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重生后,把黛玉留身边,贾府上门提亲,他冷笑:宝玉他不配

发布时间:2025-07-09 23:38  浏览量:2

长安城,荣国府。

虽是春末夏初时节,大观园内往日如诗如画的潇湘馆却笼罩在一片寂寥中。庭院深锁,竹影婆娑,却静得恍若无人之境。荣国府里丫鬟婆子穿梭如织,却无一人愿意在潇湘馆附近停留,偶有路过的仆妇投来一瞥,眸中流转的也非怜惜,而是彻骨的冷漠。

忽闻窗内传来断续咳嗽,林如海魂魄急飘至檐下。这方寸之地,囚着他唯一的血脉黛玉。此刻黛玉侧卧锦榻,咳得声嘶力竭,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她身形单薄如纸,鬓发乌黑似墨,更衬得面色如雪般苍白。帕子掩口的瞬间,喉间涌上的腥甜被强行咽下,顾不得自身病重,颤声问道:"雪雁,紫鹃呢?"

守在床前的雪雁眼眶通红,强作镇定:"紫鹃姐姐回家探亲了,明日便回。"

黛玉拼尽气力攥住雪雁手腕,自己枯瘦如柴的手背青筋暴起:"莫要诓我。紫鹃自跟了我,何曾离开过半步?如今我病得下不得床,她怎会抛下我?"

雪雁别过脸去,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姑娘病成这般,叫她如何开口说那噩耗?当年江南道盐课御史家的千金,托孤给荣国府时何等风光,如今竟落得这般田地,叫天天不应,唤地地不灵,身边只剩她这个蠢丫头。

黛玉颓然松手,忆起紫鹃临走前说要替自己向王夫人讨个说法,那时便觉心惊肉跳。此刻见雪雁这般模样,心下已明:"紫鹃……是不是已经没了?"

雪雁猛地回头,捂着嘴抽噎不止。黛玉闻声如遭雷击,一口鲜血喷在月白衫子上,猩红点点似朱砂浸染。雪雁慌忙起身:"我去后门找婆子,定要请个大夫来!"

"别去!"黛玉突然伸手扯住她衣袖,摇头时发钗乱颤,"他们巴不得我死呢。雪雁,你还不明白吗?"见雪雁泪如雨下,黛玉反而扯出惨笑:"傻丫头,这府里早不是从前的光景了。老祖宗一走,谁还把我们放在眼里?咱们无父无母,无依无靠,活着倒不如死了干净。"

雪雁扑通跪在床前,泪水浸湿了裙裾:"姑娘莫说这等话!当年姐妹们一处作诗赏花,何等快活?如今虽四散各处,总还有四姑娘惦记着,前儿不是还来瞧过您?"

黛玉目光涣散,嘴角却扬起凄凉笑意:"人走茶凉,世态炎凉。她们各自有各自的盘算,哪还顾得上咱们?"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捂住嘴时,血迹洇透绢帛:"我梦见江南的青梅熟了,柳条儿抽出新芽……雪雁,我死后,你把我烧成灰吧。我清清白白来这世间,总要干干净净地走。带着紫鹃……咱们回江南去……"

窗外的林如海听得目眦欲裂,想要冲进房中却屡屡被无形屏障阻隔。他望着女儿渐衰的生命,泪水竟化作血珠顺着脸颊蜿蜒而下:"玉儿!我的玉儿!是爹害了你啊!"他捶胸顿足,声声泣血,"爹不该信那贾府的鬼话!不该把你一个人扔在这虎狼窝!"

黛玉气息渐弱,声音轻得像风中残烛:"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那年饯花节作的诗,竟成了谶语……今日又是宝玉生辰……可惜姐妹们……再也聚不齐了……"

话音未落,那双曾写就惊世诗篇的素手已垂落床沿。雪雁伏在床边哭得肝肠寸断,窗外竹梢簌簌作响,终是吹散了最后一缕香魂。那只日日吟诵黛玉诗句的鹦鹉突然凄厉长鸣,撞破金笼坠地而亡。翠竹纷纷扬扬落下,将整座潇湘馆笼在碧纱般的哀愁里。

林如海僵立在窗外,血泪浸透衣襟。他眼睁睁看着王夫人带人搬空潇湘馆,将他毕生积蓄的孤本字画、奇珍异宝悉数装车。那妇人面上带着菩萨般的慈悲,口中却抱怨道:"宝玉大喜的日子偏生闹出白事,真真晦气!"几个粗使婆子草草将黛玉裹了,塞进薄皮棺木了事。

最终只有雪雁孤身带着两具灵柩南下。那日北风卷雪,漫天飞絮中,她裹着破旧袄裙,抱着紫鹃的骨灰坛,跟在贾琏派来的几个小厮身后。荣国府扣下了她所有体己,只将贴身小衣扔出门外。若非贾琏念着当年林如海托孤时的好处,派了几个婆子照应,这孤女怕连江南都回不得。

而林如海的魂魄依旧困在长安城,看尽女儿受的苦楚。他原想着能护女儿周全,看她嫁得良人,谁料竟亲眼见她被诬作"狐媚子",被拿来与戏子相较,被克扣药材,被当作晦气扫地出门。这十六岁的花季少女,终究是凋零在权贵之家的阴私算计里。

他悔得肠子都青了。当年贾敏卧病时曾拉着他的手说:"宝玉顽劣,终日厮混内帷,你莫要把玉儿送进那火坑。"可他偏信了贾母的承诺,以为血缘至亲定能护她周全。如今方知,这荣国府看似花团锦簇,实则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

林如海恨得切齿拊心,他恨自己无能,恨自己有眼无珠,更恨自己狂妄自大。若当初能思虑周全些,若早些看清人心叵测,若给黛玉安排得再妥帖些,他掌上明珠怎会沦落到这般孤立无援的境地?明明他是官场沉浮多年的老江湖,历尽宦海风波,为何偏偏在这件事上疏忽了?为何笃定贾母定会善待黛玉?为何轻信那纸婚约的空口白话?

此刻木已成舟,女儿早已魂归离恨天,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香消玉殒却无力回天。

"玉儿,都是为父的错。当年你明明不愿进京,是我强逼着你踏上那条不归路,让你受尽委屈。不过你放心,那些欺辱你的人,为父定要让他们血债血偿。"林如海虽不能踏出长安城半步,但京城每寸土地皆任他往来。他不仅在荣国府来去自如,更可自由出入紫禁城,全然不似传说中鬼魂惧怕真龙天子的模样。

作为已故的太上皇与新帝博弈中的牺牲品,这位盐课御史最爱徘徊之处,除了女儿坟茔便是大明宫与朝堂。他时常游荡在权力中枢,耳闻目睹诸多秘辛,对朝局了如指掌。当今圣上早已磨刀霍霍,只待向四王八公这些百年世家挥下屠刀,而荣国府众人犹在醉生梦死,全无半点危机意识。

正如他所料,荣国府一步步走向覆灭。

贾宝玉与薛宝钗的婚事定在黛玉逝世的当年九月,恰在雪雁启程南下之前。这门亲事由元春做主,黛玉既殒,宝玉虽心有戚戚,却不敢违背父母之命。且宝钗本就生得妩媚动人,金玉良缘既成,不久便传来元春在宫中难产身亡的噩耗。林如海心如明镜,这正是荣国府倾颓的先兆。

次年开春,南安王爷在西海沿子兵败被俘,史湘云夫君卫若兰之父战死沙场。爪哇国求娶天朝公主和亲,南安王府不舍嫡女远嫁,竟由南安太妃认了个义女,请封为郡主代嫁——正是探春。贾政一房因元春薨逝正自惶恐,见和亲能带来最后荣光,自然欣然应允。三月初三,探春踏上远嫁之路,过长江转海道,再未归来。

这场和亲为荣国府添了最后一抹虚妄的荣光,却如昙花一现。同年五月,薛蟠案发,连同采买亏空等罪,率先下狱,判以秋后问斩。十一月,王子腾因祖上亏空、任上贪污、卖官鬻爵等罪名问斩抄家。

来年三月,史家抄家,两府一同落网。八月,宁国府以数十条罪名抄家,数日后荣国府亦步后尘,祖上亏空、任上贪污、包揽诉讼、重利盘剥、官官相护、杀人夺财、藏匿犯官财物等罪名如山,一干人等或死或流放或监禁或发卖,赫赫扬扬的百年望族,终如林如海所愿,轰然崩塌。

后来,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吞噬了宁荣街,熊熊烈焰烧了三天三夜,最终被一场大雪扑灭。厚地高天之下,只剩白茫茫一片真干净,谁也想不到这片废墟曾藏尽多少污秽。

林如海一口怨气终得纾解,仰天大笑间突然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第二章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正是江南春光最盛时节。然而细雨敲打窗棂,竟隐隐带着金石相击之声,令人心生寒意。

林如海满眼惊骇地跌坐在窗下,望着窗外雨帘,久久不语。

他怎会料到,自己竟能重返人间,回到二十三岁那年。此刻他刚办完母亲丧事,未满百日。

这二十三年人生堪称传奇,亦令人唏嘘。身为列侯独子,居于京城,出身清贵。三岁识字,五岁能文,七岁成诗,十四岁中秀才。次年祖母仙逝,作为唯一孙儿需守孝三年,错过十六岁秋闱。直至十九岁方参加乡试,高中解元。次年春闱时,父亲重病却强撑着不肯闭眼,他终不负所望,高中会元。然殿试前夕,不得不扶灵回乡。

至今仍记得京城中无数人扼腕叹息——以他的才学,本可蟾宫折桂,若真能高中一甲,二十岁便登科,何等风光?偏生父丧耽搁,只能错过。

他在十九岁春迎娶贾敏,夫妻情深意重,纵使二十岁开始守孝,至今三年,恩爱不减分毫。去年年底,阖家为他打点行囊,欲让他早些进京会友,备战来年殿试。父亲去世后,林家便迁居苏州。谁料启程之际,母亲忽患重病,他毅然搁下前程,留在家中侍奉汤药,终是回天乏术,母亲于年初撒手人寰。

这一遭,又要守孝三年,下次殿试需等到二十六岁。

静坐半晌,林如海脸上忽然浮现笑意。苍天有眼,竟让他重活一世,得以弥补前尘遗憾。需做之事太多:首要便是疼爱女儿、保护幼子,更要调理好夫妻二人身子,在一双儿女成婚前绝不能早逝,免得留下孤儿寡母。

最对不住的便是黛玉,因自己自负,致她早逝。此生定要亲手将她养大,看着她嫁人生子,绝不再送她入虎狼之穴。

只是要见女儿,至少得等十二年。

"老爷,太太来了。"外头丫头通报声响起,林如海顿时清醒。春风卷起珠帘,贾敏袅袅婷婷走进屋内,一身缟素更添清丽,身后跟着几个穿月白背心、系白绫裙的丫头。

林如海起身相迎,扶她坐下。这段时日忙于林老太太丧事,夫妻二人皆是脚不沾地,贾敏眼底仍带着倦色。他关切道:"母亲去了,家里大小事务皆要你操持,瞧你累得紧,怎不好好歇着?"

贾敏心中一暖,笑道:"何曾累着了?再说,这雨下得人心里发闷,也歇息不好。今儿来,是将老太太留给老爷的两个丫头送来,原说过暂且放在书房使唤。"

说到此处,贾敏心中暖意过后,只觉酸涩难当。成婚至今快五年,偏生未有子嗣。与她同龄的手帕交们,孩子都已启蒙。不但她急,林老太太临终前也为此牵挂,留下这两个丫头,指明过几年若她无出便给林如海。

林如海成婚前已有两个屋里服侍的丫头,婚后她又将自己的陪嫁丫头开了脸放在屋里。虽无正经名分,到底明公正道摆在那里。再加上这两个,便是五个了。待时日一长,少不得要给一二个姨娘名分。林家规矩,在她三十岁前无子,方能停了偏房的汤药。然成婚至今守孝三年,再守三年,便是她想早些生子也没法子。

两个丫头春兰、秋菊皆十六七岁年纪,生得妩媚标致。听了贾敏的话,喜不自禁地上前磕头,只盼着林如海出孝后能收房。

林如海闻言心头一颤,往事如潮水般涌来。隔了这些年岁,他仍能辨出两位姨娘年轻时的模样——这两个丫头曾在书房侍奉过数载,待他守孝期满,便都收了房。又过几年,贾敏年届三十仍无子息,这才停了姬妾们的避子汤药。谁知天不遂人愿,直到他三十五岁那年,贾敏才意外有孕,诞下黛玉。次年又添一子,可惜那孩子三岁便夭折了。

虽存遗憾,林如海从未责怪过妻子。毕竟成亲未久,便逢父母双亡守孝六年,后来进京赴考、辗转为官,又耗去一二年光景,夫妻真正相处的时日不过数载。

世人总将无子之过归于女子,可他心里明镜似的。自三十无嗣后,他又纳了几房妾室,连同旧人统共七八个,却无一人有孕。莫说贾敏备受外界非议,便是他自己也常遭闲言碎语。每每出门应酬,总有人阴阳怪气,连带着姬妾们也跟着喝补药,恨不能立刻怀上子嗣。林如海心里清楚,这绝非贾敏使了手段——如今她已故去数年,自己正当壮年又纳新妾,仍无子息,可见天命如此,唯有黛玉一个女儿。

待他自知大限将至,本家又无香火可续,五服之内竟无可过继之人。这才将爱女托付岳家,又拜托几位世交照应。只是未曾料到,此举竟让黛玉结局凄凉。念及此处,林如海心如刀绞,望着眼前两个丫头含羞带怯的模样,目光骤然转冷,淡淡开口:"老太太新丧未满百日,留这些花红柳绿的在书房做什么?传出去倒显得我林某人不知礼数。"

贾敏闻言,脸色骤然一变,忙追问:"老爷可是听见了什么风言风语?"

她本是聪慧女子,稍一转念便明其意。守孝期间本当禁欲,书房里却放着两个标致丫头,任谁看了都要浮想联翩。即便林如海洁身自好,终究有损清誉。

春兰秋菊听罢,面上血色褪尽,惶恐不安地揪着衣角。

林如海沉声道:"虽无人明说,但林家诗礼传家,自当谨言慎行。"

贾敏迟疑道:"这两个丫头是老太太留给老爷的……"

林如海握住她的手,目光温柔似江南春水:"家里事务向来由你做主,只是今日既问到我跟前,便由我处置。母亲新丧,我正该闭门读书,书房里留两个丫头像什么话?念在她们服侍母亲一场,待百日孝满便放出去罢。家里的管事们也到了年纪,正好相配。"

话音未落,春兰秋菊已是花容失色。作为家生子,她们原仗着服侍过老太太,并不将贾敏放在眼里——主母无子,终究矮人一头。可林如海不同,他是林家之主,纵使平日不管内务,一言九鼎的分量仍在。贾敏素来宽厚,此刻听了这话,怕是要顺水推舟。

贾敏仍有顾虑:"老爷,她们到底是老太太指名留下的……"

林如海轻笑一声:"你放心,打发她们出去才是老太太的恩典。她们年纪尚轻,此时放出既不误婚期,你再添些嫁妆,也算全了主仆情分。"

他本非贪色之人,更兼贾敏才貌双绝,便是千金小姐也难及其万一。为求子嗣,贾敏常年服药,终致早逝,他还有什么不知足?前世虽有姬妾环绕,却都是为延续香火。既知她们终其一生无所出,何必再耽误人家?倒不如守着贾敏清净度日,静待儿女降生。

如此既能保全名声,又可堵住悠悠众口——世人总说他姬妾成群却绝了户,若说贾敏无子,可那么多妾室也无所出,分明是他自己的问题,只是无人敢言罢了。

林如海接着道:"守孝三年,合该清心寡欲。屋里那些丫头也都打发了,比着春兰秋菊的嫁妆再添三成。"

前世为鬼时,他见惯了宅门阴私。此刻重生,不禁怀疑幼子夭折是否另有隐情。那孩子虽体弱,却比黛玉强得多,偏生黛玉活了下来,儿子倒没了。贾敏为生子服药过量,身子早已亏空,生下儿女后更是油尽灯枯。若有人趁机下手……那些姬妾中不乏家生子,父母兄弟在府中各有根基,要动些手脚并非难事。

贾敏虽欢喜丈夫遣散姬妾,却顾忌名声体面。五个丫头中,除陪嫁外皆是林家家生子,春兰更是大管家之女,总要留些颜面。

几个丫头跪地哀求,林如海却铁了心:"按我的意思办,由你做主。替她们寻些得力管事配婚,若不愿,便放出去令其父母自择。"

读书人最重嫡庶,他如今只有贾敏所出的一双儿女,自不在意从前姬妾。林家老姨娘们无子无女,尚且独守空房,前世他的姬妾只怕还不如她们。待他死后,贾琏便将这些女子尽数遣散,可见皆是薄命人。

说来也奇,林家历代姬妾众多,多则十数,少则七八,却代代只出一个嫡子。他能得黛玉姐弟,已是祖坟冒青烟。即便后来只剩黛玉,他也从未疑心贾敏。外头虽传主母善妒,可他心里明白,林家祖训如此,若说贾敏狠辣,岂非贬低历代主母?

贾敏见他态度坚决,当下应允。虽自小见惯三妻四妾,但丈夫洁身自好,她自是求之不得。

几个丫头见林如海神色冷峻,只得含泪退出。林如海拉着贾敏的手,柔声道:"如今双亲已逝,家中只剩你我。往后三年守孝期,咱们好好调理身子,还怕没有儿女缘?莫要再自责了。"

贾敏心潮澎湃,想起这些年承受的流言蜚语,泪水顿时夺眶而出。林如海深知她的委屈,更懂她的不易,这般体贴入微的承诺,即便只有十年光阴,也让她感动得难以自持。

林如海长叹一声,思绪飘回当年父母为他择娶贾敏的缘由。一是借荣国府的势力稳固根基——林家虽世代为官,到他这一代早已没了爵位,又无兄弟叔伯帮扶,若想在朝堂立足,非得仰仗岳家不可;二则贾家枝繁叶茂,贾敏虽是金尊玉贵的千金,却也易得子嗣。反观林家几代单传,连个嫡支亲族都无。谁料独子早夭后,贾敏心灰意冷,一病不起,拖了不过两年便撒手人寰。

他执帕轻拭贾敏脸上的泪痕,柔声劝道:"快别哭了,仔细伤了眼睛。"贾敏含泪带笑,哽咽道:"我只是感动老爷这份心意,便是此刻闭了眼,也觉此生无憾了。"林如海忙捂住她的嘴:"休说这等不吉利的话!咱们要长长久久地厮守,只是'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如今林家恰好是第五代,须得早做打算,方能避免衰败。"

贾敏深以为然:"世人常说'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咱们家虽无泼天权势,但为长远计,早做筹谋总没错。不知老爷有何打算?"林如海眸光一沉:"末大必折,尾大不掉。府里下人盘根错节,想来你管家时没少受气吧?多少奴才仗着服侍过长辈,或倚仗父母的脸面,对主子也敢不敬。下人终究是下人,岂能爬到主子头上作威作福?如今就你我二人当家,用不着几百号人伺候。外面的田庄商铺我自会清查,府里的事你多留心,把那些偷奸耍滑、徇私舞弊、中饱私囊、狐假虎威的统统打发出去,只留老实本分的使唤。"

重生后的林如海早已下定决心整顿家业。他始终忘不了黛玉在荣国府孤立无援时,连乳母王嬷嬷都拿了她的钱财弃她而去,与家人过自己的小日子,最后只剩雪雁相伴。雪雁年纪小不懂事,压不住下人,却难得一片忠心,始终对黛玉不离不弃。

贾敏沉吟片刻:"咱们这样的人家只有买人的,哪有卖人的?可长此以往,养着这些闲人反成累赘。月钱、月米、四季衣裳,哪样不花钱?府里四百多口人,当差的倒有三百多,好些只挂个名儿领月钱,单这些闲人一个月就要花二百两不止。若打发出去,哪怕每月省二百两,一年便是两千四百两呢!"

林如海抚掌笑道:"正合我意!咱们家底虽厚,也不该如此奢靡。除了外面的庄头、掌柜和管事,家里留百八十人足矣。"贾敏盘算着:"百八十人绰绰有余了,咱们两人能使唤多少人?满打满算不过一二十个。老爷,不如先暗中查访,列个清单,等老太太百日时开恩放人,免了他们的身价银子,如何?"

林如海摇头:"既要打发,多半是该罚的,哪能如此便宜?依我说,该赏的留下重用,该罚的没收财物再打发,之后再免身价银子,如此外人也会夸咱们厚道。府里采买的事更要严查——你在内宅不知情,外头一个鸡蛋一文钱,到了府里竟报十文!更别说其他物件,不知那些买办捞了多少油水。咱们虽不在意这几个钱,可你想想,八成支出都进了奴才的腰包,再厚的家底也经不起这般挥霍!"

贾敏惊得瞪大眼睛:"竟有这等事?这起欺上瞒下的奴才,当真该严惩!就按老爷说的办,咱们家再不济,也不能由着蠹虫啃空家业。"

这一查才知问题远比想象中严重。四百多下人里大半都该罚,更有管事在外作恶多端:有的身负人命,有的重利盘剥,有的倚仗林家权势包揽诉讼。林如海与贾敏气得咬牙切齿,待林老太太丧期百日,林如海亲自带人处理。

他一改往日温润作风,顾不得"家丑不可外扬"的旧例,老实本分的留下并赏三个月月钱,那些为非作歹的则直接送官,家产尽数没收,家人发卖,其余没闹出人命的按罪过轻重处置,有的没收家产,有的允许带家产离去,统统免了身价银子。

林如海此举虽被一些人私下议论"有失体面",但在百姓眼中却是赏罚分明,一时传为美谈。经此一事,留下的下人愈发恭敬谨慎,生怕重蹈覆辙。

贾敏趁机将后院梳理一遍,免了自家两家陪房的差事,重新制定家规,又赏了春兰、秋菊并三个通房丫头一笔嫁资,令其父母自择良婿。春兰的父亲也在这次整顿中落马,林如海念其往日劳苦,只没收了他中饱私囊的二三万财物,人情往来的二三千金未动分毫,又免了身价银子,将他们一家放了出去。

最终,贾敏的四家陪房里,两家免了差事,两家继续留用。林家只留了二十来户下人,府内约百人,外面的庄头、掌柜和管事也只剩三四十人。人虽少了,办事效率却反而提高。待账目清算完毕,林如海与贾敏看着总数惊得说不出话——此次整顿竟没收了近二十万的财物!

贾敏盯着账本直摇头:"咱们家一年去掉各项开支,能进账一万两已是难得,哪曾想处置下人竟得了近二十万?这二十万里包括田庄、房舍、首饰、头面、商铺、古董,真是五花八门。"

林如海也觉震撼。他原以为荣国府的下人贪婪,抄家时从赖家抄出数十万两已够惊人,没想到自家奴才竟也如此。当下便下定决心,重新制定采买规矩:一律按市价报账,每月派心腹调查市价,杜绝中饱私囊。林家采买量大,往往能以略低于市价的价格成交,买办们虽还能捞些油水,却远不及从前。

待尘埃落定,林如海将房舍、商铺、田庄等大头财物记在贾敏名下,派心腹打理,每年的进项连同余下的头面器具折现四万两,加上没收的三万两,统统用来购置田庄商铺,明确留给女儿作嫁妆。

"儿子穷养,女儿娇养。若子孙上进,留钱反是累赘;若不上进,留钱也守不住。"林如海轻抚贾敏的手,"但女儿不同,有了丰厚嫁妆,在夫家才有底气。何况我对黛玉心怀愧疚,更想多疼她些。"他甚至打算将家中两座物产丰富的山岭分给黛玉一座,待她出嫁后,山珍野味、绸绢皮棉、木柴香炭皆从山上出,不花夫家分文。

贾敏听得又笑又叹,眼眶却红了。她自是感动,只是对林如海如此偏爱女儿不免好奇:"老爷怎对黛玉这般上心?"林如海但笑不语,目光温柔地望向窗外——那里有他前世未能护住的至宝,今生定要为她撑起一片天。

第四章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三载春秋悄然流逝。仲夏六月,骄阳似火,唯有满池荷花开得正盛。碧波荡漾如翡翠,荷叶圆润似玉盘,粉蝶绕着初绽的白莲翩翩起舞,白鲢红鲤在叶底穿梭嬉戏,搅碎一池斑驳光影。

林如海斜倚朱栏,随手撒下几把鱼食,引得群鱼竞相争食。他身着藕荷色轻纱衫子,腰束羊脂白玉带,下摆露出雪白裤脚,一头乌发如墨倾泻,衬得面若敷粉,唇似涂朱,连池中香荷都逊色三分。贾敏款步而来,望见此景,心底顿时涌起无限柔情,眉眼间尽是心满意足的笑意。

她原以为往昔日子已足够美满——夫妻恩爱,婆母宽厚不苛待儿媳,下人亦不敢阳奉阴违。谁知还能更进一步,过上梦寐以求的清净日子:无姨娘争宠,无通房搅扰,唯有夫妻二人相守。即便日后赴宴被旁人讥讽"善妒",她亦毫不在意。毕竟这舒心日子是自个儿的,何必因他人闲言便往屋里塞一屋子姬妾?

恰巧贾敏今日也穿藕荷色纱衫,系着白绫裙子,银簪绾着发髻,与林如海并立池畔,真真是郎才女貌,如天作之合。

贴身侍女晴空、雨蝶端着缠丝白玛瑙盘,送上冰镇荔枝,两人相视一笑。林如海遣走春兰、秋菊等侍女,可见对贾敏的重视。她们作为贾敏的丫头,在府中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与那些只能与主子"相敬如宾"的正房太太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林如海放下鱼食,净手后携贾敏坐到花阴下的藤椅上,剥了枚荔枝递过去:"荔枝虽甜,性却燥热,吃几颗便罢,莫要贪多。"

为多活几年,亲眼见一双儿女成家立业,他如今格外注重调养,于子嗣一事早已顺其自然,亦不许贾敏服那些助孕的偏方,还特意请了精于医道的当地名医定期诊脉。不过数月,夫妻二人便容光焕发,精神头十足。

贾敏温柔一笑,接过荔枝轻咬。用过荔枝,漱了口,她忽然想起正事:"昨儿我接了娘家的信。"

提及荣国府,林如海心底虽仍有恨意,却已渐趋平和。此生他绝不会再将黛玉托付贾府,亦不愿如前世般密切往来。他面上不动声色,问道:"信中可说了什么?"

贾敏道:"年初不是往娘家报了丧?信里说怪我未曾及时告知。"

彼时山高水远,通信极为不便,寻常人家数年不通音信亦是常事。林家虽非等闲门户,通信稍便些,一年亦不过通一回信。贾敏出阁五年,起先林家尚居京城,往来频繁倒无遗憾,如今林公去世,举家迁离,方觉通信艰难。

林如海沉吟片刻,问道:"岳父家中可还安好?怎不见二内兄回乡应试?"

他记得清楚,此时贾代善尚在,今年九月便要病逝。贾赦早年捐了官,倒有职衔在身,原配李夫人去世未满一年;贾政无贾代善临终奏本,仍是白身。他原道贾政端正厚道,有祖上遗风,非轻薄纨绔,故一直与之交好。谁料自己飘零荣国府多年才看清其真面目——但凡这位亲舅舅肯照拂黛玉半分,黛玉也不至于惨死。

贾政,他真是错看了!世态炎凉,古人诚不欺我。

当年自己去世后,贾琏带着林家家产进京,除去私吞的,其余财物浩浩荡荡入库。作为贾府当家人,贾政岂会毫无所觉?偏生无一人替黛玉主持公道,下人言三语四,致使黛玉即便知有遗产,也只能自哀自叹,言"一草一纸皆蒙荣府供应"。

林如海故意提及贾政,果见贾敏脸色微红,道:"二哥怎配与老爷相较?老爷年少便中贡生,二哥比老爷还长几岁,连秀才都未中。早几年倒也肯苦读,如今却不肯回乡应试,只说在家教导珠儿,盼着珠儿将来高中。"

贾敏说到此处,轻叹一声:"都说'十年寒窗无人问',多少寒门子弟考到白发仍不放弃。咱们这样的人家原不缺银钱供应,偏二哥不到三十就没了斗志,难道竟要靠祖荫度日?可即便靠祖荫,爵位将来也是大哥哥的。"娘家门第虽高,兄弟争气更要紧。若两位兄长皆有本事,自己在夫家岂不更有底气?官场上亦能与丈夫相互扶持。

贾赦被过世的老祖母宠得只知走马观花、风流浪荡,贾政又熄了读书上进之心,本身亦无多少才干。贾敏心中失落,脸上难掩怅然。

林如海温声安慰:"莫要忧心,二内兄既不从科举,想来岳父另有筹谋。"

贾代善是精明人,似欲改换门庭,令子孙弃武从文。女儿贾敏嫁与自己,林家乃钟鼎翰墨之族,自己又有功名;贾赦之妻亦出身书香,贾政娶了王子腾之妹,既联四大家族之情,又督其读书上进,欲令其从科第出身。

贾敏却道:"父亲的心思我约莫猜得八九分,无非是大哥哥袭爵,给二哥捐个官儿。咱们这样的人家捐官虽易,终究比不得科举出身的名正言顺。"

林如海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可不是?贾代善临终奏本,为贾政谋了主事之职。说来贾家男儿无甚本事,女儿却个个出色——无论是如今的贾敏,还是日后的元春、迎春、探春、惜春,论才情品格,远胜贾赦、贾政、贾珍、贾琏、贾珠、贾宝玉、贾环等人十倍。

念及此处,林如海忽然想起贾琏。他虽不喜贾琏为人,却感激其主理黛玉灵柩回乡之事——若无他,黛玉死后恐不得安息。此刻贾琏不过三岁孩童,懵懂无知,若好生教导,绝不至如前世般好色贪财、平庸无能。贾琏生得俊秀,资质亦不差,手段更圆滑,偏生自幼养在贾母、王夫人跟前,竟连贾珠的半分都不如。

贾琏之母李夫人早逝,贾赦续弦身份低微,自己又贪杯好色、万事不管,故贾琏自小便未养在东院。落得如此下场,又能怨谁?哪有做父母的疼侄子胜过亲子?贾母连亲孙子贾宝玉都溺爱得荒废学业,如何会留意贾琏?王夫人自有儿女,又只是婶娘,自然不会管贾琏如何。

贾家对黛玉的所作所为,几乎皆是二房主使,林如海恨之入骨。他倒乐得给二房添些麻烦,扶持大房一脉。贾赦虽偏安一隅,与黛玉难有照面,虽未照拂,却也无辜。林如海暗自思量,定要设法让贾琏比贾珠更出息,免得他将来帮衬二房跑腿还沾沾自喜。

婚姻本是两家联姻的大事,林家子嗣昌隆自是美事,可林如海绝不愿让荣国府那场抄家灭族的惨剧牵连到林家。

林如海问起荣国府的子侄情况,贾敏轻叹一声道:"老爷不提,我倒没留心。算算年纪,琏儿今年该有三岁了,正是启蒙的年纪,偏生大嫂去年就去了,只剩这孩子孤零零的。大哥哥房里没个主母照料,琏儿必然养在母亲跟前。可母亲的来信里竟只字未提,倒是对二哥房里两个孩子赞不绝口。"

贾敏越想越觉蹊跷,母亲怎会对长子一房如此漠视?大哥哥再不争气,终究是荣国府正统的长子,琏儿更是承重宗祧的长房嫡孙,身份何等尊贵?岂能因大哥哥平庸便轻看了这孩子?

说起大嫂的婚事,原是父亲亲自央了官媒登门求娶的。大嫂出身书香门第,父兄皆在翰林院供职,根基清贵,家风严谨。她本人文采斐然,深谙礼法,自打进门便与贾敏投契。只可惜多年未有子嗣,终日郁郁寡欢。倒是后进门的二嫂王氏先诞下贾珠,这才让母亲更偏疼二房。大嫂在贾琏出生后身体每况愈下,不到三十便撒手人寰。

贾敏想到自己进门多年无子,不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幸而林如海不同于大哥哥那般一房接一房地纳妾,如今又遣散了那些通房丫头。

林如海沉吟道:"不如修书一封问问大内兄,若有什么难处,咱们做姑父姑母的也好帮衬些。"

贾敏闻言却面露迟疑。她素知大哥哥性情风流,不喜读书上进,故而不得林如海青眼,倒不如二哥与林如海交情深厚。此刻听丈夫这般说,倒觉反常。

林如海笑道:"大内兄虽是长子却不知上进,这些年经历些世事,倒看得更明白了。大内兄倒也不是全然荒唐,虽则性情放荡些,倒也没给家里招惹过大祸。听说他在鉴赏古玩书画上颇有些眼力,改日相见还想讨教一二。"

贾敏见丈夫不再如往日那般轻看贾赦,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忙道:"老爷过奖了,大哥哥这点眼力不过比寻常人强些,哪里及得上老爷?"

林如海却正色道:"此言差矣。我终究比不得大内兄专精此道。"他自幼所学广博,礼乐射御书数无不精通,鉴赏古玩不过是雕虫小技。生于列侯之家、翰墨之族,这类本事几乎是与生俱来。便是贾敏自己,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贾敏摇头笑道:"老爷这般说,倒叫我无地自容了。大哥哥的本事我比谁都清楚,长在咱们这样的人家,只懂这些有什么用?读书明理、治国安邦,才是咱们这样的子弟该修的功课。"

贾敏自幼随兄长们取名,这在当时极为罕见。虽被父母娇养,却比兄长们强出许多,原就不大看得上两位兄长的处世之道,奈何自己不是男儿身,不能一展抱负。

林如海忽问:"莫非这些大内兄都不曾学过?"

贾敏长叹一声,既然林如海待她如此体贴,她也不愿隐瞒,便将往事和盘托出:"说起来真是令人唏嘘。娘家公婆原是寒门出身,公公立下战功被封为国公,自此平步青云。婆婆却是不识字的,大哥哥养在婆婆跟前,难免溺爱过度,任由他胡闹,竟没从小好好教导。公公那时随老太爷征战沙场,等回京得了闲,大哥哥已经大了,愈发不喜欢读书,只知斗鸡走狗、花天酒地,姬妾成群。反倒是二哥书读得好,诗词也作得佳,故而公公更偏疼二哥,对大哥哥甚是不满。"

林如海眉峰微动:"原来如此。"

他在荣国府飘荡多年,深知贾赦极不得贾母欢心。贾赦自己也对母亲的偏心颇多不满,过节时特意说了个偏心的笑话,意图明显。

他原本十分不解,此刻倒有些明白了。不过贾赦自己不争气,二房却出了个贵妃,又有个如凤凰般的贾宝玉,聪明绝顶、粉雕玉琢,人人都说他有大造化。贾政名声比贾赦好,又自小养在贾母膝下,贾母偏心也是情理之中。但凡贾赦争气些,也不至于此。

"妻贤夫祸少,子孝父心宽",果然是至理名言。倘若贾家长辈用心教导子孙、整顿家风,何至于落到子孙不肖的地步?可惜贾家上下只知安享富贵,不知未雨绸缪,放任族中子弟为非作歹。贾代善虽有远见,为子孙谋划,偏又早逝。若说贾家是株擎天大树,贾代善死后,便从根底开始腐烂,逐渐枯萎,再无生机。

林如海作为外人,没有对贾家发号施令的资格,便是规劝,又有谁能听得进去?贾母是岳母,贾赦、贾政是内兄,他作为女婿若多嘴多舌,只怕反遭耻笑。何况他本就对贾家心存怨恨,不对他们落井下石已是大度,之所以惦记贾琏,并在贾敏面前提起,不过是念着当年的一点善意——让黛玉得以入土为安,若能扶他走上正途,更能加深与二房的嫌隙。

若贾琏明理懂事、前程似锦,还会对二房俯首帖耳吗?

贾家亏待黛玉是林如海的心结,直到看着贾家覆灭才得以释怀。即便今生贾家尚未对黛玉做出什么,林如海依旧难以释怀,必须防患于未然。

他提笔给贾琏的外祖父李恂写信。李恂是翰林院掌院学士,恰是林如海当年会试的座师,加之李恂与林公交好,两家颇有交情。林如海与贾敏的婚事,也因李老太太牵线。贾敏与李夫人素来投缘,李老太太对贾敏另眼相看,何况贾敏本就是冰雪聪明的女子。

李家门第清贵,声势日隆,可惜两年后李恂之子、贾琏之舅李赫被好友背叛,遭人构陷。彼时李恂年事已高,一病不起,李家随之破败,只能远离京城,退回金陵原籍。这也是贾琏一生都不知外祖父家、未与外家往来的缘故。

林如海知晓后事,故而信中除了请安,还隐晦提醒李恂关于李赫好友顾明之事,并劝李恂为李赫谋个外放的职缺,远离京城是非。

与此同时,贾敏也给娘家写了数封书信,既有问候父母的,也有询问兄长近况的。尤其是给贾赦的信,贾琏出生时她尚在京城,那时林如海刚中会元,故而对这孩子格外疼爱,问得十分细致。可巧家中正准备给娘家和各家的中秋礼,便一并打发人送往京城。

林家虽在江南,与京城相隔千里,但荣国府和各家世交的三节两寿之礼从未断过。贾敏心里憋着一股气,送礼应酬格外用心,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她这般聪慧,早已察觉外人对待林家逐渐疏远的态度。自林公去世后,与林家来往的人少了大半。俗话说"人走茶凉",林公既去,林家在朝中便无官职,林如海虽有功名却未出仕。即便母舅家和岳家在京城位高权重,毕竟不姓林。世人多是捧高踩低之辈,林家空有列侯之家、书香之族的名头,在江南的地位已一落千丈。

林如海览毕礼单,心中自是明镜般透亮。前世直至他金榜题名高中探花,初入仕途时境遇方略见转机,待到受命江南盐课御史、手握实权后,林家才重现往日荣光。可叹最终后继无人,偌大林氏竟就此湮没于岁月长河。

贾敏在林如海心底的地位无可替代,正因这对夫妇曾同甘共苦、共历风雨。林家衰微之际,她未曾怨天尤人,反倒竭力斡旋于宗族亲友间,在人前既能屈又能伸;待林如海位高权重,她亦未恃宠而骄、仗势欺人。甚至因贾代善离世后,荣国府当家人对林家态度日渐疏离,她也未因亲疏远近而偏颇——在贾母最疼爱的贾宝玉眼中,不过是个顽劣不堪的稚子罢了。

再说那封书信与礼物送抵京城时,已入了八月。

荣国府众人因贾代善近日身子不爽利,对贾敏寄来的书信皆未放在心上。贾赦虽感念妹妹惦记着自家孩儿,然他生性昏聩,素日里只知吃酒听曲观舞取乐,上无贤妻时刻规劝,便将书信随手抛在案头,再未过问。

反倒是李恂读完林如海的书信后,后背陡然升起一股寒意。说来顾明亦是他的门生,此人才干出众、精明强干,颇得他倚重。若林如海所言非虚,顾明当真将李赫当作替罪羔羊,他绝不能坐视不管。

李恂并非听风就是雨的性子,先命妻子给林家回一份厚重的节礼,随后悄悄打发心腹下人去打探李赫与顾明之事。大抵因李恂父子平日对顾明颇为看重,顾明做事便未太过谨慎——试想,谁会怀疑自己最信任之人?因此月余后,李恂果然查到了不少蛛丝马迹。

李恂心头猛地一沉,仿佛坠入冰窖,当即便将李赫唤至跟前。

林如海所言并非空穴来风,如今更是证据确凿。

李赫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顾明怎会做出这等事?我待他如手足兄弟啊!"

李恂苦笑着摇头:"若非如海隐隐听得些风声,觉出不对劲特意来信告知,恐怕他不仅要背叛咱们,还会反咬一口。我也未料到,咱们家竟养了这么只白眼狼——竟暗中巴结与咱们家不和的官员,只怕这些年没少泄露咱们家的机密。"

李赫听得面红耳赤,脖颈间青筋暴起,怒喝道:"狼子野心!恩将仇报!当真是卑鄙小人!"

顾明出仕后,李家看重他的才华,没少帮衬。若换作旁人,无根基无门路,单是候缺便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哪像他,刚中进士,李家便替他谋了个富庶之地的七品县令;三年后更调入京城,任六品长安县县令;如今已升至从五品员外郎。

但李赫毕竟是三十岁的人了,历经世事,官至四品,自有城府。发怒片刻后便冷静下来,沉声问道:"父亲有何打算?儿子定当遵从。"

李恂叹道:"顾明此人不可深交,但若骤然疏远,必然让他心生警觉。俗语说'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依我看,不妨采用如海的建议——出京外放,自然而然便远着他了。等你离开京城后,我再慢慢收拾他。"他只有李赫这么一个独子,顾明竟敢与自家敌人联手图谋除掉他,即便李恂素来儒雅温和、与人为善,此刻也忍不住怒火中烧。

李赫沉声应下。

李恂感慨道:"如海倒是个可交之人,可惜时运不济,几次该考试时都遇着丧亲之痛。若非林公和林老夫人相继离世,只怕他如今的成就比你更高呢。"

李赫点头道:"如海的才学品格我素来钦佩,记得父亲当初夸他有状元之才、探花之风。难得他远在江南,还惦记着咱们。"他虽金榜题名,入了翰林院为庶吉士,时常在御前走动,但曾与比自己小六七岁的林如海相交多年,对林如海的才学向来自叹不如。

李恂叹道:"如海的夫人与你妹妹极好,他们都还记挂着琏儿,请咱们多照应些。可惜你妹妹没福,竟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提起妹妹,李赫难掩怒色,为妹妹愤愤不平:"的确是妹妹没福!原先瞧着贾恩侯俊俏风流,谁承想竟是个不成器的——不务正业、无知昏聩、贪淫好色,反叫妹妹受气。若不是荣国公在圣人跟前还有些体面,我早打上他们的门了!"

李恂道:"如今说这些已是无用,可怜你妹妹年纪轻轻便抛下琏儿去了。如海在信中安慰我说,素闻荣国府与别家不同,极是溺爱子孙,势必不会怠慢琏儿,你如何看?"

李赫心中一动,忙道:"他说的是反话罢?莫不是想让咱们多留意琏儿?"

李恂点头道:"我也这般觉得。恩侯这样的人如何能教导好琏儿?荣国公近日身子不大好,谁能好好照料你外甥?若你妹妹在世倒也罢了,如今偏生不在了,恩侯其身不正,难免教坏了琏儿。明儿我打发人去接琏儿过来住几日。"

话音未落,忽有下人来报:"姑太太府上发了讣文,说是荣国公去了。"

第六章

贾代善死了?

李恂与李赫父子二人面面相觑,一时皆沉默下来。李恂年逾五十,只比贾代善小几岁,闻此噩耗,心中五味杂陈。

李赫轻叹一声,道:"荣国公早年征战沙场,身上伤痕无数,落下不少病根,想是如今积年沉痼发作,这才一病不起,竟这般早就没了。"他看似在解释贾代善的死因,实则是宽慰父亲——虽同为五十多岁的人,李恂却无贾代善那些旧伤。

过了许久,李恂方对李赫开口:"既是荣国公没了,咱们两家是姻亲,该去吊唁。你交代你媳妇一声,去时仔细打听打听琏儿在荣国府的境况:吃住上是否周全?下人可尽心?功课上可有人启蒙?平常可有人教导?若一切安好便罢了,若是不好,告知我一声——咱们虽不能将琏儿接来教养,却能时常接他小住,总不能让他学得恩侯那身习气。"

李赫点头应下,随即这般交代了妻子钟氏。

李家门风清正,人口简单,龌龊事极少,钟氏进门时与小姑也极交好。只可惜小姑生前不得志,得子后又早早离世。闻得丈夫此语,钟氏忙问缘故。

李赫恐她不知世事,误了外头的大事,遂将前因后果细细道来。

钟氏听罢勃然大怒:"怪道顾太太来咱们家做客时,总爱打听老爷和老太爷的行踪,我心里还嘀咕着'爷们的事儿哪是咱们该问的',不曾透露半分,哪知顾明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今儿既知道了,我自有计较,老爷只管放心。至于琏儿,我定会好生打探,少不得借着老太太思念姑太太的名义,接他来小住几日。"

贾史王薛四大家族在金陵堪称一流,在京城里荣国府亦是显赫——只比皇家、宗室并诸王府略次一等。荣国公贾代善又深得圣人看重,故此丧事办得极为隆重。最令李恂、李赫父子吃惊的是,当日圣人竟赐下恩赏,并准了贾代善临终所奏的折子,赏了贾政一个主事之衔。

李赫轻笑一声,声音里带了几分嘲讽:"看来荣国公对如今的政老爷,当真是疼爱得紧。"作为进士出身的读书人,他自然瞧不上考了几次都未中第、最终只拿恩荫的贾政。

不到三十岁考不中科举,原本算不得什么——世家子弟鲜少靠功名出身。偏生贾政在京城中颇有名气,贾代善夫妇最是钟爱这个次子,常在人前赞叹他明理懂事,说要让他靠科举出身。岂料连秀才都没考上,如今仍是靠祖荫,倒叫人嘲讽了一番。年轻时贾政是个诗酒放诞的人物,如今却迂腐至极,连李赫都看不上,何况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