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想变成粗俗的人，可是你若低头，他们就会上头更会得寸进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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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惠没有和罗丹讲的是，熊炜并不是单纯到她家肉档来买东西的，他是来撩她的。

熊炜最近每天都来，趁嘉惠她爸和哥中午回家休息的时候来，说是买点肉，左挑右选，没话找话。

就像今天，熊炜站在谢家肉档前，温情脉脉看着嘉惠：“谢嘉惠，晚上有没有空，我请你吃烤串？”

嘉惠抬头看了熊炜一眼，打了个哈欠，她从早上五点多起来到现在一直没有停过，累得慌，一直想睡。

嘉惠不喜欢熊炜，第一眼就觉得他油腻，上次放学路上挡住罗丹，表情很暧昧，和现在一样，声音，那语气，装得深情款款。嘉惠心底觉得熊炜就一万金油，根本不值得她和他多说一句话。

看嘉惠这态度，熊炜追着问：“是不是罗丹和你说了些什么，你才不理我？我告诉你，罗丹她喜欢我，而我眼里只有你。”

嘉惠手上一直拿着刀，听到这话，眉毛一抬，美目一瞪，将刀一举，原想说什么，没有想到安彬突然冒出来，一把将熊炜推倒。

安彬打熊炜时，熊炜不大敢还手，一直在躲，嘉惠的一口恶气，终于有人帮她出头了，她恨不得敲锣打鼓叫人来看熊炜那熊样。

安彬一身脏的回到家，宁锦瑟皱着眉问：“你干什么去了？”

安彬瓮声瓮气地说：“我碰到熊炜，揍了他一顿。”

宁锦瑟脸沉了下来，并没有责备儿子，只是说：“去洗个澡，把衣服换了。”

晚上，嘉惠问罗丹：“你喜欢熊炜吗？”

罗丹连连摇头：“不喜欢了，以前他总来我们家早餐店吃早餐，我对他是有些好感的。我不会看人，你说他不好，我就再也没有理他。”

罗丹的回答，让嘉惠很满意：“罗丹，现在我们要好好读书，走出这里，你不要理那些臭男人，男人没几个好的。今天熊炜对我说你喜欢他，可他一点不喜欢你，他想追的是我。”

嘉惠真的累了，说完，她闭上眼，一分钟不到就睡着了。

黑暗中，罗丹睁着眼，久久不能入眠。她知道熊炜不好，她明明已经不喜欢熊炜了，可是嘉惠以这种语气说出来的话，让她很伤心，很难过，她难受得想哭。

罗丹侧着身子，面朝墙，一晚上没有睡着。

少年的心事，总是来得快，去得快。

情绪低落的罗丹，被弟弟妹妹围着，让她教他们做作业，一家人都在，热闹的气氛，将罗丹心底里昨天的那点不快乐很快赶了出去。

撞罗爷爷的是个年轻人叫刘兴旺，省钱买了一台二手摩托车，没有想到刚开出来就出事了。他卖了车赔了罗爷爷的医药费，还是不够，向罗家求情，说分期还。

罗家吃中饭的时候，刘兴旺过来给钱。

刘兴旺大冬天的只穿着一件旧毛衣，毛衣外面是一件秋天的薄外套，他用发抖的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塑料来，塑料袋里装着钱，零零散散的。

刘兴旺冻得上下牙齿打着颤：“爷爷，我只凑了两千块，过年了，做工饭店关门了，我过完年，再去找工作，爷爷奶奶、叔，姨，你们相信我，我过完年就去找事做，一定会还钱的。”

王秋红去房间拿了一套罗海洋的旧袄子出来，递给刘兴旺：“你叔的旧袄子，我洗干净的，天这么冷，你怎么穿这么少？”

罗海洋让罗佳拿多一副碗筷，对刘兴旺说：“没吃饭吧，过来一起吃点。”

刘兴旺眼睛有点红，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

罗海洋抓住了刘兴旺的胳膊，将他压在凳子上。

刘兴旺今年十九岁，附近农村的，爸爸跟人跑了，他和他妈两人相依为命，他初中毕业就没有读书，帮着他妈一起种菜，终于省钱买了一台摩托车，想卖菜的时候有车方便点，没有想到开出来就撞了罗爷爷。

这几个月，为了还钱，刘兴旺什么都做，可这小县城，工资水平就一两千块，罗爷爷光医药费就花了两万多，就算他省吃俭用，一下子也还不清，每月凑到一千块钱，他就急急送过来。

吃完饭，王秋红清了几件罗海洋和自己的几件过冬的旧衣服，递给刘兴旺：“你叔穿过的，你别嫌弃，将就穿穿。我的有两件，看你妈能不能穿。”

罗海洋送刘兴旺出门，塞了一千块钱给刘兴旺：“兴旺，别心急，这一千钱，你先拿回去和你妈过个年。你要是找不到事做，要不，过完年到我店里帮忙，我一个月开你两千块钱工资，包吃住。”

刘兴旺眼泪刷一下就流了下来：“谢谢叔。”

罗海洋回家的时候，罗丹洗完碗出来，罗奶奶还有些抱怨：“就你们逞能！”

罗海洋笑：“谁没个难处，一个人做错了事，改了就好，兴旺这孩子是个好的，只要肯往上走，就有出息。人啊，莫欺少年穷。我和兴旺说了，过了初八，让他到店里帮忙，秋红这些年，累得一身病，我得让她轻松一些。”

嘉惠是和她姑姑家里一起吃的年饭，肉菜都是谢连成拿回来的。

嘉惠的妈妈柳絮没有下楼，嘉惠给她妈端了饭菜：“妈，吃饭了。”

柳絮看了一眼，没有动，嘉惠加了一句：“妈，已经成这样了，日子还要往前过，爸给哥起了房子，哥哥以后有了着落，这个比什么都强，你要想开点。”

柳絮叹了口气，伸手端起了碗。

嘉惠松了一口气，出门下楼吃饭。

过年这几天，嘉惠没有住罗丹家里，她在厅里用板凳支起一个旧门板当床板，铺了床被子，将就着住几天，晚上谢连成和谢嘉豪起夜，嘉惠极不方便。

日子如流水一般向前过，过完年的罗丹，开朗了许多，罗海洋过年时对刘兴旺说的话，罗丹都记在心里：原来，做错了事，能改也是一条好汉。

燕妮再找罗丹茬时，罗丹不再畏缩，直面燕妮：“燕妮，你说的都是真的，不过，谁还没一个小时候啊？哪个人又从小不犯错呢？小学时，雷俊考得考得比你好，你趁着中午没人，偷偷将人家的课本偷了丢到女生宿舍，这事可不止我一个人看到。初中时，你趁着上课别人进教室的功夫，偷偷去车棚，将丁凡的单车放气，被人抓个正着。燕妮，这样的事我还知道好多，我不说，是因为我不想和你吵，你说我的，只要你对的，我都在改。但如果你再纠结着我小时候做的错事不放，到处造谣，我也会逢人就说。我们不是圣人，没还没有一个不懂事的曾经啊？”

燕妮从来没有想到罗丹会当着众人的面回她的嘴，看着所有的人看着她的眼，眼里有着幸灾乐祸，她红了脸，想张嘴，却又说不话来。

罗丹没有理她，抱着书出了宿舍门

坐在床边的梅子突然笑了：“是啊，人家罗丹说得对，谁没有一个犯过错的曾经啊？只有你，整天就听你揪住人家罗丹小时候的事不放，听得人耳朵都起茧了，人家不理你是修养，真要说起过去，谁又比谁强上多少？”

宿舍里的女孩们陆陆续续上课去了，只留燕妮一个人站在宿舍中间，好久回不过神来。

罗丹的反击，让燕妮哑了火。往后日子，罗丹清静了许多。

一味的忍让并不能让自己解脱，有时候也需要奋起还击，不必在乎太别人的眼光，过去的对与错，不必耿耿于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不再去想熊炜，不受燕妮的欺负，有嘉惠陪在身边，还有安彬做好笔记的课本和练习册相伴，罗丹从此心无旁骛，专心向学。

高一下学期期中考试，罗丹考到班级第十五名，超过了燕妮。

脚踏实地的努力，成绩会给你回报。罗丹的心安定了下来。

这半年，罗丹开始抽条，人瘦了许多，脸小了不少，个子蹭蹭住上涨，长到一米六五高，她没有嘉惠那么漂亮，也不丑，小家碧玉，清秀可人。

刘兴旺过完年就来罗海洋店里帮手，刘兴旺脑子灵活，踏实肯干，跟着罗海洋学做包子，他管罗海洋叫师傅。

有了刘兴旺的助力，店里生意好了许多。

罗爷爷现在不用依靠助力也可以慢慢走动了，只是走得很慢，没事时会摸着楼梯扶手下楼走走，找邻居喝喝茶，聊聊天。

王秋红轻松了许多，脸上的笑也多了起来，罗家的日子肉眼可见地在变好。

高二开学，学校的喜报栏上，罗丹看到熊炜的名字，他考到了本省的一所一本大学。这个人已经激不起罗丹半点涟漪。

嘉惠很开心，经常眉飞色舞地向罗丹说着自己家的新房：“罗丹，你知道吗，我家也是三层楼，我爸说了，我哥以后结婚在二楼，我们家三楼，也有我的一间房，我要将房间装饰得和你住的房间一样好。”

听了嘉惠的话，罗丹知道嘉惠也是羡慕自己的，心里终于好受了一些。最好的朋友，也会暗中比较的，这房间里的一切虽然都是安家布置的，能让嘉惠欣赏，罗丹也是开心的。

嘉惠看着罗丹的眼，眼中有着光：“罗丹，过年，我就可以搬回我们的新家了。”

可是没等到嘉惠搬进新房，谢家就出事了。

谢连成在外面有了小三，小三依云四十不到，是个死了老公带着儿子的寡妇，她和谢连成在一起很多年，还给谢连成生了一个女儿，女儿如今都有十来岁了。

依云听说谢连成将这些年存的钱给谢嘉豪建房装修好了房子，她不依不饶，天天到肉档来吵闹。

谢嘉豪气不过，动手给了依云一个耳光。那依云可不是一个吃素的，伸手从肉档上拿了一把刀胡乱地砍，她只是想撒泼，没有想到肉档上割肉用的刀极锋利，她还没怎么着，谢嘉豪就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

依云才吓得尖叫，丢了刀。

还好没有伤到谢嘉豪的要害，住了半个月的院，谢嘉豪出院，他要追究依云的刑事责任，要去告她。

谢连成护短：“你告她，她的两个孩子怎么办？晓晓也是你的妹妹，我和你说吧，你已经成人了，房子我给你建好了，装修好了，你十九了，我对你的责任是尽到了，以后，我要住到依云那里去，你就自谋生路，自己养活自己吧。”

这话说完没有多久，谢连成就真的搬去了依云那里，从此不再回来。

谢嘉豪和谢连成闹翻后，他手上没钱，不想累死累活扛肉卖肉，赚的钱全让他爸拿去养依云一家，他向方远借了一些路费，准备南下广东打工，

临走前，谢嘉豪帮着柳絮搬回到了新房子，他对母亲说：“妈，你要活长一点，活久一点，帮我守着这房子，如果你死了，这屋子可能就会被老头子送人，我和嘉惠以后会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嘉惠的妈妈柳絮年轻时肤白貌美，被谢连成看上，她是谢连成给了当时双倍的彩礼求回来的。

头几年，夫妻还很恩爱，嘉惠三岁时，谢连成就和依云缠上了，柳絮吵过闹过，都无济于事，换来得是谢连成关起门来的拳打脚踢。

谢连成杀猪扛猪，人高力大，下手不知轻重，柳絮哪里是他的对手。

那些年谢连成将柳絮打得胃穿孔，骨头都断了几根，差点连命都丢了。

柳絮做不得重活，为了给两个孩子占住窝，她消停了，从此不吵不闹，撑着活着。

如今终于熬到给儿子建好了房，柳絮才舍不得死，她更要好好活着，她要熬着，熬到谢连成死了，她都不能死。

柳絮是盼着谢连成死的，想着儿子嘉豪离家前说的话，她绝不能让这建好的房子落到依云手中。

柳絮信不过谢连成，她连老鼠药都买好了，想着谢连成回来吃饭，她就给他下药，趁着没有离婚，她陪着他一起死，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来打她儿子房子的主意了。

可是谢连成一次都没有回来

没有谢连成的家，柳絮慢慢摸着将房子打扫得干干净净。

谢连成不再拿钱给柳絮。

嘉惠去肉档向他爸讨生活费，现在是依云看铺，所有的钱都是依云在收，她连嘉惠的生活费都不肯给。

在柳絮和嘉惠、嘉豪面前高高在上的谢连成，在依云那里，像个乖儿子，依云骂他，他连头都不敢抬。

嘉豪走了几个月，没有一个电话回来，柳絮母女俩的生活费没有着落，嘉惠和罗丹说起家里的情况，罗丹找她爸要了一千块，连带自己这么些年存的五百多块钱，全拿给了嘉惠。

罗家人口多，孩子多，这些年，事不断，日子一直都过得紧巴巴的，罗丹除了校服，并没有多余的衣裳，嘉惠是知道的。

嘉惠的姑姑和依云是闺蜜，柳絮不止一次对嘉惠说过：“那狐狸精就是你姑姑介绍给你爸的，你爸有活钱，大手大脚，越亲的人，越看不得我们好，你要提防她们一家。”

从小到大，嘉惠没少受姑姑家表姐和表妹的气，柳絮一个月几百块钱药钱，罗丹给的钱救急但不救穷，嘉惠不能总盯着罗丹，她硬着头皮上姑姑家门，开口向姑姑借了次钱。

姑姑东拉西扯一大堆，就是不借：“找你爸去，你爸又不是不在，连生活费都找我们借，有，我也不借你，凭你，什么时候还得了？”

罗丹一周只有一百块钱的生活费，她给嘉惠五十，每周回家，周日返校时，她会带上一大袋子馒头花卷，罗海洋问起，罗丹说：“嘉惠生活费不够，我带点馒头给她。”

罗海洋没有吭声，将给罗丹的生活费由一周一百涨到了一周两百。

罗丹每周会将馒头花卷分一半给嘉惠，再给一百五十块钱给嘉惠，她知道嘉惠家里还有妈妈。

嘉惠捏着钱，红了眼。

为了生活，嘉惠没有办法，她不得不低头，又去找谢连成。

谢连成看到嘉惠，心中一酸，他伸手将肉档里放钱的盒子里面所有的钱，一股脑几全倒在一个塑料袋子里，递给嘉惠：“嘉惠，你姨将钱抓得很紧，你快走，回头我再想办法，送点钱给你过年。”

话还没说完，嘉惠刚接到手的袋子就被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依云抢了去。

上次捅伤谢嘉豪，一点事都没有了，给依云壮了胆，她顺手操起案板上的刀，谢连成吓得往后退一大步。依云用刀尖指着谢连成骂：“姓谢的，这些年，你吃我的，用我的，住我的，自己的钱全攒着拿回去给你儿子建房装修，现在是该你还我钱的时候，账没还完，休想从我手上拿一分钱走，你敢打这肉摊的主意，没门，大不了鱼死网破，我剁了你，咱们一起玩完。”

嘉惠只得默默地从市场退了出来。

嘉惠没有去罗丹家。罗丹很好，罗家父母也很好，可是这世上，救急不救穷，罗丹家的日子也不好过，自己和母亲，不是一天，不可能一辈子靠罗家。

高二这一学期，嘉惠的成绩下降得厉害，这年过年，她和母亲在空荡荡地新房子里过年，房子里只有以前老房子里搬来的几件旧家具，家中窗户连窗帘都没有，嘉惠和她妈用两块旧床单遮光。

家里有罗丹送过来的馒头包子和一些过年的菜，罗丹走时塞了两百块钱嘉惠:“你先拿着，过完年我再想办法。

嘉惠拿着嘉惠给的钱去买了些煤回来，下午去市场买点点便宜的青菜，她也曾偷偷看过他爸的肉摊，现在是依云和他爸一起守档，就算依云不在，也会让她儿子或者是她和谢连成后来生的女儿一起守着档口，他们防着嘉惠如防贼一般。

哥哥谢嘉豪离开后一点音讯都没。

谢连成与依云的事，嘉惠从小就知道，小时候她看到过他爸打她妈，她妈躺在地上，口里流血，她坐在边上大声地哭，好多人过来，一大群人送她妈去医院。

嘉惠的母亲柳絮三岁时，她母亲又怀上了孩子，没想到生产时难产，一尸两命。没过一年，她爸就娶了新的人。继母对柳絮不好，从小非打即骂。

柳絮磕磕碰碰地长大，以为嫁了谢连成会有好日子过，谁知又是一个深渊。

一个没有娘家的女人，被人欺负了，也无处诉说。

柳絮无人依靠，无人帮衬。为了不让自己的两个孩子走上和她一样的老路，她忍气吞声，从此没有情绪，她也曾想出去给人打零工干点活，可是破败的身子经不起劳累，她根本做不了重活。

每天孩子们不在家，柳絮会强撑着爬起来，喘着气慢慢收拾着房子，天一凉，她的浑身如刀割般疼，实在动不了，刚开始还有婆婆过来帮着做下饭，公公死后，婆婆改嫁，现在对方家的儿媳妇生了孩子，婆婆要照顾那一大家子，再也没有来过。

想着家里的母亲，嘉惠拎着一些菜叶，回家的步子非常的沉重。对于未来，她也不知怎么办才好。

嘉惠茫然地走在街上，这时边上有个人叫她：“嘉惠！”

嘉惠抬头，是姑妈家表姐的男朋友王百汇。

见王百汇的那一瞬间，嘉惠脑子转得飞快，她歪着头，展颜对王百汇笑一笑：“百汇哥，你现在去哪？”

王百汇说：“我看你从市场出来。”

嘉惠眼圈瞬间红了。

王百汇的舅舅是县工商局的一个领导，王百汇中专毕业出来，被他舅找人安排在县城这最大的农贸市场作管理员，家里给他介绍了个对象，就是嘉惠的表姐春霞。

可自从王百汇在市场见到嘉惠后，他便对嘉惠念念不忘。

那天，嘉惠跟着王百汇走了。

从街角那间下面是饭店，楼上是旅店房子出来时，嘉惠的双腿还在打颤，她将外套的拉链拉到最高，她觉得冷，她的里衣和毛衣都被王百川撕烂了，里面是空心的，风从她外套的角角落落往里灌，她伸手拉紧了自己的衣服，好让它们贴身一点。

嘉惠口袋里有王百汇拿给她的五千块钱，她将自己给卖了。

嘉惠是自愿的，她从见到王百汇的那一瞬间，脑子里便有了一个恶毒的计划。

不是每个人生来就是恶毒的王后，我们小时候，个个都想成为善良美丽、不食人间烟火的白雪公主。

公主有王子，嘉惠什么都没有。

嘉惠回家时，罗丹正帮着柳絮梳头。

嘉惠站在门口，看着穿粉红色棉袄的罗丹。

罗丹抬头对嘉惠笑：“你到哪里去了，我等了你好久。”

刘兴旺给罗家送了很多他妈种的菜，罗丹想起嘉惠，趁着奶奶午睡，弄了两大塑料袋。

王秋红知道罗丹又要去看嘉惠。她是看着嘉惠长大的，谢家的遭遇她很同情，但自家的情况并不好，两个老人年纪大了，不是这里不舒服就是那里难受，还有三个孩子，过完年后的下半年罗佳要上高中，生活费、学费、住宿费，夫妻俩怎么努力，也只能够糊口，一年根本存不下什么钱。

王秋红看着女儿罗丹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的眼，叹了口气，转身回屋去拿钱，取了两百，想了想，又加了三百，一共五百，递给罗丹：“给嘉惠拿去吧。”

罗丹欢快地接过钱，拎着菜朝嘉惠家跑去。王秋红叹了叹气，罗丹刚刚自顾自装菜，把菜堆挖出一个洞，为让菜堆头显得自然一些，王秋红弯下腰将菜调整好，免得婆婆起来看到又会啰嗦上一整天。

自己淋过雨，也想给别人一把伞，当年刚到县城，罗海洋一家人饭都吃不饱，。罗海洋到处去借钱？罗海洋以前教过的学生家长来县城卖菜，知道罗家处境，过年的时候挑了一担子青菜米面过来，他们才熬过那个年。女儿罗丹很少话，以前就像个小哑巴，就嘉惠一个好朋友，若没有嘉惠陪着，可能就没有现在这样的罗丹。嘉惠是个好孩子，去年罗丹成绩考得差，嘉惠帮他爸干活，那么累，晚上还给罗丹讲题。

罗丹要帮嘉惠，罗海洋和王秋红两口子都在暗地里助她。

嘉惠看着罗丹笑，被王百汇压在身下时，她都没有哭，见到罗丹，她眼里却漫起了泪光。

罗丹起身，伸手抱住了嘉惠：“嘉惠，你回来了！”

嘉惠回手紧紧搂住了罗丹，：“你怎么来了？”

罗丹没说什么，伸手握住了嘉惠的手，将刚刚她妈给的钱塞到了嘉惠的手上：“兴旺哥送了许多自家种的菜来，我给你和阿姨拿点过来。”

罗丹给的钱，嘉惠收了，她现在急需要用钱。

过完年，嘉惠没有回学校上课，老师找上门来时，嘉惠已经在农贸市场拿了一个卖肉的摊位，摊位就在他爸爸谢连成的摊位对面。

每天早上，嘉惠和另一个肉档的老板合起来拼一台车，去屠宰场拉猪肉回来卖。

嘉惠从小帮着谢连成卖肉，她将谢连成的一切都看在眼里，记在心底。

嘉惠漂亮，肯干，嗓门大，声音清脆，她卖肉，不缺斤少两，别人要一斤，她绝不会向她爸一样切上一斤二两一斤半，她的生意比谢连成好上许多。

市场里都是熟人，嘉惠家的事，大家都心知肚明。

世上绝大多数的人都是希望家庭和睦的，谢连成和依云的所作所为，并不被大众认可，看到十七岁的嘉惠，那么好的成绩，为了养活自己和她妈，辍学出来卖猪肉，看她的眼里都多了几分的同情和怜惜。

依云曾找茬骂嘉惠，在边上卖鱼的方远差点将依云喷成筛子。

罗丹放假，来看嘉惠。

嘉惠剪短了头发，她打扮成男孩模样，穿着男式的黑色T恤，戴着一个厚重的黑围裙，谄媚地对每个人笑着：“姨，这骨头煲汤最好，两斤六两，算您两斤半，斩小块还是斩大块？姐，这五花肉，炒辣椒最好吃，我给您切这边，这边瘦肉多些，要不要来一点？”

罗丹站在嘉惠看不到的角落，眼泪忍不住地掉了下来：那么优秀的嘉惠，那么渴望走出这里的嘉惠，却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罗丹劝过嘉惠：“嘉惠，我们还有办法可以想的，我和爸爸说好了，让他借我些钱，到时候你的学费够了。嘉惠，你成绩那么好，你那么会读书，我们说好的，一起走出这个小县城的，嘉惠，我们再坚持坚持，以后就会好的。”

从来不哭的嘉惠，眼泪流了下来，她伸手，捧住了罗丹的脸，轻声对她说：“罗丹，乖，不哭。我们两个，就算我不能上大学，不是还有你吗？你要好好的读书，以后走出去这里，你出去了，才能将我带我走，以后，我们还是会在一起的。丹丹，你一定要努力，以后，我可是全靠你了。”

嘉惠自小能干、有主见，罗丹哪里拦得住她。

罗丹调整好情绪，拎着保温桶朝嘉惠走去。

嘉惠看到罗丹，歪歪头，对她眨眨眼，头扭了一下，示意罗丹进到她的档口去。

人少的时候，嘉惠舀了一瓢案板下而桶里装的干净水，洗了个手，抱着罗丹送过来的保温桶，问罗丹：“什么汤？”

罗丹挤出一个笑，回应她：“鸡汤，我煲的。”

嘉惠坐在档口里面的一张小凳子上，揭开盖子，直接抱着保温桶喝了一口汤，惊叹道：“好香。”

罗丹伸手，抚摸着嘉惠短短的头发，眼里发涩：“为什么将头发剪了？”

嘉惠没有抬头，任由罗丹在她头上摸着，她自顾自地吃着肉，嘟囔着说：“留长发，穿裙子，会引来很多不怀好意的人，这样子多好，干活方便，还少了很多麻烦。”

罗丹的眼泪还是滴在了嘉惠的头上，嘉惠拿着勺子的手停住了，她没有做声，心中百转千回。

嘉惠转头朝罗丹笑，她站了起来，凑到罗丹耳边，轻轻地说：“丹丹，就这两三个月，我可存了不少钱，我终于可以养得活我妈和我自己了。”

罗丹不说话，嘉惠就着自己的勺子，装了一勺汤喂给罗丹：“傻瓜，哭什么，能养活自己，能自立，和读多少书没有什么关系。我现在凭着自己双手赚钱，发现也不算太差，书上不是说条条道理通罗马，只是走的路不同，谁能预料以后，谁说我就该卖一辈子肉？谁说以后我不能过上以前我梦想的生活？”

嘉惠的道理一条一条的，罗丹说不过她。

案板上的肉已经不多了，最后两块，嘉惠用袋子装给了罗丹：“回去吧，下周放假我给你留好吃的。”

嘉惠从不和别人说她的苦楚，世上有好人，也有很多坏人。

很多人看嘉惠一个小姑娘去贩肉，欺她没成年，没依靠，花做事的过程中，对她动手动脚的还不少。

还好，谢连成并非泯灭良心，依云不在的地方，他也会护着嘉惠。

有天凌晨四点钟，嘉惠在屠宰场等分肉，有个男人趁人不注意，从后面抱住了嘉惠，他捂住嘉惠的嘴，将她往暗地里拖，想对嘉惠图不轨，被人看见。谢连成也在，他差点将那人打废。

王百汇的未婚妻春霞在县城里的超市做收银员，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可她没有嘉惠好看，王百汇有空就会来嘉惠的肉摊子上转转，给她带点东西，明眼人看了，都知道嘉惠有人护，没事也不会去惹她。

但有好事之人，追着嘉惠问：“你和市场管理那个姓王的是什么关系？”

嘉惠笑着应道：“我表姐夫。”

有人哈哈笑：“你表姐夫和你穿一条裤子吧？”

嘉惠马上会翻脸：“前几天我听卖青菜的木婶说你爬了你叔叔的床？说来听听，你怎么会和你叔睡一张床的？”

那人马上闭嘴，横眼看嘉惠，嘉惠瞪着她，拿了一把刀在磨刀棍上一下一下磨，那人低声骂了句国骂，扭头走了。

嘉惠不想变成这样子粗俗的，可是这些人，你若低头红脸，他们更会上头，更会得寸进尺，对那些开黄腔说黄段子的人，你只有脸不红心不跳，用他们的话和弱点反击他们，那些人才知道收敛一些。

取笑嘉惠的人少了许多。

罗丹在为成绩和小情小爱发愁的时候，嘉惠已经被推上了社会，独自面对这人间的冷雨和风霜，小小的肩膀背负着不属于她的责任。

除了面对罗丹时，嘉惠会被罗丹带动得有些伤感，在外面，她可是别人口中嚣张、没人敢惹的小泼妇。

有父母庇护的人，成长慢很多，像罗丹。无依无靠的嘉惠是一夜长大的，别的女孩还在教室坐着读书的时候，她早上四点不到就要起床，到楼下等车来接，她会求着别人将她要的半头猪肉多切一刀，分成两半，这样她才扛得动。

当天卖不完的猪肉，嘉惠会将他们熏制成腊肉，放在摊子上售卖。以前，谢连成卖不完的猪肉就是这样处理，柳絮做不动，嘉惠从小就在家帮忙，小时候做过的事，吃过的苦头，没有想到，这么早就派上用场。

所谓技多不压身，别人还在为一两千块钱工资发愁的时候，嘉惠一个月可以赚上七八千。

嘉惠原来有许多计划，准备利用自己和王百汇的关系，将父亲谢连成挤出农贸市场，拆散王百汇和表姐的婚事，她要打破这一切，她要拉着那些欺负她的人一起下地狱。

可如今赚到了钱，嘉惠却犹豫了，真金实银握在手上，不用再吃了上顿愁下顿、到处去借钱，不用看人白眼，现在日子比起年前，那可是不止强上一星半点。

嘉惠突然认识到:我自己有钱，过得好，比报复那些人强上许多。

嘉惠对父亲谢连成的感情，是非常矛盾的。

说谢连成不好，他又给谢嘉豪建了房，房子装修好后，房产证留的是谢连成和谢嘉豪的名字。

当谢连成看到嘉惠拿到他对面的摊位时，嘉惠看到她爸的震惊，那个男人眼里有泪，嘉惠感觉那时谢连成都快哭了。

同嘉惠搭伴一起运肉的阿叔，一直不曾亏待嘉惠，后来阿叔无意说起：“嘉惠，知道我和你结伴，你爸后来专门托了我，让我好好罩着你，说你小，让我和他看在这么多年情份上，别让人欺负你。”

还有那次在屠宰厂，嘉惠差点被人害了，谢连成知道后暴怒的样子，嘉惠也曾感动过。

再多的感动，当想起谢连成抛妻弃女，逼得嘉惠不得不靠出卖自己求生时，嘉惠对他爸的好感又全抵消了。

人，始终没有两全，每个人都是矛盾的，嘉惠不知道谢连成是怎么想的，现在的她根本不想知道，所有的爱恨，她希望从此将以前一笔勾销，她不报复，也不记恨，她就将谢连成当成一个陌生人，心里就舒服许多。

嘉惠将罗丹借自己的钱全还了。

罗海洋做肉包子排骨粉、三鲜粉，都需要肉，所有的肉都从嘉惠这里拿。

过了最难过的前三个月，嘉惠的肉档生意步上了正轨，在罗海洋的介绍下，还有一些固家的店铺向她预定肉。同样的半边猪，不到下午，嘉惠摊上的肉，大部分时间都会卖完，她收档回家休息时，依云摊子上还有好多肉。

对于强势且精明的嘉惠，周围的人也慢慢习惯了，他们不再将她当成小姑娘看，聊天说话，拿她当大人，也开始给予了她平等和尊重。

人，是个很复杂的生物，爬高踩低是许多人刻在骨子里的恶，他们会欺负弱者，羡慕强者，当你烂泥扶不上墙时，每个经过的人都想踩你一脚，当你处在最低处，仍然表现得奋发向上时，经过的人都会多看上你一眼。

嘉惠终于走出来了，她忘不了自己最难时候罗丹的陪伴。

有了钱的嘉惠每周都会攒些好吃的留给罗丹，为了不让嘉惠难过，罗丹很少提学校的事。

可罗丹是学生，她的圈子就是学校，不提学校的事，她们能说的话就少了许多。

还好高二过后的那个暑假，罗丹要补课，在家的时间不长。

有天晚自习，突然停电，教室里嘘声一片，学生最盼望的就是放假，黑暗中，有人拍起桌子，有人学狼嚎，好不热闹。

罗丹无聊地趴在课桌上。

来电的那一刻，罗丹抬眼，看到她的斜前方，穿过凳子的缝隙，燕妮和她同桌志勇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来电的瞬间，他们的手很快松开了。

罗丹装作没看见，低下了头，别人的那些小动作，让她的心慌慌的。

罗丹心底不想看的，但知道燕妮和志勇的小秘密后，她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目光总往那边瞧，看着志勇用手指偷偷摸摸地勾着燕妮的手心，罗丹心里会跟着颤动。

罗丹也不知道，那些本属于别人的那些小亲密，为什么会让她这个偷窥者常常如此失神。

少女隐秘的心事，无法向他人说起，记录她心事的日记本也被她烧掉了。

前些时，罗佳发现了罗丹的日记本，拿出来当着家人的面得意洋洋地念上了一段，正是她暗恋熊炜的那段。

罗丹出生以来，第一次发疯，她将罗佳所有的书和本子撕烂扔到地上，再用脚在上面踩，她将罗佳的书包和衣服全给扔到了楼下，她恶狠狠地盯着罗佳，一字一句地对她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你侵犯了我的隐私，践踏了我的底线，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罗丹很少发火，生完气后她就背着书包冲出了家门，她许久都没有回家了。

今天放假，罗丹还是不想回家。这些年，她省的钱，全给了嘉惠，现在嘉惠都还给了她，罗丹还了当初爸妈给嘉惠的钱，手上余下的钱也可以够她用上很久，少女的心事，被人公之于众，她觉得害羞和难堪，她不知怎么应对，只有逃避。

外面有人找罗丹，是她妈王秋红，爸妈专门来接罗丹回家。

家里人谁也没有再提起日记本的事，罗佳和罗天星见了罗丹像老鼠见了猫一样怕，应该是挨训了。

晚上，罗丹在安彬留下的一本书里，发现了安彬写给不知哪个女孩子的情书:我喜欢一个女孩，她短短的头发，圆圆的脸，眼睛如珍珠，我经常躲在暗处看她，有时竖起耳朵，只想听听她的声音，但我知道，我不能惊扰她，我们还小，现在的我，给不了她未来，书上说低级的欲望放纵即可获得，高级的欲望只有克制才能获得。在我羽翼未丰之时，我必须要自律，压制自己对她的想法，努力读书，功成名就，再来娶她回家。

罗丹看着安彬的话，想起如朗月清风般的安彬，她莫明地开心：这世上，原来不止我一个人会有这样的心思啊，优秀如安彬，他也有求而不得之人啊。

安彬如一盏明灯，让罗丹燥动的心安静下来。

晚上，王秋红到罗丹的房间，罗丹没有等她妈妈说话，直截了当地说：“我以前是喜欢过熊炜，但现在真的不喜欢了，她和以前住我们家楼上的安悦谈过恋爱，还去找过嘉惠，说想和嘉惠谈朋友，这人，是个花心大萝卜，他已经不是我小时候喜欢的那个人了。现在，我的任务是好好读书，我想离开这里，去外面看看，妈妈你放心，我不会早恋的。”

王秋红一直绷着的脸，终于松懈了下来，她摸了摸罗丹的头，笑着下楼去。