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妻子总说菜市场大妈坑她,我悄悄去看,发现大妈竟是我妈
发布时间:2025-08-16 01:36 浏览量:2
妻子总说菜市场大妈坑她,我悄悄去发现大妈竟是我妈
楔子
空气里有种微妙的、属于初夏的味道。
是那种雨后青草,混杂着一点点栀子花香,再被傍晚的微风一吹,搅合着楼下餐馆飘上来的油烟味,形成的一种独属于我们这个老小区的,安稳又有点腻味的复合香气。
林玥,我的妻子,正把一根蔫头耷脑的黄瓜扔在厨房的琉璃台面上。
那根黄瓜发出的声音,沉闷,且带着一丝不甘。
「你看看!」她的声音不大,但穿透力极强,像一根细细的针,精准地刺破了客厅里电视新闻的嘈杂。
我把目光从电视上挪开,落在她身上。
她穿着一身真丝的居家服,月白色的,衬得她皮肤愈发细腻。她有点不悦,眉毛微微蹙着,像两弯被风吹皱的春水。
「怎么了?」我问,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见的敷衍。
「又是那个大妈!」林玥拿起那根黄瓜,像举着一柄小小的权杖,在我面前晃了晃,「我跟她说得清清楚楚,要顶花带刺的,最新鲜的。她满口答应,手脚麻利地给我装袋、称重、收钱。结果呢?回到家一里面给我塞了这么一根!」
我凑过去,仔细端详那根「罪证」。
确实算不上顶新鲜,表皮的绿色有些暗沉,尾部甚至微微发黄,像一个熬了通宵、面带菜色的年轻人。
「可能……是不小心拿错了?」我尝试着为那位素未谋面的大妈开脱。
「不小心?」林玥的音调高了一点,「这周第几次了?上回的西红柿,回家一捏,里面都空了。上上回的豆角,一半都是老的,嚼都嚼不动。她就是故意的!看我年轻,好欺负!」
她把黄瓜扔进垃圾桶,动作带着一种决绝的仪式感。
「我算是看透了,那个大妈,专坑我这种看着体面、不会为了几毛钱跟她掰扯的人。她那秤,绝对有问题!每次都比别家贵个块儿八毛的。」
我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听着。
这种抱怨,几乎成了我们每周的固定节目。
自从林玥辞去工作,当起全职主妇,我们家楼下那个老旧的菜市场,就成了她口中「斗智斗勇」的战场。
而战场的核心,就是那位被她描述得近乎「奸商」的卖菜大妈。
在林玥的叙述里,那位大妈的形象是立体的,也是矛盾的。
时而,她是一个精于算计的市侩小贩,眼神像鹰一样,能精准地分辨出谁是「肥羊」;时而,她又是一个絮絮叨叨、热情过度的邻家阿姨,会拉着林玥聊半天家常,然后趁她不备,把不好的菜塞进她的袋子。
「算了,下次换一家买吧。」我安慰道,顺手把电视声音调小了些。
「换?那一片就她家的菜看着最全最新鲜,不然我能总去她那儿吗?」林玥叹了口气,语气里充满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无奈。
她走到我身边坐下,头靠在我的肩膀上,身上的栀子花味沐浴露气息,清晰地钻进我的鼻孔。
「老公,你说,她是不是有什么读心术啊?总能知道我今天不想跟人计较,然后就狠狠地坑我一把。」
我笑了,拍了拍她的背:「你想多了,就是一个普通的大妈。可能就是……手脚不太利索,老是拿错菜。」
林玥没再反驳,但从她微微起伏的呼吸里,我能感觉到她的不服气。
那个夜晚,我做了一个模糊的梦。
梦里,我回到了小时候住的筒子楼,长长的、昏暗的走廊,空气里飘着各家厨房传来的混合菜香。我好像在找什么人,一边跑一边喊,但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醒来时,天光微亮,林玥还在熟睡。
我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一个让我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的念头。
我要去会会那个传说中的「菜市场大妈」。
我倒要看是何方神圣,能把我这位在职场上杀伐果断的妻子,气得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姑娘。
我选了一个周三的清晨。
林玥有晨跑的习惯,通常会在七点出门,八点半左右才会拎着大包小包的战利品回来。
我跟她说公司有个紧急的早会,需要提前出门。
她没怀疑,只是在玄关处踮起脚,帮我理了理衬衫的领子,叮嘱我路上开车小心。
她的手指温润,带着一丝清晨的凉意。
我关上门,听着门内传来她准备运动的细碎声响,一种奇异的、类似「间谍」行动的兴奋感,悄然爬上心头。
我没有开车。
我想用一种最普通、最不引人注目的方式,潜入那个属于林玥的「战场」。
从我们住的高档公寓小区,到那个老菜市场,步行大约需要十五分钟。
这是一条界限分明的路。
前半段,是宽阔、洁净的柏油路,两旁是修剪整齐的绿化带,高大的香樟树把天空切割成一片片好看的几何图形。空气里都是清新的植物味道。
后半段,则需要拐进一条狭窄的老街。
路面变成了坑坑洼洼的水泥地,两旁的建筑也瞬间矮了下去,露出斑驳的、被雨水侵蚀过的墙体。各种小店的招牌,红红绿绿,挤挤挨挨,像一堆急于表达自己的色块。
空气里的味道也变得复杂起来。
包子铺蒸笼里冒出的白气,带着面粉和肉馅的香甜;修车店里传出的机油味,刺鼻又真实;还有不知道从哪个窗口飘出的,煎中药的苦涩气息。
这一切,都让我感到一种久违的熟悉。
菜市场就在老街的尽头,一个巨大的、用蓝色铁皮搭建的棚子。
还没走近,那股独有的、鲜活又杂乱的气息就扑面而来。
是泥土的腥气,是水产的咸味,是蔬菜的清香,是肉类的荤腥,还有无数人声、叫卖声、剁肉声、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所有的一切,交织成一首宏大而又充满生命力的交响曲。
我刻意压了压头顶的鸭舌帽,像一个真正的侦探那样,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市场里人头攒动,光线透过顶棚的缝隙,洒下一道道斑驳的光柱,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舞蹈。
地面是湿漉漉的,随处可见被丢弃的菜叶和塑料袋。
我小心地避开脚下的一个个小水洼,开始根据林玥的描述,寻找那个「目标摊位」。
「就在一进门,左手边第三家,卖叶子菜的,摊子铺得最大。」林令的指示,清晰地回响在我的脑海里。
我放慢脚步,目光在左手边的摊位上一一扫过。
第一家,卖豆制品的,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正乐呵呵地跟顾客聊天。
第二家,卖各种菌菇的,摊主是个沉默寡言的小伙子,低着头,认真地整理着他的那些松茸和牛肝菌。
是第三家。
我的心,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
那确实是整个市场里,最显眼、最气派的蔬菜摊之一。
新鲜的蔬菜被分门别类地码放得整整齐齐,像一排排等待检阅的士兵。青翠欲滴的上海青,油光发亮的茄子,顶着露珠的黄瓜……那种鲜活的生命力,隔着几米远都能感受到。
摊位后面,站着一个忙碌的身影。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碎花罩衫,头发花白,在脑后挽成一个利落的发髻。她的背微微佝偻着,常年劳作的痕迹,刻在了她的脊背上。
她正低着头,用一把小小的喷壶,给那些绿叶菜喷水。
水珠落在菜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春蚕在食桑。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我看着那个背影,那个无比熟悉的背影。
看着她拿起一把芹菜,熟练地摘掉上面的黄叶。
看着她直起腰,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
她转过身,接过了旁边一位顾客递来的钱。
一张布满皱纹的、黝黑的脸,就这样清清楚楚地,撞进了我的视线。
那张脸,我看了三十多年。
在我的童年,少年,青年时期,在无数个清晨和黄昏,在灯下,在灶前,在田埂上。
那是我妈。
我感觉自己的呼吸,瞬间被抽空了。
大脑一片空白,像一台突然死机的电脑。
周围所有的声音,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全都潮水般退去,世界变得一片寂静。
我只能听见自己心脏「咚、咚、咚」的剧烈跳动声,像一面被人用重锤奋力敲击的鼓。
怎么会是她?
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不是应该在老家,那个千里之外的小县城,每天去公园里打打太极,跟老邻居们搓搓麻将,过着我为她安排好的,清闲安逸的退休生活吗?
我每个月给她打的钱,足够她在那个小地方,活得比任何人都体面。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出现在这个嘈杂、湿滑的菜市场里,穿着廉价的罩衫,像一棵被生活压弯了腰的老树,默默地守着这个小小的蔬菜摊?
一个又一个的问号,像无数只巨大的拳头,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躲在一根粗大的水泥柱子后面。
我的手心,全是冷汗。
我看着她,那个我以为自己无比了解的女人。
她正和一个大婶模样的顾客说话,脸上带着熟稔的、带着一点点讨好意味的笑容。那种笑容,我从未在她的脸上见过。
在我的记忆里,我妈一直是个强势、要强的女人。
她一个人把我拉扯大,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但她从未在任何人面前低过头。她的腰杆,永远挺得笔直,像一棵不屈的白杨。
可现在,她对着一个为了一毛钱差价而喋喋不休的顾客,耐心地解释着,脸上甚至没有一丝不耐烦。
「大姐,我这真是最低价了,您看我这菜,多新鲜,都是今天凌晨刚从批发市场拉回来的。」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疲惫。
我忽然想起林玥的抱怨。
「她那秤,绝对有问题!」
「她专坑我这种看着体emian,不会为了几毛钱跟她掰扯的人。」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揪住了。
我死死地盯着她摊位上那台老式的弹簧秤。
这时,一个看起来像附近白领的年轻女孩,走到了摊位前。
女孩挑了几根玉米,递给我妈。
我妈接过玉米,熟练地放在秤盘上,秤砣轻轻一拨,指针飞快地转动,然后稳稳地停在一个数字上。
「三块七,算你三块五吧,小姑娘。」我妈的声音,清晰地传到我的耳朵里。
女孩似乎有些惊讶,笑着说了声「谢谢阿姨」,爽快地付了钱。
我妈把钱放进腰间那个洗得发白的布袋里,脸上露出一丝转瞬即逝的、满足的微笑。
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干又涩。
我不敢再看下去。
我怕再多看一秒,我就会忍不住冲出去,问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离开了那个让我窒息的地方。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那条干净、宽阔的柏油路的。
当我终于能闻到空气中清新的香樟树味道时,我才发现,我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像我此刻混乱不堪的心情。
我掏出手机,颤抖着,拨通了那个我每周都会打一次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来。
「喂?儿子,怎么这个点打电话?公司不忙吗?」
是我妈的声音。
但这个声音,和我刚才听到的那个沙哑、疲惫的声音,判若两人。
这个声音,中气十足,带着一丝清闲的愉悦,背景音里,甚至还能隐约听到麻将牌碰撞的清脆声响。
「妈。」我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厉害,「你……在干嘛呢?」
「打麻将呢!今天手气不错,刚胡了一把清一色!」她在那头,爽朗地笑着。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沉入无底的深渊。
她在撒谎。
她为什么要对我撒谎?
「哦……那挺好,挺好。」我干巴巴地说,「老家……一切都好吧?」
「好,好着呢!你不用担心,我身体好,吃得好,睡得好,你每个月打的钱,我跟本花不完。你跟林玥好好的就行,别老惦记我。」
她的话,像一根根烧红的铁钉,钉进我的心里。
「妈……」我还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行了,不跟你说了到我摸牌了!挂了有事再打。」
电话被干脆地挂断了。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嘟嘟」的忙音,我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第一次感到如此的无助和迷茫。
阳光很暖,但我却觉得浑身冰冷。
回到家的时候,林玥已经晨跑回来了。
她正在厨房里,哼着歌,处理着今天早上的「战利品」。
我听见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声,和她清脆的歌声,交织在一起。
「老公,你回来啦?会不是开完了?」她探出头,笑着问我,脸上还带着运动后的红晕,像一颗饱满多汁的水蜜桃。
我看着她的笑脸,心里五味杂陈。
「嗯,开完了。」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今天那个大妈又坑我了!」她举起一小把菠菜,向我展示,「我让她给我拿嫩的,结果她又给我塞了一把老的!叶子都黄了!」
我走过去,看着她手里的菠菜。
那几片微黄的叶子,此刻在我眼里,却像是在无声地控诉着什么。
我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我妈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和她那双因为常年浸泡在冷水里而显得有些红肿的手。
她就是用这双手,摘掉了那些更新鲜的菜叶,然后把这把「老」菠菜,递给了我的妻子。
为什么?
这个问号,像一只盘旋在我头顶的秃鹫,让我不得安宁。
「老公?你在想什么呢?」林玥见我半天不说话,用手肘轻轻碰了碰我。
「没什么。」我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林玥,我们……我们以后去超市买菜吧。」
林玥愣了一下,有些诧异地看着我。
「去超市?为什么?超市的菜多贵而且也不新鲜。」
「贵点就贵点,至少……不会被人坑。」我说这话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舌头都在打结。
「那可不行!」林玥立刻反驳道,「那不是认输了吗?我偏不!我就不信了,我斗不过她一个卖菜的大妈!从明天起,我带着电子秤去!我看她还怎么坑我!」
她扬起下巴,一副斗志昂扬的样子。
看着她那张因为「斗争」而显得生机勃勃的脸,我也说不出来。
我能说什么?
难道我要告诉她,那个你口中「处心积虑」坑你的大妈,是我的亲生母亲吗?
我无法想象,当林玥知道真相后,会是怎样的表情。
震惊?尴尬?还是……愤怒?
我们这个看似美满幸福的小家庭,会不会因为这个荒唐的秘密,而出现一道无法弥合的裂痕?
我不敢想。
那一整天,我都心神不宁。
我坐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我妈的身影,像一个幽灵,在我眼前挥之不去。
她佝偻的背,她沙哑的声音,她讨好的笑容,她小心翼翼把钱放进布袋的动作……每一个细节,都像电影慢镜头一样,在我脑海里反复播放。
我开始疯狂地回忆。
我妈是什么时候离开老家的?
她是什么时候来到这个城市的?
她又是怎么,和我那娇生惯养的妻子,在菜市场这个奇特的场域里,建立起这种「敌对」关系的?
我试图在记忆里寻找线索,但却发现,我对她的近况,知之甚少。
我一直以为,我是一个孝顺的儿子。
我努力工作,给她提供优渥的生活,我每周给她打电话,听她讲那些鸡毛蒜皮的日常。
我以为,这就是孝顺。
可现在我才发现,我所谓的「孝顺」,是多么的自以为是,多么的流于表面。
我甚至不知道,我的母亲,已经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偷偷地潜入我的生活,用一种我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观察着我,也观察着我的家庭。
下午,我鬼使神差地,又去了一趟那个菜市场。
已经是下午四点多,市场里的人流,比早上稀疏了不少。
很多摊位都已经收摊了,只剩下一地狼藉。
我妈的摊位,还在。
只是菜已经卖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些品相不太好的,蔫蔫地躺在台子上。
她一个人,默默地收拾着。
她把那些卖剩下的菜,仔细地归拢到一起,用一块湿布盖上。她开始打扫地上的垃圾,把那些烂菜叶,一片一片地捡起来,放进一个大大的黑色塑料袋里。
她的动作很慢,很吃力,每弯一次腰,似乎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夕阳的余晖,从市场的顶棚斜斜地照进来,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
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像一个巨大的感叹号,投射在湿漉漉的地面上。
我躲在远处,看着她。
我的心,像被泡在又酸又涩的柠檬水里,一阵阵地发紧。
我看到她收拾完东西,推着一辆破旧的三轮车,慢慢地向市场外走去。
我下意识地,跟了上去。
我保持着几十米的距离,像一个蹩脚的私家侦探。
我看着她推着车,拐进了那条我无比熟悉的老街。
她在一个破旧的筒子楼前,停了下来。
那栋楼,和我梦里出现的那栋,几乎一模一样。
墙皮大块大块地剥落,露出里面红色的砖头,像一块块无法愈合的伤疤。楼道里黑漆漆的,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我看着她,把三轮车艰难地搬上几级台阶,推进了那个黑洞洞的楼道里。
她的身影,消失在了黑暗中。
我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晚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
我忽然意识到,我对我妈的生活,对我妈的处境,对我妈的内心世界,一无所知。
我们之间,隔着的,又何止是千里之遥的距离。
我没有立刻去质问我妈。
我决定,先自己把事情弄清楚。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一个真正的「跟踪狂」。
我每天借口上班,提前出门,躲在那个菜市场的角落里,观察我妈。
我看着她每天凌晨四点,就骑着那辆破旧的三轮车,去更远的批发市场进货。
凌晨的城市,还在沉睡,只有路灯,投下昏黄的光。
她的背影,在空旷的街道上,显得那么渺小,又那么倔强。
我看着她在批发市场,和那些膀大腰圆的男人们,一起抢货,一起讨价还价。
她瘦小的身体,在一堆人高马大的批发商中间,像一叶扁舟。
我看着她把一筐筐沉重的蔬菜,费力地搬上三轮车,再一个人,蹬着车,穿过大半个城市,回到那个小小的摊位。
当第一缕晨光,照亮这个城市的时候,她已经把所有的菜,都整整齐齐地码放好了,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里,却有一种我看不懂的光。
她开始了一天的生意。
她确实,如林玥所说,像一个「精明」的商人。
她会热情地和每一个路过的顾客打招呼,称赞别人的孩子可爱,夸奖别人的衣服好看。
她的秤,也确实,像一双「火眼金睛」。
对于那些看起来经济宽裕、出手阔绰的顾客,她会把秤打得高高的,甚至,会像林玥说的那样,偷偷塞一些品相没那么好的菜进去。
但对于那些看起来生活拮据、为了几毛钱都要计较半天的老人,或者是一些穿着朴素的、像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她又会表现出截然不同的另一面。
她会主动抹掉零头,会多送一把小葱或几颗蒜,甚至,会把一些卖相不好但并不影响食用的菜,半卖半送地处理给他们。
我亲眼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奶奶,颤颤巍巍地递给她一张五块钱的纸币,想要买一点青菜。
我妈接过钱,却给她装了满满一大袋子,足够她吃上好几天。
老奶奶感激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一个劲地鞠躬。
我妈却只是摆摆手,用我从未听过的温和语气说:「大姐,快回家吧,天冷。」
那一刻,我躲在柱子后面,眼泪,毫无征兆地,就流了下来。
我好像,有点明白,又好像,更糊涂了。
而最让我感到困惑的,还是她对我妻子林玥的态度。
林玥,几乎是她最「特殊」的一个顾客。
每天早上八点左右,林玥都会准时出现。
她穿着漂亮的运动服,扎着高高的马尾,浑身散发着青春和活力,与这个嘈杂、陈旧的菜市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会径直走到我妈的摊位前,像一个挑剔的女王,审视着她的「领地」。
而我妈,在看到林玥的那一瞬间,脸上的表情,就会变得非常微妙。
那是一种,混杂着审视、探究,甚至,带着一丝丝……敌意的表情。
她会一改对其他顾客的热情,变得有些沉默寡言。
林玥挑菜的时候,她就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不说。
林玥挑剔地把一根根蔬菜翻来覆去,嫌弃这个不够直,那个不够绿。
我妈的嘴角,会不自觉地,微微撇一下。
那个细微的动作,充满了不屑和……心疼。
心疼。
我从她的眼神里,读出了这个词。
就是称重,付钱的环节。
每一次,我妈给林玥称重的时候,都会不动声色地,把秤砣往上拨那么一丁点。
每一次,她都会在装袋的时候,迅速地,用一些不那么新鲜的菜,替换掉林玥精心挑选的那些。
她的动作,快得像一个魔术师。
如果不是我躲在暗处,用尽全部的注意力去观察,我根本发现不了这些小动作。
而林玥,这个在职场上精明干练的女人,在生活上,却显然有些大条。
她总是被我妈摊位上那些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门面菜」所吸引,在一种莫名的气场压制下,匆匆地完成交易,拎着一袋子被「调包」的战利品,气鼓鼓地离开。
我看着这一幕幕荒诞的「对手戏」,每天,准时上演。
我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百味杂陈。
我妈,她到底想干什么?
她是在用这种幼稚的方式,报复一个「抢」走她儿子的女人吗?
还是,她是在用这种笨拙的方式,向我传递某种信息?
我决定,不再逃避。
我要找她,谈一谈。
我选择了一个雨天。
下雨天,菜市场的生意,会清淡很多。
我请了半天假,中午,我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那栋破旧的筒子楼。
我站在楼下,抬头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生了锈的窗户,心里有一种近乡情怯的紧张。
我深吸一口气,走进了那个黑暗的楼道。
楼道里,比我想象的还要破败。
墙壁上,到处都是小孩子的涂鸦,和各种办证、开锁的小广告。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和饭菜的混合味道。
我根据之前跟踪时看到的情况,找到了我妈住的那个房间。
房门是那种老式的木门,绿色的油漆已经剥落得差不多了。
我抬起手,却迟迟没有勇气敲下去。
就在我犹豫的时候,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我妈端着一盆水,正准备往外泼。
她看到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我们四目相对,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
她脸上的惊讶,慢慢地,转为一丝慌乱。
她下意识地,想要把门关上,但已经来不及了。
「妈。」我叫了她一声,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她端着水盆的手,抖了一下,水洒出来,溅湿了她的裤脚。
「你……你怎么来了?」她结结巴巴地问,眼神躲闪,不敢看我。
「我不能来吗?」我反问。
我绕过她,走进了房间。
房间很小,小得超乎我的想象。
大约只有十平米,一张单人床,一张小桌子,一个简易的衣柜,就占去了大部分空间。
房间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杂物。
成捆的塑料袋,废弃的纸箱,还有一些我叫不上名字的、稀奇古怪的东西。
整个房间,就像一个巨大的、塞满了东西的仓库。
唯一的电器,是一台小小的、黑白的电视机。
墙角,放着一个煤油炉,上面架着一口发黑的锅,锅里,煮着一锅看不清内容的东西,散发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这就是我妈生活的地方。
这就是我那个,在电话里告诉我她「一切都好,钱花不完」的母亲,生活的地方。
我的心,像被一把钝刀,来来回-回地割着。
「你为什么要骗我?」我转过身,看着她,声音里带着一丝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她把水盆放在地上,低着头,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我……我没有骗你。」她的声音,很小,很弱。
「没有骗我?」我提高了音量,「那你告诉我,这是哪里?你不是应该在老家吗?你不是应该在打麻将,在跳广场舞吗?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要去菜市场卖菜?」
我的问题,像连珠炮一样,砸向她。
她被我问得,一步一步地往后退,直到后背,抵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眶,慢慢地红了。
「儿子,」她开口,声音里带着哭腔,「妈……妈对不起你。」
「我不要听对不起!」我几乎是吼了出来,「我要知道为什么!」
她被我的样子,吓到了。
她看着我,嘴唇翕动了半天,才终于,断断续续地,把事情的始末,告诉了我。
原来,早在一年前,我爸留下的那笔不多的积蓄,就被我舅舅以「投资」的名义,给骗光了。
我舅舅,是她唯一的弟弟。
她为了不让我担心,也为了保住她弟弟的面子,选择了隐瞒。
她一个人,扛下了所有的债务。
她把老家的房子卖了,还了大部分的债,带着剩下的一点点钱,偷偷地来到了我所在的这个城市。
她不敢来找我。
她说,她觉得没脸见我,更没脸见林玥。
她觉得,自己成了一个「失败」的母亲,一个会给儿子丢脸的母亲。
她租下了这个最便宜的、在拆迁边缘的房子,用剩下的一点钱,做起了卖菜的小生意。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为什么不要我给你打的钱?」我红着眼睛问她。
我每个月,都会给她卡里打五千块钱。
这笔钱,在老家那个小县城,绝对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我……我把那张卡,给了你舅舅。」她低着头说,「他说他要做生意,需要本钱,他说等他赚了钱,就都还给我。」
我的心,凉了半截。
又是舅舅。
那个从小到大,只知道从我妈这里索取,从未有过半点回报的男人。
「至于你后来打的钱……我一分都没动。」她从床底下的一个破箱子里,翻出一个用手帕,层层包裹起来的存折。
「都在这里。」她把存折递给我,「我想着,等我把债都还清了,再把这些钱,还给你。或者……留着,以后给我的孙子,当见面礼。」
我看着那个存折,上面,清清楚楚地,记录着每一笔我转过去的钱。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大颗大颗地,砸在那个陈旧的存折封面上。
我这个自以为是的、愚蠢的儿子。
我以为我给了她全世界,却不知道,她一直,都活在自己的地狱里。
「那……那你为什么要那样对林玥?」我哽咽着,问出了那个我最想知道的问题。
提到林玥,我妈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她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地开口。
「我……我不是故意的。」她说,「我第一次在菜市场看到她的时候,我吓了一跳。她那么漂亮,那么干净,就像……就像电视里的明星一样。」
「我不敢认她。我怕她嫌弃我,怕你……怕你也会因为我,而在她面前抬不起头。」
「你就用那种方式……『坑』她?」
我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一开始,我只是……只是想让她别再来我这里买菜了。」她说,「我想,只要我给她的菜,总是不好的,她那么挑剔的一个人,肯定就不会再来了。」
「可我没想到,她那孩子,犟得很。我越是这样,她越是天天来,好像……好像跟我较上劲了。」
说到这里,她自己都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后来呢?」我追问。
「后来……」她叹了口气,「后来,我就有了一点……别的想法。」
「我看着她,每天把那些我看来还很好的菜,因为一点点瑕疵,就扔进垃圾桶。我看着她,花钱大手大脚,买一堆根本吃不完的东西。」
「我心疼。」
她说。
「我不是心疼那点菜,我是心疼你们。我知道你们能挣钱,但钱,不是这么花的。日子,也不是这么过的。」
「我想起了我怀着你的时候,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我连一个白面馒头都吃不上。我想起了你小时候,为了给你买一件新衣服,我得去工地上,跟男人一样,背水泥。」
「我怕你们,忘了苦日子是怎么回事。我怕你们,把福气,都折腾完了。」
「我就想,用我自己的方式,教教她。」
「我给她那些不太好的菜,是想告诉她,过日子,不能太精细,要懂得惜福。」
「我多收她几毛钱,是想让她知道,挣钱,不容易。」
「我知道,我这个想法,很笨,很可笑。但是……儿子,妈没有坏心。我只是……只是太爱你了,也……也想学着,去爱她。」
她说完这番话,就那么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忐忑和不安。
像一个等待宣判的犯人。
我看着她,看着她那张被岁月和生活,刻满了沧桑的脸。
我也说不出来。
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走过去,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了她。
她瘦小的身体,在我的怀里,微微地颤抖着。
我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混杂着泥土、汗水和廉价肥皂的味道。
那是,我生命里,最熟悉,也最安心的味道。
「妈,」我把头,埋在她的肩膀上,声音闷闷的,「对不起。」
对不起,我没有早点发现你的苦。
对不起,我让你一个人,承担了这么多。
对不起,我误解了你那份,笨拙而又深沉的爱。
那天下午,我和我妈,聊了很久很久。
我们聊起了我爸,聊起了舅舅,聊起了老家的那些陈年旧事。
我们好像,要把这几年,缺失的对话,都一次性补回来。
夕阳西下的时候,我站起身,对她说:「妈,跟我回家。」
她愣住了,随即,拼命地摇头。
「不,我不去。我不能去。」她说,「林玥她……她要是知道……」
「她会知道的。」我打断她,「我会跟她解释清楚。她是个好姑娘,她会理解的。」
我没有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
我帮她收拾了那些为数不多的、还能称之为「行李」的东西,拉着她的手,走出了那个破败的筒子楼。
雨,已经停了。
天空,被洗得干干净净,像一块蓝色的宝石。
一道绚烂的彩虹,挂在天边。
回家的路上,我妈一直很沉默,很紧张。
她的手,紧紧地攥着我的手,手心里,全是汗。
我能感觉到,她内心的恐惧和不安。
打开家门的那一刻,我看见林玥,正穿着围裙,在客厅里焦急地踱步。
看见我,又看见我身后的我妈,她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她的目光,在我妈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服上,停留了几秒钟,又落在我妈那张局促不安的脸上。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不解。
「老公,这位是……?」她迟疑地问。
我深吸一口气,拉着我妈,走到她面前。
「林玥,」我说,「我给你介绍一下。」
「这位,就是你天天挂在嘴边的,那个卖菜的大妈。」
「她,也是我妈。」
林玥的眼睛,瞬间睁大了。
她脸上的表情,在短短几秒钟内,经历了从震惊,到难以置信,再到恍然大悟的剧烈变化。
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妈,更是紧张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像一个等待审判的囚犯。
客厅里,陷入了一种奇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打破了沉默。
我用一种最平静,最客观的语气,把所有的事情,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林玥。
从舅舅骗钱,到我妈卖房还债。
从她偷偷来这个城市,到她在菜市场卖菜。
再到,她为什么,要用那种特殊的方式,对待林玥。
我讲得很慢,很仔细。
每讲一句,我就观察一下林玥的表情。
她一直,静静地听着。
没有插话,也没有任何过激的反应。
只是,她的眼眶,慢慢地,红了。
当我讲完最后一个字,整个客厅,再次陷入了沉默。
过了很久,很久。
林玥,忽然,朝我妈,走了过去。
我妈吓得,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地,就想往我身后躲。
林玥,却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她做了一个,让我们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动作。
她对着我妈,深深地,鞠了一躬。
「妈,」她开口,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对不起。」
「是我,不懂事。」
我妈彻底愣住了。
她看着林玥,手足无措,嘴里只会喃喃地说:「不……不怪你……是妈不好……是妈不好……」
林玥直起身,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我妈那双粗糙的手。
「妈,」她抬起头,脸上,已经挂满了泪水,但嘴角,却带着一抹温柔的笑意,「欢迎回家。」
那一刻,窗外的晚霞,正好,透过落地窗,照了进来。
温暖的,金色的光,洒满了整个客厅。
也照亮了我们三个人的脸。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们这个家,才算是,真正地,完整了。
尾声
我妈,还是没有在我们家,长住下去。
她说,她住不惯我们那张柔软的大床,也用不惯我们那个全自动的马桶。
她说,她还是喜欢,听着楼下邻居的吵闹声,闻着空气里饭菜的香味,那样,才觉得,自己还活得真实。
我们拗不过她。
我们在我们小区附近,一个环境好点、但同样充满烟火气的老小区里,给她租了一套一室一厅的小房子。
我帮舅舅,还清了剩下的债务。
我没有告诉他,我妈所受的这些苦。
我只是告诉他,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妈的生活。
有些亲情,或许,保持距离,才是最好的尊重。
我妈,也没有再回那个菜市场。
她说,她这辈子,卖够菜了。
她现在,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研究各种各样的美食。
她会去超市,买最新鲜的食材,在我们家的厨房里,大展身手。
林玥,成了她最忠实的「学徒」。
婆媳俩,每天凑在一起,研究菜谱,讨论厨艺,叽叽喳喳,像两只快乐的喜鹊。
她们的关系,好得,连我都有点「嫉妒」。
有时候,我下班回家,会看到她们俩,头挨着头,一起,挑拣着豆角。
林玥会指着一根稍微有点弯的豆角,笑着说:「妈,这根,像不像你以前,专门卖给我的那种?」
我妈就会佯装生气地,用手,轻轻拍她一下,说:「你这孩子,还记仇呢!」
两个人,就一起,笑作一团。
阳光,从厨房的窗户,照进来,洒在她们的身上,也洒在那些青翠欲滴的蔬菜上。
那画面,温暖得,像一幅油画。
我知道,那些曾经的误解,那些笨拙的试探,那些说不出口的爱,都化作了这一饭一蔬的,人间烟火。
而我们,也终于,学会了,如何去爱,去理解,去包容,生命中,那些看似「不完美」的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