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宴,叔玉:臣弟想接太后去淮南养老,皇帝却问:太后想随王弟去?
发布时间:2025-08-16 00:11 浏览量:2
声明: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中秋宴,叔玉:臣弟想接太后去淮南养老,皇帝却问:太后想随王弟去?完结
1
中秋夜宴,丝竹之声不绝于耳,气氛正酣。皇帝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叔玉身上,懒洋洋地问他想要什么赏赐。
叔玉的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我,随即朗声道:“臣弟不求金银,只愿接母后前往淮南,尽一份颐养天年的孝心。”
我指尖一颤,温热的茶水泼洒而出,将皇帝明黄的龙袍濡湿了半边。满座皆惊,空气仿佛凝固。
御座上的天子却浑不在意,他慢条斯理地抽出一方丝帕,擦拭着衣袖上的水渍,神情淡然得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反倒是我那疯子爹,当朝左相,霍然起身,声如洪钟:
“留安王莫要戏言!太后乃后宫之主,身份尊贵,岂有离开皇城、前往藩地的道理?”
两人你来我往,争得面红耳赤。就在这时,那个手握天下权柄的男人,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双深不见底的凤眼轻飘飘地望向我:
“母后,你的意思呢?可愿随王弟同去?”
2
我叫左息禾,是大耀朝的太后。
一个活生生就被捧上神坛的女人。
京中贵女们将我奉为圭臬,乡野村妇们日日为我烧香,盼着祖坟能冒青烟,家里也出个我这样的“人才”,光耀门楣。就连街头巷尾的算命先生,形容女子命格好,都爱用“天生太后相”这种说辞。
听起来,我的命确实好得令人嫉妒。
八岁那年,我嘴里还漏着风,就被送入宫中,成了先帝的皇后。
十三岁,先帝驾崩,我顺理成章地被推上了这座 gilded cage 的顶端,成了大耀最年轻的太后。
如今,我不过十九,便有叔玉这样孝顺的“好大儿”,吵着要为我养老送终了。
各位,这福气你们敢要么?我毫不费力就得到了旁人耗尽一生也未必能企及的一切。我平日走路都得刻意放慢脚步,生怕一不留神就得意得飘起来。
然而,这看似泼天的富贵,全是我那个疯爹一手操办的。
我爹,左相,一个权倾朝野的男人。先太后是他的义妹,也是他年少时的红颜知己。当年,正是这对疯批男女,为了巩固权势,拿捏孱弱的先帝,将年仅八岁的我,像一件精美的货物,打包送进了这深宫。
我爹常说,先帝耽于享乐,是个可以随意揉捏的软柿子。
但我记忆中的先帝,并非如此。
初见他时,他已三十有七。他看着端坐在凤位上的我,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无奈与讥诮。
他问我年庚。
我顶着缺了两颗门牙的豁口,含糊不清地说:“过了年,就九岁了。”
他扯了扯嘴角,语气意味不明:“左相和太后,当真是费心了。”
我爹或许是个变态,但先帝是正常的。他对一个八岁的女童能有什么龌龊心思?那些年,他一直将我当作孩童教养。
我自小长于深宅,生母早逝,我爹培养我的目的明确得令人发指——无论谁是皇帝,皇后之位,必须姓左。因此,我从记事起,学的便是琴棋书画、女红茶艺,一言一行,皆被宫规严苛地束缚着。
反倒是入宫后,先帝亲自教我读书写字。他为我铺开大耀的万里山河图,讲遍四时更迭,细说霜雪霞烟。他甚至会带着我与皇子们一同纵马秋猎。
先帝后宫充盈,子嗣却很单薄,仅有两位皇子。
我第一次见到他们时,小皇子叔玉把我当作了新来的宫女,颐指气使地让我替他背弓箭。
一旁的宫人慌忙提醒:“殿下,这是皇后娘 ઉ, 您当称母后。”
“啊?”叔玉瞪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这丫头还没我高,也配当我母后?”
叔玉七岁才被从宫外寻回。据说,他的生母是先帝的旧爱,被当年的太后所不容,早早逼出了宫。他在市井间长大,身上有股无拘无束的野性,与我们这些高墙内养出的“金丝雀”截然不同。他虽初见便嘲笑我,但心思单纯,一来二去,竟成了我宫中常客。
至于那位大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天子景垣,他看我的第一眼,神色便冷得像天山之巅终年不化的积雪。
可我瞧他,却像在照镜子。
我们太像了。他自幼被当作储君培养,寡言少语,被无数规矩捆绑,活像我投射在宫墙上的另一个影子。
我曾试图亲近他。
他十四岁生辰,我将自己亲手养大的小白兔作为礼物送去。
他却看也未看,隔日,便命人将一只烧得焦香的兔头盛在银盘里,送回了我的未央宫。
那时的我尚不明白,只当他天性凉薄。后来才懂,他不是冷漠,是恨。他比我和叔玉年长,在我们还懵懂无知地玩闹时,他已然知晓了家族间的血海深仇。
他知道我爹如何丧心病狂地操控着他的父皇,觊觎着他们景家的江山。
他更清楚,我这个八岁的黄毛丫头,端坐在皇后宝座上,是何等的可笑、可悲又可耻。
他一直恨我。
我也深知这一点,这些年来,从不敢轻易招惹他。此刻,望着他那副真假难辨的模样,我自然不会往枪口上撞。
我将手交叠藏入袖中,垂下眼帘,声音平稳:
“哀家感念留安王一片孝心,只是哀家自幼畏寒,怕是住不惯淮南的湿冷天气。”
此言一出,叔玉的脸垮了下来,我爹露出了满意的神色,而御座上的景垣,依旧沉默不语。
三只狐狸,心思各异。
3
是夜,我已卸下钗环,准备安歇。
宫人却匆匆来报,说皇帝在宴上贪杯,此刻正在殿内大发雷霆,无人敢近身伺候。
作为一位“慈爱”的太后,我只好强撑着起身,端着一碗早已备好的醒酒汤,摆出一副关切的面容,朝皇帝的寝宫行去。
谁知,我前脚刚踏进宫门,一只晶莹剔透的水晶碗便呼啸而来,“啪”地一声,在我脚边碎裂成无数残片。
我的心,跟着猛地一抽。
皇帝尚未立后,宫中用度仍由我掌管。这只碗,价值不菲!
我心疼地弯腰拾起一块碎片,想着还能否抢救一番,再抬眼时,殿内的宫人早已退得干干净净。
不知何时,景垣已悄然立在屏风之后,目光专注地凝视着我。
他身着一袭绯色寝衣,衣料顺滑地贴合着他挺拔的身形。烛火摇曳,光影在他俊美的脸上跳跃,衬得他宛如谪仙,却偏偏沾染了这凡尘的烟火气。
只是,这位“谪仙”此刻看我的眼神……实在是有些不对劲。
“你怎么来了?”他薄唇微启,缓步向我走来。
4
“咳,”我轻咳一声,不自然地避开他灼热的视线,将食盒放在桌案上,“听闻陛下醉了,哀家特地送来醒酒汤,陛下趁热喝了吧。”
谁知,这一下,我反倒更不自在了。
他径直走到我的身后,微微俯身,双手撑在我身体两侧的桌案上,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包围圈。我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他身上传来的热度。
这姿势……简直要了我的老命!
月黑风高,殿内烛影幢幢。
皇帝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畔,声音低沉而危险:
“母后今日,可是怪朕搅了你的安排?”
我脑子“嗡”的一声,一时没反应过来:“陛下何意?还请……还请陛下退后一些。”
“母后心里清楚。”他的身体纹丝不动。
“哀家……不太清楚。”我努力往桌子边缘缩了缩。
他一缕微凉的发丝扫过我的脖颈,激起一阵战栗:“别装了,你想跟叔玉走。”
我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收紧,面上却依旧平静:“陛下,哀家是大耀的太后,这皇宫便是我的家,我哪里都不会去。”
我自认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可醉眼朦胧的皇帝,目光却异常清明:
“那母后可要永远记住这句话。永远……陪在朕的身边。”
这话……
我整个人都麻了。
“陛下慎言。”尽管险些被他那双桃花眼蛊惑,我还是瞬间清醒,猛地拉开了距离,“时辰不早了,陛下早些歇息吧。”
我提着食盒,维持着端庄的仪态退出殿门,下一秒,便提起裙摆,使出了百米冲刺的速度。
跑到一半,却又鬼使神差地回头瞥了一眼。
他正倚在门框上,眼神幽深地望着我离去的方向。
那目光看得我心里直发毛。
我不知道,记忆中那个循规蹈矩的少年,是何时修炼成了这般深不可测的模样。但我清楚,他此刻的靠近,无非是羞辱、利用、报复,以及更深层次的拿捏。
他以为拿捏住我,就能拿捏住我那个权欲熏心的疯爹。
他和我爹一样,从始至终,都只将我视作一枚棋子。
5
次日,我爹便入了宫。
他此行有两个目的。其一,是敲打我,让我安分守己地当我的太后,别动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其二,则是让我去催婚,催景垣的婚事。
“陛下迟迟不肯选妃立后,成何体统?你身为太后,理应好生规劝。”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紧接着,他又换上一副慈父的面孔:“你妹妹沉泱近来总是念叨你,嚷着要进宫来探望。”
我端坐椅上,恭敬垂首:“父亲放心,女儿也正思念家人,想着接妹妹入宫小住呢。”
我在说谎。
自我入宫十一载,左家从未有人真正关心过我。那个所谓的家,于我而言,不过是另一个华丽的牢笼。至于那个妹妹,我离家时她才四岁,连名字都快记不清了。
我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为了继续扮演左相那个懂事听话的好女儿。
他想把另一个女儿送进宫。
但这一次,并非为了权势,而是出于所谓的“爱女心切”。
听闻,我那位妹妹去年上元灯节,于人潮中对景垣一见倾心,从此念念不忘。可笑的是,算计了一辈子的疯爹,这次竟劝女儿“宫门深似海”。奈何我那妹妹性子执拗,他别无他法,只能亲自为自己的掌上明珠铺路。
而我,就是他铺路的第一块垫脚石。
6
我找到景垣时,他正在御书房内描摹丹青,神情专注。
“太后来了。”他抬起头,神色如常,声音里甚至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我竟有些恍惚,仿佛昨夜那个双目猩红、言语出格的人并非是他,一切都只是一场荒唐的醉后梦境。
这样也好,我暗自松了口气,开门见山:
“陛下登基已久,后宫不可一日无主……”
话音未落,他便幽幽地打断了我:“不是有太后在吗?”
“那不同。”
“有何不同?”他抬眼,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我只好垂下眼帘,拿自己作筏子:“后宫事务繁琐,哀家精力不济。况且,为皇家开枝散叶计,陛下也该早日立后纳妃了。”
他闻言,重新将视线投向画卷,提笔蘸墨:“朕也并非没有想过,只是朕心仪的女子,怕是世间难寻。”
“陛下心仪何种女子?”我见有门,立刻追问,“只要陛下开口,哀家定会为陛下寻来。”
“是吗?”他停下笔,凤眸含笑地朝我招了招手,“太后过来瞧瞧,看朕这画技,可有进益?”
我含笑走近,准备随意敷衍几句。然而,目光触及画卷的瞬间,我脸上的笑意彻底僵住。
这混蛋,神情严肃、态度专注地画了半天,画的竟是一幅春宫图。
画中那个姿态妖娆、眉眼含春的女子,分明……就是我!
我刚刚竟然还觉得他恢复正常了。
“太后神通广大,”景垣站起身,一本正经地凑到我身侧,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可能为朕,寻来一个与画中人一模一样的?”
他就是这样,一本正经地羞辱我。
然而,在这宫中摸爬滚打多年,我早已练就了一身“内心波涛汹涌,表面稳如老狗”的本事。
我面不改色地将画轴缓缓卷起,不动声色地与他拉开距离,低眉顺眼道:“此事……倒也不难。”
7
我是个讲究效率的人。
两日后,我便领着一个姑娘,出现在了景垣面前。
“陛下,这是哀家的妹妹,左沉泱。”
景垣脸上的表情,果然有一瞬间的凝固。
我与沉泱虽非同母,却有着七八分相似的容貌。不同的是,她比我年轻,比我爱笑,整个人就像一汪被春风吹皱的活水,灵动得多。
她站在阳光下,见人便露出三分笑意。入宫不过数日,便赢得了我这长乐宫上上下下的喜爱。
连我都觉得,这沉闷的宫殿,因她的到来而鲜活了几分。
没有人会不喜欢这样的姑娘。
8
当晚,我设宴,邀他二人共进晚餐。
席间,沉泱的眼风时不时地往景垣身上瞟,几次欲言又止。可惜,景垣仿佛真是来干饭的,全程恪守着“食不言”的君子风范。
我这个“知心姐姐”兼“慈爱母后”,自然要识趣地为他们创造独处的空间:“厨房还炖着汤,哀家去瞧瞧火候。”
果不其然,我脚才迈出殿门,就听见里头传来沉泱如释重负的轻呼。
她主动找着话题:“陛下和姐姐认识很久了吗?”
她紧接着又抱怨道:“我从前总以为姐姐是个有趣的人,可见了面才发现,她就像个刻板的木偶。走路迈小碎步,吃饭也只用嘴边一点点,每日不是绣花就是看书。跟她待在一起,简直能把人憋死。”
这丫头……倒也聪明。
她知道,迅速拉近两人距离的最好方式,就是共同吐槽一个双方都讨厌的人。
我猜,她这话恐怕要说到景垣的心坎里去了。
谁知,景垣慢条斯理地搁下玉箸,发出一声轻响。
“这便是左家的家教?”他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言语刻薄,举止粗俗,难登大雅之堂。”
殿内,瞬间鸦雀无声。
沉泱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我也沉默了。
果然,无论这姑娘有多么明媚可爱,只要她姓“左”,景垣就永远不会喜欢。
不知为何,我垂眼看着自己裙摆上精致的绣纹,心里竟泛起一丝莫名的酸涩。
“太后在想什么?”
正当我在御膳房一边盛汤一边出神时,景垣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我吓得一个激灵,手中的瓷盅险些脱手。是他眼疾手快地接住,滚烫的汤汁却溅了他一手,白皙的手背瞬间红了一大片。
我慌忙抽出帕子去擦,他却反手握住了我的手。
灼人的温度从指尖传来,仿佛要一路烧到心底。
我挣了挣:“陛下……”
“太后,”他垂下眼,声音竟带了三分委屈,“疼。”
……
我回殿中翻出烫伤膏,细细为他涂抹。
“好些了吗?”
“没有。”
他抬起那双漂亮的凤眼,直勾勾地看着我:“要你亲一下才能好。”
“陛下,我可……”
“你可是太后!”景垣幽幽地替我说完了后半句。
“陛下既知,便请谨记。”
我有些看不懂他了。
我已经将对他而言,最具利用价值的棋子送到了他面前。
他那么聪明,怎会不知,沉泱才是那个能帮他牵制我父亲的人。
9
景垣对沉泱不感兴趣,但我那疯爹显然没打算放弃。
他给了我一瓶药,告诉我,只要生米煮成熟饭,皇后之位,非沉泱莫属。
他叹了口气,意有所指:“如今这位陛下,可不似先帝那般软弱。再不敲打敲打,怕是要忘了那张龙椅是怎么来的了。”
我爹总是有很多想法。
当年先帝病危,他一番猛如虎的操作,硬生生将储位之争搅成了一滩浑水。他先是挑拨得景垣与叔玉兄弟反目,而后才将景垣扶上皇位。
景垣登基那年,叔玉便被封为藩王,远赴淮南,无诏不得回京。
可近些年,我爹又开始与叔玉暗通款曲。
在外人看来,我爹的行事简直是个谜。
或许对权臣而言,只有不断地制造混乱,才能凸显自己的价值。
但我知道,他反复横跳,不过是在测试,看谁更听话。
用他的原话说:“本相不在乎谁坐那个位置,哪怕是条狗,只要听话就行。”
就像我一样。
10
九月二十七,景垣生辰。
百官来贺,万国来朝。我也特许各府可携家眷入宫,为宴会增添些热闹。
席间觥筹交错,衣香鬓影。而最耀眼的,无疑是沉泱。
她本就生得极美,又换上我特意为她裁制的一身碧色罗裙,立于人群之中,真真叫满堂春色都黯淡了几分。
一位与我相熟的夫人凑过来,艳羡道:“左家小姐真是国色天香,可及笄了?”
我含笑点头:“刚满十六。”
她立刻奉承:“不知将来哪家公子有这等福气?”
我端起茶盏,轻呷一口,柔声道:“哀家倒是舍不得,想将她留在宫中,与我作伴呢。”
我的意思,已经表达得足够明显。周围的人都听见了,自然也包括今天的主角。
他凉飕飕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来。
我佯装未见,只端庄地落座。
片刻后,我亲手将一碗温好的羹汤,送至他的案前。
“陛下酒量浅,先用些汤羹暖暖胃。”
景垣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我垂下眼睫,声音放得更低:“莫要再像上次那般伤了身子。”
他微微一怔,随即唇角上扬,那双墨色的眼瞳里,仿佛也漾开了一点星光:
“太后有心了。”
那碗汤很快见了底,景垣的心情似乎也好了许多。他甚至亲手剥了案上的葡萄,一颗颗递到我嘴边。
我安静地吃着,偶尔与旁边的夫人们闲聊几句。
不多时,我注意到,沉泱的衣衫被侍女不慎泼湿,起身离席更衣去了。紧接着,便有内侍凑到景垣耳边低语几句,景垣点了点头,也随之起身离去。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两人皆未归来。
有宫人前来请示,是否要去寻陛下。
我摇了摇头,抬眼望向夜空。绚烂的烟花在头顶炸开,无数流光划破黑暗,随即坠入无边的沉寂。
我爹交代的任务,我算是完成了。
可为何,心底却有一股阴暗的情绪在疯狂滋长,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
我只能在心里告诫自己:左息禾,做好你该做的。
一颗棋子,就该有棋子的本分。
11
回到寝宫时,夜已深了。
我刚褪下繁复的宫装,还未来得及收拾,一只手便猛地从床幔后伸出,将我整个人拽了进去。
我本能地惊呼出声,却被一只滚烫的手掌死死捂住了嘴。
“太后,可是有事?”殿外传来侍女关切的询问。
……
我看着眼前那双燃烧着邪火的眸子,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无事,不过是只野猫窜了进来,你们都退下吧。”
脚步声远去,我刚松了半口气,心又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昏暗的内殿,床幔低垂,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景垣将我紧紧地拥在怀里。
“陛下,你疯了。”我伸手去推他。
他却扣住我的手腕,将我死死压在身下,语气阴冷得能结出冰来:“怕了?你在汤里动手脚时,怎么不怕?”
上一秒,他额上青筋暴起,汗珠滚落,眼神凶狠得像要将我生吞活剥。
下一刻,他却将头埋在我的颈窝,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颤抖和脆弱:“息禾……别推开我。”
床榻狭窄,微弱的烛光从缝隙中透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既痛苦又压抑。他抓着我的手,就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我有那么一瞬间的动摇。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我情绪的松动,另一只手顺着我宽大的袖口探入,一寸寸向上,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他灼热的气息喷洒在我的耳畔,仿佛要将我一同焚烧殆-尽:“息禾,不会有人知道的……这里,只有我们。”
是啊,在这阴暗的角落里,只有我们。
我的脑海里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激烈地交战,一个叫嚣着沉沦,一个嘶吼着理智。
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只听得窗外风过疏竹的簌簌声响。
当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解开我腰间系带的那一刻,我浑身一震,理智瞬间回笼。
“景垣,停下。”
他置若罔闻。
慌乱之下,我猛地从发间拔下一支金簪,毫不犹豫地刺向他的脖颈,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可耻!”
他的动作戛然而止。温热的鲜血,瞬间染红了他月白的衣襟。
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缓缓握住我攥着发簪的手,竟还笑得出来,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母后,就这般……厌恶朕?”
这是他第一次,用这样羞辱的方式,叫我“母后”。
我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我愣神的片刻,他竟抓着我的手,猛地将发簪更深地刺入自己的皮肉:
“太后,要刺深一些,才够疼。”
我惊得猛然松手,发簪“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他却像个没事人一般,整理好衣衫,只是再也没有看我一眼。
在他走出内殿的那一瞬,我听见他冰冷的声音,如寒冬的风,刮过我心头:
“世人都道你左息禾温婉和善,可朕却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你更心狠的人了。”
我挺直了脊背,没有回头。
我不敢再看他,一眼都不敢。
他不会知道,我那句“可耻”,骂的从来不是他。
他今夜如此,是君王的权谋,是药物的催化,谈何可耻?
真正可耻的人,是我。
是我这个顶着“太后”之名,名义上是他母亲的女人。
是我坐在这高位之上,却对他生出了如此卑劣、肮脏的倾慕之心。
12
我自己也记不清,这份不该有的心思,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
或许是十三岁那年,一向冷漠的他,耐心地为我解释何为“初潮”。那时我看着裙摆上的血迹,以为自己得了绝症,吓得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地哭。是他找到了我,皱着眉将自己的外袍披在我身上,语气生硬地说:“你不会死,这叫月事。”
我止住哭泣,茫然地看着他。他眉头皱得更深了:“这些,本该是你母亲教你的。”
又或许,是更早。十二岁那年,我动了逃出宫的念头,被我爹发现后,罚我赤脚踩在碎瓷之上。脚心被扎得鲜血淋漓,下午却还要陪着一群皇亲贵胄家的公子小姐们打马球。
是他看出了我走路姿势的异样。
他褪下我的鞋袜,看着我血肉模糊的脚底,沉声道:“左息禾,你是皇后。记住,在这宫里,你无需讨好任何人。”
这些细碎的温暖,在漫长的时光里,悄然在我心底生根发芽,如今已长成参天藤蔓,将我密不透风地笼罩。
我不敢触碰,更不敢让他知晓。
这份肮脏的心思一旦暴露,我不敢想象后果。
而最重要的是,我不能为了任何人,打乱我筹谋多年的计划。
我从一个牢笼,被送入了另一个牢笼。我曾以为,我的一生,便将如此了。是先帝对我说:“息禾,人生漫长,你可以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他教我,心若自由,身在何处皆是天地。
我遇见先帝,如在迷雾中得见灯塔。受他影响,我也生出了一个妄念——我想亲眼去看一看,书中所描绘的山川大河,究竟是何等模样。
我苦读群书,精修六艺,在这深宫中隐忍周旋多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走出自己的路。
我喜欢景垣,这不假。但我又怎能为了他,停下追寻自由的脚步?
无论是史书还是民间戏文,为情爱所困,一生挣扎于方寸之间的,多是女子。鲜有男子,会为了一个女人,放弃江山权柄。
景垣是属于这朝堂的。
此后的几日,我再未见过他。我知道,我做了最正确的决定。
倒是叔玉得了自由,又跑进宫来。
他理直气壮地宣称:“我是来维系我们这个家的和谐的!太后与皇帝不和,传出去成何体统!”
然后,这个一向与景垣作对的人,开始了他令人窒息的“神操作”。
他故意划破自己的袖子,让我替他缝补,然后冲着不远处的御书房大喊:“皇兄,息禾亲手为我缝衣,你不会生气吧?”
用膳时,他喊:“皇兄,息禾为我布菜,你不会不开心吧?”
离宫时,他更是语出惊人:“皇兄,息禾说了,等你驾崩,她就随我去淮南!你不会不开心吧?皇兄不像我,皇兄只会惹息禾生气,我只会心疼giegie~”
……
景垣忍不忍得了他我不知道,我反正是忍不了了。
“景叔玉,你再多说一个字,我便让翠果撕了你的嘴!”
托叔玉的福,我与景垣之间,连最后那点虚假的“母慈子孝”,都维持不下去了。
但我已无暇多想,因为我爹,又为了沉泱的事,找上了我。
13
我刚到他跟前,一个响亮的耳光便扇了过来。
“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我要你何用?”
我垂首,默不作声。
我知道他为何烦躁。不仅是因为我设的局失败了,更是因为,前来为景垣祝寿的突厥可汗,看上了沉泱。
据说,生辰宴那日,可汗偶然拾得了沉泱遗落的香囊,对她那身碧色衣裙和月下风姿赞不绝口,当即便向景垣请婚。
那位可汗年过半百,但突厥兵强马壮,与大耀多年来相安无事。我爹再如何权欲熏心,也知道不能轻易挑起两国争端。
他的目光,缓缓落在了我身上,语气竟带了些许虚假的温情:“息娘,你自小便最是听话懂事,从不让为父操心。”
我心中警铃大作。
他慈爱地看着我,一字一句道:“你替沉泱,嫁过去吧。”
14
左相,让我替嫁和亲。
朝堂之上,一向在他面前隐忍的景垣,第一次与他起了正面冲突:“左相!她是太后,是先帝的女人!”
左相笑得猖狂,半点面子也不给他留:
“陛下何须动怒。太后为先帝守寡多年,如今再嫁,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关键是,要看太后自己,愿不愿意。”
说罢,他将目光转向我:“太后,你觉得呢?”
两道视线,如利剑般向我刺来。
景垣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仿佛在说,只要我敢点头,他会立刻冲上来将我撕碎。
“太后,可愿为我大耀的安宁,远嫁和亲?”见我沉默,左相的语调又高了几分。
我垂下眼,避开景垣的目光,恭敬地屈膝:
“女儿但凭父亲安排。”
我知道,一场滔天风暴,正在等着我。
果不其然,当天夜里,景垣一脚踹开了我的殿门。他将我手中的书卷狠狠甩在地上,双目赤红:
“左息禾!你就这么甘心做你父亲的棋子吗?任他摆布,事事听从,你究竟在想什么!”
我面无表情地将书捡起,抚平褶皱:“陛下,我姓左。你摆脱不了他,我也一样。”
这是事实。
景垣却摇着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狠厉。
他向我走近一步:“不,息禾,只要你说不愿,只要你开口,谁也不能逼你,我……”
“陛下,”我急声打断他,“你凭什么觉得,我不愿去突厥,而甘愿留在这座牢笼里?”
我知道他想做什么,可我不能让他为了我,去撼动那棵早已盘根错节的参天大树。
“为什么?”景垣的凤眸中,满是错愕。
“因为对我而言,去哪里都没有分别。更何况,这里还有陛下你。”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将最伤人的话说出了口:
“我原只求在这宫中安稳度日,棋子也好,傀儡也罢,至少一生无虞。可近来,陛下的屡次冒犯,已让我不堪其扰,只觉……厌恶。”
我朝他,缓缓地跪了下去。
“陛下,放过我吧。”
“我求你。”
景垣的心,大约是死了。
他再也不会理我了。
15
我披上那身沉甸甸的嫁衣,与沉泱彻底交换人生的那天,叔玉正以王爷的身份,前来为我这位“太后之妹、左相之女”送嫁。
从宫门到宫外的那条路,被拉得格外漫长。长得足以让我将八岁那年,同样穿着一身嫁衣入宫的场景,在脑海里一帧帧地过了一遍。那天的天色,宫墙边花坛里盛开的无名小花,一切都清晰得仿佛昨日。
我的思绪在过往中游离,叔玉的目光却一次次越过我,投向那高耸巍峨的宫墙。他嘴唇翕动了好几次,似乎有千言万语,却最终都化作了沉默。
直到我的脚即将迈出宫门的那一刻,我才轻声打破了这份沉寂:「我知道,他就在那儿看着。这一走,山高水远,恐怕再难相见,你们……各自珍重吧。」
叔玉和景垣之间是何等的肝胆相照,我比谁都清楚。
自古以来,那至尊之位,本就是用至亲的白骨与鲜血浇筑而成。
可他们不一样。
为了迷惑左相,他们君臣二人联手唱了多年的大戏。只是从今天起,我不再是台下的看客,而是被推入了戏中。我对那个所谓的“家”没有半分留恋,反倒是对景家的那份恩情,难以割舍。
此去前路未卜,生死难料,但我真心希望叔玉能够安好。
也希望他,能安好。
16
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走了三天,一路还算风平浪静。
变故发生在第四天。当车队行至一处险峻的半山腰时,不知从何处杀出了一群黑衣刺客,刀光剑影瞬间染红了山路。护送的禁卫军猝不及防,伤亡惨重。在混乱的厮杀中,我连人带马车,一同坠下了万丈悬崖。
从那样的高度摔落,我竟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我知道,这是一个天赐的良机。
虽然这场意外打乱了我原有的部署,但万幸,它并未偏离我计划的最终轨道。
没人知道,在景垣生辰宴的那天,太后赏赐的华服之下,我还穿了一身与沉泱一模一样的碧绿衣衫。我遵从左相的命令,设计了景垣,为沉泱的顺利出逃铺平了道路。
同时,我也算准了时机,趁着空档,换上那身绿衣,在荷花池边“偶遇”了那位突厥可汗。
左相视沉泱为掌上明珠,在她面前,他永远是一位慈父。无论沉泱与景垣之间有何纠葛,他都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肝宝贝远嫁突厥。
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
所以,他一定会将主意打到我这个听话顺从的傀儡女儿身上。
我本来的计划是,在即将走出大耀国境时,寻机放一把火,上演一出假死脱身的戏码。眼下这场意外,虽惊险万分,却也算是殊途同归,只不过将我的计划大大提前了。
我利落地将身上的嫁衣剥下,换到了一具早已断气的侍女身上,将她安置在损毁的马车里,然后划燃了火折子。熊熊烈火,将一切过往都吞噬得干干净净。
我自以为算无遗策,却唯独漏算了景垣。
我万万没有想到,本该远在京城的他,竟会一身风尘地出现在我藏身的深山古寺之中。
他那双黑色的软靴踩过满院的枯枝败叶,发出“沙沙”的声响,袖口和衣摆沾满了草屑与泥污,往日里那个矜贵俊朗的帝王,此刻显得有些狼狈和颓唐。
他带着侍卫一间一间地搜查,最终,停留在了我藏身的这间禅房门外。
我屏住呼吸,透过门缝,能清晰地看到他那双沾满泥泞的靴子。
只要他推开这扇门,只要他再往前一步,我所有的谋划都将化为泡影,彻底陷入死局。
我的脸上一片死灰,如同等待行刑的囚犯,听着刽子手的脚步声步步逼近。手心里,早已被冷汗浸湿。
时间仿佛凝固了。终于,我看到那双靴子,向后退了一步。
门外传来他略带沙哑的声音,淡淡地说:「走吧。」
我悬着的一颗心,终于重重地砸回了胸腔。
可同时,一阵恍惚涌上心头。我竟分不清,他那句话,究竟是对侍卫说的,还是……对我说的。
但眼下,已容不得我深思。
古寺的晨钟悠悠响起,我跪在蒲团上,望着佛像慈悲的面容,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
多年的金丝雀,终于挣脱了华美的牢笼,飞向了属于自己的天空。
17
时光的车轮一旦开始转动,便不会再为谁停歇。
三年后,西峡。我站在河边,仰头朝着正在峭壁上凿字的人影挥了挥手,高声喊她下来喝口水歇歇。
那人名叫“秦书”,是我这几年游历四方时结识的一位女大夫。
她来西峡,是为了寻觅此地深山中才有的稀世药材。而我来此,则是为了勘探西峡的独特地势,好为我的游记添上新的一笔。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发现她不仅医术高明,更写得一手遒劲的好字。于是,我便请她帮忙,将一篇早已烂熟于心的文章,刻在这西峡的石壁之上,作成一处摩崖石刻。
“这篇《西狭颂》若能流传下去,千百年后被后人发现,禾娘子你定能名留青史。” 一向沉默寡言的秦书,难得地打趣我。
我笑着摇了摇头:“文章风骨卓然,非我这等凡俗之人所能作。落款,当属‘尧章先生’。”
尧章,是先帝为自己取的号。
当年他于书中神游西峡,心生向往,特意为此地作下此文。今日,我将它刻于这天地山川之间,不为名利,只为报答师恩。
倘若真有那么一天,世人能得见此文,愿他们能知晓,那位在史书中被描绘得孱弱无能的君王,曾有过怎样一片丰盈广阔的内心世界。
“禾娘子何必过谦,”秦书说,“《西狭颂》固然是佳作,可你的游记,详尽地记录了各地的山川地貌、风土人情,同样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
她问我,石刻完工后,下一站打算去哪里。
我想了想,答道:“岷江。”
这三年,我跋山涉水,探访奇景,见了此生未见之景,闻了此生未闻之奇。为了这处摩崖石刻,我已在此地停留了数月,是时候该动身了。
18
然而,我到底还是没能走成。因为我在河里,救起了一个人。
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却又无比熟悉的故人——身受重伤的景垣。
他足足昏迷了两日,我也跟着在床边蹙眉了两日。
我愁得头发都要白了。
一来,我两个月前才听说,皇帝正在北境巡视,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千里之外的西南边陲,还弄得如此重伤垂死?
二来,我该如何面对他?毕竟在所有故人的认知里,“我”早已是个死人。
就在我唉声叹气,一筹莫展之际,床榻上的人,竟悠悠转醒。
我吓了一大跳,一时间手足无措,僵在了原地。
他那双漆黑的眸子直直地望着我,眼神里却是一片清澈的茫然:“你是谁?”
我心里“咯噔”一下,提着裙摆就冲出去找秦书。
秦书为他诊脉后,神色淡然地告诉我:“此人外伤虽重,但已无性命之忧。只是头部可能在坠河时撞到了岩石,伤了神智,如今的心智……恐怕只有八九岁光景。”
我彻底懵了。
一时间竟不知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把这口气再提起来。
景垣不认得我了,这固然免去了许多旧事重提的尴尬。可堂堂一国之君,如今变成了个孩童心智的“傻子”留在这里,那朝堂之上该怎么办?宫里怕是已经乱成一团了吧。
我愁眉苦脸地盯着他,脑子里闪过一个最理智的念头:趁他现在什么都不懂,赶紧把他丢下,自己跑路。
可一回头,却撞进他那双柔软又无辜的眼眸里。
他怯生生地问我:“小禾,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唉。
这让我还怎么理智得起来。
19
带孩子是真的难,带景垣这样一个“八岁”的巨婴更是难上加难。
他不肯穿粗布的衣裳,嫌扎得慌;不肯吃粗粮米饭,说难以下咽;就连给他烧个洗澡水,都得不冷不烫,温度刚刚好。
我忍耐了一段时间,终于决定不忍了。
从前事事顺着他,那是因为在他的地盘上,我不得不低头。如今他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何必再委屈自己。
我将锅里刚出笼的杂粮馒头往他面前一放,板着脸说:“这里是乡下地方,只有这些。你爱吃不吃,不吃就饿着,别来找我。”
说完,我便自顾自地进山了。没过多久,他跟了上来。
我蹲在河边,仔细观察着水流的走向与缓急,他则抱着我的斗笠,小心翼翼地在我身旁蹲下。
“小禾,你生气了?”
“没有。”我头也不抬。
他伸出手,轻轻拽了拽我的袖子,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察的委屈:“你别生气,我以后都听你的话,你……你别不要我。”
那轻柔的尾音,像羽毛一样扫过我的心尖。
我不由得一怔,转头看他。
三年的时光,似乎并未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迹。依旧是那般清隽的面容,乌发雪肤,即便此刻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布衣,也难掩那份与生俱来的贵气。
我幽幽地叹了口气:“我没生气。是我忘了,你本就不该是过这种日子的人。”
景垣沉默着,他听不懂我话里的深意。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问我:“你脸上的疤,是怎么来的?还疼吗?”
我下意识地抬手,抚上从眉骨延伸至耳际的那道浅色疤痕。这是当年从悬崖上摔下来时,被尖利的碎石划破留下的。本可以轻易用药膏除去,但我这张脸与沉泱太过相像,为了在日后行走四方时能省去些不必要的麻烦,便索性由它去了。
我摇了摇头,想告诉他早就不疼了。可刚一侧过头,脸颊上却忽然传来一阵微凉的触感。
他修长而微凉的手指,轻轻捧住了我的脸颊。
“我给你吹吹。”
那样的语气,那样澄澈的目光,实在让人无法拒绝。
我说:“谢谢你,阿垣。”
我从未想过,我与景垣之间,竟能有这样平等而心平气和地对话的一天。只是,是以二十三岁的我,和“八岁”的他。
我们之间,终究隔着无法跨越的距离。
20
夜里,憋闷了许久的天空,终于降下了一场瓢泼大雨。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窗棂,我躺在床上睡得正沉。忽然,房门被猛地推开,景垣只穿着一身单薄的里衣,抱着枕头就冲了进来。
“打雷了,我害怕。小禾,我能跟你一起睡吗?”
“啊?”
“我保证会很乖的,不打呼,也不抢被子,绝对不会吵到你。”他站在床边,一双眼睛在昏暗中湿漉漉的,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好吧,我承认,我心软了。
狂风呼啸,暴雨如注。我身体僵硬地贴着床沿,万分后悔自己刚才的一时心软。
我的身边,躺着一个活生生的男人。
还是一个我曾经深深仰慕过的男人。
我的心跳如擂鼓,但他似乎一无所知,反而还往我这边挪了挪,用无辜的语气问:“小禾,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这句话的语气看似天真,实则却夹杂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
这让我瞬间想起了很久以前,为了离开皇宫,我对他说过的那些决绝的话。
我抿了抿唇,声音有些干涩:“不讨厌。”
“那你喜欢我吗?”他又朝我身边拱了拱,几乎贴在了我的身上,声音轻软,带着一丝蛊惑的意味。
我微微偏过头,借着窗外偶尔闪过的电光看他。
清隽的容颜近在咫尺,那双漂亮的眼眸里,清晰地倒映着我小小的影子。
……
我默念了八遍《清心咒》,猛地坐起身,吹熄了床头的油灯:“睡觉!不许再说话了。”
景垣倒是很听话,真的没再出声,屋子里只剩下窗外的风雨声。
许久,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腰间忽然环上了一只手臂。
耳边传来他带着睡意的呢喃:
“禾禾,你好香啊。”
顷刻间,我睡意全无,猛地睁开了眼睛。
可身侧的人,却呼吸均匀,双眼紧闭,似乎早已陷入了沉沉的梦乡。
我想,一定是我多心了。他如今的心智不过是个孩子,怎么可能……
21
第二天,我醒来时,身侧已经空了。
心里猛地一沉,我赶忙起身下床,却见他正懒洋洋地斜倚在院中的藤椅上,手里还拿着我的那本游记。
晨光透过桂树的枝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岁月静好得像一幅画。
我的目光不由得凝住,他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回过头来看我。
“小禾,这是你写的?”他扬了扬手中的册子,“你去过好多地方。”
他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我甩了甩头,将心中那点旖旎的念头抛开:“也还好。这些都是这几年才去的,以前的我,其实哪儿也没去过。”
“以前……不好吗?”
“嗯?”
我被他这个问题问住了。
从前,锦衣玉食,却被困于四方高墙之内,形同囚徒。如今,天地广阔,却也得为一日三餐而奔波劳碌。
这两者之间,孰好孰坏,我实在无法给出一个公允的评判。毕竟,有人志在山野,有人愿居庙堂。
我享受现在的生活,因为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苦亦是乐。但我不会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人。
“也谈不上好与不好吧。”我岔开话题,问他,“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他自从来到这里,向来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肯起床的。
他却仰头看着我,抿了抿唇,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滑动了一下:
“抱着你睡不着,我一抱着你,身上就好热。”
“小禾,我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找秦大夫给我开点药……”
我先是一愣,随即立刻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赶紧伸手捂住他的嘴:“阿垣,别说了!”
我面颊滚烫:“昨晚的事,不许对任何人说!”
“为什么?”他眨着无辜的眼睛。
“没有为什么!”
22
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了我的控制。
内心的贪恋一旦起了头,便如野草般疯长。我清楚地意识到,必须尽快把景垣送回去。这不仅仅是出于我的私心,更是为了天下大局。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他不可能真的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跟着我耗在这里。
我苦于自己如今的身份,一直找不到合适的门路。直到我听说,本县的知州正想方设法地要给淮南的留安王送礼巴结。
留安王,正是叔玉。
我花了一些银子打点,画了一幅山水丹青,谎称是前人遗留的古迹,托人呈了上去。我的画技和景垣一样,都是先帝亲手教导,风格如出一辙。为了避嫌,这些年我早已封笔。此番,只希望叔玉能认出我的笔迹,前来西峡一探究竟。
我小心翼翼地安排着这一切,景垣却对此一无所知。他倒是自在得很,从最初的诸多不适,到现在已经能跟着我在山里到处乱跑,甚至还学会了烧水做饭。
“小禾,你看,我劈了好多柴!”
这天,我从山下回来,他站在柴房门口,像个孩子一样向我邀功。
我看着他手上磨出的血泡,默默从他手里拿过了斧头:“以后别再碰这些东西了。”
“为什么?是我做得不好吗?”他有些失落。
我摇了摇头,认真地看着他:“很好。只是,阿垣,你该回家了。”
“回家?”他莫名地看着我,眼神里透出一丝怒气,“小禾,你要赶我去哪儿?”
我耐着性子解释:“你失忆了,我救了你。但你不能永远这样跟我待在这里,对不对?你的家人一定很担心你,他们都在等你回去。”
“你会跟我一起回去吗?”
“不会。”
景垣真的生气了,晚饭一口没吃,一个人跑了出去,不知去了哪里。
等他回来时,我已经在山里找了他整整一圈。
看到他安然无恙地出现,我积压了一晚的怒火“蹭”地一下就冒了上来:“你跑哪儿去了!你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危险……”
然而,我的话音未落,夜色中忽然响起一阵破风之声,十几个黑衣刺客从天而降,冰冷的杀气瞬间笼罩了整个小院!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是本能地,我伸手想将景垣护在身后。
可下一秒,他却反手将我拉开,腰间寒光一闪,一柄软剑已然在握。他整个人的气场瞬间变得凌厉而肃杀,眼神冰冷得如同淬了寒冰。
他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冷静到极致的陌生声音说:
“息禾,到屋里去。”
23
半盏茶后,我推门而出。
血腥味蔓延,地上皆是横七竖八的尸体。
景垣立在那儿,对着跪在地上的影卫,十分冷漠:「若是寡人的刀次次快在你们前面,要你们有何用?」
他说完回头看我,一瞬间神色又柔情下来:息禾,我们回家了。
他一步步朝着我走过来,我却没有动作只是立在门口,十分平静开口:
「陛下,我不会跟你走的。」
「息禾,你在生气?」
他似乎有些慌乱,急急走过来解释,
「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当初我醒来看到你,那一瞬我都快疯了,如果我不佯装失忆,你根本就不会留下我。
「我知道我说什么你都不信,但事已至此,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此地不能多留,走,我们先回去。」
他伸手来拉我的手腕,我却向后退了一步,不着痕迹避开了他。
这个疏离冷漠的动作明显激怒了他,他一把将我拽住:「左息禾,你再敢后退一步,试试!」
他声音狠厉却听着有些凄楚:
「你为什么总要这么对我?
「为什么你就不能直视自己的心呢?
「你明明已经不是太后了,你明明……喜欢我的。」
我面色苍白得可怕,挣脱他的手想掩饰。
但他拽着死死的,我挣扎无果,只能放弃。
我终于抬眼看他:「是的,景垣你说得没错,我喜欢你。」
其实我从决定留下他的那一刻,不是早就已经想到,这些日子的相处,有朝一日他势必会想起来。
我那些难以见天日的情感终究会……
罢了,已经躲不掉了!
我立在苍穹之下,第一次坦然说出憋了多年的心声,泪却落了下来:
「我喜欢你,所以我不惧任何愿意救你留在此照顾你,但这和我不愿跟你回去并不矛盾。
我一生都被束在深墙,如浮萍随波逐流,如今却终于找到自己生存的意义。
我不会因为心中有你而去改变自己的心愿。
「景垣,我们都有各自要走的路,到此为止吧。」
月光下,景垣的身影猛然一顿,他抬眼凝视我半晌:
「你凭什么觉得你要完成你的心愿我就得放开你?你当年假死遁走,可知这三年来我是如何过的……倘若我非要带你走呢?」
我心一寸一寸沉入湖底,面上却淡然一笑:
「陛下若非要我回去,我自当无法,但以全身回牢笼,不如幽魂作长风。」
说完,我决然一把推开他,捡起地上的一把刀朝自己心口刺去。
但刀尖刚划破衣料,已经被人一把抓住。
手握刀刃,鲜血直流。
他终于放开我:「你总知道拿什么对付我。
「息禾,我放过你了,你走吧。」
24
我以为我再也不会见到景垣了。
我们在西峡分别,背道而驰。
谁知三月之后,我在前往岷江途中,被左相的人拦住了。
待醒来之后已经身在京城,在权力和欲望最集中的左相府上。
我绝望看着四周,一切恍若梦中。
左相却坐在高位上,将我拉回现实打回深渊:
「不愧是本相的女儿,金蝉脱壳,倒还玩得不错。」
他端茶自饮,说得轻描淡写:
「你既然没死,你妹妹替你在那个位置熬了三年,你也该回去了。」
我怎么也没想到,我兜兜转转,奋力挣扎一圈,终究是回到了原地。
真真是极大的讽刺啊!
我绝望木然道:「我不会去的。」
「不去?」他放下手中茶盏,「那景家皇帝,你也不管了?」
我怔了一怔,一丝不详忽然蔓上心头:
「你将他怎样了?」
「只是下了些毒,放心,我还没找到下一个皇帝,一时半会他还死不成。」
我不可置信瞧着眼前的人,说话都开始颤抖:「你这是弑君?」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和蔼笑了笑,字字却是狠厉带着杀意:
「四月之前他假装北巡,却是去集合自己秘密养的三万死士。若不是他身边有我的暗线,我这个头颅恐怕还真被他端了。
说来,我还真是小瞧了他,也低估了你。
「我培养你多年,你却救了他,秘密给留安王通信。若不是念你是本相的女儿,你早已该死。」
他居高临下瞧着我:
「息娘,要想活命,想你的皇帝活命,就好好听话,回到你该回的位置。」
25
我脸上的疤是被我爹命太医剥去换皮才好的。
如同我过去的四年,生生被剥离而去。
我总觉得我爹在谋划一场大棋,可我猜不出来是什么?
直到即将要送我回宫的那天,他沉沉道:
「景家这些个都太不听话了。我找来找去都找不到合适的。」
他目光幽幽落在我身上:「不过你是太后,生一个孩子也是名正言顺可以登帝的。
……
我两耳如雷鸣。
半晌,我听见自己干巴巴的声音响起:「先帝去世多年,我如何能生?」
他却说得轻描淡写:「皇帝不是喜欢你吗?
「要一个孩子,对你来说不是难事。」
26
我知道我爹是个疯批,但没想到疯到如此。
更没想到,我回宫他派人给我灌了一碗药直接将我送到了景垣的床上。
万念俱灰中,我听到门外内侍的声音:
「陛下,左相为陛下准备了一份大礼。」
接着是熟悉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地响起:「左相又在玩什么花样?」
后来视线昏茫中,我看到殿门被推开,分开数月的人朝着床榻缓缓而来。
因为被下毒的原因,他原本健康的肤色此刻有些病态的苍白,身形消瘦了许多。
他掀开床幔,原本平淡无波的脸上出现惊愕,但仅是一瞬目光沉了下去。
他说:「息禾,你……」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我起身拥住了他。
他额头上青筋都鼓起来了,咬牙道:「左息禾,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可知我是谁?」
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想和他靠近。
我往他身上爬,他身上的浅香一阵阵萦绕在鼻尖,使人不得清醒。
他威胁我,我再这样下去他要疯了。
可被药力控制的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极限拉扯中,他推开我要起身去宣太医。
我攒出全身的力气终于死死拽住他的袖子:
「景垣……」
他猛地顿住,低眉看我。
我面颊红得要滴血,眼泪也快收不住了:
「景垣……唔」
没有丝毫犹豫,他终究是捧着我的脸吻了上来。
「纵使你清醒恨我,我也不顾了。」
我的内心是绝望的,可我的身体却在叫嚣。
我无路可走,只能抬手搂住他。
如同在沙漠久行濒死之人遇上绿洲。
满室春光旖旎却如坠向深渊,我拉着他一起,坠了下去。
醒来时,天已破晓。
景垣披着外袍坐在床榻前,他似不知道怎么面对我,只问:
「你好些了吗?我……」
我躺在床上平静地望着头顶的流苏,从未有过的清醒和理智:
「景垣,我需要为左家生一个孩子。」
景垣猛地转头看向我。
27
两月之后,我怀孕了。
宫中流言四起,朝上骂声一片。
但是我爹来了句:「先帝故去多年,却不忍太后孤身,于梦中相会得此胎,乃是我朝大吉之事。」
荒诞如此,但这可是左相之言啊。
如今皇帝自北巡归来偶然得疾,身子骨瞧着一天不如一天。
朝中人人自危,又怎敢招惹能一手遮天的人。
我爹为了保护龙嗣,特接我回左府养胎。
吃穿用度全是最好的,每天无数人盯着我。
我亦知趣,只安心养胎。
除了绣花练字,偶然做做糕点。
我没想到沉泱会来看我,从前单纯无畏的少女自打同我换身份在宫中待了三年后,此时脸上有了沧桑之意。
「很多事情父亲不同我明说,我心中却知道的。姐姐,这个孩子根本不是先帝的,你们是想弑君立新帝,对不对?」
我有些错愕,她竟知道。
「姐姐,你为什么就不反抗呢?这可是大罪,那可是皇帝!」
她瞧着我微微隆起的肚子,摇了摇头,
「你们让我觉得,有些可怕。」
我弯弯唇,一向为了小女儿不惜牺牲其他子女的一切的父亲,不会想到,这个小女儿会视他为恶魔吧。未换来半分感激,只是恐惧。
真的是报应啊。
我淡淡道:「没有人能阻止得了的,父亲执政朝野多年。只要是不如他的意,皇帝又如何?」
我说:「就算是杀遍宫中所有人,他也不会眨眼的。」
沉泱蓦然愣住。
28
近日,外面风起云涌,但左相府一片安宁之象,
甚至沉泱十八岁生辰,父亲给她办了一个生日宴,极为隆重,要为她选婿。
满座皆是大耀的青年才俊好儿郎,伺候沉泱的丫鬟却忽然来报,她同一位内侍跑了。
父亲怒急,却未想气急攻心,竟晕死了过去。
一时,府上大乱,宾客皆慌。
府上管家来找我:「小姐,眼下该如何是好?」
我冷静端着一碗已经备了多时的汤药朝父亲房中走去:
「父亲大人抱恙,自当遣散宾客,任何人不得入府打扰。」
我端坐在椅上,唤醒床上已经白发苍苍的老者:
「父亲,该醒了。」
他睁开了眼,想起身,但是却没起得来。
他蓦然悟到了什么,抬手想要打翻我手中的药碗:「孽障……是你一直在给我下毒。」
我含笑将碗死死送到他了的嘴边:
「父亲大人抬举我了,我一人怎有这能耐,还有妹妹相助呢。」
他挣扎咒骂:「你敢……弑父。」
「弑父?」我冷笑,「父亲可曾对我有过一丝心软。你送我入宫让我代嫁,我都已经走了,你却还是将我拉回了这万丈深渊。何曾想起过,我是你的女儿。
「这毒是你给景垣下的毒,什么滋味,父亲好好尝尝。」
我不带一丝犹豫将毒药灌了进去,终究亲眼看着他毒入五脏,求生不得。
我杀了他。
一切尘埃落定,像是一场浩劫终得结束。
我从房中出去,这时高墙之位外已经响起嘈杂嘶喊的打斗声响。
忽然,长廊上一将军急匆匆而来,身上血迹鲜红,眸中火光烈烈——我爹的义子心腹,中军郎将左让。
「皇宫异常,太后,左相何在?」他刀指我的喉咙。
我一手护住肚子,不由向后退了一步。
眼瞧着刀即将落下来,忽然左相府大门被人从外面踹开。
整齐有序的脚步声响起,我抬眼望过去,为首之人一身冰冷铁甲急切朝我奔来。
腹部传来一阵阵痛感,肚子似乎在往下坠。
但我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落下。
我知道,他终于赢了。
29
明德十一年,春。
大耀史书记载,乱政朝野三十二年的左相,于府中暴毙。
新帝领二十万大军镇压其勾结乱党,肃清其朝野党羽。
乱臣掌控的大耀终于得以安宁。
史书记载不过寥寥几语。
但布这个局,很难。
我花费了一年,景垣已经花了十年。
要其灭亡,必使其疯狂。
他一直站在高处太久了,习惯将所有人都看作他的棋子。
他杀景垣的三万死士,给景垣下毒,逼迫我怀子好让他立新帝。
可惜,他自己也说过,不该小瞧了景垣,低估了我,
更是忽略了沉泱对他的恨意。
他不知道,被他杀掉的三万死士并不是景垣的根基,景垣真正培养的军队在淮南,由叔玉操练。这些年在他的打压下,景垣已经一步步建立起了自己的政权。佯装中毒只是营造假象。
他不知道,我如他所愿怀上一个孩子,在相府养胎不过是顺其心意,找准时机里应外合。
他不知道,沉泱在后宫三年,喜欢上了一个内侍。而他打着为她好的旗帜拆散了他们,她早已恨她入骨, 亲自将我添了毒的膳食, 端给了他。
终究,以所有人为棋者,必反噬自身。
30
两月之后,景垣要立我为后。
我整个人大惊:「你疯了,这如何能立?」
他却一把将我按到被窝里:「太后已经在左家之乱中去世, 现在你只是息禾。」
说着, 他目光温柔看着一旁摇篮中熟睡的孩子:
「也总不能让咱的女儿一直不见光吧。」
呃……
我沉默了。
这两个月我一直住在宫中, 尽管宫人对我闲言碎语, 可这些我都不在乎。
可囡囡不一样,我虽出于那样的目的怀了她, 但她是我和景垣的孩子。
我爱她,我不能让她同我一样。
我神思游荡之时, 景垣抓住空隙亲了上来。
我羞得有些脸红, 去推开他,
他不为所动,反而掐着我的腰得寸进尺:
「真的是下了床就不认人,你当初要孩子的时候可是热情似火……」
我面颊似有火烧,抬手捂住了他的唇。
他额头抵着我的额头, 漆黑的眼中,星河翻涌。
真真是……要命咯!
迷糊中,他一遍一遍在我耳边低声诱惑:
「嫁给我, 息禾……
「小禾, 禾禾……」
我咬唇不语, 直到听见他说:「只要你嫁给我,我什么都答应你。」
「你说什么?」我瞬间迷糊的神思有些清醒。
他停住动作, 仰起头看我,
眼中无奈凄楚却终究成为释然:
「每个人都应该有权利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让时间虚度。你放心, 我会照顾好我们的女儿。」
「可,」他顿了顿, 亲我的指尖, 「你要记得,要回来看我。」
「景垣……」
我鼻子忽然有些泛酸, 主动吻了过去。
他拥住我,叹了口气:「美人恩,难消受啊……」说着, 抬手拂下了床幔。
31
明德十一年, 已经二十七岁的皇帝终于立后。
不过这位皇后自大婚后就常年不在宫中。
有老臣多次想要谏言不合礼法, 但皇帝抱着年幼的公主自然道:
「皇后是寡人的夫人, 寡人都没说什么,碍着你们什么事儿?」
明德十四年,又是一年秋起时。
天下海晏河清,时岁和丰。
我乘着马车前往南方,但这次不同的是,在途中遇上了一老一小。
我大惊,将小的抱在了怀中,问旁边的人:「你怎么来了?」
他冷哼一声, 直接钻上了我的马车,愤愤道:
「都两个月没回信了, 寡人再不来看看,你就得忘了你家中还有个相公和三岁的娃。」
我摸了摸鼻子:「呃, 那个,我回信了, 真的。」
独行之路得所爱之人相陪, 何其有幸。
马车向南,风一路而来,两岸青山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