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来大学生天天使唤我倒水,我摘掉工牌:明天你不用再来上班了
发布时间:2025-08-16 19:49 浏览量:2
水杯是空的。
这是她第三次用指节,轻轻叩击桌面。
“叩叩。”
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下午三点,创意部这片开放区域里,像两颗坚硬的石子,精准地投进了平静的水面。
我抬起头,目光越过面前那盆快要养不开的绿萝,落在她身上。
她叫林晓,新来的实习生。名校毕业,简历漂亮得像一本精心装帧的画册。
她没有看我,视线牢牢粘在电脑屏幕上,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噼里啪啦,仿佛正在与全世界的数据为敌。
只是那只空着的玻璃杯,被她用两根手指推到了桌角,一个极其明显,又带着一丝微妙不耐烦的位置。
空气里浮动着咖啡豆烘焙后的焦香,混合着打印机墨粉的微弱颗粒感。
我身边的老张,我们公司的首席技术官,一个把代码当情诗写的男人,悄悄用手肘碰了碰我,压低声音,气音几乎听不见:“又来了。”
我没作声,只是慢慢站起身。
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一声轻微的“吱呀”,像一声叹息。
我拿起她桌角的玻璃杯,杯壁上还残留着她指尖的余温。
饮水机在茶水间的最里面,离我的工位不远,离她的工位,却隔着整整一个部门的距离。
走过去的时候,我能感觉到背后汇集了多少道目光。有同情的,有好奇的,也有一些,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他们大概都在想,这个总是穿着旧T恤和水洗牛仔裤,头发半长不短,看起来没什么脾气的中年男人,到底是谁?是后勤部的,还是某个关系户,被安排在这里养老的?
没人知道。因为我从不戴工牌。
我的工牌,就锁在办公桌最下层的抽屉里,和一些陈年的设计草稿,还有第一版公司章程的复印件,静静地躺在一起。
“哗啦啦——”
冰水撞击着玻璃杯壁,发出的声音清脆悦耳。我接了半杯,又兑了些热水。她有一次提过,不喜欢太烫,也不喜欢太凉,温水最好。
一个对生活细节有要求的人。
我把水杯放回她桌上,依旧是那个角落。
她从头到尾,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唔”,像是一种收到指令后的机械回应。
然后,那双在键盘上飞舞的手,终于停顿了片刻。她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然后继续投入到她那片由像素和字符构成的战场里。
仿佛我只是一个精准响应了她需求的,人形声控机器。
我回到自己的座位,老张的椅子悄无声息地滑了过来。
“老季,你这脾气也太好了吧。”他皱着眉,表情像是看见了一段无法运行的乱码,“这小姑娘,才来一个星期,就把你当成办公室助理使唤了。换我,一天都忍不了。”
我笑了笑,拿起桌上的铅笔,在一张废弃的打印纸背面,继续勾勒我脑子里的那个标志。
那是一个关于“记忆”的香氛品牌,客户要求,要能从形态上,就让人闻到时间的味道。
“她很努力。”我说。
这不是假话。
林晓是这批实习生里最拼的一个。每天第一个到,最后一个走。午休时间,别人都在刷手机或者趴着睡觉,只有她,在啃一本厚得像砖头一样的《品牌战略与符号学》。
她的努力,带着一种锋利的、不容置喙的姿C。就像一把新开刃的刀,寒光闪闪,既让人欣赏,又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老张撇撇嘴:“努力就能没礼貌吗?再说了,全公司谁不知道,你最讨厌别人打断你画草图。当年为了个方案,你在小黑屋里关了三天,除了你们家那位,谁叫门都不应。”
我手里的笔尖一顿,在纸上留下一个深色的墨点。
是啊。
我讨厌被打断。
那种感觉,就像你正在深海里小心翼翼地打捞一艘沉船的宝藏,眼看就要触碰到那只描金的箱子了,却突然被人猛地拽着氧气管,粗暴地拉回了水面。
那种窒息感,和巨大的失落,外人很难体会。
但不知道为什么,对林晓,我似乎有种特别的耐心。
也许是因为,在她身上,我看到了一些过去的影子。
那种野心勃勃,急于证明自己,把全世界都当成假想敌的,年轻的影子。
我们刚创立公司的时候,也是这样。在一间不足二十平米的民房里,几台二手电脑,一张摇摇晃晃的会议桌,就是全部的家当。
那时候,我连喝口水的时间都觉得是奢侈。
老张负责技术,我负责创意和拉业务。我们常常为了一个细节,争论到面红耳赤,也常常因为一个客户的肯定,在深夜的街头,像两个傻子一样,分享一瓶冰镇啤酒。
那段日子,很苦,但也很亮。
亮得像此刻窗外,被切割成一块块几何图形的,夏日午后的阳光。
“叩叩。”
又是那个声音。
我抬头。
林晓的杯子,又空了。
这一次,她甚至连那个“唔”的音节都省略了。
老张看着我,眼神里写满了“你不会又去吧”。
我放下了铅笔,站起身,拿起杯子。
第二次走向茶水间。
走廊的风,从半开的窗户里灌进来,吹动着墙上贴着的海报。那是我们公司去年拿的一个国际大奖的作品,主题是“看见看不见的声音”。
我记得,方案的核心创意,是我在一个凌晨三点的深夜,被楼下野猫的叫声吵醒时,突然冒出来的灵感。
灵感,就像藏在深海里的鱼,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来,也不知道它会是什么样子。
而创意工作者,就是那个最执着的渔夫。
你需要绝对的安静,绝对的专注,才能听到那微弱的鱼鳍划过水流的声音。
而林晓的“叩叩”声,就像渔网旁边,不断投下的小石子。
一次,两次,是涟漪。
次数多了,就会惊走那条你等待已久的,珍贵的鱼。
水流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看着杯子里渐渐升高的水面,倒映出我有些模糊的脸。
我在想,一个真正有才华,有观察力的人,会看不见身边人的付出吗?会把别人的善意,当成理所当然吗?
一个优秀的广告人,最重要的能力,是洞察人性。
一个连身边最基本的人际关系都洞察不到的人,她真的能洞察到那些藏在千万消费者内心深处,最细微的情感需求吗?
我开始有些怀疑。
把水杯放回她桌上的时候,我特意停留了两秒。
她的屏幕上,是一份关于“记忆”香氛的竞品分析报告。做得非常详尽,数据,图表,SWOT分析,一应俱全。
是很标准的,教科书式的作业。
但,没有灵魂。
就像一具精心制作的人体模型,骨骼,肌肉,器官,都在正确的位置上,但它没有温度,不会呼吸。
我回到座位,没有再拿起铅笔。
我打开电脑,调出了她的实习申请表。
照片上的女孩,梳着简单的马尾,眼神清亮,带着一丝怯生生的笑意,和现在这个浑身是刺的她,判若两人。
是什么改变了她?
是这座城市的节奏太快,还是她内心的焦虑,已经不允许她再有片刻的柔软?
下班的时候,大部分人都走了。
林晓还在。
她戴着耳机,眉头紧锁,似乎在修改着什么。
我收拾好东西,路过她身边时,脚步顿了顿。
“还在忙?”我问。
她像是被吓了一跳,摘下耳机,眼神里有一瞬间的茫然,随即又恢复了那种冰冷的戒备。
“嗯。”她言简意赅。
“那个香氛的案子,你有什么想法吗?”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随意。
她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评估我的提问资格。
“想法很多,还在梳理。”她回答得滴水不漏,既没有分享,也没有拒绝,只是用一种职业化的疏离,把我挡在了她的世界之外。
“客户想要的是时间的味道。”我说,“时间,是什么味道?”
我像是在问她,也像是在问自己。
她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问出这么一个不着边际的问题。
“报告里写了。”她指了指屏幕,“根据市场调研,消费者对‘时间’的联想词,排名前三的是:怀旧、沉淀、温暖。所以,香调应该以木质香为主,辅以琥珀或者麝香,营造一种高级感和历史感。”
又是教科书。
我摇了摇头:“这不是答案。这是方法。我问的是,在你心里,时间是什么味道?”
她彻底沉默了。
电脑屏幕的光,映在她年轻的脸上,明暗交错。我看到她长长的睫毛,在轻轻颤动。
过了很久,她才开口,声音很低:“我不知道。”
“我加班,就是因为这个。”她补充道,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掩饰自己的窘迫,“季总监明天就要看初稿。”
她口中的季总监,就是我。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有些疲惫。
“别想了。”我说,“早点回去休息吧。有时候,答案不在办公室里,在回家的路上。”
她没说话,重新戴上了耳机,用行动,结束了这场她认为毫无意义的对话。
我走出办公楼。
晚风带着城市的喧嚣,迎面扑来。霓虹灯把天空染成了暧昧的紫色。
我没有开车,而是选择了步行。
我想找一找,时间的味道。
路过街角的面包店,刚出炉的牛角包,散发着黄油和麦子混合的香气。那是童年早餐的味道。
路过一所中学,几个穿着校服的少年,骑着单车飞驰而过,身上带着阳光和汗水的味道,那是青春的味道。
一个老奶奶,推着一车栀子花,在路边叫卖。那洁白的花瓣,浓郁的香气,让我想起了故乡院子里的那棵老树。那是,思念的味道。
时间,从来不是一种单一的香调。
它是一本气味的纪念册。
每一个人的册子里,都收藏着独一无二的味道。
第二天,我到公司的时候,林晓已经在了。
她的桌子上,放着一杯咖啡,和几页打印出来的初稿。
她的黑眼圈很重,看得出来,昨晚又是一个不眠夜。
我走到她身边,她立刻警觉地抬起头。
“早。”我说。
她点点头,算是回应。
我看到她桌上的杯子,是空的。但这一次,她没有敲桌子。
也许是昨晚的对话,让她对我产生了一丝丝的改变。
上午十点,部门例会。
这是林晓第一次参加正式的内部提案会。
按照惯例,实习生是没有资格做主讲的。但她的直属领导,创意组的组长,给了她五分钟的时间,让她简单阐述一下自己的思路。
这是一个很难得的机会。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组长很看好她。
林晓站了起来。
她有些紧张,握着翻页笔的手,指节微微发白。
但当她开口的那一刻,那种紧张感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种熟悉的,不容置喙的自信。
她讲得很好。
逻辑清晰,数据详实,引经据典。从市场环境,到消费者画像,再到品牌定位,几乎无懈可击。
同事们纷纷点头。
老张坐在我旁边,又用手肘碰我:“这小姑娘,做PPT是把好手。有两下子。”
我没说话。
我只是看着她。
看着她熟练地切换着一张张精美的幻灯片,用各种专业的术语,构筑起一个看起来很完美的创意城堡。
直到她讲完最后一页,鞠躬。
会议室里响起了稀稀拉落的掌声。
组长带头鼓掌,脸上带着赞许的微笑:“很好,林晓。思路很完整,准备也很充分。大家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人提问。
因为她的方案,太“正确”了。正确到,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的漏洞。
但也正确到,让人觉得乏味。
组一的创意总监,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清了清嗓子,说:“逻辑没问题,但……感觉少了点什么。”
“少了点什么?”组长问。
“说不上来。就是……不够惊喜。”山羊胡挠了挠下巴,“像一篇优秀的命题作文,但不是一首能让人记住的诗。”
这个比喻很妙。
林晓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
她紧紧抿着嘴唇,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服气。
组长安慰她:“没关系,只是初稿。创意是需要打磨的。回头我们再开个小会,深入聊聊。”
会议室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就在这时,林晓忽然转过头,目光直直地看向我。
然后,她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了一句让整个会议室都瞬间安静下来的话。
“那个……麻烦你,能帮我倒杯水吗?我有点渴。”
她的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
清晰到,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小小的冰雹,砸在寂静的空气里。
所有的目光,“唰”的一下,全都集中到了我身上。
有惊愕,有不解,有看好戏的。
老张的嘴巴,张成了“O”型。他大概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这个实习生,怎么敢在部门最高级别的会议上,使唤他身边这位。
创意组的组长,脸上的表情更是精彩。从错愕到尴尬,再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只用了不到三秒钟。
他正要开口呵斥。
我却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然后,我站了起来。
在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我拿起林晓面前的空杯子,一言不发地走出了会议室。
整个过程,我走得很慢,很稳。
我能听到自己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一下,一下,像是某种缓慢而坚定的节拍。
我知道,当我走出这扇门的时候,这个实习生,在我这里的实习期,其实已经结束了。
这不是因为她让我倒水。
而是因为,在那个瞬间,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她最真实的想法。
她不是真的渴了。
她是想用这种方式,来挽回她刚才丢失的颜面。
在她看来,她的方案,是完美的,是不容置疑的。山羊胡的评价,是对她的否定。而她,无法接受这种否定。
所以,她需要一个出口,来证明自己依然是掌控全场的。
而我,这个办公室里,看起来最没有“身份”,最“安全”的人,就成了她下意识选择的,那个用来垫脚的,出口。
她用一种轻描淡写的使唤,来向所有人宣告:看,我或许在创意上暂时受挫,但我依然有我的地位和权力,哪怕这种权力,只是体现在,可以随意指使一个人,为我服务。
这是一种,何其可悲,又何其幼稚的,心理补偿。
那一刻,我彻底失望了。
一个人的才华,或许能决定她能走多快。
但一个人的品行和格局,才能决定她能走多远。
她很聪明,很努力,但她缺少了作为一个人,最基本的东西:同理心和尊重。
她看不到别人的付出,也无法共情他人的感受。她的世界里,只有她自己,和她想要达成的目标。
所有的人和事,都被她划分成了两类:有用的,和没用的。
而我,显然,被她归为了“没用”的那一类。
茶水间里,我没有接水。
我把那个空杯子,放在了流理台上。
然后,我从口袋里,掏出了我的手机,给助理陈发了一条信息。
“把我的工牌,送到三号会议室。”
陈的电话,几乎是秒回。
“季总,您……”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不确定。
“送过来吧。”我打断了他,“现在。”
挂了电话,我在茶水间里站了一会儿。
透过玻璃窗,我能看到楼下花园里,有几个孩子在追逐嬉戏。阳光很好,洒在他们身上,像一层金色的薄纱。
真好啊。
我推开会议室的门,走了进去。
所有人都看着我,气氛比我离开时,更加诡异。
林晓坐在她的位置上,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我没有理会任何人,径直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
老张凑过来,用几乎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
“好,会议继续。”创意组长清了清嗓子,试图把跑偏的议程拉回来,“关于下一个议题……”
他的话还没说完,会议室的门,被敲响了。
是助理陈。
他手里拿着一个东西,快步走到我身边,恭敬地递给我。
“季总,您的工牌。”
那是一块深蓝色的工牌,上面用白色的字体,清晰地印着我的名字,和我的职位。
季向北。
首席创意官。
我接过来,摩挲了一下那微凉的金属边缘。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我把它,端端正正地,别在了我T恤的胸口。
整个会议室,安静得能听到空调出风口的“嗡嗡”声。
我能感觉到,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我胸口那块小小的牌子上。
然后,这些目光,又纷纷转向了林晓。
我看到林晓的身体,猛地僵住了。
她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视线落在了我的工牌上。
那一瞬间,她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去。从愕然,到震惊,到难以置信,最后,变成了一片死灰。
她的嘴唇,在无声地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我想,她大概终于明白,过去这一个星期,她每天随意使唤着去给她倒水的那个人,究竟是谁了。
是那个在她实习申请的终面环节,给了她“通过”的,最终决策者。
是那个她每天熬夜做方案,想要得到他认可的,部门最高负责人。
也是那个,刚刚,被她当着全部门同事的面,当作挽回颜面的工具人,呼来喝去的,所谓的“季总监”。
这一定很讽刺。
像一出精心排练的荒诞剧。
而她,是那个自作聪明,却演砸了的主角。
会议,自然是开不下去了。
创意组长结结巴巴地宣布了散会。
人们像躲避瘟疫一样,迅速地离开了会议室,只留下一室的尴尬和沉默。
老张走在最后,拍了拍我的肩膀,什么也没说,只是叹了口气。
最后,偌大的会议室里,只剩下了我和林晓。
还有她桌上那个,我没有装满水的,空杯子。
她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瞬间被凝固的雕塑。
我站起身,走到她面前。
“跟我来一下办公室。”我的声音很平静。
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身体晃了一下,才扶着桌子,勉强站了起来。
我的办公室在走廊的尽头,有一扇很大的落地窗。
我走进去,没有开灯,只是拉开了百叶窗。
阳光涌了进来,在空气中,照出无数飞舞的尘埃。
她跟在我身后,低着头,站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不敢再往前一步。
“坐吧。”我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她没动。
我也不勉强她。
我在自己的办公桌后坐下,双手交叉,放在桌上。
“林晓。”我开口,叫了她的名字。
她的肩膀,微不可见地抖了一下。
“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会录用你吗?”我问。
她摇了摇头。
“因为你的作品集里,有一个很不成熟,甚至可以说很幼稚的,公益广告策划案。”
我说的是她大学时期的一个课堂作业。
一个关于“流浪动物关怀”的策划。
方案本身,充满了学生气的想当然,执行性几乎为零。
“那个方案,漏洞百出。”我继续说,“但我在里面,看到了一样东西。”
“我看到了一颗,还能感知到微小痛苦的,柔软的心。”
“一个好的广告人,可以没有那么强的逻辑,可以没有那么好的口才,甚至可以没有那么炫的技巧。但不能没有一样东西,就是同理心。”
“你要能感受到,一个母亲,在深夜为孩子掖被角时的温柔。你要能体会到,一个离家多年的游子,吃到家乡菜时,眼眶里那一点点的酸。你也要能想象,一只流浪的小猫,在寒冷的冬夜里,对一个温暖的怀抱,是多么的渴望。”
“这些,是所有创意的源头。是那些冰冷的数据和报告,永远无法给你的东西。”
“我以为,你有。”
“但现在看来,我好像,看错了。”
我的声音,始终很平缓,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
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小的锤子,轻轻地,却又无比清晰地,敲在她的心上。
她的头,垂得更低了。
我看到有晶莹的液体,从她的眼眶里,一滴,一滴,落在了光洁的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我……”她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我对不起……”
“你不用对我说对不起。”我打断了她,“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
“是你自己,亲手把你身上最宝贵的东西,给弄丢了。”
“你太急了。急着想要证明自己,急着想要出人头地,急着想要把所有人都踩在脚下。你以为,穿上坚硬的铠甲,就能所向披靡。但你忘了,那身铠甲,在保护你的同时,也隔绝了你和这个世界的所有温度。”
“你看不见别人的善意,也感受不到别人的情绪。你的眼睛里,只有目标,只有任务,只有输赢。”
“林晓,我们这个行业,做的不是机器,是和人心打交道的工作。一个连身边的人都无法用心看见的人,你怎么去看见那些,离你更远的,千千万万的陌生人?”
我说完了。
办公室里,又恢复了长久的沉默。
只有她压抑着的,低低的抽泣声。
过了很久,我从桌上拿起那块,我刚刚戴上的工牌。
我把它,摘了下来,放在了桌子上。
然后,我看着她,说出了那句话。
“明天,你不用再来上班了。”
她的身体,剧烈地一震,猛地抬起头,满脸泪痕地看着我。
眼神里,是乞求,是悔恨,是绝望。
我没有再看她。
我转过身,面向落地窗。
窗外的城市,依旧车水马K,人来人往。
每个人,都在为了自己的生活,而奔波忙碌。
我知道,我的决定,对一个刚踏出校门的年轻人来说,或许有些严厉。
但我也知道,有些课,如果不在一开始就让她刻骨铭心地记住,那她以后的人生道路上,可能会摔更重的跟头。
我给不了她第二次机会。
因为市场,不会给我们的客户,第二次机会。
我们的每一个创意,都承载着客户的信任,和消费者的期待。我们没有资格,拿一个没有“心”的作品,去敷衍他们。
这是我的原则。
也是这家公司,能够走到今天,最根本的基石。
林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我不知道。
当我再次转过身时,办公室里,已经只剩下我一个人。
地板上,那几处被泪水打湿的痕迹,也已经,快要风干了。
我拿起桌上那块工牌,又把它,放回了抽屉的最深处。
和那些,承载着公司最初梦想的,旧稿纸,放在了一起。
我还是,更喜欢那个不戴工牌的,自己。
可以更自由地观察,更安静地思考。
晚上,老张约我喝酒。
还是那家,我们创业时,经常去的大排档。
塑料的椅子,油腻的桌子,空气里永远飘着孜然和啤酒混合的味道。
“为了个实习生,至于吗?”老张给我满上一杯啤酒,泡沫溢了出来,“我看那小姑娘,都快哭断气了。年轻人嘛,不懂事,敲打敲打就行了。”
我端起杯子,和他碰了一下。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走了一天的疲惫。
“老张,你还记得我们接的第一个单子吗?”我问。
“怎么不记得。”老张一咧嘴,“给一家快倒闭的国营酱油厂,做包装设计。设计费,五百块。”
“是啊,五百块。”我笑了,“为了那五百块,我们俩,在那个小破厂里,住了整整一个星期。和酿酱油的老师傅,一起吃饭,一起干活。你还差点掉进发酵池里。”
老张也笑了,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微黄的牙。
“我还记得,那个老师傅,姓李,手特别巧,能用一根麦秸,编出各种小动物。他跟我们说,他们厂的酱油,好就好在,每一滴,都是用太阳晒出来的。要晒足一百八十天,一天都不能少。”
“对。”我点点头,看着杯子里的啤酒沫,“他说,做酱油,和做人一样,急不得。缺了火候,少了时间,味道,就不对了。”
“从他身上,我学到了两个字:敬畏。”
“对工作,要有敬畏之心。对身边的人和事,也要有敬畏之心。”
“林晓,她什么都好,就是少了这两个字。”
“她太聪明了,聪明到,以为可以走所有的捷径。她看不起那些‘慢’的东西,也看不起那些,她认为‘没用’的人。”
“这不是敲打一下,就能改变的。这是根子上的问题。”
老张沉默了。
他喝了一大口酒,然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你啊,还是老样子。”他说,“一点都没变。”
我笑了笑,没再说话。
那天晚上,我们喝了很多酒。
聊了很多过去的事。
像两个怀旧的老人。
回家的路上,我有些醉了。
风吹在脸上,凉凉的。
我路过公司楼下,抬头看去。
创意部的灯,还亮着。
我知道,那是创意组的同事们,在为那个被林晓搞砸了的案子,加班。
生活,就是这样。
不会因为谁的离开,而停止转动。
一个人的错误,总要有另一些人,来为之买单。
这才是,最真实,也最无奈的,职场法则。
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林晓。
听人事部的同事说,她很快就找到了新的工作,在另一家更大的广告公司。
我偶尔,还会在一些行业资讯上,看到她的名字。
她升得很快,似乎,也做得很好。
也许,我的判断是错的。
也许,她那种性格,才更适合这个,越来越快,越来越功利的时代。
而我,和老张,还有我们坚守的那些东西,正在变得,越来越不合时宜。
一年后。
公司接到了一个邀请。
一个行业内非常有分量的,青年创意人大赛,邀请我去做终审评委。
在评委席上,我又看到了林晓。
她不是评委,而是参赛选手。
她代表她的公司,来做最终的提案。
她比一年前,更加干练,也更加自信了。一身剪裁得体的职业套装,站在台上,侃侃而谈,气场十足。
她的作品,也很惊艳。
无论是创意,还是执行,都堪称完美。
台下的掌声,经久不息。
其他的评委,也纷纷给出了高分。
所有人都认为,冠军,非她莫属。
轮到我点评的时候,我拿起了话筒。
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我看到林晓,也正看着我。
她的眼神,很复杂。
有期待,有紧张,还有一丝,我熟悉的,不服输的倔强。
“逻辑满分,创意满分,执行满分。”我说,“这是一个,可以打一百分的,工业作品。”
我的话,让现场有些骚动。
“工业作品”,这个词,在创意行业,并不是一个纯粹的褒义词。
它意味着,完美,标准,但,没有温度。
“但是……”我话锋一转,“广告,不是工业。广告,是手工业。”
“它需要打磨,需要时间,更需要,制作者的心。”
“你的作品,我看不到你的心。”
“我看到的,只有技巧,和野心。”
说完,我放下了话筒。
我没有给她打分。
因为在我的评分体系里,她是不及格的。
最终,林晓没有拿到冠军。
她以零点一分的微弱差距,输给了另一个,作品远不如她完美,却充满了真诚和朴拙的,年轻设计师。
颁奖典礼结束后,我在后台的走廊里,被她拦住了。
“为什么?”她问,眼圈是红的,“你是不是,还在为当年的事情,针对我?”
我看着她。
一年不见,她似乎,还是没有明白。
“我针对的,不是你。”我说,“我针对的,是所有,把创意,当成达成目的的工具,而不是当成信仰的人。”
“你还是不明白,时间是什么味道。”
说完,我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听到她在我身后,用一种近乎崩溃的声音,喊道:
“那到底,时间是什么味道!”
我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等你什么时候,愿意弯下腰,为那个给你倒水的人,也倒上一杯水的时候,”
“或许,你就懂了。”
那天之后,林晓从行业里消失了。
我听说,她辞了职,离开了这座城市,回了老家。
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她去做了什么。
她就像一颗流星,璀璨地划过夜空,然后,迅速地,归于沉寂。
又过了很多年。
公司越做越大,搬进了更气派的写字楼。
老张头发白了,我也添了不少皱纹。
我们都到了,快要退休的年纪。
有一天,助理陈拿了一份快递给我。
说是一个没有寄件人信息的,包裹。
我打开它。
里面,是一个小小的,设计得非常古朴的,香水瓶。
瓶身上,没有任何标志。
只有一张小小的卡片。
卡片上,是一行手写的,很娟秀的字。
“季老师,这是我的答案。”
我拔开瓶塞,轻轻地闻了一下。
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味道。
有旧书纸的墨香,有雨后青草的清新,有傍晚厨房里飘出的饭菜香,还有一丝,阳光晒过被子的,温暖味道。
很复杂,很熟悉。
我闭上眼睛,仿佛瞬间,就回到了那个,骑着单车穿过弄堂的,无忧无虑的童年。
这是,时间的味道。
是记忆里,最温暖,最柔软的,那一部分。
我拿起卡片,翻到背面。
背面,还有一行小字。
“谢谢您,当年没有给我倒的那杯水。”
我拿着那个小小的香水瓶,在窗前,站了很久。
夕阳的余晖,透过落地窗,洒在我身上,暖洋洋的。
我笑了。
原来,我们每个人,都曾是林晓。
也都希望,能遇到一个,不肯为我们倒水的人。
因为,只有那个空着的杯子,才能提醒我们,真正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是谦卑,是尊重,是那颗,能感知到他人冷暖的,柔软的心。
而这,恰恰是所有创意,也是所有人生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