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会上,当年开除我的班主任向我敬酒,我冷笑:你儿子还在我厂

发布时间:2025-08-17 03:43  浏览量:1

我坐在角落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玻璃杯壁

我不太喜欢这样的场合。

或者说,从某个时间点开始,我就习惯了与热闹隔着一层薄薄的玻璃。

“哎,你还记得高二那次运动会吗?你小子跑接力最后一棒,直接摔了个狗啃泥!”一个发了福的男人,挺着啤酒肚,满面红光地拍着另一个人的肩膀。

“去你的!要不是你传棒的时候差点把棒子扔我脸上,我能摔?”

记忆的阀门,就这么轻易地被一些琐碎的片段撬开。

我记得那天的阳光,很好。金色的光线穿过操场边那排高大的白杨树,在红色的塑胶跑道上投下斑驳的树影。空气里有青草的味道,还有少年们奔跑时带起的淡淡汗味。

那时候,世界很小,快乐也很简单。

直到那扇门被再次推开。

这次进来的人,让整个包厢瞬间安静了半秒。随即,是更加热烈的骚动。

“王老师!”

“王老师您可算来了!”

“快快快,给王老师让个座!”

我抬起眼,目光穿过那些攒动的人头,落在了门口那个身影上。

王立德。我们的高中班主任。

时间似乎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_迹,也或许是留下了太多,以至于一切都显得恰到好处。头发花白了,但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多了些皱纹,深刻得像是用刻刀精心雕琢过。他穿着一件半旧的深色夹克,背脊依然挺得笔直,带着那种属于教师的、不容置喙的威严。

只是,那威严里,似乎掺杂了一丝我从未见过的疲惫。

他被众人簇拥着,像一位巡视领地的国王。他微笑着,和每一个人点头,寒暄,那笑容标准得如同教科书里的插图。

我的视线,像一颗被牢牢钉住的钉子,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周围的嘈杂声仿佛被调成了静音。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他缓慢移动的身影,和我胸腔里那颗沉闷跳动的心脏。

他似乎也感觉到了我的注视。

他的目光,终于越过一张张热情的脸,与我的在空中相撞。

那一瞬间,他脸上的笑容僵硬了。

只有一瞬。

随即,他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继续和旁边的人说着什么。

我端起酒杯,将杯中那点残余的、已经不怎么冰的啤酒一饮而尽。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留下一种冰凉的灼痛感。

“那不是……他吗?”身边的李然碰了碰我的胳膊,声音压得很低。

李然是我高中时为数不多的朋友。她今天穿了一条淡蓝色的连衣裙,长发披肩,看起来文静又美好,和记忆里的样子没什么两样。

我“嗯”了一声,没回头。

“他怎么也来了?”李然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同学会嘛,请老师不是很正常?”我扯了扯嘴角,却发现笑这个动作,此刻变得有些困难。

“可是……”李然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

可是,当年,就是这位王老师,亲手把我从这群人中“摘”了出去。

我的退学通知书上,有他的亲笔签名。那笔迹,和他此刻脸上那温和的笑容一样,清晰,且有力。

酒过三巡,包厢里的气氛愈发热烈。

有人开始唱歌,鬼哭狼嚎的调子,却引来一片叫好。有人开始聊起了房子、车子、孩子,那些成年人世界里的通货膨含着一丝炫耀,一丝焦虑。

我像一个局外人,安静地坐着,看着眼前这幕人间浮世绘。

王立得被安排在了主座。他没怎么吃东西,只是端着一杯茶,微笑着听学生们汇报各自的成就。

他像一个经验丰富的园丁,在检阅自己满园的桃李。

而我,是那棵被他亲手拔掉的,长歪了的树。

我能感觉到,有好几道目光,在我和王立德之间来回逡巡,带着好奇,带着探究,甚至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我不在意。

这些年,我已经习惯了各种各样的目光。

“来来来,我们一起敬王老师一杯!”班长张伟站了起来,他现在在一家不错的单位,说话自带一种领导的派头,“感谢王老师当年的教导,没有您,就没有我们的今天!”

众人纷纷响应,站起身,举起酒杯。

我也跟着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举起杯子。

王立德的目光扫过全场,在我的脸上,多停留了两秒。

他的眼神很复杂。

我读不懂,也不想去读懂。

一杯酒下肚,气氛更加高涨。

话题不知怎么的,就绕到了我身上。

“哎,听说你现在自己开了个厂,当大老板了?”一个我记不清名字的同学,大着舌头问我。

我淡淡地“嗯”了一声。

“厉害啊!做什么的厂?”

“小生意,随便弄弄。”我不想多说。

“谦虚了不是?”张伟走了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不小,“我可听说了,规模不小,咱们市里好几家大企业都是你的客户。你这可不是小生意,是咱们班最有出息的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我身上。

我能感觉到王立德的视线,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我的背上。

“是啊是啊,当年我就看你小子不一般!”

“深藏不露啊!”

恭维声此起彼伏。

我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像在听一个与我无关的故事。

“来,我敬你一杯!”张伟给我倒满了酒,“以后多关照关照老同学啊!”

我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就在这时,王立德站了起来。

他端着酒杯,一步一步,朝我这个角落走来。

整个包厢,又一次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师,走向那个曾被他亲手开除的学生。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张力。

火锅还在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但那点温暖,似乎驱散不了这角落里的冰冷。

他走到我的面前,站定。

隔着一张小小的桌子,我们对视着。

他的脸上,努力地挤出一个和蔼的笑容。但那笑容,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勉强,甚至有些……卑微。

这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王立德。

“那个……周驰。”他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不像当年在讲台上那般洪亮,“好久不见了。”

我没有回应。

“这些年……过得还好吗?”他问。

我依旧沉默。

他似乎有些尴尬,端着酒杯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听说你现在……做得很不错。”他继续说,像是在完成一个艰难的任务,“老师……为你高兴。”

为你高兴?

我的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发出了一声冷冷的、嘲讽的笑。

“老师敬你一杯。”他把酒杯微微举高,姿态放得很低,“祝你……前程似锦。”

前程似锦。

当年,我的退学通知书上,写的是“品行不端,屡教不改,为正校风,予以开除”。

何来前程?

我看着他,看着他花白的头发,看着他眼角的皱纹,看着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努力想要表达出的善意和悔意。

我的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闪回出另一个画面。

那是一个下着雨的午后。

阴冷的教导处里,没有开灯。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玻璃,让整个房间显得更加昏暗、压抑。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旧纸张和灰尘混合的霉味。

我就站在这里,不,是站在另一个相似的空间里。浑身湿透,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在脚下的水磨石地面上晕开一小滩水渍。

王立德就坐在我对面。

他没有看我,只是低头,一遍又一遍地,用一块干净的绒布,擦拭着他那副金丝边眼镜。

“说吧,为什么打架?”他的声音,和窗外的雨声一样,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我没有打架。”我辩解道。

“那李斌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他说是你打的。还有另外两个同学,都看见了。”他终于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闪着一种冷漠而锐利的光。

“是他先动手的。”

“为什么?”

我沉默了。

我不能说。

我不能说,是因为李斌抢了李然的助学金。那笔钱,是李然母亲一个月的医药费。

我不能把她牵扯进来。

“不说?”王立德冷笑一声,“行,嘴还挺硬。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了?为了一个女同学,是吧?”

我的心,猛地一沉。

“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家争风吃醋,打架斗殴!你对得起你父母吗?对得起学校对你的培养吗?”他的声音,一句比一句严厉,像一把把锤子,砸在我的心上。

“我没有……”

“还狡辩!”他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笔筒都跳了一下,“上次考试作弊,给你记过处分,让你写检查,你写了吗?这次又公然在学校里打架!周驰,我们学校,容不下你这样的学生!”

那张白色的退学通知书,就这么轻飘飘地,落在了我的面前。

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眼睛生疼。

“老师……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机会?我给过你多少次机会了?”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一丝怜悯,“学校不是垃圾场,不是什么人都能待的。你走吧。”

他走了。

没回头。

什么也没说。

只留下我一个人,站在那间昏暗的、发着霉味的房间里,感觉全世界的雨,都灌进了我的心里。

……

“周驰?”

王立德的声音,将我从冰冷的回忆里拉了回来。

我看着他,眼前的这张脸,和记忆里那张冷酷的脸,慢慢重叠在一起。

我笑了。

不是那种开心的笑,而是一种发自肺腑的、带着冰碴的冷笑。

“王老师。”我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您太客气了。”

我端起面前的酒杯,站起身。

我的身高,已经比他高出了半个头。我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头顶那些稀疏的白发,和发根处新长出来的、黑白夹杂的发茬。

我将酒杯,轻轻地,和他的杯子碰了一下。

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清脆,又刺耳。

“这杯酒,我不敢当。”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您儿子,王梓涛,还在我厂里上班呢。”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清晰地看到,王立德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全都褪尽了。

他的手,猛地一抖,杯子里的酒,洒出来大半,溅在了他那件深色的夹克上,洇开一片更深的痕迹。

整个包厢,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们。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连那翻滚的火锅,似乎都停止了沸腾。

王立德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那张曾经充满威严的脸,此刻写满了震惊、难堪,还有一丝……恐惧。

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然后,我把空酒杯,轻轻地放在桌子上。

“我吃好了,你们慢用。”

我转身,拨开呆若木鸡的人群,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

我没有看李然的表情,也没有理会身后传来的、张伟那一声尴尬的“哎,周驰……”。

我只是走。

一步,一步,走出那间让我窒息的包厢。

当我推开那扇沉重的门,外面的冷空气涌进来,我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走廊里很安静,地毯厚实得可以吸收掉所有的声音。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那口气,带着酒气,也带着一股压抑了十年的、沉重的浊气。

我以为我会很痛快。

像武侠小说里,一个隐忍多年的侠客,终于手刃了仇人。

但没有。

我的心里,没有复仇的快感,只有一片空荡荡的,巨大的虚无。

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所有的力气,都消散在了无形之中。

原来,恨一个人,是那么消耗力气的一件事。

而当这个恨的支点,突然变得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时,随之崩塌的,还有我自己的一部分。

我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抖出一根,点上。

尼古丁的味道,迅速地在肺里弥漫开来,带来一种短暂的镇定。

烟雾缭绕中,我的思绪,又回到了过去。

被开除后,我没有回家。

我不敢。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爸那张布满风霜的脸,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妈那双总是充满担忧的眼睛。

他们都是老实巴交的工人,一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我能考上大学,走出那座灰蒙蒙的小城,不要再像他们一样,在工厂里耗尽一生。

而我,亲手打碎了他们的希望。

那段时间,我像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里游荡。

我睡过公园的长椅,被清晨的露水打湿衣衫。

我睡过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快餐店,被邻桌情侣的窃窃私语吵醒。

我睡过网吧的角落,空气里全是泡面和汗液混合的酸腐味道。

我饿极了,就去捡别人吃剩的东西。

尊严,在那时候,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后来,我跟着一个同乡,去了南方的一座城市。

那是一座永远在高速运转的城市,高楼林立,霓虹闪烁,却没有一盏灯是为我而亮的。

我在一个建筑工地上,找到了一份活。

搬砖,扛水泥,推小车。

每天,我的身上都沾满了灰尘和汗水,汗水流进眼睛里,涩得生疼。晚上回到那个十几个人挤一间的工棚里,浑身的骨头都像是散了架。

工棚里的味道,很难闻。汗臭味,脚臭味,还有一种廉价的烟草味,混杂在一起,熏得人头疼。

但那时候,我却睡得格外安稳。

因为太累了,累到没有力气去想过去,也没有力气去想未来。

有一天,发了工资。我捏着那几张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的钞票,在工棚门口的公用电话亭里,给我妈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听到我妈那一声熟悉的“喂”,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我没敢说我被开除了,只说学校组织出来实习,一切都好。

我妈在电话那头,絮絮叨叨地,问我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和同学相处得怎么样。

我一边流着泪,一边笑着说,“都好,都好。”

挂了电话,我蹲在电话亭里,哭得像个孩子。

那是我第一次,那么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报喜不报忧”。

在工地的日子,很苦,但也让我迅速地成长了起来。

我学会了看人脸色,学会了忍气吞声,也学会了,这个世界,不会因为你可怜,就对你温柔半分。

你想要的一切,都得靠自己去挣。

后来,工地上的一个老师傅,看我年轻,肯吃苦,脑子也还算灵光,就介绍我去了他亲戚开的一家小五金厂。

从学徒工做起。

车床,铣床,刨床。那些冰冷的钢铁机器,成了我新的伙伴。

机油的味道,金属摩擦的刺耳声,还有飞溅的铁屑,构成了我那几年的全部生活。

我的手上,开始长出厚厚的茧子,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新的伤口盖住旧的伤疤,层层叠叠,像一幅粗糙的地图。

我不再想念学校。

或者说,我刻意地,把那段记忆,尘封在一个很深的角落里。

因为每一次不经意的想起,都像是在撕开一道尚未愈合的伤口,疼得钻心。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

我学得很快。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慢慢变成了厂里的技术骨干。

厂长很器重我。

几年后,他准备退休,想把厂子盘出去。

他问我,有没有兴趣接手。

我动心了。

这些年,我省吃俭用,攒下了一笔钱。虽然不多,但作为启动资金,也勉强够了。

我向他坦白了我的过去。

我以为他会介意。

没想到,他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英雄不问出处。我看的是你这个人,不是你那张纸。”

那张纸。

一张决定了我前半生命运的纸。

接手工厂后,我比以前更拼了。

跑业务,搞研发,抓生产。

我几乎是以厂为家,每天工作超过十六个小时。

累吗?

当然累。

有好多次,深夜里,我一个人坐在空无一人的车间里,听着机器冷却时发出的“咔哒”声,会突然感到一阵巨大的孤独和迷茫。

我会问自己,这一切,值得吗?

我不知道答案。

我只知道,我不能停下来。

我身后,空无一人。我只能,也必须,往前走。

幸运的是,我的努力,没有白费。

工厂的规模,一点点扩大。客户,一个接一个地增多。

我从那个尘土飞扬的小作坊,搬进了宽敞明亮的标准化厂房。

我买了车,买了房。

我终于,活成了父母期望的样子。虽然,是以一种他们从未设想过的方式。

我把父母接到了我生活的城市。

他们看到我的工厂时,眼里的那种骄傲和欣慰,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美的风景。

他们从没问过我,为什么没有毕业证。

或许,他们早就知道了。只是,他们选择了沉默,选择用这种方式,来保护我那点可怜的自尊。

生活,似乎一切都走上了正轨。

我以为,我已经彻底放下了过去。

直到半年前,我在招聘会上,看到了王梓涛的简历。

王梓涛。

这个名字,我有点印象。

简历上的照片,是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很斯文的年轻人。

毕业院校,是一所很普通的本地大学。

专业,是机械设计。

很对口。

但吸引我的,是家庭成员那一栏。

父亲:王立德。

那一瞬间,我的呼吸,停滞了。

我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很久很久。

王立德。

这个我以为,永远不会再出现在我生命里的名字,就这么突兀地,以一种我完全没想到的方式,再次闯了进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当时的心情。

震惊?意外?还是……一种宿命般的荒诞感?

面试的时候,我亲自去的。

王梓涛比照片上看起来,还要瘦弱一些。他穿着一身不太合身的西装,紧张地坐在我对面,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

他的眉眼之间,有几分王立德的影子。

尤其是那副眼镜,和那微微抿起的嘴唇。

“为什么选择我们公司?”我问他,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

“因为……因为贵公司的发展前景很好,而且,我的专业也对口。”他的回答,和所有面试者一样,标准,且乏味。

我看着他,突然想逗逗他。

“你父亲,是做什么的?”我故作不经意地问。

他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问这个。

“我……我父亲,他是一名教师。”他回答道,眼神有些闪躲。

“哦?教师,很受人尊敬的职业。”我微微一笑,“在哪所学校任教?”

他的脸,微微涨红了。

“他……他已经退休了。”

我没有再追问下去。

我录用了他。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

是想报复吗?

想让王立德看看,他当年亲手毁掉的学生,如今,成了他儿子的老板?想让他也尝尝,那种命运被人攥在手里的滋味?

或许有吧。

但更多的,可能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执念。

我想看看,王立德的儿子,是什么样的。

我想知道,那个永远把“规矩”和“品行”挂在嘴边的人,教育出来的孩子,会是什么样的。

王梓涛入职后,被分到了技术部。

他很努力,也很勤奋。每天都是最早来,最晚走。

但是,他的业务能力,真的很一般。

甚至,可以说是差。

他画的图纸,经常出错。一些最基本的技术参数,他都搞不清楚。

技术部的老主管,找我谈了好几次话。

“周总,那个小王……真的不太行啊。教他好几遍了,还是记不住。这要是以后让他独立负责项目,非出大乱子不可。”

我每次都只是说,“再看看吧,年轻人,多给他点机会。”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保他。

或许,我只是想看看,王立德,会不会来求我。

就像当年,我卑微地,站在他面前,求他给我一次机会一样。

可是,他没有。

半年来,他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直到今天,在这场同学会上。

……

一根烟抽完,指尖被烫了一下。

我回过神来,将烟蒂扔进垃圾桶。

走廊的尽头,传来一阵脚步声。

是李然。

她走到我面前,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你……没事吧?”她轻声问。

“没事。”我摇了摇头。

“刚才……你太冲动了。”她说。

“是吗?”我自嘲地笑了笑,“或许吧。”

我们陷入了沉默。

走廊里的灯光,是那种冷白色的,照在人脸上,显得格外苍白。

“其实……”李然犹豫了很久,才再次开口,“当年的事,我一直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我看着她,没有说话。

“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她的眼圈,红了。

“不关你的事。”我打断了她,“那是我自己的选择。”

是的,是我的选择。

选择用一种最笨拙,最不计后果的方式,去保护一个女孩的尊严。

我从不后悔。

我只是,意难平。

“毕业后,我去找过王老师。”李然低着头,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了。”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

“他……他当时什么也没说,就是坐在那里,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烟。我从来没见过他那个样子。”

“后来,我听说,他因为这件事,和学校领导闹得很不愉快。第二年,他就主动申请,不当班主任了,只教一门副科,直到退休。”

我愣住了。

这些事,我从来都不知道。

在我尘封的记忆里,王立德,永远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冷酷无情的掌权者。

我从未想过,他也会有那样的一面。

“周驰,”李然抬起头,看着我,“我知道你心里有怨。但是,王老师他……其实也不容易。他那个人,就是太固执,太要强了。他不是坏人。”

不是坏人。

是啊,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非黑即白的坏人呢?

大多数人,都只是被困在自己的认知里,被时代的洪流推着走,身不由己。

“他儿子……”李然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听我妈说,他儿子毕业后,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王老师为了他儿子的事,头发都白了一大半。他肯定不知道,你就是他儿子的老板。不然,他今天……绝对不会来的。”

我的心,像是被泡在了一盆五味杂陈的水里。

酸,涩,苦,辣。

唯独没有甜。

原来,我处心积虑,想要看到的“报复”,在现实面前,是如此的荒诞,又可笑。

我以为我是那个手握屠刀的复仇者。

到头来,却发现,对方早已在命运的碾压下,遍体鳞伤。

我那自以为是的、致命的一击,不过是朝着一个早已跪倒在地的人,又踹了一脚。

这算什么?

胜利吗?

不。

这只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小丑。

……

同学会,不欢而散。

我回到家,把自己扔在柔软的沙发里。

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外的城市灯火,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了进来,在地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一夜无眠。

第二天,我回到公司。

刚走进办公室,秘书就告诉我,“周总,王立德先生在会客室等您。”

我并不意外。

我走进会客室。

王立德正襟危坐地坐在沙发上。

一夜之间,他好像又老了十岁。头发乱糟糟的,眼窝深陷,布满了红血丝。身上还穿着昨天那件沾了酒渍的夹克。

看到我进来,他猛地站了起来,局促得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周……周总。”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

我走到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王老师,您找我,有事吗?”我问,语气平静。

他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从随身带来的一个旧布包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放在了茶几上,推到我面前。

“这是……梓涛这个月,不,这半年的工资。”他说,“他给您添麻烦了,我们……我们不干了。”

我看着那个信封,没有动。

“周总,当年的事,是我不对。”他低着头,不敢看我,“我……我向您道歉。”

说着,他朝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九十度。

标准得,像教科书里一样。

我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这个曾经让我又敬又怕,后来又让我恨之入骨的男人,在我面前,如此卑微地,弯下了他那曾经挺得笔直的脊梁。

我心里,那块积压了十年的坚冰,似乎,开始出现了一丝裂痕。

“我当时……也是没办法。”他直起身,眼圈泛红,“学校要抓典型,李斌的父亲,又是教育局的领导……我……”

他没有再说下去。

但,已经足够了。

原来,那不是一场简单的师生冲突。

那背后,还有我所不知道的,成年人世界的利益交换和无奈妥协。

而我,只是那场博弈中,一颗被舍弃的棋子。

“王老师,”我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当年的事,已经过去了。”

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坏。”我说,“我只是一个,做了错误决定的,固执的普通老师。”

“至于梓涛……”我顿了顿,看了一眼那个信封,“他是个好孩子,很努力。但是,他可能,真的不太适合我们公司的技术岗位。”

王立德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

“不过,”我话锋一转,“我发现他对数字很敏感,做事也很细心。我们公司的采购部,正好缺一个助理。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可以让他去试试。”

王立德猛地抬起头,嘴唇颤抖着,看着我。

“周……周总,您……”

“我不是在同情你,也不是在施舍。”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我是一个商人。我只用,对公司有用的人。”

这是实话。

也是,我给自己找的一个台阶。

我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以德报怨的圣人。

我只是觉得,累了。

那场长达十年的,一个人的战争,该结束了。

王立德走了。

他没有拿走那个信封。

他走的时候,又给我鞠了一躬。

这一次,我没有躲开。

我只是平静地,接受了。

……

后来,王梓涛被调去了采购部。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在新的岗位上,做得很好。

他做事认真,对数字的敏感,让他总能找到性价比最高的供应商。他性格虽然内向,但很真诚,很多难缠的供应商,都愿意和他合作。

一年后,他成了采购部的主管。

他来我办公室,汇报工作的时候,比以前自信了很多。

他偶尔,也会提起他的父亲。

他说,他父亲现在,迷上了下棋,每天都去公园里,和一群老头子杀得天昏地暗。

他说,他父亲现在,话比以前多了,也爱笑了。

他说,谢谢我。

我只是笑笑,说,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

又是一年春天。

我回了一趟老家。

路过我曾经就读的那所中学时,我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车。

学校,还是老样子。

只是,门口那两排高大的白杨树,比记忆里,更加粗壮了。

我走进校园。

正是下课时间。

穿着蓝白色校服的学生们,三三两两地,从教学楼里涌出来。

他们的脸上,洋溢着青春的,无所畏惧的笑容。

我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也看到了当年的李然。

操场上,有男生在打篮球。

阳光穿过树叶,在他们跳跃的,充满活力的身体上,洒下金色的光斑。

一切,都那么美好。

我走到那栋熟悉的教导处楼下。

抬头,看向二楼那个熟悉的窗户。

窗户后面,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是否,还有一个像我一样的少年,正站在那里,接受着命运的审判?

是否,还有一个像王立德一样的老师,正坐在那里,做着一个,可能会影响另一个人一生的决定?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那场下了十年的雨,在我的心里,终于,停了。

太阳,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