔珏想将伊赤之死牵扯成酒后械斗,如此才好去圆他“为求自保,于生死攸关之际拔刀,不慎失手杀人”的缘由。
这只老谋深算的狐狸!
陈恒无话可说,他白发了一顿脾气,又不想让崔珏好过。只能在跳车前,贱嗖嗖地调侃一句:“你在家宅装病,记得演逼真一些。免得重华公主知你伤重,特意来崔家探望,结果发现你胆大包天,竟敢欺君罔上……啧啧,到时候你要担天子一怒,为了讨好皇帝,只能尚公主咯!”
崔珏冷瞥他一眼,眼风凛冽如刀。
在陈恒被崔珏千刀万剐之前,少年将军果断跳车窜逃。
他才不傻,再待一会儿恐怕还得挨打。
待陈恒走后,崔珏放下手中书简,一时无言。
韶秀的郎君垂眉沉思,轮廓分明的指节轻敲桌案……
他对女色从不上心,就连平日所居的疏月阁,也没有近前伺候的女使。
只重华公主李慕瑶一昧粘缠,三番两次,有些恼人。
崔珏顿住指尖,脸色发沉。
罢了,不过是个女子,何必设计驱赶,避开便是。
苏梨因身份之故,被崔翁暗地做了些安排,分到暮冬阁。
这里距离崔珏居住的疏月阁较近。
近水楼台先得月,此举已是恩待,崔翁对苏梨也称得上仁至义尽,毕竟崔珏平日不喜旁人靠近,旁的小娘子压根儿没有接近他的机会。
只是往后如何,都得看苏梨个人的造化了。
暮冬阁算不上顶好的住处,只胜在清雅僻静。
单从石阶游廊上覆满的青苔、庭院里狰狞生长的爬墙虎便知,这里早已荒芜多年不住人了。
好在吴东崔氏的下人都极识眼色,说苏梨门户凋败、不成气候吧,偏有不问世事的崔翁帮忙打点住处,住的院子还离大公子的疏月阁那么近;说苏梨有根有底、受人倚重吧,偏她的院落又是较为荒僻的暮冬阁,不将她分到刚刚修葺好、用来招待贵客的外院。
虚虚实实,谁也说不明白苏梨的来历,几个家仆一对眼,还是打算老实伺候着。
于是,才刚下午,便有掌事的女使,主动来帮苏梨打扫屋舍。
左不过扫一些院子里的落叶,再和苏梨说一些崔家祖宅的人事。
夜里入睡的屋舍,秋桂已经帮她打点好了。
地上铺好了瑞锦纹毛毯、置了莲花青铜香炉,燃上一径粉荷调的香烟,满室都是高情远韵的气息。
崔家女使也都是见多识广之辈,单看一眼便知苏梨也不算破落户,用物极有见识,一个个压下了心底漫出的那点轻视。
婆母对苏梨寄予厚望,没想过亏待她,这一招杀鸡儆猴,便是崔家内院姑姑专程交给秋桂的立威法子。
苏梨招呼秋桂给崔家仆从送上见面薄礼,擎等着女使们微开金口,漏点什么重要的话风来。
拿人的手短,管事资历最长的青霞姑姑打量了苏梨一眼。
见她生得俏丽动人,肤白胜雪,两颊红润,乌鬓油润,耳珠也饱满丰腴,知是大户人家生养出来的娇娘子。只年纪不过十五六岁,刚刚及笄,恰巧适婚……姑姑猜出一点门道。
每年来吴东崔家打秋风的小娘子不知凡几。
莫说同姓旁支,便是外姓表亲姑娘,也时常来大崔家落脚,为的就是沾一沾大姓风光,也好取“添妆”之意,得夫家厚待,或是假借崔氏当靠山,在建业都城寻一户好人家。
青霞:“近日来崔家避暑的,除了苏娘子,还有魏家二娘子、陆家三娘子……崔家尊长喜欢家宅里热闹,从来不拘着女孩们来玩。”
听到这里,苏梨明白了七七八八。
崔翁虽说把旁支都赶出都城,可他还是允许崔氏各房小娘子们寄住本家。
因女孩会外嫁掌家,是人情也是礼物,如今帮衬一点,给她们镀个金箔,塑一塑泥胎肉身,往后嫁到各门各户,一个萝卜一个坑,总有小娘子们回报崔家的时候。
这份人情,崔翁甚至连那些式微的世家也都施与了,如此才会有外姓未婚的女子络绎不绝,暂住到崔家大宅来。
“不过……小娘子们活泼泼的,闹归闹添人气儿,却不好叨扰大公子清修。之前有个赵家姑娘,馋疏月阁里的魏紫牡丹,竟巴巴的登门赏花。结果花没见着,惹恼了大公子,人都被劝回家里,还特地送了一车开得正艳的牡丹过去,说是供赵娘子慢慢观赏。”
青霞姑姑没说得太深,料想苏梨蕙质兰心,定能明白。
苏梨当然懂了。
心说崔珏够缺德。
赵娘子是有勾搭之嫌,他没有全了姑娘的颜面,反倒把人逐出去,甚至送了牡丹进赵家的门。
不懂门道的人兴许以为崔珏送礼是有意,但豪族门阀各个人精,哪里不懂崔珏的敲打……这是说赵小娘子家教不好,不够端庄。
赵家经此一役,估计颜面都要丢尽了。
青霞姑姑好心提醒苏梨,挑选都城里有头有脸的世家公子没问题。手别长,心别大,惹上崔珏,那就是和崔家作对,吃不了兜着走。
苏梨也犯难了。
难怪婆母和崔翁都说要她自己去讨崔珏的眼缘,这样油盐不进的大公子,谁能入得了他的法眼?
崔翁虽在世,可崔家掌家人,俨然已经成了那位天之骄子崔珏。
青霞姑姑走后,苏梨轻轻叹气。
秋桂看了一眼翠绿的潇湘竹,纳闷问:“娘子在愁什么?”
苏梨虽熟读经史子集,诗词歌赋也略通一二,但她并不是伤春悲秋的性子。
从前苏家姑娘葬花,眼泪涟涟,苏梨也只是小声同秋桂道了句:待她们葬完花瓣,还有剩的话,拿到后厨去蒸个菊花糕……
苏梨摇摇头,她没有多说,只心里觉着……这位清雅出尘的崔家长公子,怕是很难睡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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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青霞那里,苏梨得知了几桩紧要的事。
一是崔家私学远近闻名,这等士族开设的学堂,自有大儒、精通音律书文的大家愿意登门授课,以扬才气。
甚至会有其他望族的小郎君、小娘子前来旁听,不过他们目的为的是结识好友,并非真心听讲。
二是崔珏平定北地战乱,凯旋归朝,只他身受重伤,在崔家内院的疏月阁中疗养伤势,闲杂人等不能入内叨扰。
苏梨思忖一番,还是打算亲身去探一探崔珏的底细。
苏梨把婆母准备的礼物,逐一翻出。
给崔翁的是一套胎釉细腻的翠峰缥瓷茶具。
给崔珏准备的,则是雕花精美的青铜砚台。
全是投其所好的见面礼。
崔翁欣然接受。
他不能和这位命苦的孙媳妇过多寒暄,以免旁人发现端倪,只让人送些瓜果到她的暮冬阁,算是给她撑腰的回礼。
苏梨送完礼物,又问带路的女使:“疏月阁在何处?”
女使瞠目结舌,一脸见鬼……青霞姑姑不是说过,不要打扰大公子么?怎么苏娘子还问疏月阁如何走啊?
但看着老家主崔翁都给苏梨几分薄面,女使也不敢多问,硬着头皮带她去了。
崔家遍地都是崔珏的耳目,崔翁做了什么,也从来不瞒着自己器重的嫡长孙。
苏梨在疏月阁前停下脚步,她弯着一双杏眸,迎上门前看守的侍从卫知言,“劳烦这位郎君帮忙,将拜客礼呈于大公子案前。”
即便入府的小娘子俱受过青霞姑姑的敲打,但悄悄来崔珏送礼的女孩,还是如过江之鲫,多不胜数。
毕竟崔珏郎艳独绝,穆如清风,实乃少女梦中情郎。
每个人都盼着自己兴许运道够好,能成为崔珏另眼相待之人。
因此,大公子早早发话,若是有女子登门,只管退还礼物,倘若粘缠不休,那便杀鸡儆猴,逐出府外。
可苏梨的礼物……就连崔翁都收下了。
苏梨显然与众不同。
卫知言拿不定主意,他对苏梨点了点头:“苏娘子静候片刻,卑职这就去请示大公子。”
“有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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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月阁,月华清幽。
书房四面打通,零星挂了几帘薄如蝉翼的素纱。
山风穿堂,软纱飘曳,熏香袅袅,如置桃源仙境。
廊庑前,置了一盏千枝铜灯,一张桌案。
月光照彻,映出男人肩背挺拔的背影。
此人正是崔珏。
崔珏刚刚沐浴更衣,仅穿了一层单薄的雪色中衣。
郎君肩披鹤纹外袍,乌发如华贵软缎,流泻于白净脖颈,披拂于后腰。微湿的发尾颜色发黑,浸进衣袍,点亮了仙鹤的黑睛。
远远望去,男人通体气质,竟有带着那么一丝诡谲的鬼气。
崔珏跽坐于案前,手中执卷,笔压朱砂,像是在批改公文。
不等卫知言靠近,他已敏锐觉察出动静,淡声问话:“何事?”
卫知言端着一方青铜砚台,犹豫开口:“方才苏娘子来送礼,卑职想来问问大公子,此物该如何处置?”
苏氏娘子?
崔珏细思片刻,对她并无印象。
他并未抬眸,只说:“平时如何,今日便如何。”
崔珏的声音无波无澜,可卫知言却明白,主子已经不悦,他责怪侍从:此等小事,竟也来案前问询。
卫知言踌躇片刻:“可老家主也收下了苏娘子赠的礼……”
闻言,崔珏难得顿住了笔锋,墨迹险些晕开,他眼风轻扫,余光睥了一眼卫知言手持之物。
一方青铜砚台。
是他平素的藏物。
他的喜好不曾对外暴露,但这位苏家娘子却知晓。
苏娘子能投他所好,可见背地里有高人指点。
崔珏隐隐记起……已故二堂弟崔铭的妻族孀妇,好似也姓苏,难不成这位娘子是兰河苏家的亲眷?难怪祖父会卖她一个薄面。
但兰河小崔家的姻亲往来,与他无关。
崔珏肩负整个崔氏峥嵘兴衰、生死存亡,他不会着眼于这点细枝末节的琐事,亦不喜苏娘子这般恣意打扰的做派。
崔珏搁笔,偏头问了句:“苏娘子人在何处?”
卫知言:“还在疏月阁外静候,难道大公子是想请她入内喝杯茶?”
“不。”崔珏垂眸,雪睫微动,“将此物收进库房。”
他不会使用旁人的献物,即便是崔翁看重的苏娘子,他也不会为她破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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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疏月阁外等候许久的苏梨,终于看到了卫知言匆匆赶来的身影。
事情办砸了,侍卫一脸一言难尽的窘迫,不知该和苏梨说些什么,“苏娘子,夜深了,主子已经睡下了,还请回吧。”
“是,今夜叨扰了。”苏梨从善如流,领着秋桂走回院子。
错身的一瞬,她看到那一方送给崔珏的青铜砚台,被其他仆从原封不动送出楼阁。
几名仆从当着她的面,高高捧着砚台,朝堆放珍宝的后罩房走去。
一点都不避嫌。
可见是有主人的授意。
苏梨见状,哪里不懂崔家大公子的意思?
崔珏故意当着苏梨的面,把她千里迢迢送来的礼物锁进库房里。
他将她的示好,弃如敝履。
崔珏分明是在厉声告诫苏梨:莫要肆意靠近。
在崔珏眼里,她与那位逐出崔府的赵家娘子,并无不同。
苏梨今日之举,越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