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的活法

错位的活法

张新贵

晨钟敲过三响时，师父正蹲在菜畦边择菜。露珠从菜叶滚落，坠在泥土里，像极了那些没抓住就消失的瞬间。弟子的问话飘过来时，他手里的青菜刚掐断筋，脆生生的响。

“你看那藤上的黄瓜，”师父指给弟子看，“刚结果时盼着长大，真到顶花谢了，又嫌它老得快。”

可不是么。巷口的孩童踮着脚够墙上的牵牛花，盼着快点长高，能摸到二楼的窗台；可转脸就见白发的老人坐在藤椅上，翻着泛黄的相册，对着穿开裆裤的自己叹气。成长是场被催着赶的路，等气喘吁吁跑到终点，才发现最想回头捡的，是出发时掉在路边的笑声。

药铺的掌柜最懂这道理。白天里，多少人捧着金银来买滋补品，说是应酬喝坏了肝，熬夜伤了肾，年轻时拿命换的酒钱，如今要加倍填进药罐里。掌柜总摇头：“清晨的露水比参汤养人，可惜没人肯早起喝。”那些在酒桌上硬撑的豪爽，在写字楼里熬红的眼睛，原是把健康当筹码，赌一场未必赢的明天。

禅房的香快燃尽了。有香客来求签，问事业，问姻缘，问来年的收成，唯独不问此刻香炉里飘着的烟好不好看，窗外的鸟叫好不好听。师父说，就像手里攥着念珠，却数着明天的心事，那珠子转得再快，也成不了修行。

去年冬天，城西的富翁走了。出殡时队伍排得很长，可没人记得他年轻时蹲在田埂上，和稻草人说过的话；没人知道他曾在月光下，对着满树梨花笑出了声。他一辈子都在建更大的房子，赚更多的钱，临了才在遗嘱里写：“想回老院子，看一次完整的日出。”

师父把择好的菜放进竹篮，露水打湿了他的僧鞋。“人啊，”他慢悠悠地说，“总在赶路时忘了方向，在拥有时怕失去，在活着时，倒像在等一个结束。”

夕阳把师徒俩的影子拉得很长，菜畦里的黄瓜还在悄悄生长，不急不躁，该开花时开花，该结果时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