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总说“明年就回”的姑娘,永远留在了热爱的土地
发布时间:2025-08-15 09:05 浏览量:2
8年对于人生来说不长不短,对于一个人的青春来说却是难能可贵的。1991年出生的淄川女孩宓泽将自己最美的8年青春永远定格在了支教的大山里。
2025年5月23日上午,在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美姑县峨曲古乡合觉莫小学教学点支教的宓泽,赶往山下为孩子们取六一儿童节礼物时,不幸发生车祸遇难。8月14日,记者在洪山镇蒲家庄村见到了宓泽的家人。虽然距离宓泽的离开已经过去了2个多月,她的家人仍旧难以接受。“她本来答应我们今年就回来的。”
义无反顾的“一意孤行”
在姐姐宓洋洋的眼中,妹妹是一个温柔的人,也是一个爱笑的女孩。
“她要去参加支教队伍,家里人都没当回事。寻思着,去支教一年有一段人生的体验也挺好。”回想起宓泽准备参加支教时的场景,宓洋洋感觉仿佛就在昨天。
2017年,宓泽在中心城区一家企业做文员,偶然听到同事的支教经历后,便被远方的大山深深吸引。“我想要去感受不一样的人生,很快就能回来了。”告诉母亲刘长云自己的想法后,宓泽便义无反顾地安排好了支教行程。令家人没想到的是,宓泽这一去便是8年。
“起初只去一年,她却坚持了那么久。”刘长云说,虽然家里并不富裕,但作为家中的老小,宓泽却是被娇生惯养长大的。“去了没几天,她就打电话跟我说,自己不会做饭还不会生火,交通不便买菜也要爬山,吃饭都是件挺困难的事。”听着宓泽讲述当地艰苦的生活条件,刘长云便劝说女儿,实在坚持不住就回家吧。电话那头宓泽沉默了,跟母亲说“放心吧,早晚都能学会”。
当年寒假,回家后的宓泽像变了一个人。“家里的家务活抢着干,尤其是全家的一日三餐,都是她一个人在忙活。”宓洋洋说,妹妹从“十指不沾阳春水”成了家里家外的一把“好手”。而家务之余,宓泽还帮忙照看宓洋洋的一双儿女。“孩子们的衣服、文具基本全都是小姨准备的,比我这个做妈妈的还要细心。她常说,在山里带孩子练出来了。”
把根扎在大山的褶皱里
惹古家的土坯房前,宓泽被拒之门外三次,第四次来时恰逢暴雨,她浑身湿透,蹲在屋檐下,给躲在门后的孩子讲山外的故事。三个月后,17名辍学孩子重新走进课堂,其中包括曾被认为“迟早要嫁人”的吉牛乌作……
初到合觉莫村时,面对空荡荡的教室,非教育专业出身的宓泽,不仅对如何上好一堂课充满焦虑,更对那些束缚孩子们求学脚步的教育理念而忧心。面对这些“坎”,宓泽选择了一步步踏过。
《山歌未央·十一叠》的书中,为纪念宓泽单独保留了一页。
7月底,宓泽所属的山长公益助学协会,给她的家人邮寄了一本公益支教合集《山歌未央·十一叠》中,收录了宓泽一篇《回望来时路》的文章,详细记录了她8年支教的心路历程。
文章中写道,最初宓泽带五年级的孩子。发现他们普遍从三年级开始入学,有的孩子读课本一句话不认识的字超过一半时,宓泽意识到支教不再是完成一场人生阅历的梦想,而是肩负着传递知识的责任。
课上认真授课,课下带着孩子们嬉笑玩闹,课余劝说那些辍学的孩子尽早走进课堂……在真心付出中,宓泽成了孩子们的“知心姐姐”。
然而,当一年的支教期将满时,宓泽开始焦虑了。学期结束,孩子们就要下山去读六年级,他们能不能适应新环境,会被欺负吗,以后见不到他们怎么办?
“那时的我好像泪点格外低,原本回学校途中碰到山体滑坡,困在路上近四十个小时都不会哭的我,会在学生做错事情被惩罚时偷偷背过身哭,或者在聊起离开的话题时不禁落泪……”这种牵肠挂肚,让与学生们约定好第二年夏天一定回来相聚的宓泽,回家后反悔了。
第二年,她背上行囊再次走进了合觉莫小学支教点,也将一颗心深深扎进了大山的褶皱里。
再也无法回应的承诺
“每一年寒暑假,家里人都劝她该回来安家了。找份稳定的工作,过好自己的日子。”宓洋洋说,无论家人如何劝说,宓泽总会微笑地答应着,可临近开学又义无反顾地踏上返程。
去年秋天,宓泽从一年级开始带的班级准备升六年级。原本这批孩子要到山下的镇上读书,宓泽却担心他们下山后不适应,进入中学成绩会有所下降。于是,她主动申请继续在村里教授一年。此时,宓泽已经成为当地公益支教团队的负责人,管理着15位老师和200多名学生。
今年春节,拗不过父母和姐姐的“唠叨”,宓泽终于答应送走这批孩子就回家。“年初六是我父亲的生日,帮他庆完生,宓泽便急匆匆返程了。”宓洋洋说,每次宓泽返回大山,行李箱总是装得满满当当,有从书店精挑细选的课外书、字典和辅导材料,也有从药店购买的冻疮膏、退烧药,母亲准备的营养品也被她换成了孩子们需要的文具。
5月份,宓泽的父亲宓新江因为心衰而住院治疗。得到消息,远在四川的宓泽非常内疚,电话里叮嘱父亲配合治疗,暑假回家再好好照顾他。可就在父亲出院不久,她出交通事故的噩耗便传了回来。
“为了照顾我们的情绪,公益助学协会的负责人只说宓泽发生了严重的车祸。”宓洋洋说,接到出事的消息时,她能想到宓泽最严重的情况是跌落大山,造成终身残疾。
在机场赶往合觉莫村的路上,陪同的人告诉宓洋洋,宓泽的小摩托是村里最忙碌的交通工具。有时她会带着学生赶往山下就医,有时给孩子们购买文具,而且她还负责教学点的生活物资采购工作。
5月24日凌晨2点,冒着淅沥的小雨到达峨曲古乡时,刘长云的内心充满了不安,直到此时她才理解了女儿口中不一样的大山。“虽然咱这边也有山,但那边的山十分陡峭,道路也更崎岖狭窄,夜里的大山更是荒凉。”刘长云说,宓泽从事支教后便经常在她耳边念叨,一定要让学生走出大山看看。有时,宓泽还给她打电话询问淄博的炸货怎么做,要把家乡的美食做给学生尝一尝。
雨水与夜色的交织下,刘长云和宓洋洋虽有不安,却也没想到这是与宓泽的永别。
“早上,我们知道消息的时候,瞬间懵了。”其实,那天凌晨整个合觉莫村灯火通明,村民们要以最高的礼仪送宓泽一程。不过,因为语言和沟通问题,宓洋洋没能到达现场,这也成了她得知宓泽去世后最后悔的一件事。
爱与被爱的双向奔赴
沉浸在悲痛之中,宓洋洋和母亲还是决定将宓泽接回家。
在当地殡仪馆,宓泽的告别仪式上,四面八方的人们纷纷赶来。“全都是宓泽的学生和家长们。”宓洋洋说,那天,他们出行的汽车、摩托车把原本狭窄的道路围得水泄不通,当地有关部门不得不实行了交通管制。也正是那一刻,她才深深地体会到妹妹为什么愿意留在大山。“我无法形容和表达当时的感受,或许这就是爱与被爱的双向奔赴。”
一次交谈中,宓泽告诉姐姐,当地有些人的想法还比较落后,所以他们的教育显得尤为重要。“她说要让孩子们通过读书,认识到山外的世界,看到更加美好的未来。”宓洋洋说,去年有个学生高考,找宓泽填报志愿,为此,她打了无数通电话找朋友咨询,生怕能力有限耽误了孩子的前程。“宓泽用真心付出在学生身上,她的学生也从来没有忘记过她。”
一朵朵鲜花,一张张祝福的纸笺,如爱的溪流,环抱在宓泽身边。
而让宓洋洋感受深刻的,还有宓泽支教团队的伙伴们。“得知宓泽去世,同在合觉莫小学教学点支教过的东营女孩,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凉山,跟我们一起把宓泽带回家。”在淄川举行的追悼会上,宓泽的小伙伴们从上海、北京、天津、黑龙江等城市和地方赶来,还有人从俄罗斯匆匆回国,只为送她最后一程。宓洋洋说,这份超越友谊甚至亲情的感情,让她也体会到了宓泽代表的不仅是她自己,更是一群人,一群心无旁骛为山里孩子默默付出的人。
在宓泽的遗物里,有补了五次的运动鞋,有记着“有西烫伤需复诊”的病历本,还有一张未完成的清单:带孩子们看西昌火把节、学唱《玉盘》、给吉觉依夫补数学……
“我看到的妹妹一直都很忙碌,在家里照顾父母,还要照顾姐姐的一双儿女。”宓泽去世后,亲戚们轮番到家里照顾她的父母,帮助他们疏解心情。堂哥宓家伟说,支教期间宓泽每个月的补贴不多,一半用来日常开销和主动为孩子们购买些奖励的小玩具,另一半则分批为父母置办了空调、冰箱、电视等家用电器。
宓洋洋向记者展示学生们给宓泽邮寄的毕业签名条幅。
7月2日,宓泽家收到了来自合觉莫小学教学点的快递,里面有20多封学生们写给宓泽的信和她生前所带毕业班学生签名的纪念条幅。
宓老师永远是那个“下雨时把伞塞给我,自己淋着跑开”的身影,是那个在数学课上拿砖头让学生体会“干活累还是学习苦”的智者;宓老师总是向着我们女生,总说希望我们能走出大山,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一次,宓老师拿着贴纸和玩具送给了我们,说“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是宓老师让我懂得了勇敢……充满点滴回忆的信纸上是稚嫩的字迹,是一封封勇于面对未来的宣言。
一封封来自大山的信,写满了对宓泽的思念。
“他们仿佛是一朵朵从小就被我用心滋养、呵护的花。看着他们成长,也坚信他们会开得更加绚丽。”在宓泽的文章里,字里行间全都是对学生极尽可能的爱。
如今,觉莫小学教学点的教室换上了新窗户,建起了学生食堂,网络通到了校园,合觉莫村的路也修好了、村民们更干净了,新房子随处可见。那颗由宓泽和她的小伙伴们种下的种子,已经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