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成果的特普会：帮助普京修复国际地位，赢得战场上时间窗口

文/亦凡

编辑/漆菲

“除非达成协议，否则就不会有任何协议”——和俄罗斯总统普京的历史性会晤结束后，美国总统特朗普以一句废话文学作为总结。

当地时间8月15日，美俄元首在阿拉斯加安克雷奇会面，讨论如何结束俄乌之间数年不休的战火。峰会结束后，特朗普和普京共同出席新闻发布会，但没有回答记者提问。经过接近三小时的三对三会谈，最终没有协议，没有停火，没有具体成果。

美俄领导人在新闻发布会上拒绝回答媒体提问。

这一结果其实在意料之中——会面前美俄都给这次峰会的预期降调，特朗普说这场峰会有25％的几率“不成功”，克里姆林宫也宣布，会后不会签署任何文件。

但特朗普似乎对这场会晤很是满意，他称双方达成许多共识，只是在重大问题上没有进展。会后接受福克斯新闻采访时，他给这场“温暖的会面”打了满分10分，还说“因为我们相处得很好”。

峰会之后，特朗普接受福克斯新闻专访。

在俄方来看，这场会面想来也是温暖的。普京不仅得到特朗普的红毯欢迎式，与其同乘“野兽”座驾，还让特朗普表态将暂缓对俄罗斯实施更多制裁或其他“严重后果”。

这场安排在阿拉斯加的会面，特朗普给足了俄罗斯排场。

当普京抵达会晤所在的军事基地，地上铺着红毯，特朗普鼓掌欢迎对方到来，两人握手许久并寒暄，与此同时，红毯两侧停放着F-22“猛禽”战斗机，另一架B-2轰炸机从上空飞过。随后，两人都坐进特朗普的总统专车“野兽”，没有陪同人员，这一单独的相处行程其实并不在白宫的规划之内。

红毯两侧停放着美军先进战机。

普京在后来的记者会上透露，他和特朗普见面时跟对方说，“下午好，亲爱的邻居，很高兴看到你身体健康”。他解释美俄为何是邻居，因为两国领土被白令海峡相隔，最近的两个岛屿之间只有不到四公里的距离——不过，其中隔着国际日期变更线。

选在阿拉斯加进行会谈也让普京颇为满意，毕竟这里和俄罗斯渊源深厚。历史上，阿拉斯加曾是俄罗斯的领土，但在1867年，这块土地被沙皇亚历山大二世以720万美元的低价卖给了美国，每英亩还不到2美分。如今，安克雷奇最古老的建筑是一座19世纪的东正教教堂。

然而，安克雷奇人可不像特朗普这般热情。虽然有人为自己的城市拥有国际关注度而兴奋，并开玩笑地表示“不要把我们卖回去”，但支持乌克兰的声浪在普京抵达前高涨。抗议者们从8月15日清晨开始聚集，高呼支持基辅的口号，要求俄罗斯归还从战区绑架的2万名乌克兰儿童。他们也对特朗普深感不满，反对他邀请俄总统在此会面。

阿拉斯加街头声援乌克兰的人们。

按照特朗普的说法，他计划在阿拉斯加会晤后不久举行一次三方会晤，届时同时邀请普京和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他表示，关于会晤地点有三个想法，“目前为止最简单的方案”是留在阿拉斯加。

此次会面没透露下一次峰会会在何时何地举行，但普京在记者会上给特朗普来了个措手不及。他用英语打趣说“下次在莫斯科见”，特朗普略显尴尬地回应说，“哇哦，这很有意思，我会因此受到一些压力。但我认为这种情况有可能发生。”

虽然此次峰会安排略显仓促，但美国人做的不止是铺设红地毯。美国财政部为此发布许可，暂时解除对俄罗斯的部分制裁，从而允许普京及其代表团中被制裁的人员入境美国。

俄罗斯总统特别代表德米特里耶夫表示，美方很好地接待了俄方，两国总统举行了积极且建设性的会谈。作为负责对外投资和经济合作的总统特别代表，德米特里耶夫说：“特朗普总统勾勒了美俄经济合作巨大潜力的轮廓，这非常重要。尽管存在重大阻碍，我们将继续调整俄美关系。”

俄罗斯驻美国大使达尔奇耶夫亦表示，希望安克雷奇会晤能够推动俄美两国关系正常化，包括归还俄方在美国的外交资产。

对俄罗斯来说，无论是红地毯，还是普京乘坐美国总统专车，这些场景都为他们赢得了象征性胜利。俄罗斯外交部发言人扎哈罗娃在其社交平台上写道，“西方媒体正处于一种堪称癫狂的状态，完全丧失理智：三年来，他们持续炒作俄罗斯被孤立，今天却在美国看到了一条迎接俄罗斯总统的红地毯。”

普京从专机下来后，走上美方准备的红地毯。

这一点也让乌方认同——泽连斯基告诉媒体，“普京会是赢家。因为他想要的是照片。他需要一张与特朗普总统会面的照片。”

除了打破西方封锁的局面，普京还借这场峰会巩固与其他国家的关系。克里姆林宫透露，峰会举办前，普京向中国和印度通报了与美国就乌克兰问题进行谈判的情况。

特朗普的欢迎式，成为普京证明国际地位的时刻，但俄罗斯得到的胜利不仅于此，还有战场上最重要的时间窗口。

卡内基俄罗斯欧亚中心高级研究员塔蒂亚娜·斯塔诺瓦娅表示，就乌克兰问题达成和平协议并非普京此行的真正目标，“他的目的是争取特朗普支持，推动俄罗斯的提议”。

美国《纽约时报》援引她的观点称，对普京而言，这次会面是一次“战术策略，旨在扭转局势，使其对自己有利”，并且平息美国因自己在停火问题上拖延而日益增长的愤怒。

近两个月以来，俄罗斯的攻势愈加猛烈，对乌克兰展开频繁且大规模的打击，以几百架无人机与导弹的结合形式发动联合攻击。仅在8月12日这一天，俄军就宣称向前推进超过110平方公里的土地，实现了过去一年多以来的最大推进。

直至美俄元首会晤，俄罗斯对于乌克兰的攻击也没停止。泽连斯基在一个视频声明中称，“在谈判当天，俄罗斯人仍在杀戮。这说明了很多问题。”

然而，外界无从得知这场会晤到底谈论了些什么。会前的许多消息表明，俄乌不是这次对话的唯一主题，普京曾暗示，将把核武军备控制作为安全议题讨论的一部分。克里姆林宫的一名幕僚称，普京与特朗普将讨论俄美经济关系中“庞大但尚未开发的潜力”。

普京抵达安克雷奇后与特朗普握手。

东欧国家的一位高级官员此前向路透社预测，普京可能借着核武控制或商业合作，在会晤中转移特朗普对乌克兰的注意力。这位官员说，俄罗斯唯一的目标是避免额外制裁，并让现有制裁解除，“我们希望特朗普不会被俄罗斯糊弄”。

峰会的很多安排都没有按照既定流程推进，比如本该一对一的会谈变为三对三，双方代表团共进午餐的环节也被取消了，而在记者会上发言时，特朗普更是没有先行发表意见，而是让普京先做陈述。

这与以往白宫椭圆形办公室的惯例形成对比——通常是美国总统主导全场，外国领袖在一旁静听。

但在长达八分钟的讲话里，普京很少谈及乌克兰，多半在谈论美俄之间的纽带和传统。除了双方的地理亲近性，二战时期的共同牺牲，还有特朗普政府上台后，美俄的双边贸易增长了20%，普京亦提到美俄有可能推进合作的领域。

涉及乌克兰问题时，普京表示他“真心希望”能结束这场冲突。他坦言，乌克兰局势关乎我们安全的根本威胁，并强调，“我们一直视乌克兰民族为兄弟民族”。他同时敲打欧洲与乌克兰，不要试图通过幕后交易进行挑衅，破坏刚刚取得的进展。

特朗普的发言则是信息寥寥，他泛泛地形容会面富有成效、取得重大进展，并表示会打电话知会欧洲和乌克兰方面。

美俄元首会面前，美国前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说，如果特朗普能促成乌克兰和平，自己将提名他获得诺贝尔和平奖，但前提是乌克兰不向俄罗斯割让领土。

特朗普假意谦逊，称“不想掺和这种事情”，但他对这个奖项的渴望人尽皆知。对于这位曾经的竞争对手，特朗普罕见表达了感激之情，称其言论“非常好。如果她真的这么说，那真的很好。我也非常感激。”

但从结果来看，和平曙光仍遥不可及，美俄双方对于实现和平的路径存在分歧，或许指向特朗普所说的“重大问题没有解决”。普京强调俄罗斯的诉求是“消除冲突的根本原因”和“恢复欧洲及世界的安全平衡”。

具体来说，普京想要实现俄罗斯领土目标最大化，要求乌克兰放弃现在被俄罗斯占领的四个地区以及克里米亚，并要求乌克兰保持永久中立、不得加入北约。

特朗普在后续采访中表示，他在会谈中与普京“大体达成共识”，乌克兰战争将以土地交换和美国提供某种形式的安全保障而结束——但他曾向乌克兰和欧洲领导人承诺，不会在没有泽连斯基的情况下与普京讨论“以土地换和平”。

“我认为这些是我们协商过的要点，而且已经基本达成一致。”特朗普告诉福克斯新闻，“我可以告诉你，这次会谈非常愉快。”他形容普京是一个“非常强势的人”，但仍表示这次会晤是积极的。“我认为我们已经接近尾声了，乌克兰必须同意。”特朗普向泽连斯基喊话道，“必须达成协议。”

然而，这场关乎乌克兰命运的讨论，甚至没有乌克兰人的参与。克里姆林宫新闻秘书佩斯科夫说，乌克兰的观点应该“在后续阶段被加入考量”，并强调这场会议是俄美之间最高层级的双边会谈。

美俄元首会晤后，泽连斯基宣布，他将于8月18日在美国华盛顿特区与特朗普会面，讨论有关结束俄乌战事的所有细节。他还强调，欧洲应参与到其中每一个环节中，与美国一同确保提供可靠的安全保障。

在停火问题上，泽连斯基一直在看特朗普的眼色，他希望华盛顿能够坚定支持自己的利益。“乌克兰已准备好尽最大努力结束战争，但战争仍在继续，正是因为莫斯科没有下达任何命令，也没有任何信号表明它准备结束这场战争。”他如此表示。

泽连斯基呼吁未来能举行三边会谈，并称这是“通往真正和平的关键途径”。但他反复申明，不愿割让任何领土，自己无权这么做，如果允许俄罗斯保留任何地区，将成为俄罗斯未来发动攻势的“跳板”。

如今泽连斯基可谓腹背受敌，他在国内面临信任危机。一方面，乌克兰人对于战争深感疲倦，盖洛普8月7日发布的民调显示，69%的乌克兰受访者支持尽快通过谈判结束战争，但在三年前，73%的受访者认为“乌克兰应战斗到胜利为止”。另一方面，由于泽连斯基此前签署法令欲削弱独立反腐机构权力，导致民意反弹，迫使其不得不调整政策。

腐败问题和战争处理方式，成为泽连斯基信任度不断下滑的源头。基辅国际社会学研究所8月7日公布的民调显示，相比于5月的74%和2月的67%，现在只有58%的乌克兰人信任他们的总统。

此次特朗普与普京虽然没谈成任何成果，但在基辅，人们反而松了一口气——至少他们也没有宣布任何会让乌克兰失去领土的协议。

没有话语权的不止是泽连斯基，还有被冷落的欧洲人。

虽然在和普京会面前，特朗普和欧洲领导人进行了一个小时的线上会议。欧盟多位领导人表示，和平进程不能绕开乌克兰，任何决定都必须尊重其主权和参与权。

8月13日，乌总统泽连斯基与德国总理默茨等待与特朗普和其他欧洲领导人召开在线会议。

特朗普告诉欧洲人，此次峰会的目标旨在促成俄乌之间的停火。他形容这次通话“非常顺利”，并表示如果俄罗斯不停止对乌克兰的战争，将面临“极为严重的后果”。

但不少欧洲领导人对此深表怀疑，波兰总理图斯克强调，“最重要的是欧洲要让特朗普相信，俄罗斯不可信”。泽连斯基也警告说，普京会试图欺骗特朗普，他绝对没有为停火或结束战争做准备，其目的是将此次会晤描绘成“个人胜利”。

也有欧洲人对特朗普抱有期待，他们相信特朗普具备达成协议的独特能力，而且由于近来特朗普对待普京的态度转为强硬，让这些人备受鼓舞。

特朗普在峰会前展现出欲掌控全场的气势，他声称只要双方坐在一起两分钟，自己就能知道能否达成协议。据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报道，峰会之前的一段时期，特朗普不断询问欧洲人和白宫助手，想知道普京有什么变化。

普京拒绝停火的态度，曾让特朗普感到恼怒。美国总统特使威特科夫曾私下吐槽说，“俄罗斯人一直在吊着我们”。特朗普的身边人亦透露，特朗普最近在私人会谈中谈论普京时开始频繁使用脏话。他们认为，特朗普的观点正在转变。

普京和特朗普同乘美国总统座驾前往会晤地点。

8月初，特朗普曾威胁要对俄罗斯实施严厉制裁，并将俄乌和谈的截止期限定在8月8日。直到美俄确定举行元首会晤，这一期限才被取消。

“我们还没达到我们想要的目标。”美国国务卿卢比奥此前谈到数月来这两位总统之间以及中间人之间的通话时说，“因此，总统觉得，‘看，我必须在桌子对面看着这个人。我需要和他面对面谈谈。’”

而在会面前，特朗普政府再度发出威胁，称如果这场峰会进展不顺利，美国可能会加大对俄制裁或征收次级关税。

不过峰会期间，特朗普显现出与普京相谈甚欢的姿态。如他本人所描述，这场会晤“非常顺利”。“因为今天发生的事情，我觉得现在不用考虑（制裁）这个问题了。”特朗普告诉福克斯新闻，“我可能得在两周、三周后再考虑。”

这样的结果恐怕会让欧洲人感到失望，他们一边肯定特朗普所做的努力，一边质疑普京是否真的有兴趣达成协议。捷克外交部长利帕夫斯基发声明说，“如果普京真的想进行和平谈判，俄军今天就不会整天都在攻击乌克兰了。”

曾在特朗普第一任期担任乌克兰问题特使的美国驻北约前大使科特·沃尔克（Kurt Volker）警告说，如果特朗普在继续寻求与普京建立更密切关系的同时，试图达成一项让乌克兰和欧洲都能接受的和平协议，“他将两头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