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前的月光

窗前的月光

张新贵

书桌上的绿萝又抽出片新叶，嫩得能掐出水来。我盯着那抹新绿看了半晌，忽然想起去年在黄山看见的云海。那时总觉得，只有翻山越岭遇见的风景才够分量，却忘了案头这株植物，每天都在悄悄舒展着生命，像个沉默的朋友，陪我熬过无数个伏案的夜晚。

人好像总在做这样的傻事。小时候盼着长大，以为成年是握不尽的自由，真到了独自面对生活的年纪，反倒常常怀念课间十分钟的喧闹，怀念母亲喊吃饭时那声带着烟火气的吆喝。衣柜里挂满了新衣服，却总在换季时翻出件旧毛衣，摸着袖口磨出的毛边，想起穿它时走过的那条落满银杏叶的路。

朋友圈里总有人在晒远方。大理的风花雪月，拉萨的蓝天白云，冰岛的极光像上帝打翻的调色盘。我也曾对着那些照片出神，算着存多久的钱才能踏上旅程，却在某个加班的深夜，发现办公楼外的晚霞正烧得热烈，红的、紫的、金的，层层叠叠铺在天上，比任何滤镜里的风景都要鲜活。那一刻忽然懂得，我们追逐的远方，不过是别人看厌了的日常。

楼下的张阿姨总说，她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是没去过大城市。可她不知道，住在对面楼的白领，每天早上都羡慕她能在阳台侍弄花草，听着鸟鸣醒来。就像山里的孩子向往霓虹灯，城里的孩子却盼着能在田埂上追一次萤火虫。我们都站在自己的窗前，望着别人的窗景，忘了自己窗台上那盆开得正好的月季。

有次去乡下看外婆，她正坐在门槛上择菜。阳光透过老槐树的缝隙落在她银白的头发上，像撒了把碎金。我说：“外婆，带你去北京看看吧，去登长城，看故宫。”她笑着摆手：“不去咯，我这院子里的丝瓜快结果了，走了谁管它们？”那一刻忽然明白，她不是不爱远方，只是更懂得，眼前的一粥一饭，一花一草，才是握得住的安稳。

夜里写累了，推开窗。月光淌下来，落在楼下的小花园里。有对老夫妻正在散步，老爷爷牵着老奶奶的手，走得很慢，影子被拉得很长。他们或许没见过大海的壮阔，没听过草原的牧歌，但这月光下的相伴，何尝不是最动人的风景？

远处的风景再美，也终究是画册里的留白。只有眼前的日子，才是实实在在的笔画——清晨的粥香，傍晚的炊烟，爱人递过来的一杯热茶，孩子睡前的一个拥抱。这些琐碎的片段，像串起来的珍珠，构成了生活最本真的模样。

绿萝的新叶上滚着颗水珠，是刚才浇水时不小心溅上的。月光照在水珠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我轻轻碰了碰那片叶子，它晃了晃，像是在回应。原来最美的风景，从不需要翻山越岭去寻找。它就在眼前，在我们日日走过的路里，在我们时时相伴的人身上，在每个平凡却真实的瞬间里。

就像此刻，月光正好，风也温柔，而我，正好好地活着。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