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带15个同事回家吃饭,只给我30块买菜开饭时所有人表情凝固了
发布时间:2025-08-14 05:05 浏览量:2
手机在沙发垫子的缝隙里震动,发出一种沉闷的、不情不愿的嗡嗡声。
我正跪在地板上,用一块湿润的鹿皮巾擦拭绿萝的叶片。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被切割成一条条细碎的金线,安静地洒在木地板上,也洒在叶片上那些圆润的水珠上。水珠便成了小小的、透明的琥珀,包裹着一整个微缩的、明亮的世界。
我喜欢这样的下午。安静,缓慢,时间像溪水一样从指尖流淌过去,无声无息,只留下一点湿润的痕迹。
手机还在执着地响着。我叹了口气,把鹿皮巾放在一个小瓷碟里,起身去接。屏幕上跳动着「陈阳」两个字。
「喂。」我的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沉默而显得有些干涩。
「小晚,在忙吗?」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隔着电波传来,带着点办公室里特有的、被空调和文件气味浸泡过的疲惫,但又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还好,刚给花浇了水。」我说。
「那就好,没打扰你。」他顿了顿,然后用一种宣布好消息的轻快语气说道,「晚上我带几个同事回家吃饭,你准备一下。」
我捏着手机,指尖微微用力。窗外,一只麻雀落在空调外机上,歪着头,好奇地看着窗内。
「几个?」我问,目光追随着那只麻雀。
「嗯……」他似乎在数人头,背景音里传来模糊的交谈声和键盘敲击声,「加上我,大概十六个人吧。王总监也来。」
十六个人。
这个数字像一颗小石子,被投进我平静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圈涟漪。不是惊涛骇浪,只是一圈圈扩散开来,触碰到湖心岛上那座孤单的、用来自我保护的亭子。
「王总监?」我重复了一遍这个姓氏。我知道他,陈阳提过很多次。一个据说能决定他今年晋升与否的关键人物。
「对!就是王总监。」陈阳的声音高了一度,「这可是个好机会。我跟他们说,我太太做饭特别好吃,家里又温馨,让他们来感受一下家庭的温暖。你好好表现,给我长长脸。」
「给我长长脸。」
这句话像一枚生锈的图钉,轻轻地按在了我的皮肤上。不疼,但有一种持续的、令人不适的触感。
我没有立刻回答。我能想象出他此刻的样子。站在办公格子里,一手叉腰,一手举着电话,脸上带着那种略带炫耀的、意气风发的笑容,仿佛他口中的那个「温馨的家」和「会做饭的太太」,是他战利品陈列柜里最得意的藏品。
「知道了。」我说,声音平淡得像一杯温水。
「钱我等下转给你。」他似乎对我的平静很满意,语气更加轻松了,「你看着买,丰盛点,别小气。尤其是要做两个王总监爱吃的硬菜,他喜欢吃海鲜,口味偏重一点的。」
「好。」
挂了电话,我没有动。那只麻雀还在窗外,用喙梳理着自己的羽毛。阳光移动了,金色的条纹在地板上拉得更长了。
几秒钟后,手机「叮」地响了一声。
是一条转账通知。
我点开。
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转账金额 30.00 元。
三十元。
我看着那两个数字,后面跟着两个零。它们安静地躺在那里,像两个黑洞,要把我所有的情绪都吸进去。
空气里还残留着绿萝叶片和湿润泥土的清新气味,但我的鼻腔里,却仿佛涌入了一股陈旧的、来自婚姻深处泛起的霉味。
我没有回拨电话,没有发信息去质问。那没有意义。争吵、解释、然后和解,再在下一次的某个节点,以同样或类似的方式重演。像一个设定好的程序,循环往复,耗尽了所有的热情和耐心。
这更像是一场心照不宣的测试。或者说,一场旷日持久的博弈。他不断地试探我的底线,用各种漫不经心的方式,来确认我对这个家的掌控权,或者说,是他对我生活的掌控权。
我记得我们刚结婚那会儿,他不是这样的。他会笨拙地在厨房里帮我择菜,水槽里弄得到处都是水。他会记得我说过想吃城西那家店的桂花糕,下班绕远路去买回来,糕点还是温热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是从我辞掉景观设计师的工作,专心做起全职主妇开始?还是从他第一次升职,应酬越来越多,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开始?
时间是一把钝刀,它不会一下子让你血流如注,但它会一点一点地磨损你,让你在不知不觉中,变得面目全非。
我走到穿衣镜前。镜子里的人,穿着舒适的棉麻家居服,头发用一根木簪随意地挽着。面容平静,眼神里却有一种长久的、被压抑的疲惫。这不是我记忆中那个在设计图纸前,眼睛里闪着光的女孩了。
那束光,去了哪里?
我拿起那三十块钱,放进了钱包里一个单独的夹层。然后,我拿起挂在门后的帆布购物袋,换了鞋,走出了家门。
今天,我想把那束光,找回来。
下午四点的阳光已经褪去了正午的灼热,变得柔和而漫长。我没有去我们家附近那家光鲜亮丽的精品超市。那里的蔬菜都用保鲜膜精心包裹,水果上贴着进口标签,灯光明亮得能照出人脸上的每一丝倦容。
三十块钱在那里,可能只够买一小盒蓝莓,或者两根昂贵的芦笋。
我穿过两条街,走向那个被高楼大厦夹在中间的、喧闹的旧式菜市场。
一走进市场,一股复杂而生动的气味便扑面而来。新鲜泥土的腥气、鱼虾的咸腥味、各种蔬菜混合在一起的清香、还有远处熟食店飘来的卤肉香气……它们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属于市井的、充满生命力的交响乐。
地面是湿漉漉的,踩上去会发出「啪嗒」的轻响。摊贩们的吆喝声、顾客的讨价还价声、剁肉的闷响、活鱼拍打水面的声音,汇成了一股热气腾腾的人间烟火。
我喜欢这里。这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未经修饰的。
我没有急着去买菜,而是拎着帆布袋,慢慢地走着,像一个真正的、只是来闲逛的过客。
我看到一个卖豆腐的摊位。雪白的豆腐码放得整整齐齐,像一块块温润的玉。嫩豆腐、老豆腐、豆腐干、豆腐皮……它们在水汽中散发着淡淡的豆香。摊主是个中年女人,手上沾着白色的豆浆,正麻利地给一位老奶奶切豆腐、称重。
我又看到一个蔬菜摊。摊主把蔬菜打理得精神抖擞。翠绿的青菜,紫色的茄子,顶花带刺的黄瓜,还有一个个圆滚滚、胖乎乎的冬瓜,安静地躺在摊位的一角,表皮上还挂着一层自然的白霜。
我的目光,落在了那些冬瓜上。
冬瓜。一种多么平凡的蔬菜。它几乎没有自己独特的味道,寡淡,温和,像一张白纸,任由烹饪者在上面作画。它可以是浓墨重彩的红烧,也可以是清雅淡泊的汤羹。它很便宜,分量又足,一个就能让很多人吃饱。
像极了某些时候的我。
我走到摊位前,问:「老板,冬瓜怎么卖?」
「一块五一斤,姑娘。这瓜好,刚从地里摘下来的。」老板是个爽朗的汉子,牙齿很白。
我挑了一个中等大小的,大概七八斤重。老板帮我过秤,算钱。
「十块钱。」
我付了钱,他帮我把冬瓜装进我的帆布袋里。袋子一下子沉甸甸的。
然后,我走回刚才那个豆腐摊,要了两块老豆腐。四块钱。
接着,我又去了一个调料摊,买了一小把葱,几片姜,一小瓶最普通的酱油和一小袋盐。一共花了五块钱。
最后,我在一个鸡蛋摊前停下,买了六个鸡蛋。六块钱。
十块加四块加五块加六块。一共二十五块。
我的钱包里还剩下五块钱。
我握着那枚五块钱的硬币,在市场里又转了一圈。我看到鲜活的基围虾在水里跳跃,看到肥美的海鲈鱼在冰块上闪着银光。陈阳说,王总监喜欢吃海鲜。
我只是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走出了菜市场。
回家的路上,夕阳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帆布袋很沉,勒得我手心发红。但我心里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笃定。
今晚的这场晚宴,将会是一场行为艺术。
而我,是唯一的策展人。
回到家,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先去淘米。
我从储藏室里搬出了那套我们结婚时,我母亲送的骨瓷餐具。象牙白的底色,边缘描着一圈极细的金线,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这套餐具,我们只在结婚纪念日的第一年用过一次,之后便被陈阳以「太贵重,怕摔了」为由,束之高阁。
他说,好东西要留到重要的场合用。
我想,今天,就是那个「重要的场合」。
我仔仔细细地把每一只碗、每一只盘子、每一双筷子、每一个勺子都清洗了一遍,然后用干净的棉布擦干,不留一丝水渍。
我拿出熨烫得平整如新的亚麻桌布,铺在餐桌上。桌布的垂感很好,四个角自然地垂下,像仕女的裙摆。
然后,我开始摆放餐具。十六个位置,我一个个地安排妥当。盘子与桌沿的距离,筷子与碗的距离,勺子摆放的角度,我都用尺子量过一般,精确而考究。
做完这一切,我从我的那些宝贝绿植里,剪下几片最舒展的龟背竹叶子,用一个细颈的玻璃瓶装着,放在餐桌的中央。没有鲜花,只有这一抹沉静的绿意。
整个餐厅,在我的布置下,呈现出一种近乎庄重的、极简的仪式感。
这不像一个家庭晚宴的餐桌,更像一个高级私房菜馆的序幕。
然后,我才拎着那一大袋食材,走进了厨房。
厨房的窗户正对着小区的花园,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远处的楼房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
我打开厨房的灯,白色的光倾泻而下,照亮了整个空间。
我将那个巨大的冬瓜放在洗菜池里,打开水龙头,水流冲击在冬瓜皮上,发出哗哗的响声。我用刷子,仔仔细细地把冬瓜的表皮刷洗干净。
今晚,它就是唯一的主角。
我将它开膛破肚,用一个大勺子,将里面的瓜瓤和瓜子一点点地挖出来。瓜瓤可以煮汤,瓜子可以晒干了当零食。在今天这个预算下,任何一点都不能浪费。
然后,我开始施展我的刀工。
冬瓜的肉,我切成厚薄均匀的片,准备用来红烧。
靠近瓜皮的那部分青色的肉,我切成细丝,用来清炒。
而那层被很多人直接丢弃的冬瓜皮,我用刀削去最外面那层粗糙的硬皮,留下青白相间的部分,同样切成细丝。
这是一个漫长而专注的过程。厨房里只有刀刃和砧板接触时发出的「笃、笃、笃」的声音,富有节奏,像一首沉静的打击乐。
我的思绪,也随着这节奏,飘回到了很多年前。
我曾经的梦想,是成为一名顶尖的景观设计师。我喜欢用线条和色块,在图纸上构建一个个美丽的花园、庭院。我喜欢植物,我知道每一种植物的习性,知道它们在哪个季节会开出什么样的花。
我的毕业设计,是一个以「枯山水」为灵感的城市街心公园。我用沙石、青苔、石块,构建出一个充满禅意的微缩世界。我的导师说,我的设计里,有一种超越年龄的、安静的力量。
那份设计,为我赢得了一家顶级设计公司的offer。
可是后来,我遇到了陈阳。他说,他喜欢我身上那种安静的气质。他说,他会支持我的所有梦想。
结婚后,他说:「小晚,做设计太辛苦了,天天加班画图,对身体不好。我的工资足够养家了,你在家休息吧。」
他说:「小晚,家里总是乱糟糟的,我回来连口热饭都吃不上,感觉不像个家。」
他说:「小晚,我妈身体不好,你多费点心照顾一下家里,也算是帮我分担了。」
于是,我的设计图纸,被锅碗瓢盆所取代。我研究植物习性的时间,变成了研究菜谱的时间。我构建美丽花园的双手,开始用来构建一个他所谓的「温馨的家」。
我以为这是爱,是付出,是婚姻应有的模样。
直到今天,那三十块钱,像一声清脆的耳光,打醒了我。
这不是爱。这是一种温水煮青蛙式的、无声的吞噬。他以爱的名义,将我圈养起来,剪去我的翅膀,然后心安理得地欣赏着我的「贤惠」与「温顺」,并把它当成自己的功劳,四处炫耀。
我的价值,在他的世界里,被简化为一顿饭,一个干净的家,一个可以让他「长脸」的工具。
而今天,我就要用这个工具,为我自己,也为他,上一堂课。
菜很快就准备好了。
第一道:清汤冬瓜盅。我没有把瓜瓤丢掉,而是用它熬煮了一锅清汤,汤色清澈,只加了少许盐调味。然后将汤盛入用冬瓜皮做成的小碗里,再在每个小碗里,小心翼翼地滴入几滴打散的蛋液,蛋液在热汤里瞬间凝固,散开成漂亮的蛋花。十六个小小的冬瓜盅,摆在托盘上,晶莹剔透。
第二道:红烧冬瓜。用最简单的酱油、少许糖和姜片,将冬瓜片烧得软糯入味,色泽红亮。这道菜的重点是火候,要让冬瓜吸足了汤汁,却又不能烧得过于烂散,要保持形状的完整。
第三道:素炒双丝。就是我切好的冬瓜肉丝和冬瓜皮丝,一起下锅,大火快炒,只用盐和几粒花椒提味,出锅前撒上一把翠绿的葱花。口感清脆,带着一丝丝韧劲。
第四道:葱油蒸豆腐。两块老豆腐,切成十六块,整齐地码在盘子里,上锅蒸透。然后将葱花铺在豆腐上,用烧热的油「刺啦」一声浇上去,激发出葱的香味。最后淋上一点点酱油。简单,却很考验对细节的把握。
主食,是一大锅白米饭。米是我特意选的,颗粒饱满,蒸出来松软弹牙,米香四溢。
这就是今晚的全部菜品。
一个「全冬瓜宴」,配上一点豆腐和米饭。
总成本,不超过三十元。
我把菜一道道地端上桌,摆放在那些精致的骨瓷盘子里。红色的冬-瓜,白色的豆腐,绿色的葱花和龟背竹叶,在象牙白的盘子和亚麻桌布的映衬下,构成了一幅奇特而和谐的画面。
它有一种矛盾的美感。极致的铺张和极致的节俭,被强行糅合在了一起。
我解下围裙,回到房间,换了一身衣服。一件素雅的、裁剪合体的连衣裙。我把头发放了下来,用梳子梳理整齐,然后化了一个很淡的妆,只涂了一点口红,提升气色。
当我再次站在穿衣镜前,镜子里的人,眼神已经和下午时完全不同了。
那是一种平静的、坚定的,带着一丝疏离感的光。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门外传来一阵喧闹的人声,陈阳那标志性的、略带夸张的笑声混杂其中,显得格外清晰。
「来来来,就是这里,都别客气,当自己家一样!」
我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口站着一群人,西装革履,脸上都带着社交场合的标准化笑容。陈阳站在最前面,看到我,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他亲热地揽住我的肩膀,向众人介绍:「各位,这就是我太太,林晚。」
然后他又侧过身,为我介绍:「小晚,这位是我们的王总监。这位是李经理,这位是张工……」
我微笑着,随着他的介绍,向每一个人点头致意。我的目光没有闪躲,平静地迎上每一个人的视线。
他们大多是客气而疏离的,只有一位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女性,也就是陈阳介绍的「新来的小丽」,在看到我的时候,眼神里多了一丝探究和……同情?
王总监是个看起来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身材微胖,头发梳理得很整齐,眼神锐利而深邃。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只是客套地笑笑,而是很认真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伸出手:「陈太太,你好。早就听陈阳说你温柔贤惠,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握手的方式很有分寸。
「王总监过奖了,快请进吧。大家也都请进,饭菜已经准备好了。」我侧身让开,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
陈阳显然对我的表现非常满意。他意气风发地招呼着同事们换鞋,参观我们家。
「王总,您看,我们家这装修,都是我太太一手设计的,她以前可是专业的设计师!」
「这几盆花,养得多好,都是她的功劳。」
「我们家永远都是这么干干净净的,我这人比较懒,全靠她了。」
他像一个导游,带领着游客参观自己的领地,而我,就是这片领地里最重要的景观。
同事们纷纷发出附和的赞叹声。
「哇,嫂子真厉害!」
「陈阳你真有福气啊。」
「这才是过日子的样子。」
我只是微笑着,站在一旁,听着这些赞美,心里没有任何波澜。
终于,陈阳把众人引向了餐厅。
「来来来,大家快请入座!今天让大家尝尝我太太的手艺,绝对不比五星级酒店差!」他豪气干云地挥了挥手。
当众人走进餐厅,看到那张布置得如同艺术品般的餐桌时,赞叹声又高了一个八度。
「天哪,嫂子,这也太隆重了吧!」
「这餐具,太漂亮了!」
「嫂子您也太用心了!」
陈阳的脸上,骄傲的神色几乎要溢出来了。他得意地看了一眼王总监,又看了一眼我,仿佛在说:「看,我没说错吧?」
他拉开主位的椅子,请王总监坐下,然后招呼大家纷纷落座。
一切,都和他预想的一样,甚至更好。
直到,我开始上菜。
我端着托盘,将那十六个小小的、晶莹剔透的冬瓜盅,一一摆在每个人的面前。
「这是第一道菜,开胃汤,清汤冬瓜盅。」我轻声说。
餐厅里热闹的气氛,第一次出现了一个微小的停顿。
有人好奇地用勺子舀起汤,看着里面清澈的汤水和几丝蛋花,表情有些微妙。
陈阳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自然。他打着圆场:「哈哈,我太太注重养生,先喝点清淡的汤暖暖胃,好菜都在后头呢!」
说着,他带头喝了一口,然后夸张地「嗯」了一声:「好喝!清甜爽口!王总,您尝尝!」
王总监只是笑了笑,也低头喝了一口,没有发表评论。
接着,我端上了第二道菜。
那盘色泽红亮的红烧冬瓜,被我放在了餐桌的正中央。
「第二道菜,红烧冬瓜。」
如果说刚才只是微小的停顿,那么这一次,餐厅里的空气,开始出现一丝凝滞。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一盘冬瓜上。他们的表情,像是被按下了慢放键,从期待,到疑惑,再到一丝不易察觉的错愕。
陈阳的脸上的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他端起酒杯,试图掩饰自己的不自然:「来来来,大家动筷子啊!别客气!这道菜可是我太太的拿手绝活,看起来普通,味道可是不一般!」
他的声音,比刚才大了很多,带着一种刻意的、想要填补寂静的空洞感。
有几个年轻的同事,在他的催促下,象征性地伸出筷子,夹了一块冬瓜,放进嘴里。
然后,我端上了第三道菜。
素炒双丝。
「第三道菜,素炒冬瓜丝。」
这一次,连筷子碰撞盘子的声音都消失了。
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胶水,把所有人都凝固在了自己的座位上。
最后,我端上了那盘葱油蒸豆腐。
「第四道菜,葱油豆腐。」
当这最后一盘菜被放在桌上时,整个餐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几乎可以听见回声的寂静之中。
十六个成年人,围坐在一张布置精美的长桌旁。桌上摆着四道菜。
一道冬瓜汤,一道红烧冬瓜,一道清炒冬瓜,一道蒸豆腐。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所有人的表情,都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他们看看桌上的菜,又看看那些精致得不像话的骨瓷餐具,再看看我平静得近乎冷漠的脸,最后,他们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齐刷刷地聚焦到了一个人身上。
我的丈夫,陈阳。
陈阳的脸,经历了一场色彩的交响乐。从最初的得意洋洋的红色,到疑惑的白色,再到错愕的青色,最后,变成了一种混杂着羞愧和恼怒的猪肝色。
他脸上的笑容,像一面被打碎的镜子,再也拼凑不起来了。只剩下一些碎裂的、挂在嘴角的残片,看起来比哭还要难看。
「小晚……」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低沉得像是在威胁,「这……就是你准备的晚饭?」
我没有看他。
我的目光,落在餐桌中央那片翠绿的龟背竹叶上。灯光下,叶脉清晰可见,像一张错综复杂的地图。
我用一种平缓的、不带任何个人情绪的语调说:「是的。这就是用三十块钱,能为十六个人准备的,最有诚意的晚餐。」
三十块钱。
这三个字,像一颗投入深水潭的炸雷,虽然声音不大,却在每个人的心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那些凝固的表情,瞬间解冻,变成了各种各样复杂的、难以言喻的神情。有震惊,有恍然大悟,有尴尬,有同情,还有一丝丝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那位叫小丽的女同事,低下头,嘴角似乎撇了一下,像是在忍着笑。
而坐在主位上的王总监,他的表情最值得玩味。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震惊,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然后,那锐利的目光转向了陈阳,带着一种审视和探究。
陈阳的身体,在听到「三十块钱」时,猛地一震。他像是被当众剥光了衣服,所有的体面和伪装,都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他想发作,但当着领导和同事的面,他不能。他只能强行压下心头的火气,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哈哈……哈哈……」他发出了两声干笑,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打磨过,「我太太……她在跟我开玩笑呢。她这人,就喜欢搞点这种……行为艺术。对,行为艺术!惊喜!后面的大餐马上就来!」
他说着,拼命地向我使眼色,眼神里充满了警告和祈求。
我收回目光,迎上了他的视线。
我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地摇了摇头。
那一个轻微的、否定的动作,彻底击碎了他最后的幻想。
餐厅里的气氛,尴尬到了极点。没有人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难熬。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这豆腐,蒸得火候正好。」
是王总监。
他神色自若地夹起一块葱油豆腐,放进自己的碗里,仔细地品尝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多一分则老,少一分则生。葱油的香气,也恰到好处地激发了豆子的本味。不简单。」
说完,他又夹起一块红烧冬瓜。
「这道红烧冬瓜,看似简单,其实最见功力。烧得入味,却又不失其形,甜咸适中,口感软糯。陈太太,你的厨艺,确实名不虚传。」
他的话,不是打圆场,不是客套。他的表情和语气,都透着一股认真。他像一个真正的美食家,在品评一道菜肴。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我和陈阳。
王总监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我身上,他的眼神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温和。
「我年轻的时候,家里条件不好。我母亲,就经常用一个冬瓜,变着花样给我们兄弟姐妹做好几道菜。冬瓜盅、冬瓜条、冬瓜片……味道,就和今天这个差不多。」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怀念。
「她说,用心,再普通的食材,也能做出最好的味道。做饭是这样,做人做事,也是一个道理。」
说完,他端起面前的酒杯,对着我举了举。
「陈太太,今天这顿饭,让我很受启发。谢谢你。」
他一饮而尽。
整个饭局的性质,在王总监这番话之后,发生了戏剧性的逆转。
原本一场即将爆发的家庭闹剧,一个让陈阳下不来台的窘境,被他用一种充满了智慧和善意的方式,轻轻地化解,并且,提升到了另一个层面。
他没有指责陈阳的刻薄,也没有同情我的处境,他只是就事论事,赞美了我的厨艺和用心,并借此,不动声色地,表达了他的价值观。
其余的同事,都是人精。领导的态度,就是风向标。
他们立刻反应过来,纷纷拿起筷子。
「是啊是啊,王总说得对!这冬瓜确实好吃!」
「嫂子这手艺绝了!简单的食材做出不简单的味道!」
「我也觉得,比那些大鱼大肉吃着舒服多了,健康!」
一时间,餐桌上又恢复了「热闹」。只是这一次,夸赞的对象,从陈阳口中那个虚幻的「贤妻」,变成了我实实在在的厨艺和用心。
他们吃得很认真,仿佛在品尝什么山珍海味。
只有陈阳,一个人僵硬地坐在那里,一口菜也吃不下。他的脸,在众人心照不宣的赞美声中,一阵红,一阵白。
那每一句对我的夸奖,都像一记记耳光,无声地、响亮地,抽在他的脸上。
我始终保持着微笑,安静地看着这一切。
我知道,这场战争,我赢了。
不是用歇斯底里的争吵,也不是用委曲求全的眼泪。
而是用一个冬瓜,四道菜,和一场不动声色的、体面的反击。
那顿饭,最终在一个客气而微妙的气氛中结束了。
同事们吃得比想象中要多,那几盘菜,几乎都见了底。尤其是王总监,他真的把碗里的米饭和菜都吃得干干净净。
临走时,众人纷纷向我道谢。
「嫂子,今天谢谢你的款待,菜做得真好。」
「打扰了,陈太太,改天有空再来拜访。」
他们的客气,比来时多了一份真诚的尊重。
那个叫小丽的女同事,走在最后。她经过我身边时,脚步顿了顿,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说了一句:「姐姐,你真酷。」
说完,她对我眨了眨眼,然后快步跟了上去。
我愣了一下,随即,一丝笑意,从心底慢慢地浮了上来。
王总监走到门口,又回过头,对还僵在那里的陈阳说:「陈阳,送送大家。」
然后,他转向我,再次点了点头:「陈太太,你是个很有智慧的女人。陈阳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希望他,能懂得珍惜。」
这句话,他说得声音不轻不重,刚好能让门口所有人都听到。
陈阳的身体,又是一僵。
送走所有人,门「咔嗒」一声关上。
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我和陈阳,以及一室的沉默。
餐厅里,那张布置精美的餐桌上,杯盘狼藉。那片作为点缀的龟背竹叶,还静静地立在玻璃瓶里,绿得沉静。
陈阳没有看我,他径直走到沙发前,重重地坐了下去,把头埋进了手掌里。
他的肩膀,微微地耸动着。
我没有过去安慰他,也没有开口指责他。
我只是走到餐厅,开始收拾碗筷。
盘子和碗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水龙头打开,水流声哗哗作响。这些日常的、琐碎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
过了很久,或许是十分钟,或许是半个小时,他终于开口了。
声音沙哑,充满了疲惫和挫败。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看着我。
「为什么要让我,在所有人面前丢这么大的脸?」
我关掉水龙头,用毛巾擦了擦手,转过身,平静地看着他。
「陈阳,你觉得,今天丢脸的,只是你一个人吗?」
他愣住了。
我一步步地,慢慢地,走到他的面前。
「当你的同事,尤其是那位小丽,用那种带着同情的眼神看我的时候,你觉得,我没有丢脸吗?」
「当你当着所有人的面,炫耀你的『贤妻』,把我当成一件可以为你增光添彩的家具时,你觉得,我没有丢脸吗?」
「当你用三十块钱,打发我,去为你准备一场关乎你职业前途的晚宴时,你觉得,我没有丢脸吗?」
我的声音不高,但我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钉进我们之间这片沉默的空气里。
「陈...阳,我们结婚五年了。」
「这五年来,我放弃了我的工作,我的专业,我的社交圈。我每天的生活,就是围着这个家,围着你转。我研究你的口味,照顾你的起居,打理你所有不愿意费心的人情世故。」
「我以为,这是我的责任,是我的付出。我以为,只要我做得够好,就能得到你的尊重和爱护。」
「但是我错了。」
「在你的眼里,我所有的价值,可能就只值三十块钱。」
说到最后,我的声音,还是忍不住带上了一丝颤抖。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一种深刻的、迟来的悲哀。为我逝去的五年,也为我们之间早已变质的感情。
陈阳的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去,变得苍白。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也许,是王总监最后的那番话,点醒了他。也许,是我此刻平静而决绝的态度,让他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不一样了。
「我今天这么做,不是为了让你丢脸。」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是为了让你,也为了让我自己,看清楚一件事。」
「这个家,是需要我们两个人共同经营的。我的付出,不是理所当然的。我的尊严,也不是可以被你随意践踏的。」
「陈阳,我累了。我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了。」
说完,我没有再看他,转身走进了书房,轻轻地关上了门。
我需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安静的空间。
那一夜,我们分房睡的。
我躺在书房的沙发床上,睁着眼睛,看着窗外的月光,一夜无眠。
我在想我的未来。
这场「冬瓜宴」,像一场仪式,宣告了我过去那种生活的终结。但未来,该走向何方?
我还能回到我热爱的设计行业吗?我已经脱离这个圈子五年了,五年,足以让一个行业更新换代。我还能跟得上吗?
我的心里,充满了迷茫,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之后的平静。
第二天早上,我走出书房时,陈阳正坐在餐桌旁。
桌上摆着两份早餐。是楼下那家我们常去的早餐店买的,豆浆和油条。
他看起来一夜没睡,眼下的乌青很重,胡子也没刮。看到我出来,他站了起来,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小晚……我……」
他「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下文。
我没有说话,只是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拿起了豆浆。
我们默默地吃完了这顿早餐。
吃完后,他把碗筷收进厨房,我听到了水流的声音。这是结婚以来,他第一次主动洗碗。
他洗了很久,然后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张银行卡,放在我面前。
「这里面,是我这些年所有的积蓄。」他低着头,不敢看我,「密码是你的生日。」
「以前,是我做得不对。我总觉得,男人就该在外面打拼,女人就该在家里操持。我妈就是这么跟我爸过来的。我以为……我以为所有的家庭都是这样的。」
「我总想着,我多赚点钱,让你衣食无忧,就是对你好了。我忽略了你的感受,把你的付出,当成了理所当然。」
「王总监昨天……点醒了我。他说,一个不懂得尊重伴侣的人,也不可能在事业上走得长远。因为他的格局,太小了。」
「小晚,对不起。」
他说出了这三个字。很轻,但是很清晰。
我看着他,看着他通红的眼睛,和脸上那种真切的懊悔。
我心里那块坚硬的冰,似乎有了一丝融化的迹象。
我没有去拿那张卡。
我只是说:「陈阳,钱,解决不了我们之间的问题。我们之间的问题,是尊重,是平等。」
「我知道。」他立刻说,「我知道。小晚,你……你还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我沉默了。
我看着他,然后说:「我不知道。但是,我想先找回我自己。」
「我想重新开始工作。」
他愣了一下,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好!我支持你!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家里的事,我们一起分担。」
那天之后,我们的生活,进入了一种奇特的新模式。
我开始整理我过去的作品集,重新学习新的设计软件,在网上寻找一些可以练手的、小型的 freelance 项目。
一开始很难。很多东西都生疏了。有时候,为了一个细节,我要熬到深夜。
而陈阳,也开始笨拙地学习做家务。
他会照着网上的教程学做菜,结果不是盐放多了,就是烧糊了。他会把不同颜色的衣服混在一起洗,结果把我的白衬衫染成了粉红色。
他做得很糟糕,但我没有再像以前那样去指责他,然后自己大包大揽地收拾残局。
我只是会告诉他,下次盐可以少放一点,深色和浅色的衣服要分开洗。
我们的话,依然不多。但我们开始像两个重新学习如何相处的室友,笨拙地,却又努力地,去适应一种新的平衡。
大概一个月后,我接到了一个小院的景观设计项目。业主是一对即将退休的夫妇,他们想要一个可以种花、喝茶、安度晚年的中式庭院。
这个项目不大,预算也有限,但对我来说,却是我重新起航的第一艘船。
我投入了全部的热情和心血。我画了几十张草图,查阅了大量的资料,跑了无数次建材市场和苗圃。
陈阳,也用他的方式,在支持我。
他会在我熬夜画图的时候,给我端来一杯热牛奶。他会在我因为找不到合适的材料而烦躁的时候,安静地陪在我身边,听我吐槽。
项目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有一天,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王总监打来的。
他说,他从陈阳那里听说了我在做的这个庭院项目。他自己,也一直想把他家那个闲置的露台,改造成一个空中花园。
他问我,有没有兴趣,接下这个项目。
我握着电话,激动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那一天,我站在那个刚刚初具雏形的庭院里,看着那些新栽下的树苗,在阳光下舒展着枝叶。
我忽然想起了那场「冬瓜宴」。
那个看似寡淡无味的冬瓜,却在我的手里,变成了一场不动声色的宣言,最终,为我的人生,撬开了一道新的门。
也许,生活就像那个冬瓜。很多时候,它给你的,可能只是一些最平凡、最不起眼的原材料。
但你用什么样的心态,什么样的智慧,去烹饪它,决定了它最终会呈现出什么样的味道,和你自己,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转过头,看到陈阳正站在不远处,对我笑着。
他的笑容里,没有了过去的炫耀和理所当然,多了一些我从未见过的,温柔和欣赏。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我知道,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