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上海还疯狂的江湖:清末的汉口码头帮派
发布时间:2025-08-14 12:00 浏览量:3
江城人大都听说过穿铁靴抢地盘的故事。
这其实是一场裁决,发生在1889 年的汉口。
当时有两只烧得通红的铁靴被两个衙役抬上来,滋滋冒着火苗。知府程庆煌眯着眼看向对峙的两帮人:"谁能穿着这靴子走三步,码头就归谁。"
湖南宝庆帮理发匠周德纯被推了出来,他确实是“霸得蛮”,光脚就踩进铁靴,皮肉烧焦的气味一下子就弥漫开来。但这人硬是咬着牙走了五步,倒下时嘴里还喊着 "码头是我们的"。
这场用性命换来的码头控制权,只是清末汉口 51 座码头混战的缩影。这里每天有上万根扁担在汉水与长江边起落,扛着棉花的力夫哼着号子,穿长衫的商人盘算着差价,而暗处的刀斧永远在等着下一场械斗。
一
1868 年的汉口码头早已被切成了一块块地盘,五大帮派各占山头:
宝庆帮(湖南邵阳、新化,没错,就是卢克文的家乡) 是最横的一群,最初靠宝庆籍官员刘光南的支持占下汉水回水湾的黄金地段,后得到湘军的庇护,从大水巷到沈家庙全是他们的地盘,主营煤炭、木材,连运货的毛板船到了汉口都得把船板劈下来卖掉。
本地帮由 "八大罗汉" 刘文雄带头,死死攥着流通巷码头,专运食油、皮油,码头入口常年蹲着八个带刀护卫,外来人想碰一桶油就得先交 "进门费"。
徽州帮靠着淮盐商人的资金支持,也一直争取安徽籍官员如李鸿章等助力,曾与宝庆帮争雄百年,后来因为丙辰血战退守汉正街,没了往日风光,靠着盐、布匹生意勉强维持,偶尔还想抢回宝庆帮的码头。
黄孝帮(黄陂、孝感) 霸着长江沿岸,靠运柴草、农产品过日子,帮里的力夫大多是乡下逃荒来的农民。
河南帮则守着府河码头,把唐河、白河的粮食、土产运进来,常为抢活计与荆帮(控制汉阳水域,主营粮食、杂货)打架。
控制码头的除了上面的五大帮派,还有沈家庙码头头佬胡玉清、大水巷杨花子等,他们的地盘划得比官府的地界还清楚,宝庆帮的人要是扛着煤炭踏入流通巷,轻则挨顿打,重则被扔进江里喂鱼。而他们的斗争可不止是江湖斗争,背后都代表着所属省份的商业利益。
二
码头力夫的生活
在码头混饭吃,比扛 180 斤棉花更难的是应付层层盘剥。
想当力夫得先交 "扁担费",甲班 100 银元,乙班 50 银元(《市志》),相当于普通工人几个月的工钱,特殊码头如英租界周边更高。这还不算完,每天扛活赚的铜钱里,三成要给头佬当 "抽成",剩下的还得扣 "火药费"" 打更费 "“年节费”等,到手里的只够买 30 个粗面馒头。
沈家庙码头的头佬胡玉清很会算账,他管着药材和酒坛搬运,给每个力夫发了块刻着 "沈" 字的竹牌,丢了牌就得再交 15 文补办。有次江西药商自己带了伙计来搬货,被胡玉清的人打断了胳膊:"不懂规矩?这码头的土都姓胡!"
力夫们的命比棉花还贱。英国医生在日记里写,这些人平均活不过 35 岁,扛棉花的力夫大多肺痨(结核病)缠身,卸煤炭的工人咳出来的痰都是黑的(尘肺病)。他的记载其实不太准确,当时码头工人们寿命短暂主要原因其实是营养不良下的超负荷劳动以及霍乱伤寒。
1866 年冬天冻死了三百多人,尸体就堆在码头边,官府不管,最后还是行帮组织的义冢来拖去埋了。注意,是行帮,而不是帮派。
三
一场百年械斗
帮派间的争斗从没停歇过,其中最有名是宝庆帮和徽帮之争,他们足足打了一百年,把汉口码头的水都染红了。
最早是1803年,宝庆籍官员刘光南乘船途经汉口时,遭徽帮阻挠。他向东、西、北三方各射一箭划定界限,并立"宝庆码头"界牌,官府备案确认。徽帮当然不认,他们联合襄阳白莲教船民持续骚扰。
1810 年代,徽帮趁宝庆帮的船回湖南,偷偷占了他们的码头。等宝庆人回来,发现仓库里的煤炭被换成了徽州的茶叶,两帮人拿着扁担斧头打了三天三夜,最后把知府都惊动了。战争就此开始,持续百年。
1856 年的丙辰血战是最惨烈也最具有决定性的一战。徽帮又找了襄阳来的白莲教船民帮忙,拿着长矛冲进宝庆帮的会馆,看似占尽优势。但宝庆帮背后站着的可是湘军,正在湖北当按察使的湘军将领刘长佑和曾国荃听说后,连夜带兵赶去助阵,激战一昼夜后,借湘军威势,宝庆帮成功逼退徽帮并趁机扩大了地盘,而徽帮则元气大伤。
到文章开头的1889 年 "穿铁靴" 裁决,其实是徽帮想靠钱翻盘。他们给知府程庆煌送了千两白银,以为这招能把码头抢回来。没想到宝庆帮真敢拼命,周德纯死后,头佬带着三百人拿着铁扁担守在码头,见徽帮的人就打,最后官府只能默认码头归宝庆帮。
四
洋人来了,规矩变了
1861 年汉口开埠后,码头的水更浑了。
江汉关旁边突然冒出洋行码头,英国太古洋行的买办穿着西装指挥工人,他们给的工钱比本地码头稍高,引得不少力夫跳槽。黄孝帮的头佬气不过,带着人去砸洋行仓库,结果被洋人请来的巡捕打了一顿。
可没过多久,黄孝帮的人又偷偷给洋行的管事塞了银子,只求能让帮里的兄弟在洋码头混口饭吃,毕竟形势比人强。
最荒唐的是 1865 年,英国水兵和俄国水兵在花楼街抢女人,打急了竟拿着枪冲到码头对峙。官府和帮派都不敢管,宝庆帮的头佬躲在会馆里自我安慰:"让洋鬼子自己闹去,只要别烧了我的仓库就行。"
最后还是汉口商会的会长出面,各赔了 50 两银子才摆平。而旁边扛茶叶的力夫们早就见怪不怪,一边看着热闹,一边把 "chai(茶叶)" 的洋泾浜英语喊得震天响,他们中有人还靠给洋人指路赚了几个铜板。
这些洋人码头还搞出些新规矩。美国旗昌洋行要求工人必须穿号服,上面印着 "苦力" 两个字(这字其实是买办定的),宝庆帮的人宁死不穿:"老子是扛活的,不是卖身为奴的!" 可转头就有河南帮的力夫偷偷穿上了,宝庆帮的人骂他们没骨气,却也没真动手,因为后面他们也穿上了,毕竟现在已经不是湘军的时代了。
有时候洋人也会找帮派帮忙。有次英国怡和洋行的一批鸦片被抢了,洋行大班直接找到本地帮的刘文雄,许了他十箱洋布,让他帮忙找回。
刘文雄二话不说,带着人三天就把抢货的小混混揪了出来,不仅拿回了鸦片,还顺势收了那片地界的 "保护费",洋行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货物安全就行。
码头上的人渐渐摸出了门道:洋人的船坚炮利惹不起,但只要给够好处,他们也能跟帮派和平共处;帮派恨洋人抢了生意,可真要硬碰硬又打不过,只能一边骂着 "洋鬼子",一边偷偷跟他们做着交易。
汉水岸边的喧嚣从未停歇,只是号子里混进了洋泾浜的吆喝。扁担下起伏的,既有湖广的茶箱、河南的粮包,也有印度的鸦片、曼彻斯特的棉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