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42岁研发主管不接受降薪被裁,交接完所有工作次日遭短信轰炸
发布时间:2025-08-15 22:52 浏览量: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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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总监的指甲修剪得过分整齐,像是一片片打磨过的白色贝壳,镶嵌在他微胖的手指上。
他用这双手,将那份文件,朝我的方向推了推。
动作很轻。
纸张在光滑的会议桌上滑行,发出「沙」的一声轻响,像一片枯叶擦过水泥地。
「你看一下。」他说。
声音也是温和的,带着一种惯常的、程式化的关切。
我没有立刻伸手。
目光越过那张A4纸,落在窗外。三十六楼看下去,城市像一块巨大的、铺错了的电路板,车流是闪烁不定的数据流,拥堵,缓慢,却一刻不停。
空调出风口在我头顶,吹出的冷气无声无息,却带着一股干燥的、属于楼宇深处的尘埃气味。
「公司最近的情况,你也清楚。」李总监的声音再次响起,他换了个姿势,身体微微前倾,那股熟悉的、混杂着檀香和烟草的古龙水味,浓度高了一点。
我认识这款香水,三年前他升职时,我作为部门代表,和其他几个主管一起凑钱送的。他很喜欢,一直用到现在。
「不是针对你,是整个部门的结构优化。」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并不看我,而是看着那份文件,仿佛那上面写着他此刻需要背诵的台词。
我终于伸出手,指尖触到微凉的纸面。
上面的字是打印的,黑色的宋体,标准,冰冷,没有任何情绪。标题是「岗位异动及薪酬调整确认函」。
我的职位,从「研发三部主管」变成了「资深技术顾问」。
听起来,似乎还不错。
「顾问」这个词,总是带着点超然和权威的意味。
但我的视线,直接落在了薪酬那一栏。
数字被砍掉了三分之一。
很精准的刀法。
我的喉咙有点干,端起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水。茶叶是今年的新茶,李总监特意给我泡的,说是朋友从武夷山带回来的。
茶水入口,苦涩的味道在舌根瞬间炸开,然后,一丝若有若无的甘甜才慢慢浮上来。
像一个迟到的、无力的安慰。
「这个顾问的岗位,」我开口,声音比我想象的要平稳,「主要工作内容是什么?」
李总监似乎松了口气,他以为我准备开始讨价还价了。
「还是技术把关,带带新人。你知道的,小王他们几个,还需要你多指点。」他的身体靠回椅背,恢复了总监的姿态,「工作量会比现在少很多,压力也小。这个年纪了,没必要还像年轻人一样天天冲在第一线,对吧?」
他说得合情合理。
每一句,都像是在为我着想。
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张保养得宜的脸,试图从上面找到一丝熟悉的痕迹。我们差不多是同一时期进的公司,在同一个项目组里熬过无数个通宵。我记得他曾经因为一个bug没解决,急得在办公室里用头撞墙,是真的撞。
我也记得,他拿到第一个项目分红时,请大家去吃路边摊,喝着廉价的啤酒,说以后要让兄弟们都过上好日子。
那些画面,此刻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模糊,遥远,不真切。
「如果我不同意呢?」我问。
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李总监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像一个信号不良的视频画面。
他放在桌上的手,那几片漂亮的贝壳指甲,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老陈,」他顿了顿,似乎在重新组织语言,「我们是多年的同事了,我跟你说句实话。公司现在就是要缩减成本,尤其是人力成本。你这个级别的薪水,在三部是最高的。」
「我知道。」我说。
「留下,大家以后还是同事。不留下……」他停住了,端起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大口,发出的声音有点响。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窗外的车流,好像停止了流动。
我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一下,一下,沉稳地跳动着。
我把那份文件,沿着他推过来的轨迹,又轻轻地推了回去。
「谢谢你,李总监。」我说,「我明白了。」
他看着我,眼神很复杂。有意外,有惋惜,也有一丝如释重负。
或许,他早就准备好了第二套方案。或许,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结果。
毕竟,裁掉一个高薪的老员工,换成两三个更年轻、更便宜、也更能加班的毕业生,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
「那你……」
「我会配合交接。」我站起身,「给我一周时间,可以吗?」
「当然,当然。」他立刻站了起来,脸上重新堆起那种恰到好处的笑容,甚至主动向我伸出了手。
我握了上去。
他的手心,温热,且有些潮湿。
2
交接工作是一项精细活。
尤其是我这种岗位。
我手里攥着的,不止是几个正在进行的项目,还有过去十年,整个研发三部积累下来的几乎所有核心代码的架构图、历史遗留问题的解决方案,以及那些只存在于我脑子里的,无法写进文档的「直觉」。
比如,某个模块在极端压力下为什么会周期性崩溃,文档上的记录是「原因不明,重启可恢复」,但我知道,那是因为五年前另一个部门的同事写的一段底层代码,有一个隐藏的内存溢出漏洞。当时为了赶项目上线,我们用一个粗暴的补丁临时绕了过去。
那个同事早就离职了。那个补丁,像一枚生锈的钉子,一直留在那栋名为「系统」的大厦深处。
只有我知道它在哪,也只有我知道,什么时候,它可能会让整栋大厦都晃一晃。
我的办公桌在靠窗的位置,下午四点的阳光,正好能越过对面那栋楼的楼顶,照在我桌角那盆兰花上。
这是一盆墨兰,很难养。
当初拿来的时候,只有三片蔫蔫的叶子,行政的小姑娘说,养不活就扔了。
我养了五年。
它现在有十几片叶子,油绿,肥厚,像一捧碧绿的火焰。去年冬天,还开了一次花,淡紫色的,香气很幽。
整个办公室,只有我这儿有一抹活的绿色。
我开始整理电脑里的文件。
每一个项目,都建立一个独立的文件夹。里面再分「01需求文档」「02架构设计」「03核心代码」「04测试报告」「05_遗留问题」。
我敲击键盘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像一台老旧的织布机,嗒,嗒,嗒。
我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常年敲代码,指尖有一层薄薄的茧。
我给每一个核心函数都加上了详尽的注释。
不仅仅是解释这行代码是做什么的,还解释了,我当初为什么这么写,而不是用另外几种方式。我考虑了什么,放弃了什么。
这在编程界,算是一种美德,但也是一种奢侈。因为大多数时候,项目经理追着你要的是功能,而不是艺术品。
但我觉得,代码就是一门手艺。
手艺人,得对得起自己的作品。
接替我工作的是小王,一个很聪明的年轻人,名校毕业,技术过硬,就是性子有点急。
他站在我旁边,看着我操作,表情有些不自在。
办公室里的人,都知道了我即将离开的消息。大家看我的眼神,都带着点躲闪和同情,像在看一个得了某种不治之症,但还在坚持上班的病人。
「陈哥,」小王低声说,「不用这么细的,我自己能看懂。」
我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看得懂,和知道为什么,是两回事。」我淡淡地说,「这个数据库连接池的参数,为什么设置成32,而不是默认的8?你知道吗?」
小王愣了一下,摇摇头。
「因为我们的业务高峰期,并发请求会瞬间超过1000,按照8的配置,系统会在三秒内崩溃。设置成32,是我用半个月时间,做了几十次压力测试,找出的一个最优解。既能保证性能,又不会过度消耗服务器资源。」
我打开一个文件夹,里面全是密密麻麻的测试数据和图表。
「这些数据,你抽空看一下。以后如果服务器升级,或者业务量有大的变化,你就知道该怎么调整,而不是凭感觉去猜。」
小王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混杂着敬佩和困惑的神情。
他可能在想,一个马上要走的人,为什么还要做这些?
我没有解释。
这与公司无关,与李总监无关,甚至与小王也无关。
这只是我作为一个手艺人,对自己的手艺,最后的交代。
我把那枚「生锈的钉子」的位置,也写进了一个文档里。文档的名字叫「彩蛋」。我没有把它放在最显眼的位置,而是藏在了一个层级很深,但逻辑上应该存放它的地方。
如果小王足够细心,足够尊重这套他即将接手的系统,他会找到的。
如果他找不到,那只能说明,他还不够资格。
那枚钉子,就当是我留给他的,也是留给李总监的,一份毕业考卷。
整理完电脑,我开始收拾桌子上的私人物品。
几本专业书,一个用了八年的保温杯,杯口的漆都掉光了,露出不锈钢的底色。还有一张照片,是我和妻子女儿在海边的合影,女儿那时候才五岁,笑得像个小太阳。
我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放进包里。
最后,是那盆兰花。
我找来一个纸箱,在底部铺上柔软的泡沫纸,然后把花盆稳稳地放进去。
同事们陆续下班了,走过我身边时,会犹豫一下,然后说一句「陈哥,再见」。
我点点头,回一句「再见」。
没有人说「明天见」。
大家都心照不宣。
小王是最后一个走的。
他站在我办公桌前,欲言又止。
「陈哥,」他最终还是开口了,「以后……还能向你请教问题吗?」
我抬起头,看着他。
他的眼睛里,有真诚的求知欲,也有一丝对未来的惶恐。
我笑了笑,把那盆兰花从纸箱里抱出来,递给他。
「帮我照顾它几天。」我说,「等我找好地方,再来拿。」
小王愣住了,手忙脚乱地接过花盆。
「这……」
「它怕干,也怕涝。三天浇一次水,用温水,从盆边浇,不要淋到叶子上。喜欢散射光,别让太阳直晒。」我像在交代一个重要的孩子,「如果叶子尖发黄,就是水多了。如果叶子发软,就是缺水了。」
小K听得很认真,不住地点头。
「我走了。」我说完,拿起我的包,转身离开。
我没有给他我的私人联系方式。
有些关系,断了,就是断了。
把兰花留在这里,或许只是我潜意识里,还想给自己留一个再回来的理由。
哪怕,只是为了取一盆花。
3
最后一天上班,我穿得很正式。
白衬衫,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
我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时间是早上八点五十五分,和过去十年里的每一天一样。
李总监不在,大概是去开晨会了。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键盘敲击和鼠标点击的声音。
我的办公桌已经被小王收拾得很干净,那盆兰花,被他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叶片上还带着晶莹的水珠,看得出来,他很用心地照顾了它。
我没有去自己的工位,而是直接去了HR办公室。
流程走得很快。
签了一堆文件,名字签到手腕发酸。
HR是个年轻的女孩,全程保持着职业化的微笑,公事公办地念着条款,仿佛在念一份天气预报。
「……公司感谢您多年来的付出,这是您的离职补偿金,N+1,已经计算好了,您核对一下。」
我扫了一眼数字,点了点头。
「这是保密协议,离职后一年内,您不得加入与本公司有竞争关系的企业,不得泄露任何在职期间接触到的商业机密……」
我拿起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最后,她递给我一个信封。
「这是您的离职证明。」
信封很薄,纸张的触感也很普通。
我把它放进包里,没有看。
走出HR办公室,我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我待了十年的地方。
格子间像一个个蜂巢,每个人都在自己的格子里忙碌着,嗡嗡作响。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照进来,在空气里切割出明亮的光路,无数微小的尘埃在光路里翻飞、起舞。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我的离开,像一颗石子投入大海,没有激起任何涟漪。
或者说,涟漪只在水面下,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地扩散。
我没有和任何人告别。
我只是走到小王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兰花,就送你了。」我说。
小王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全是错愕。
「啊?陈哥,这怎么行……」
「我家里没地方放。」我随便找了个理由,「好好养着。」
说完,我转身就走。
没有回头。
电梯门缓缓合上,门缝里映出的办公室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消失。
电-梯里光洁的镜面,映出我的脸。
一张平平无奇的、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的脸。没有太多表情,只是眼角,似乎比昨天又多了几条细纹。
「叮」的一声,一楼到了。
我走出大厦,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
我抬手挡了一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有汽车的尾气,有路边早点摊的油烟味,有行道树上樟树叶子的清香。
这是自由的味道吗?
我不知道。
我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像是有一个重要的部件,被突然抽走了,整个机器还能运转,却发出了空洞的、奇怪的声响。
我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在附近的一家咖啡馆坐了下来。
点了一杯最苦的美式。
咖啡馆里放着舒缓的爵士乐,萨克斯的声音,慵懒,缠绵。
我拿出手机,通讯录里有几百个联系人。
李总监,小王,还有其他同事的名字,都静静地躺在那里。
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把公司那个工作群,设置成了「免打扰」。
然后,我关掉手机,靠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我想,我需要好好睡一觉。
4t
第二天,我醒得很早。
生物钟比闹钟更准时。
睁开眼,天刚蒙蒙亮,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光,是灰白色的。
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床头的手机,准备看时间,看邮件,看今天有什么紧急的工作。
手指触到冰凉的桌面,才猛然想起,我已经不用上班了。
一种巨大的、无所适从的空虚,瞬间将我淹没。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时间,好像被无限拉长了。
以前的每一个早晨,都是一场战斗。洗漱,换衣服,催促女儿快点吃饭,送她去学校,然后一路飞奔,赶在九点前冲进公司打卡。
生活像一根绷紧的弦。
现在,那根弦,突然断了。
我起床,给自己做了一顿极其丰盛的早餐。
煎了两个鸡蛋,溏心的。烤了两片吐司,抹上黄油和果酱。热了一杯牛奶。还切了半个牛油果。
我吃得很慢,很仔细,努力去品尝每一种食物的味道。
但味同嚼蜡。
吃完早餐,我把厨房收拾得干干净净,连水龙头都擦得锃亮。
然后,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不知道该做什么。
妻子上班去了,女儿上学去了。
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和无处不在的寂静。
我打开电视,新闻里在报道国际油价的波动。
我换了个台,一个情感节目,女嘉宾哭得梨花带雨。
我再换台,动画片,两只猫在追一只老鼠。
我关掉电视。
这些,都与我无关。
我的世界,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我开始打扫卫生。
把地板拖了三遍,每一个角落都擦得一尘不染。
我整理书房,把那些积了灰的专业书,一本本拿下来,擦干净,再分门别类地放回去。
我甚至把家里所有的遥控器,都拆开,用酒精棉把电路板擦了一遍。
我需要做点什么。
任何事都行。
只要能让我的手和脑子都动起来,只要能让我感觉,自己还是一个有用的人。
下午,我睡了一个午觉。
醒来时,已经是四点多。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在客厅的地板上,拉出一道长长的、温暖的光带。
我看着那道光带,突然觉得有些恍惚。
就在昨天这个时候,我还在办公室里,敲着键盘,整理着那些交接文档。
而现在,我坐在这里,像一个被世界遗忘的局外人。
手机,从昨天关机后,就再也没有打开过。
我有点害怕打开它。
我怕看到里面空空如也,没有任何消息。那会证明,我的离开,真的无足轻重。
我又有点期待打开它。
我期待看到一些什么,哪怕只是一句无关痛痒的问候。那至少能证明,还有人记得我。
这种矛盾的心情,像两只手,在撕扯着我的心脏。
最终,我还是拿起了手机。
长按开机键。
屏幕亮起,熟悉的开机动画。
然后,就是一连串密集的、清脆的提示音。
叮。
叮。
叮叮叮。
……
我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手机屏幕上,瞬间弹出了几十条未读消息的通知。
绝大部分,是短信。
还有几个微信消息,和未接来电。
我的心,猛地收紧了。
出什么事了?
我深吸一口气,点开了短信界面。
发件人,是一串陌生的号码。
但短信的内容,却让我瞳孔一缩。
「陈哥,救命啊!客户明天要来演示的那个系统,突然崩了!日志里全是乱码!」
我立刻认出了这条短信的语气。
是小王。
他大概是怕我把他拉黑了,所以换了个号码。
我还没来得及回复,第二条短信又进来了。
来自另一个号码。
「陈主管,我是测试部的小李,还记得我吗?V3.5版本的压力测试脚本,只有您有最高权限,我们这边执行不了,您能把权限开放一下吗?」
紧接着,第三条,第四条……
「陈哥,我是小张,服务器A-07的root密码,您交接文档里写的那个,好像不对啊,我们试了好几次都登不上去!」
「Director Chen, the simulation data for the quarterly report is missing. The path you provided in the document leads to an empty folder. Do you remember where you backed it up? It's urgent.」
「陈工,您之前写的一个数据清洗脚本,今天突然不跑了,我们查了半天也找不到原因,您能帮忙看一下吗?」
……
短信,像雪片一样,从四面八方飞来。
一条接着一条,带着焦灼的、急切的、甚至是有些慌乱的语气。
我的手机,在手里不停地振动,像一个被烫伤的活物。
我看着那些熟悉的术语,熟悉的项目名称,熟悉的问题。
我的大脑,几乎是瞬间,就进入了工作状态。
压力测试脚本的权限问题?那是因为我设置了一个双重验证,需要一个动态口令,口令生成器在我以前的办公电脑上。
A-07服务器的密码?我没写错。但那个服务器的键盘,有一个键是坏的,需要用特定的方式才能输入正确。这是个物理硬件的坑,我忘了写进文档。
数据清洗脚本不跑了?我猜,是底层的数据库,有人动了表结构,导致字段不匹配。
……
每一个问题,在我脑海里,都自动浮现出了至少三种可能的解决方案。
这是我过去十年,用无数个不眠之夜,换来的肌肉记忆。
我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任由那些短信,像潮水一样,一遍遍冲刷着我的手机屏幕。
我没有感到愤怒,也没有感到得意。
我只是觉得,很平静。
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原来,那栋我亲手搭建起来的大厦,在我离开之后,真的开始晃了。
那些我留下的,看似不起眼的螺丝钉,那些我埋下的,只有我才知道的暗线,在我转身之后,开始一个个地,发出它们应有的声音。
我拿起手机,找到李总监的号码。
他没有给我发短信。
但他给我打了一个未接来电。
就在半小时前。
我猜,他现在一定很忙。
我把手机,重新调成了静音模式,然后把它屏幕朝下,放在了茶几上。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城市的灯火,一盏接着一盏地亮起,像一片倒映在地面上的星空。
我站起身,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
然后,我拿出手机,给妻子发了一条微信。
「今天我来做晚饭吧。」
5
那一晚,我做了一顿四菜一汤。
红烧排骨,清蒸鲈鱼,蒜蓉西兰花,还有一个番茄炒蛋。汤是玉米排骨汤,小火慢炖了两个小时。
都是妻子和女儿爱吃的菜。
厨房的油烟机轰轰作响,锅里发出滋滋的声响,食物的香气,很快就弥漫了整个屋子。
这种充满了烟火气的、具体而真实的感觉,让我那颗悬了一天的心,慢慢地落回了实处。
我不是一个被世界遗忘的局外人。
我是一个丈夫,一个父亲。
这,才是我的主业。
妻子和女儿回来的时候,看到一桌子的菜,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哇,爸爸,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呀?」女儿扑过来,抱住我的腿。
我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庆祝爸爸以后有更多时间陪你玩了。」
妻子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些担忧,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帮我把菜端上桌。
吃饭的时候,我的手机一直很安静。
我把它放在了卧室里,不想让那些信息,打扰这难得的温馨。
我们聊着学校里的趣事,聊着周末去哪里郊游。
女儿说,她想去动物园看大熊猫。
我说,好,爸爸这个周末就带你去。
吃完饭,我陪女儿搭乐高。
我们一起造了一座很大的城堡,有高高的塔楼,有坚固的城墙,还有一条可以开合的吊桥。
女儿是总设计师,我负责给她找零件,做一些技术支持。
看着她那张专注的小脸,我突然觉得,这比写出一段完美的代码,更有成就感。
晚上十点,女儿睡了。
妻子在客厅叠衣服,我走过去,坐在她身边。
「都处理好了?」她轻声问。
「嗯。」
「他们……为难你了吗?」
「没有。」我摇摇头,「很顺利。」
她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我,「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这是一个我必须面对的问题。
房贷,车贷,女儿的教育金,父母的养老……每一项,都是压在肩上的,沉甸甸的责任。
「我还没想好。」我说的是实话,「先休息一段时间吧,陪陪你们。」
妻子把叠好的衣服放进衣柜,然后走过来,从背后抱住我。
她的拥抱,很温暖,很有力量。
「没关系,」她说,「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这么多年,你太累了。就算你一辈子不工作,我也养得起你。」
我的眼眶,在那一刻,有些发热。
我知道,她是在安慰我。
我们家的经济状况,远没有到可以让我高枕无忧的地步。
但她的这句话,比任何补偿金,都更能抚慰我。
「放心吧。」我拍了拍她的手,「你老公没那么脆弱。」
夜深人静,我回到卧室,终于再次拿起了手机。
屏幕上,未读消息的数量,已经突破了三位数。
除了短信,微信里也多了几十条消息。
有小王,有测试部的小李,有其他部门一些有过交集的同事。
他们建了一个没有领导的临时讨论组,把我拉了进去。
群里,正在激烈地讨论着那个崩溃的系统。
各种猜测,各种方案,像一锅煮沸的粥。
「是不是数据库连接池耗尽了?」
「我看了日志,不像。更像是内存泄漏。」
「会不会是新上的那个功能,和老代码有冲突?」
小王在群里发了一句:「我已经按照陈哥留下的文档,把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排查了一遍,还是没找到原因。」
然后,他单独给我发了一条微信。
「陈哥,我知道您现在不方便。但是这个项目,是您一手带起来的,您肯定不希望它就这么黄了,对吧?客户明天上午十点就到,我们真的没有时间了。」
他的话,说得很巧妙。
他没有提公司,没有提李总监,他提的是「项目」,是我亲手带起来的「孩子」。
他在试图用我对作品的感情,来打动我。
这个年轻人,确实很聪明。
我放下手机,走到窗边。
月光如水,洒在小区的花园里。
我能想象到,此刻,在几十公里外的那栋写字楼里,研发三部的灯,一定是亮如白昼。
小王,小李,小张……那些熟悉的面孔,一定都围在会议桌前,对着一堆乱码,愁眉不展。
而李总监,大概正坐在他的办公室里,一杯接一杯地喝着浓茶,不停地看表。
我的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那段导致系统崩溃的代码。
那不是一个bug。
那是我故意留下的一个「开关」。
在交接文档里,我提到了这个开关的存在,也说明了它的用途——在极端情况下,用于保护核心数据,防止数据被污染。
但,我没有写下,如何「关闭」这个开关。
关闭它的方法,藏在我留下的那份名为「彩蛋」的文档里。
那份文档,记录了那枚「生锈的钉子」的来龙去脉。
只要读懂了那个故事,就能明白,关闭开关的钥匙,其实就藏在开启开关的逻辑里。
这是一个对系统架构理解能力的终极考验。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是为了报复。
我只是想给他们,也给自己,一个证明。
我想证明,一个四十岁的研发主管,他的价值,不仅仅是N+1的补偿金可以衡量的。
他的价值,在于那些无法被量化,无法被写进KPI,却能决定一栋大厦生死的,经验和智慧。
我拿起手机,在那个临时讨论组里,发了第一条,也是唯一一条消息。
「去看A-07服务器,/var/log/backup路径下,那个名叫『彩蛋』的文档。」
发完这条消息,我没有再看群里的反应。
我直接退出了群聊。
然后,我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张新的SIM卡。
这是我早就准备好的。
我熟练地取下旧卡,换上新卡。
手机重启。
世界,瞬间清净了。
旧的那个号码,连同它所承载的过去十年的一切,都被我留在了那个小小的卡槽里。
我不知道他们最终能不能看懂那个「彩蛋」。
我也不知道,客户明天的演示,会不会顺利。
但这,已经与我无关了。
我已经交出了我的毕业考卷。
至于他们能得多少分,那是他们的事。
6
新的一天,是从阳光和鸟鸣中开始的。
没有了工作的束缚,我的睡眠质量出奇的好。
我送女儿去上学,路上,她叽叽喳喳地跟我讲着她们班里哪个男生又被老师罚站了,哪个女生换了新的文具盒。
我听得很认真,时不时地附和几句。
阳光透过车窗,洒在她的脸上,她的睫毛,像两把小刷子,忽闪忽-闪的。
那一刻,我感到一种久违的、安宁的幸福。
送完女儿,我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开车去了附近的一个花鸟市场。
市场里,人声鼎沸,空气中混杂着花香、泥土和鸟粪的味道。
我逛了很久,最终,在一家不起眼的店里,看到了一盆品相很好的君子兰。
叶片肥厚,纹路清晰,像一把打开的扇子。
老板说,这盆花养了五年了,一直没舍得卖。
我把它买了下来。
回家的路上,我把它放在副驾驶座上,系好了安全带,像对待一个重要的乘客。
我需要一个新的「寄托」。
一个可以让我投入时间、精力和情感,并且能看到回报的东西。
回到家,我把它放在了阳台上,阳光最好的位置。
我给它浇水,擦拭叶片,修剪掉一片有些发黄的枯叶。
做这些事的时候,我的内心,很平静。
手机很安静。
没有短信,没有电话,没有微信。
我好像真的从那个高速运转的世界里,脱离了出来。
下午,我接到了一个猎头的电话。
我的简历,其实一直挂在招聘网站上,只是没有更新。
猎头很专业,简单寒暄之后,就直奔主题。
「陈先生,我看到您有十年以上的大型互联网公司研发管理经验,对吗?」
「是的。」
「我们现在有一个机会,是一家初创公司,做AI医疗方向的,正在寻找一位技术合伙人。您有兴趣了解一下吗?」
AI医疗?
这是一个我从未涉足过的领域。
充满了未知,也充满了可能。
「可以。」我说,「您把公司资料发我邮箱吧。」
挂了电话,我没有立刻去查那家公司的资料。
我走到阳台,看着那盆君子兰。
阳光下,它的叶片,泛着一层健康的光泽。
我想,我不急。
我需要时间,来清空自己,也需要时间,来重新审视自己。
过去十年,我像一个高速旋转的陀螺,被项目,被KPI,被公司的战略推着往前走。
我很少有时间停下来,问问自己,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我擅长什么?
除了写代码和管团队,我还能做什么?
这些问题,像一团迷雾,笼罩在我的前方。
我需要一点点,把它们拨开。
晚上,妻子回来,看到那盆君子兰,愣了一下。
「你把办公室那盆……拿回来了?」
「不是。」我笑着说,「那是墨兰,这个是君子兰。我把那盆送给小王了。」
「为什么?」
「一个结束,一个开始。」我说。
妻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她走过来,帮我一起给君子兰的叶子喷水。
「挺好看的。」她说。
「嗯。」
我们都没有再提工作的事。
有些事情,不需要说得太明白。
我相信,她懂我。
7
一周后,我约了那个猎头推荐的公司的创始人见面。
见面的地点,是一家很小的咖啡馆,藏在一条安静的巷子里。
创始人姓张,比我小几岁,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穿着一件简单的格子衬衫,看起来更像个程序员,而不是老板。
我们聊了很久。
从技术架构,到市场前景,再到团队文化。
他很有激情,也很有想法。
他说,他想做的,是利用AI技术,辅助医生进行早期癌症的筛查,提高诊断的准确率,让更多的人,能看得起病,看得好病。
他的眼睛里,有一种光。
那是一种我相信的,对技术和理想的,纯粹的热爱。
这让我想起了很多年前的自己,也想起了很多年前的李总监。
临走时,他问我:「陈先生,您之前那家公司,为什么要离开?」
这是一个很常规,但也很考验人的问题。
我没有说降薪,也没有说裁员。
我只是平静地告诉他:「因为我想换一种活法。」
他看着我,点点头,说:「我明白了。」
回家的路上,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您好。」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然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是小王。
「陈哥,」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但也很兴奋,「我们成功了。」
我的心,轻轻地动了一下。
「客户很满意,李总监……当场就决定,给我们项目组发奖金。」
「是吗。」我淡淡地回应,「那挺好。」
「陈哥,那个『彩蛋』,我们看了。」小王说,「谢谢您。」
他没有说谢谢我留下了线索。
他说的是,谢谢您。
我知道,他看懂了。
看懂了那枚「生锈的钉子」的故事,也看懂了我最后留下的,那份属于手艺人的,固执和骄傲。
「那盆兰花,」他又说,「我一直好好养着。它最近,好像要出花箭了。」
「是吗?」我有些意外。
墨兰开花,需要极好的养护和适宜的环境。
「您什么时候有空,过来看看吧。」小王说。
我沉默了片刻。
然后,我说:「不用了。它以后,就是你的了。」
挂了电话,我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心里,最后一点点的牵挂,也彻底放下了。
那盆墨兰,在新的地方,找到了新的主人,并且即将迎来新的花期。
而我,也一样。
我回到家,打开电脑,给那个姓张的创始人,回了一封邮件。
邮件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一句话。
「张总,关于技术合伙人的职位,我很有兴趣。期待我们的下一次沟通。」
写完邮件,我走到阳台。
那盆君子兰,在夕阳的余晖里,静静地伫立着。
它的叶片,舒展,挺拔,充满了生命力。
我知道,它还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开花。
但,我不急。
这一次,我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去等待。
等待它,也等待我自己,在一个全新的世界里,重新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